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关巴德的报道总免不了要讲述这样一则趣闻:巴德先生曾通过电视向现在的 太太弗朗西丝求婚。偶尔巴德夫人在开玩笑的时候也会提及此事。虽然事情的经过 远非传媒渲染的那般夸张,但仍不失为一个精彩片段。那还是一九八二年一个漆黑 的早上,弗朗西丝穿着睡衣,边吃早餐,边看电视。当时,巴德正在接受安妮。达 尔蒙德的采访。他坐在一张沙发上,那双精明乌黑的眼睛很专心地盯着安妮,(那 神情是弗朗西丝在多年以后再熟悉不过的)。巴德刚刚买下一家电影院,准备涉足 电影业。就在他大谈如何大展宏图的时候,安妮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是否想 过再婚?”巴德回答说,由于一直没有找到意中人,所以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他 会一直找下去,如果电视机前有哪位观众愿意申请这个空缺,他很乐意与之接触。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他对安妮说。安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她说她 会考虑,只是目前工作太忙。弗朗西丝随即关上电视,写了一封信寄到巴德的办公 室。她在信中说希望申请巴德在电视中提供的职位,并随信附上简历一份:姓名— —弗朗西丝。邓肯。布朗,年龄——21岁,婚姻状况——未婚,学历——荷兹尔德 圣詹姆士秘书学院毕业,目前就职于汉克丝格梅广告代理公司,职务——企划经理 助理。 信寄出后,弗朗西丝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久而久之便渐渐忘了这件事。 一年后的一天,弗朗西丝替公司的前台接待员当班(接待小姐称自己胃痛,其 实大家心里明白,一定是头天晚上喝了太多伏特加的缘故)。大门被急匆匆打开, 推门而人的正是巴德。查宁。后来的日子里,弗朗西丝才渐渐发现,巴德做任何事 情的速度都超过常规。他无法忍受正常的生活节拍,而弗朗西丝好像永远达不到巴 德要求的标准。初见真人,弗朗西丝对巴德的外形感到相当失望。他身体矮小,大 概只有五尺八或五尺九左右,看上去很结实,脑袋尖尖的,像颗子弹头,蓄着一头 短发。对于巴德的外形,弗朗西丝实在不敢恭维,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巴德的确很 上镜。他在电视上同安妮打情骂俏时的样子还是蛮不错的。巴德微微一笑,弗朗西 丝意识到,正是他的笑让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原先粗笨的身材显得轻巧许多,就连 鹰勾鼻子和藏在厚重眼睑之下的双眼也变得颇具神彩。 “我同迈克。格梅有个约会。我的名字是查宁。巴德。查宁。” 他的声音比电视上轻柔,但弗朗西丝吃不准他的口音来自哪里:好像是伦敦, 又好像是其他什么地方。直到后来,她才得知是萨弗克。巴德一家内战时曾在那里 避难,并度过了三年时间。 “好的。”弗朗西丝忍不住又补充一句:“我已经认出您了。请稍候,我这就 联络格梅先生。” 巴德对弗朗西丝的友善并不领情。他一转身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抽出一叠文件 翻阅起来。为了烘托高雅格调,格梅公司特意在候客大堂的茶几上放了几份都市生 活杂志,而巴德对此不屑一顾。弗朗西丝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巴德对她那封所谓的 求职信没有任何反应。 巴德此次来访是想同格梅公司洽谈合作。初次会晤进展得不错。两天后,他又 来了。 弗朗西丝仍在前台当班。“早上好,查宁先生,我马上通知格梅先生。” “多谢。”这次,巴德站在前台没有动。他对弗朗西丝说:“你看上去很聪明, 做这份工作屈才了。为什么不像其时髦女孩一样在楼上做事?” 弗朗西丝莫名其妙地觉得有必要捍卫一下接待员的尊严。 她彬彬有礼地回答:“这个职位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公司的第一印象。我很喜 欢现在的工作。” “完全正确。”巴德的反应出乎弗朗西丝意外。“你说得很对。不过,如果你 考虑换一份工作,可以到我公司来。” 弗朗西丝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感到十分恼火。“非常感谢。我确实向你申请 过一个职位,可惜始终没有答复。” “有这种事?”查宁的语气明显警觉起来。“我对此表示道歉。可不可以告诉 我是什么时间,申请什么职位。我会向人事部调查。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低效率。”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职位是做你的太太。” “哦!”巴德眯起眼睛笑了。“原来是那件事。我确实收到很多信。但是,我 自觉这件事做得过于自莽,决定最好还是不要去碰它。我应该要求随信附带照片, 这样,我想我会提出和你面谈的。” “没想到你将相貌作为选择太太的首要条件。” “你认为什么才应该当作首要条件。” “性情随和。”(上帝,再讲下去,我会被炒鱿鱼的!) “有道理。还有呢?” 巴德很认真地看着弗朗西丝。弗朗西丝心一横,心想,反正豁出去了。 “头脑。显然,她需要有个好脑筋,但是又不能太过聪明。” “哦?为什么?” “因为如果她比你聪明,你们双方会很难和谐相处。” 巴德盯了弗朗西丝好一会才哈哈大笑起来。“很有见的,恰中要害。好了,赶 紧帮我联络格梅先生,我要迟到了。” 看着巴德走进电梯,弗朗西丝感到有些紧张。她预感格梅先生或者人事部随时 有可能找她谈话。然而,一上午过去了,平安无事。她正暗自琢磨趁午饭时间把这 件笑料讲给同事们听,只见格梅先生陪着巴德一路走来,经过她的桌子时,巴德朝 弗朗西丝偷偷挤了挤眼睛。他同格梅先生道别后,转身消失在布鲁克大街上。弗朗 西丝讨好地朝格梅先生笑笑,格梅先生只点点头便钻进电梯。一家摄影工作室打来 电话,声称送错了底片,要立即派人取回。弗朗西丝正手忙脚乱时,突然抬头发现 巴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办公桌前。出于一股倔强的冲动,弗朗西丝坚持讲完电话才 理会巴德:“有什么可以替您效劳,查宁先生?” “我对今天早上的谈话很感兴趣,希望能进一步聊聊。你认为加诺特酒店如何? 今晚六点,美国酒吧见。” “哦——好吧——谢谢。”弗朗西丝有些语无伦次,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要镇定。 “六点钟早了一点,可否推迟半个小时?” “不行。七点钟我要出席一个会议,要么六点,要么取消约会。” 一好吧,就定六点,多谢。“ 就这样,在短暂的胜利之后,第二轮交锋弗朗西丝便败下阵来。 酒吧里,巴德替弗朗西丝叫了一杯香槟鸡尾酒。“这里的鸡尾酒是世界上最好 的。我是指全世界。还是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比如,你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还不 知道你姓什么,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邓肯。布朗。弗朗西丝。邓肯。布朗。” “邓肯。布朗。这个名字很有贵族气。你应该是个贵族化的女孩。”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弗朗西丝冷冷地说。 “你当然知道我在讲什么。我在问你是否属于上流社会,从小住在大房子里, 有自己的小马驹,在昂贵的寄宿学校读书。显然,我出身低微,对上流社会的生活 全凭想像。” “原来如此。”弗朗西丝忍不住笑出声。 “你真可爱。有男朋友吗?” “有” “是个纨绔子弟?” “可以这样讲。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哪里会考虑这种事情。他叫什么名字?” “帕特瑞克。福斯特。在克里丝蒂的研究部门工作。” “给我写信时认识他吗?” “不认识。” “很好。我不喜欢别人脚踩两只船。无论对妻子,对未来或是其他什么事情, 都不应该这样。” “你真的想找位太太?” “是的。你对此还有兴趣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这样肯定。这可是个很有意思的职位,会有很多精彩的事情发生。” “但是——” “不用讲明。我知道,我的年龄对你来说太大了。不错,我今年四十三岁,你 恐怕比我小二十岁,对吗?” “差不多。我今年二十二岁。” “嫁给我会面临很多困难,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点。” “是什么?” “首先,是我的女儿。”巴德的神色有些黯然。“她们还小,克丝汀十一岁, 维多利亚只有七岁。家庭的破裂对她们打击很大。她们每天和酒鬼母亲生活在一起。 尤其是克丝汀对我充满敌意。我不想这样,但又无能为力。” “我能理解。” “瞧,初次见面我就对你讲了这么多。你有一种力量,能让别人讲出心里话, 邓肯。布朗小姐。” “过奖了。”弗朗西丝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巴德故作轻松地问,“假设你成为我太太,你将如何面对我的问题 女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想,应该给她们空间,不要试图去控制她们,不要 让她们感受到压力。否则,她们会恨我,长时间与我对立。” “她们绝对会的。好几位候选人正是被这种敌意吓跑的。想不到你虽然年轻, 头脑却如此精明。” “道理人人都会讲不是吗?” “当然,我越发感受到了你的智慧。”巴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弗朗西丝。“你怎 么会喜欢那份工作?我真地认为它不适合你。” ‘其实,我不是前台接待。只是我不想告诉你。“弗朗西丝很高兴终于可以摆 脱令人尴尬的话题。 “为什么?”巴德示意招待再来两杯鸡尾酒。 “因为我不欣赏你妄自尊大的样子。” “我习惯于推断,这是我的做事风格。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弗朗西丝终于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开间自己的公司。” “蛮有抱负,为什么不马上行动!” “我需要时间充实自己。另外还有钱的问题。我们没有资金。我是指,我和我 母亲。” “你父亲呢?” “他死了。八年前,在亏掉一大笔钱之后,他自杀了。” “他是不是迪克。邓肯。布朗?” “正是我父亲。” “上帝,我知道他,而且见过面。我曾经向他申请贷款,但是被回绝了。” “是吗?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她一定觉得很有趣。” “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认识很多人,但他总是选错扶植对象。” 沉默片刻之后,巴德又问:“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妈妈说,因为太爱我,不希望有人和我争宠。她很会讲话。” “我已经开始喜欢上她了。多讲些你母亲的事情吧。” “她是个好人,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讲究时髦,从不会被任何事情吓倒。父 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收拾残局。她在哈罗得商场找到一份卖衣服的工作,不久便 升为部门主管。我们以前在维特郡有座相当好的房子,母亲二话没说就将它卖掉了, 然后在帕塔西买了公寓。她有很多社交活动,交际面比我广泛。这就是我的母亲拉 切尔。” “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希望有机会能见到她。” “会有机会的。” “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 “娶妻之前要先看母亲。”巴德若有所思地望着弗朗西丝眼睛,然后出其不意 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我得走了。” 弗朗西丝看着巴德离开。她感到自己的心绪被打乱了。 第二天,两打红玫瑰送到弗朗西丝的办公室,并附有巴德亲笔写的一张卡片: “我想进入第二轮面试。” 弗朗西丝克制住心底的冲动,拖到临下班时才打电话给巴德。“谢谢你的鲜花, 很漂亮,和我十分般配。” “我有一份工作给你。” “我知道。但我不打算接受。” “不是原先那份工作。是我公司广告部的事。我们明天一起吃午饭时详谈,好 吗?” “对不起,我很忙,难得有机会出去吃午饭。” “那就另外约个时间,怎么样?” “再说吧。” 巴德这个人实在危险。弗朗西丝记起他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面颊,心中涌起渴望 要见到他的冲动,她匆匆忙忙说了句“再见”便挂上电话。 两个星期后,“弗朗西丝吗?我是巴德。查宁。” “嘿,你好,查宁先生。” “叫我巴德。查宁先生这个称呼让我觉得自己老了。你一定认为我已经老了。” “没有。” “说谎。好了,言归正传。我想请你吃午饭,一并邀请你的母亲。我非常希望 见到她。” 弗朗西丝觉得,巴德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任意支配她,左右她,令她痴迷。 帕特瑞克。福斯特则恰恰和巴德相反,永远是那样顺从,只会说“嗯……好吧……” 弗朗西丝常为此大发雷霆。 “听着,我这周星期三有空。如果你的时间安排不开,就要等到下周四或者周 五。不过,能见到你母亲,多等一个星期也值得。她还在哈罗得上班吗?” “不了,有所积蓄之后,她就不再工作。她每日的午餐很节俭。当然是在她看 来,并非我的标准。” “我越加喜欢她了,另外,午饭时,我们还可以谈谈你的工作。” “你指哪一份工作。” “两个职位都为你保留着。” 午餐的地点定在丽兹酒店——巴德事先让弗朗西丝征询过她母亲的意见。巴德 和拉切尔一见如故,很快便将弗朗西丝孤零零地抛在一边。拉切尔身穿米黄色丝制 套装,头顶的帽子上插有鲜红的羽毛,与银白色的头发相映成趣,与之相配的是一 双红色高跟皮鞋。弗朗西丝知道,母亲为了这次邀请,由上至下的衣着焕然一新。 这个蠢女人,她一定是想给巴德留下难忘的印象。尽管弗朗西丝深爱着母亲,但她 对拉切尔的缺点一清二楚。拉切尔丰韵犹存,她很努力地讨好眼前这个男人,说是 在调情亦不为过。她用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盯着巴德,她的小手经常会不经意地碰到 他。巴德好像对这一切感到欣然。弗朗酉丝看着眼前的一切,初时还觉得有趣,但 很快便怒火中烧。听着他们追溯过去的日子,开着她无法理解的玩笑,弗朗西丝感 到自己像是局外人,甚至还不如侍应生重要。她不停地喝饮料。午餐快结束时,她 再也按捺不住,强忍住泪水,借口有工作要做,表示告辞。巴德和拉切尔只朝她笑 笑,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没有留意她的离去。 整个下午,弗朗西丝头痛得厉害。她不停地将桌上的东西摔来摔去。前台接待 打来电话,说查宁先生正在楼下等她。“告诉他我在开会。”弗朗西丝随手挂上电 话。两分钟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查宁本人。 “我只想说,我知道这顿午餐令你不开心,我很抱歉。不过,我确实很喜欢你 母亲。而且……” “没关系。”弗朗西丝冷冷地说,“你们的确有许多共同点。下次,你最好直 接和她约会。对不起,我很忙。” “弗朗西丝,”巴德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威胁。“我没时间听你发脾气。我在家 里已经受够了。”巴德就这样挂断电话。 再见巴德已经是五年之后。当年,他没有同格梅公司达成合作。六个月后,弗 朗西丝跳槽到马纳贝菱。福特公司成为一名会计经理储备人员。她在新公司干得很 开心,学到不少东西,颇有成就感。她和帕特瑞克订了婚,心中隐隐有丝遗憾。一 九八五年四月,他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母亲穿的正是当年和巴德共进午餐时的那 套浅色套装。这身衣服勾起了弗朗西丝的一些回忆。婚后的三年里,弗朗西丝生活 得很幸福,但并非百分之百的满足。她常常回忆起同巴德的交往。弗朗西丝和帕特 瑞克在弗汉买下一所漂亮的小房子,养了两只猫,每个星期都请朋友到家里吃饭。 只是夫妻生活越来越少。 一九八八年元旦,帕特瑞克宣布应该考虑建立真正意义的家庭。弗朗西丝现在 在著名的菲乐贝克斯公司任财务主管。面对蒸蒸日上的事业,同时,她对自己和帕 特瑞克的关系仍存有疑虑,再加上她总是经常想起巴德(对此,弗朗西丝自己都感 到吃惊),弗朗西丝表示不急于要孩子。帕特瑞克虽然失望,但他表示愿意多等上 一段时间。 十一月份一个阴沉的下午,弗朗西丝出席新业务讨论会,为一家地产公司确立 发展方向,开发市场形象。该公司旗下拥有数间美国式购物中心,并准备斥巨资树 立公司形象,是一个相当具挑战性的项目。这间公司的名字正是查宁公司。 与会的全体成员将于下周前往查宁公司介绍企划构思,查宁本人将不出席。财 务总裁迈克菲勒说:“查宁一向高高在上,一般人难得有幸亲眼一见。我们将同其 他几名要员会晤。圈里人都认为查宁这个人很粗俗。” “这个评价并不准确。”弗朗西丝说。 “你见过他?” “很久以前。” “我的上帝啊。” 弗朗西丝笑了笑,示意可以散会。 前往查宁大厦的那一天,弗朗西丝刻意打扮一番。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桌子上 放有一张相片,是她二十一岁时和母亲出席晚会时在酒店露台上拍的。好像是上辈 子的事情了。照片中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头烫得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披 在肩上,胖嘟嘟的脸上点缀着雀斑。照片中的女孩举着酒杯傻傻地笑着。而眼前镜 中的女人却已是另外一番风韵。光滑如凝脂般的肌肤,高高的颧骨,精心修剪过的 乌发。想到自己曾经是个多么快乐的小女孩,弗朗西丝轻轻叹了口气。她自己也搞 不懂,为什么今天如此善感。 正如迈克所说,巴德没有露面。会晤进展顺利,会后,他们在会议室里用了午 餐。弗朗西丝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刚巧碰到巴德。查宁。 巴德笑得异常开心。“真的是你吗,弗朗西丝!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看上 去……” “是不是老了?”弗朗西丝笑着问道。 “应该说,是长大了,比以前更加漂亮。你的发型很好看,从前的那个也不差。 “谢谢。”弗朗西丝措辞十分小心。 “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我们公司今天向你的广告部进行企划报告。 “哦,想起来了。我原本也计划出席的。你现在已经担当要职了吧?” “相当显赫。”弗朗西丝半开玩笑地说。 “很好。顺便告诉你,那份工作还在为你保留者。 “是吗?要是在以前,一定非我莫属。”弗朗西丝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结婚了?” “是的。 “是那个纨绔子弟?” “正是。 “你幸福吗?” “非常幸福。” 巴德的目光深处掠过一丝阴云,并非痛苦,而是惊讶,亦或是不满。“都怪我 不好,不该将感情上的事拖这么久。” “哪里。你的女儿们还好吗?” “非常令人头痛。尤其是克丝汀。我们之间的矛盾很深。她一心想做模特儿, 而我坚持要她完成学业。” ‘其实,二者可以兼得。很多女孩子都是这样。你应该允许她去“尝试。做模 特儿很辛苦,除非有幸成为名模。等她自己认识到这点时,她或许会明白,甚至感 激你的一片苦心。” “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能不能推荐几间公司?”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名片,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我会提供一些公司资料。” “多谢,我会同你联络。见到你真高兴。” 巴德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弗朗西丝的面颊,和几 年前在加诺特酒吧里的动作一样,他依然那样富有魔力。 两天后,巴德打电话给弗朗西丝,询问有关模特儿公司的事情。又过了一个星 期,他来电话说,克丝汀已经签约第一模特儿公司。“她现在对我几乎彬彬有礼。 我想请你吃午饭,以示谢意。” 弗朗西丝犹豫片刻。她明白接受邀请意味着什么。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事情 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这次午饭加深了弗朗西丝对巴德的了解,知道生活曾经多么不公平地对待他: 让他拥有一位出色的母亲和可怕的父亲(巴德讲到这里,弗朗西丝插嘴说道:“我 也一样。”“可是,相信你没有尝过被父亲拳打脚踢的滋味。”)。生活赋予巴德 一副敏锐,极富推理能力的大脑,却又让他患有严重的读写障碍,直到九岁时才有 好转。在此之前,除了母亲,没有人相信懦子可教。巴德的父亲被派到德国,几乎 送掉性命。他和母亲及祖父母住在达斯顿的一所小房子里。一次空袭中,雨点般的 炮弹落在他家的屋顶上,祖父母被炸死,母亲受伤住进医院,他被疏散到一个叫萨 弗克的荒凉地方。他受到好心的当地人的照顾,一直捱到战争结束。自此,他的生 活才趋向稳定。但是,他却没有工作。即使是在一九五零年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他 也没能找到一份工作。他从没进过学校,写出来的字像虫子爬,怎么可能和那些受 过正规教育,能够将申请表格填写得工工整整的学生们竞争。终于有个晚上,他在 酒吧里刚巧坐在一名年轻的地产经纪人旁边,闲聊中得知,他所在的公司正在招聘 初级业务员。巴德最终被这间公司录用。当时,他的工资低得可怜,但是加上不菲 的佣金收人,巴德也着实赚到不少钱。他就这样步入蓬勃发展的地产领域。以后的 事情相对比较平淡。巴德最初成为那间公司拥有少数股份的合伙人。后来,他在另 外一间酒吧喝酒时,无意中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价钱得到市中心一座废弃已久的大 厦经营权,于是他和一位客户共同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再以后的事情,巴德颇为自 得地告诉弗朗西丝,她可以去查资料,因为从此以后发生的一切都被有关部门毫无 遗漏地记录下来。其实,弗朗西丝很早以前就查阅过有关资料,为了上次那份企划 报告,她又将巴德的发展历史重温了一遍。在首次地产兴盛时期,由于当政的社会 党未能有效控制投机商,致使市场上对商业写字楼的需求膨胀,巴德在该时期的经 营业绩据全行业第二。一九七三年,地产业经历首次衰退,巴德及时将业务转到中 东,躲过这场劫难。八十年代,巴德公司上市。其后,公司继续稳步发展,目前公 司市值约一亿英镑,其中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为巴德及其合伙人掌握。在星期天时 报选出的全英二百五十名富豪之中,巴德排名中间。 巴德的私人生活同样起起伏伏。他的第一位太太很可爱,为他生下一子,取名 莱姆。莱姆七岁那年,巴德的太太再度怀孕,在产下第二个男孩后死去。第二任太 太天生丽质但是情绪极不稳定,有过不少风流韵事。命运虽赋予巴德男人应有的魅 力和磁铁般的性感,却没有给他良好的容貌,特别是她的身高,讲好听些是五英尺 十英寸。实际上不足五英尺八英寸半。 经过更多的交往,弗朗西丝发现,巴德虽然是她见过的最傲慢、最自我的男人 (巴德对自己的评价还包括脾气最坏的男人),但同时,他又十分有趣,甚至带有 传统的骑士风度。在人行道上,他永远走在最外侧;他为弗朗西丝开门;如果他亲 自开车,他会首先照顾弗朗西丝坐好,帮她将座椅调来调去,不亦乐乎。 “我从小家教极好。”巴德显得十分自豪。“我母亲和你母亲一样,也是位出 色的女性,只是稍有些不同。我希望你能见见她,我的每一位妻子都要经她认可。” “我不会成为你的妻子。” “你会的,弗朗西丝。” 他们一起吃了第二次午饭,仍然是在加诺特酒店。席间,巴德的一只手不停地 抚摸弗朗西丝的大腿,撩起了弗朗西丝心底的冲动,那股冲动比她和帕特瑞克在一 起的时候要强烈得多。巴德的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握住弗朗西丝的手,偶尔会轻抚她 的脖颈。“我非常爱你。” “别傻了,巴德,你并不爱我。”弗朗西丝竭力想抓住最后一丝清醒。“你根 本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当然,在有些人眼中,是否相互了解并不重要。” 巴德沉思片刻,他的眼中流露出陌生的神情,那是弗朗西丝以前从未见过,也 是她日后最习以为常的神情。“我承认,外界对我了解很少,但是你不同。弗朗西 丝,和我一起生活吧,我可以慢慢了解你。” “巴德,我已经结婚了。 “我也是。 “你是离婚,这是两个概念。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你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分别。别傻了。 “我很清醒。”巴德低下头亲吻弗朗西丝的每一个手指。他很严肃,又很轻柔 地说:“我爱你。和我上床,好吗?” “现在?” ‘有什么不可以?“ “在这儿?” “我在楼上有房间。 “你骗人。 “我可以马上开房。 “千万别,巴德。我不可以这样做。 “你不想吗?” “不想。 “你撒谎。 “不错,我是在撒谎。但是,我还是不能。 足足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巴德才终于说服弗朗西丝。他用鲜花、电话、信笺、 传真,总之一切手段,全方位地表达爱意。终于,弗朗西丝在电话里对帕特瑞克说, 她要到另外一个城市去开会,第二天一早才能回来。 “对不起,亲爱的。”弗朗西丝讲的是真心话。“有位新客户。我想,你会谅 解的。 弗朗西丝和巴德住进牛津郡的一家酒店。生平第一次,弗朗西丝发现自己原来 如此充满激情。她知道自己真地爱上了巴德。 接受自己爱上第三者的事实很难,而要将事实告诉帕特瑞克则更加困难。弗朗 西丝怀有负罪感,帕特瑞克对她的疼爱更加剧了弗朗西丝内心的沉重。在这种情绪 中苦苦挣扎几个月之后,弗朗西丝告诉巴德,他们必须彼此忘记对方。终于有一天, 弗朗西丝发现自己怀孕了,也就是现在的杰克,她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就这样,弗 朗西丝先后三次离开巴德,结果又第四次回到他身边。 与巴德结婚后的第一年是不寻常的。弗朗西丝经历了许多事情。她从自己的小 房子搬出来。住进巴德的豪宅。这座庄园位于圣约翰,面积大得出奇。最初,弗朗 西丝并不喜欢这里,直到后来,她慢慢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布置之后,才开始改变 态度。弗朗西丝脱离了与帕特瑞克在一起时简单平淡的生活。步人巴德那充满难题, 令人应接不暇的生活。她曾经主宰生活,而现在,她对生活完全失去控制。她曾经 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些什么。现在,她对周围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她对 巴德的感情由喜欢升华到爱,由单纯的两性相悦裂变为全身心的热爱。更重要的, 她从女人变成母亲。在生产之前,母亲对弗朗西丝强调过母爱意味着什么,但是弗 朗西丝还是没有做足思想准备,她从未想过这个小生命竟会牵扯她如此之大的爱心 与付出。正是这个小东西让她的身材面目全非,让她经历难耐的苦痛。而现在,他 躺在妈妈的怀里,用乌黑的小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像足了他的父亲。出世之后,他 便完全地占有了她,俘虏了她,扰乱她的睡眠,侵占她的时间,烦乱她的心绪,重 新调整她的世界,当然地成为她生活的中心。巴德是过来人。看到弗朗西丝被小东 西整得手忙脚乱,他很开心。虽然有时他也会提醒弗朗西丝不要因此忽略丈夫,他 还是感到很开心。巴德很懂得如何照顾孩子(但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就变得 越发不称职起来)。巴德异常有耐心。除了生产时帮不上忙,其它的工作他都坚持 要求参与,而且对一些诸如换尿片之类的事情亦十分在行。巴德为弗朗西丝感到骄 傲,更为自己带给弗朗西丝如此巨大的变化感到自豪。 巴德庆在摇篮前,看着杰克那小小的,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庞,他说:“我这 次一定要做个好父亲。”弗朗西丝望着巴德,想到他曾是一名多么失败的父亲,而 他的失败又给她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阴影。弗朗西丝衷心希望,这一次巴德不会食 言。 莱姆是弗朗西丝新婚后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莱姆七岁那年失去母亲。从此便 成为巴德忌恨的对象,仿佛莱姆的存在是导致母亲死亡不可饶恕的错误。起初,他 被送去和祖母一起生活,后来被送进寄宿学校。生母死后不久,继母便进了家门, 这点令莱姆难以接受。他恨继母,恨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恨她们夺去本属于他的父 爱,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巴德的恨愈发强烈。 莱姆极富天份。他头脑敏捷,浑身充满罗曼蒂克味道,兼有一副醉人的嗓音。 他独自经营一间酒吧。以他的才干,本可以游刃有余,却不知为何,成功总是与他 擦肩而过。他将失败归咎于命运,归咎于客户的刁难,归咎于不公平竞争,更主要 地,归咎于他的父亲。巴德曾经对菜姆有过一番评价:“他总是幻想有朝一日大显 身手,而事实上却在靠老婆养活。如果他的太太有些头脑,早就甩掉他了。”他们 父子之间始终这样水火不相容。婚后一年里,弗朗西丝只见过莱姆两次。第一次是 个家庭聚会,巴德将弗朗西丝介绍给每一位家庭成员。另一次是弗。朗西丝刚刚生 下杰克,莱姆极不情愿地同妻子到医院探望。弗朗西丝和巴德举行婚礼时,莱姆夫 妇借口没有出席,此次能到医院探望,弗朗西丝相信是娜米一再坚持的结果。娜米 很清楚他们需要仰仗谁,明白此举对双方都有好处。娜米在银行工作,是位出色的 职业女性。弗朗西丝感觉到,娜米对莱姆有些鄙夷。 “他真可爱。”娜米只匆匆扫了一眼摇篮里的婴儿,说道:“菜姆,你觉不觉 得他长得有点像佳士伯?” 莱姆心不在焉地表示,小宝宝和他们自己的小儿子佳士伯长得一点都不像,便 借口吸烟躲到门外去了。直到离开医院,莱姆也没同弗朗西丝单独说上一句话。 巴德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来探望过弗朗西丝。巴那比显得很开心,小维多利亚则 十分兴奋。克丝汀已经出落成了美艳的大姑娘,她的情绪不高,沉默中蕴含着敌意。 弗朗西丝试图逗她开心,让她讲话,但试了几次都未能奏效。她不知何时才能打动 克丝汀的心,也就尽量不去想这些烦心事。看来,克丝订和莱姆都难以成为朋友。 婚后第二年的生活与第一年有所不同。该经历的变化都已发生,剩下的便是如 何去适应。和母亲不同,弗朗西丝发现这种适应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首先需要面对的是角色的变化。如何做巴德。查宁的太太,对这一点,弗朗西 丝没有,也不可能做足思想准备,母亲曾经提醒过弗朗西丝,做平等夫妻和做名人 太太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可惜,弗朗西丝事先并没有完全理解。嫁给巴德之前, 弗朗西丝需要操持家务、上班、挣工资,以及照顾丈夫。如今,只有这最后一点依 然属于她的职责。即便如此,她尚需和一班员工协同工作。无论是在家里还在查宁 大厦,有些事情,员工做起来比她要得心应手得多。在家里,弗朗西丝有一位管家、 一名佣人、一名花匠和一名保姆。另外,巴德的司机霍顿会在巴德外出时为弗朗西 丝或者保姆开车。他们在史达林还有一座别墅,另外雇用着一名管家,一名佣人和 两名花匠。其中一名花匠兼顾照料巴德和孩子们的马匹。理论上讲,这些人的存在 是为了帮助弗朗西丝,为了让她的生活更加舒适。而事实上,他们令弗朗西丝感到 不开心,甚至感到忧虑,让她的生活更加复杂。尤其是保姆克里丝曼的到来最不受 弗朗西丝欢迎。这是一位永远身着制服,相当固执的中年妇女。她一手带大帕蒂的 几个孩子,所以巴德坚持要她回来给弗朗西丝做帮手。弗朗西丝始终认为杰克是自 己的孩子,应该亲自照顾。她不想要什么帮手,即便需要,也希望找一位年轻,懂 得情趣,而绝非克里丝曼这样咄咄逼人的保姆。但是巴德认为(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弗朗西丝对照顾婴儿的困难估计不足。他说,至少应该让保姆先试做几个星期,然 后再做决定。经过最初的几个星期,弗朗西丝感到精疲力竭。她不得不承认保姆的 确具有专业水准,而自己在这方面的长进微乎其微。她不断鼓励自己,对自己说, 一切都是暂时的,待她适应之后就会辞掉克里丝曼,换一位称心的帮手。然而一路 过来,弗朗西丝始终觉得自己仍难以独立承担照顾杰克的工作。巴德也明确表示, 在这个时候辞掉保姆是不明智的。弗朗西丝更加感到无能为力。经过几番磋商,弗 朗西丝同意暂且维持现状,待她将其它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议。自此,再没有人提 起这个话题。 弗朗西丝对管家桑迪。杰罗米也不十分满意。桑迪是在巴德的第二任太太帕蒂 离沪爱篮到这个家里来的,她看着帕蒂的孩子们长大,将他们视如己出,甚至将这 个家视为己有。她了解莱姆的许多事情,同保姆一同工作了许多年。她对巴德充满 敬佩之情。她了解这个家的方方面面,知道男主人和孩子们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 时间吃。她负责安排其他员工的工作,给他们发工资。她会同巴德的秘书联络,安 排巴德的行程。桑迪大约三十岁,总是衣着得体,引人注目。多年来,她不受雇于 任何一间公司。她的薪水相当不错(同巴德所有员工享有同样待遇),在庄园的地 下室有一套住房,有专车供她使用,并享有很长的假期外她对弗朗西丝很有礼貌, 非常合作,而且帮得上忙,但是她的一举一动无不表明,她非常清楚自己对弗朗西 丝有多么重要。 弗朗西丝不喜欢桑迪,但她需要她。在最初的日子里,离开桑迪,弗朗西丝便 束手无策。同时,弗朗西丝也明白,桑迪非常了解自己的重要性,这点令弗朗西丝 感到不安,尤其令她的自信心受到打击,特别是又来了保姆克里丝曼。弗朗西丝很 清楚她们两个怎样看待她,因而愈发不知如何是好。其实,操持一个家对弗朗西丝 来说并得非难事。她曾经身为广告公司重要部门的主管,每天除了同客户打交道, 还要安排下手的工作,控制预算招聘安置员工。面对这样几名家庭工人,运作起来 应该易如反掌。令她感到无所适从的真正原因在于环境的变化。身为巴德。查宁的 夫人,她于转瞬间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的资格。在她最初的适应阶段,甚至可以说 失去了自尊。多年来在职业生涯中逐步积累起来的技能变得无关紧要;曾被认可, 甚至被崇拜的才华不再需要,个人抱负随着经济独立地位的丧失而被埋葬。她惟一 需要做的就是支持巴德,尊从他的意愿,服从他的指示。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显 得新鲜有趣:她大量购置新装;重新布置房子;接受记者采访拍照(编辑们当然很 高兴能有这样一位既聪明又漂亮的全新的采访对象去填充杂志版面);筹办晚会。 她很认真、很执着、很狂热地爱着巴德,爱着这个古怪、傲慢。暴燥、不近人情的 男人。他们的关系从新奇到熟悉;从陌生到相知;从疑惑到认同。弗朗西丝知道, 无论是理智上、生理上,还是感情上,巴德正是她想要、她深爱的男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杰克从婴儿长大为幼童。房子整理好了,服饰置办齐 了,所有现实的问题解决之后,弗朗西丝开始面对生活的黑洞。她觉得很闷,感到 自己是在浪费生命。她意识到自己是在消磨时间,而并非在利用时间。这是一种可 怕的感觉。外界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是巴德的妻子,她的现实是:只有在同巴德一 致时才会有价值。弗朗西丝对此感到索然无味。她讨厌别人把她的婚姻视作她人生 推一的顶峰,讨厌别人不负责任妄加评判,仿佛她所拥有的一切不需要任何付出。 巴德的下属无不对巴德唯命是从,他们的太太除了应酬、服装、消费之外,再想不 出其它话题。弗朗西丝需要的不仅仅是巴德的感情,她还需要挑战,需要拼搏着去 做些事情。是巴德将这一切赶出她的生活,而且自以为是地认为弗朗西丝应该满足 于现状。对此,弗朗西丝心里非常不满。 他们为此争吵过,而且吵得很凶。弗朗西丝坚持不肯让步。她告诉巴德,她不 想做太太,不想无所事事地出席宴会、健身、或者充当亲善大使。她需要工作,凭 智慧、凭技能成为有用的、独立的人。她解释过各种理由,譬如:她喜欢动脑筋去 生活,否则便会感到沉闷乏味;譬如:巴德当初爱上的是身为职业女性的弗朗西丝, 他应该希望当年的弗朗西丝如今风采依然;再譬如:时代不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 的工作,即便是亿万富翁的太太也都有自己的事情,或者开珠宝店,或者做地产, 或者卖古玩,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呢?对于这些牢骚,巴德有时会耐着性子去听,但 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勃然大怒。为人妻、为人母的弗朗西丝竟然觉得生活单调乏味, 这种想法不仅令巴德难以接受,甚至令他感到蒙受奇耻大辱。他明确告诉弗朗西丝, 他对别人的太太做些什么不感兴趣,弗朗西丝要做的就是当好一名太太。这么多年 来,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妻子的支持,所以现在,他最最需要的就是这些Z 在一次 相当激烈的争吵中,巴德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是不是想毁掉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你过厌了这种生活,于是想更改其中的条款。但是,弗朗西丝,实在报歉,我们有 约在先,你有什么花招尽管使,恕不奉陪。” 弗朗西丝气得声音提高八度:“巴德,你是在同妻子讲话吗,分明是在威胁一 名妓女。” 巴德恶狠狠地瞪了弗朗西丝一眼,气呼呼地走进书房,一夜没有出来,留下弗 朗西丝一个人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巴德如此滥施淫威让弗朗西丝感到十分羞辱。 其实,弗朗西丝并不想为别人工作,也从没想过自己做老板。她曾经向巴德提 出能否为他做些什么,比如在他的公司里担当一个职位。她原以为巴德会欣赏这个 提议,没想到招来的却是巴德的一番嘲讽。一气之下,弗朗西丝带着杰克搬回母亲 家住。 弗朗西丝曾两次跑回娘家。第一次离家出走后,巴德亲自登门道歉。他是一个 从不低头认错的人,所以虽然他所谓的道歉不过是隔靴搔痒,但对巴德来讲毕竟是 破天荒第一次。弗朗西丝因而原谅了他。第二次离家后,弗朗西丝发现自己怀孕了, 不幸的是,婴儿在几个星期后流产了。巴德为此异常痛苦。弗朗西丝心软了,再一 次原谅了他。 渐渐地,弗朗西丝发现自己在一步步退让,一步步向巴德心目中的太太形象靠 拢。她渐渐明白,爱上巴德的代价便是要做他想要的女人。弗朗西丝知道自己如何 深爱着巴德,因而她别无选择。 弗朗西丝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慈善事业。她不仅从中得到些许成就感,更重要 的,她可以像以前工作时那样,将全副精力投人进去。她组织慈善舞会、拍卖、午 餐会、接受记者采访,前提是他们必须报道她的慈善活动。她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并且慢慢有了些声望。许多组织和活动竞相邀请她做嘉宾,弗朗西丝亦毫不客气地 借用他们的声望、地位和金钱开展慈善工作。巴德心情好的时候,会拿这些事情取 笑她,脾气不好时,便免不了发些牢骚。但是,他也认识到这项工作对弗朗西丝的 重要性,因而尽量学着做些让步,至少予以默认。 弗朗西丝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每天会去健身。她很不情愿地发现,体力上的 消耗可以令她少“些精神上的痛苦。对于其它运动,诸如骑车、网球、高尔夫球等 等,弗朗西丝一概没有兴趣。她最不喜欢,偏偏又是巴德最钟情的运动是航海。弗 朗西丝怕水,说严的职业女性。如今,巴德的需求变了,他想要的是与先前的弗朗 西丝完全不同的一种女人,而他正力图将弗朗西丝塑造成那种女人。这点最让弗朗 西丝不能接受。 他们的夫妻生活十分完美。巴德充满激情,又体贴人微。他可以唤起弗朗西丝 体内无限的欲望,带她经历美伦美英的性的体验,让她享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在 床上,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 婚后的日子里,弗朗西丝从母亲和婆婆那里得到不少支持。母亲用她的乐观务 实帮助弗朗西丝一次次度过争吵之后苦闷黑暗的日子。对于婆婆,弗朗西丝则越来 越深地爱上了她。杰西。查宁今年已经七十八岁,巴德是她的独子。巴德的成就令 她自豪,但同时她对巴德的许多做法表示非常不认可。查宁老夫人始终将巴德当作 儿时那样对待。她是这个世界上推一可以向巴德发号施令的人。她天资聪颖,虽然 受过的教育不多,但自学并阅读过大量书籍。她从不诲言自己出身低微,且引以为 荣,因而很不满意巴德极力想摆脱出身阴影的做法。 查宁老夫人独自住在肯宁顿的一座小房子里。黑色是她服饰不变的主题。平日 里,她滴酒不沾,而每逢圣诞节,她总要喝下至少两瓶红酒。她的身体十分硬朗, 自认为得益于这种独特的饮酒方式。虽然年事已高,老夫人每天坚持至少步行两英 里,每周独自将住宅的上上下下彻底打扫一番,其中包括清洗床单被褥。她一直坚 持手洗,直到七十岁生日时才接受巴德赠送的洗衣机。至今,她仍对这架机器存有 疑虑,认为还是手洗更为干净。另外,她还在沃克霍区的工党机构担任全职秘书。 弗朗西丝接受巴德的求婚之后,巴德便带她去见母亲。杰西非常喜欢弗朗西丝, 认为弗朗西丝不同于帕蒂,不是那种贪图金钱的女人。她很快就认可了弗朗西丝。 杰西对弗朗西丝说:“巴德的前两次婚姻我都不赞成。你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 你能帮到他,还有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婚礼之后,杰西悄悄将弗朗西丝叫到一旁,问她是否感到幸福。弗朗西丝说是 的。杰西搂住她的肩头,用力吻了她。 “太好了。只是以后的生活不会一帆风顺,我想你是有心理准备的。” 弗朗西丝说,她已经准备好了。 杰西开心地笑了。“你要永远和他在一起。他被宠坏了。我虽然老了,很难帮 你什么。不过,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尽管来找我。” 婚后,弗朗西丝从没向杰西抱怨过对巴德的不满。她不想伤害一名母亲对孩子 的信念。弗朗西丝偶尔会去探望一下杰西,同她谈谈孩子们的事情,尤其是克丝汀。 弗朗西丝知道,这样做等于是在承认自己失败,而她也确有一种失败感。克丝汀始 终对弗朗西丝很冷淡。慑于巴德的威严,克丝订不敢公开顶撞弗朗西丝,于是她便 采用沉默来对抗。克丝汀永远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性情令人难以接受。她读寄 宿学校的时候,只有放假时才住在家里。对此,弗朗西丝觉得尚可以接受。但是后 来,她面临被学校开除的危险,巴德及时将克丝汀转学到圣保尔,此后,克丝汀不 得不每天住在家里。弗朗西丝看得出克丝汀很不开心,又了解了她以往生活的不幸, 却又无力帮她。克丝汀很尊敬祖母,心里话会悄悄讲给杰西。杰西一方面尽力消减 克丝汀对弗朗西丝的敌意,同时又要安慰弗朗西丝不要将小孩子的态度放在心上。 多亏了杰西从中调解,否则事态会更加棘手。 另外两个孩子比较容易相处。小维多利亚生性温和,巴纳比则从小便惹人疼爱。 弗朗西丝和巴德结婚时,巴纳比十七岁。他虽然没有给弗朗西丝太多的帮助,却给 她的生活带来许多欢乐。 至于莱姆,弗朗西丝与他没有任何接触,也从未得到过有关他的任何音讯。她 推一感受到的是莱姆对巴德,甚至对她怀有深深的仇恨。通常,弗朗西丝很少想起 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