第三节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面的行人很少,能够看到的也是抱着一副与时间赛跑的 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也不会来理睬谁。 停留下来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浪人,就是乞丐叫花子。 极目张望,他一共看到了三个。三个人各自占据着不同的方位,那些方位都是 避风避寒的港湾。左边一个在自动取款机的小房子里,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不是 有银行卡,就是趁别人取款的时候混溜进去的。他来回的跺着步。每步好象印了尺 码。轻悄,细碎,一致。偶尔停下来歪头愣脑的思考一下。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也许是算计自己走了多少步,也许是在算计离天亮还有多长时间。右边一个靠在昏 暗的角落里,手里夹着跟烟,抬着头,凝望着远处神秘莫测,高绝,迷糊的天空。 烟很少抽,自燃自灭。他好象在想着什么。也许是在想老婆,想着和老婆做爱的场 面。也许是在想着美好的明天。也许是在发呆。什么也没想。他身后左方那个人, 看不清楚明白。那人比其他几人环境都要好。虽然他只是在一个店面的屋檐下面, 可是他却有床被子,正围裹着自己睡觉呢。他可能在做梦,在梦中他肯定睡在一张 柔软宽大的床子上面,而且还有个漂亮风骚的女人陪伴。所以他才睡得那么香甜酣 畅,连动都没动一下,吭都没吭一声。加上他自己一个是第四个,也是最不济的一 个,恐怕连叫花子也不如。除了一个人,一条裤子,和一个书包之外,他什么都没 有。他什么都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寂寞,孤独,茫然围绕着他撒欢的跳 跃,起舞,歌唱。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而抛弃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急驰的车辆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刮起了马路上面的树夜,垃圾和尘土。泛黄 的灯光散照在他的身上。在地面上投下一抹长远而暗黑的身影,好象一条腐烂的伤 痕,在流淌着焦臭的脓血。 他抬起头来,昂着脖子,盯视着那盏霓虹灯。淡薄的灰尘稀释了它原本白炙明 亮的灯光。光线有些暗淡和无力。仿佛迟暮重病的老人,眼睛里燃烧着虚妄软化的 余火。那火终究是要熄灭了。他一直望着。连眨动眼睛都有些木衲和疼痛了。脖子 酸麻。猎猎寒风扑打在身上,好比荆棘编织而成的绳子隔空在抽,一下一下,用尽 全力。痛过头了便失去了疼痛。冻过头了便忘却了寒冷。他低下头来,脖子上面的 关节响了两声,声音清脆而响亮。 他实在支撑不住了。 街道的又后边还有个空小巷子,好象是专门为他而留的。他转身被背着书包往 那个巷子走去。巷子细长而又深远。尽头有块帆布给封闭住了,正好拦截住了无孔 不入的寒风。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巷子,只是两栋房子之间存留的缝茬儿。站在里面 总比站在空旷而萧索的大街上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