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浊酒余欢(38) 菲儿是这个闭塞小镇的奇迹,在她刚过十六岁的时候,镇上人们的惊奇便像 雨中的乌江风生水起。由于祖祖辈辈的负重劳作和营养匮乏,这里的姑娘普遍身 材低矮扁平,脸色焦黄粗糙,可惟独菲儿如天外来客,活脱一个美人坯子,镇上 甚至流传过这样的谚语来形容当地的两大奇观:政府的房子,菲儿的身子。 菲儿的父母都是当地一所小学的教师,由于经费困难,早在好多年前就已发 不出工资。无奈,菲儿的父亲只能向乡储蓄所贷了两万块钱,在镇西头开了间饭 馆。菲儿的太爷爷曾经在遵义城里当过浦记酸菜鱼馆里的大厨,因此菲儿的父亲 多少承接了些他爷爷的手艺,将酸菜鱼和羊肉粉在小镇里做得有声有色,一时食 客如云。人们喜欢来这里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饭馆的名字叫“碧玉馆”, 粗通文字的人都知道是取小家碧玉之意,菲儿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饭馆帮忙,因此 吃肉粉赏碧玉让那年深秋镇里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失踪了不少男人。 可小镇人穷,基本上一碗青叶豆腐或一碗羊肉粉就着当地自酿的土烧可以坐 上许久,尽管菲儿秀色可餐,常常被家乡的老少爷们看得脸颊发烫,可饭馆惨淡 经营的困境依然如故,使菲儿的爹娘十分忧愁。 秋天连绵的雨季接近尾声的时候,饭馆的生意忽然有了根本性的好转。仅有 的两个小包间几乎天天爆满,大盆的酸菜鱼乃至烤鸡烤鸭耗量陡增,让喝惯土烧 的人们眼界大开的四川老窖甚至贵州茅台也开始频繁地在小包间里出入。人们明 白,镇上的官员终于也发现了这块宝地,几块牌子几套班子悉数从镇东头那家已 被吃烂了的肠旺馆撤出,挥师西进。 老实巴交的菲儿父母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忙得四脚朝天。他们遵照官员们七 嘴八舌的吩咐,每天天不亮就去九公里外的北水码头进鲜活的鲤鱼河虾和刚宰杀 的新鲜猪肉,为了筹办晚上的那几桌菜,他们甚至不得不停掉了羊肉肠粉,令镇 上的贫民男性顿足扼腕。这一阵,菲儿也常常忙得青丝披散,香汗淋漓,小家碧 玉平添了无限的娇柔。疲惫中,菲儿父母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丝希望,他们计算着 这样到明年开春,贷款就可以还上了,说不定菲儿上大学第一年的费用也可以解 决掉一部分,在他们的计划当中,最终还是渴望着重返学校的教桌,骨子里他们 讨厌羊肉肠粉酸菜鱼,他们离不开坑坑洼洼的黑板和吸溜着鼻涕的孩子。 将近二个月的时光在披星戴月的忙碌中飞快的过去了,菲儿爹娘的眉头却越 锁越紧。除了到县城开会学习,镇上各部门的干部还真把“碧玉馆”当成了自己 家,浅斟豪饮,大块朵颐,可每次结帐,菲儿的爹娘只能得到一张赊帐的白条, 那天菲儿和母亲计算了一下,欠款已高达近三万元。 眼看着饭馆捉襟见肘,菲儿的父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几次带上好烟好酒 陪着笑脸到镇政府要钱,烟酒被笑纳了,人却每每被从一楼支到五楼,又从五楼 被支到一楼,最后被支出了大门。他曾去“肠旺馆”请教结款的招数,可人家已 经改卖豆腐了,前“肠旺馆”的老板对他说,按理同行三分仇,可我和你同病相 怜,听我一句实话,这事根本就没辙,除非你像我一样改卖豆腐,这东西他们不 吃。 冬去春来,又将近过去了一个月,眼瞅着年关将至,“碧玉馆”的门坎快被 债主踏破了,他们赊了人家酒钱肉钱调料钱,人家同情他们的处境,也没怎么逼 他们,只是大家坐在一起长吁短叹,银行可没那么客气了,他们贷了二次款,现 在连利息都还不上,银行最后通牒他们,节后再不还贷将没收他们抵押的房产。 菲儿爹急中生智,觉得这样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不是办法,擒贼擒王,纲举 目张。他咬咬牙提了中华烟和茅台酒直接找到了邬镇长。邬镇长在镇上是一言九 鼎的人物,全镇的有线广播里几乎每天都有关于他勤政爱民的报道,每次去“碧 玉馆”吃饭也算和蔼可亲。邬镇长果然亲切接见了菲儿爹,他耐心的解释说镇上 财政目前有些困难,但他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要让老百姓致富不能让老百姓吃 亏,邬镇长说得麻脸放光,菲儿爹听得感激涕零。临别时,邬镇长紧握着他的手 说,一定要相信政府,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