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直接了当地讲,你是想让我把你的房子买下来?”巴德问莱姆。 “是的。 “你向购房互助协会申请的房屋抵押贷款已远远超出房子的自身价值,是这样 吗?” “是的。 “我买下之后,你再返租回去,每个月向我交付租金?” “我是想这样做。” 巴德看着莱姆,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莱姆希望自己的表情也能同样让巴德感 觉到他对巴德的厌恶。他最终不得不服从娜米的安排来找巴德,于是便有了刚才的 对话。不过,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他不会卑躬躯膝,更不会向巴德表达忏悔。 莱姆知道,如果他能稍稍表现出一点点悔意,或许巴德会同意帮助他。然而,在心 底淤积多年的恨令莱姆无论如何不能背叛自己,正如他不能背叛爱情。 莱姆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等待着巴德的回答,等待着这场戏的结束,等待着回 去向娜米交差。他会对娜米说:“你看到了,我早就说过,没有用的,他不会帮助 我们。” 巴德用他那异常犀利的目光盯着莱姆,“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我看不出这件 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说呢?” “我不知道,这是座非常不错的房子。” “但是我已经有了两座非常不错的房子,再加上希腊那座,总数就是三座,我 确实不再需要了。况且,我也不可能住进你那座房子,对吗?” “我想你是不可以住进去的。-”“你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莱姆?” 上帝,他又要开始毫不留情地讽刺挖苦。 “因为,因为经济萧条,而且——” “哦,经济萧条。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莱姆,你是否知道有哪些人没有受到 经济萧条的打击?” “当然知道。”莱姆明白,接下去的羞辱是避免不了的。 “很好。我们先不谈我的公司做得如何。” 沉默了一会儿,巴德又说:“让我来告诉你,你是如何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 决策失误,大手大脚。这就是原因。你从事所谓的事业,却要依靠太太的收人生活。 莱姆,你算算自己去年挣了多少钱。两万?一万五?甚至更少?我相信会更少。你 除了来找我,难到就没想过应该找份合适的工作?” “我想过,也申请过几份工作。但是,你应该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错,是没那么简单。但是,莱姆,你也应该知道,生活对我来讲,也并非 轻而易举。无论你的偏见有多深,生活对每个人来讲,都不是件轻松的事。要挣钱、 要发展,本身就不容易,而要保持住已经获得的成功则难上加难。我想,你是深有 体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莱姆依旧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现在,轮到你来撑起这个家的时候了。你太太不能再支撑你,你应该站出来 做些什么。然而,你却没有走出去,靠自己努力去奋斗,反而来向我诉苦,伸出双 手。说,上帝,救救我吧。” “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平白无故地伸出双手。”莱姆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千万不要发火,不要让他以为达到了目的。“有一点你恐怕忘记了,我是在同你做 一笔交易。”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需要你的提醒。这也算得上是笔交易?让我以我 根本不认可的价钱买下一座我根本不需要的房子。多谢你了!莱姆,我已经为你做 了很多,给了你很大帮助,而你却好像从没认识到这点。现在,应该由你来拯救自 己,我不会再帮你,否则,便是毁了你。” “很好。”莱姆站起身。“我当然不希望你毁了我。你自认为从来,从来也没 有毁过我,对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早已毁掉了我的一生,你应该明白这点。”妈的,莱姆心想, 怎么又提到这些事情。他本不打算旧事重提。 “上帝!”巴德说道:“难道我们又要再复述一遍你所谓的理由吗?被遗弃, 一个邪恶的继母,一群与你争宠的弟妹……” 这些事实,在巴德嘴里讲出来,显得多么的轻巧与微不足道,然而,他们始终 是莱姆一生中最痛苦的源泉。莱姆没有讲话,他转身离开了巴德的办公室。 莱姆走到楼下,他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几乎快要摔倒。他很艰难地找个座位 坐下,双手抱住头,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现他。然而就在此 时,莱姆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没事吧?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莱姆抬起头,因为恶心,他感到有些眼花,只见弗朗西丝正站在他的面前。弗 朗西丝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没有化妆,脸色苍白樵淬,即使像莱姆这样顾影自怜的 人,也看得出弗朗西丝心事重重。 “谢谢你。”莱姆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副惨状会被弗朗西丝看到,“我没 事,对不起。”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弗朗西丝也有些不自在。“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见我的父亲。” “是吗?”弗朗西丝露出一丝笑意。“他是不是让你难堪了?我早该猜到的。” “是的。”莱姆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他又感到一阵恶心,瘫倒在椅子上。 “你的脸色很难看。我去给你弄杯水,也许沏杯茶更好些。” “不用了,弗朗西丝,我没事,只是——不用担心,我很好。” 莱姆坐在椅子上望着弗朗西丝。他希望弗朗西丝赶快离开。突然间飘来一股呛 人的香水味,莱姆看到玛西亚。格林向他们走来。玛西亚脸上挂着刻板的笑容,她 那身庄重的套装和古板的发型与浓烈逼人的香气极不协调。 “查宁夫人,你事先和查宁先生约好的吗?” “应该没有。”弗朗酉丝的嘴角露出象征性的微笑。 “查宁先生没有通知我。”玛西亚很一本正经地说。 “没有通知你什么,玛西亚?” “没有通知我您会来。” “哦,他不知道我来。我正好——路过这里,我想……不知道他现在忙不忙, 能不能抽出时间来见我2 ” “我这就上去问一下。您不妨到我的办公室来。”香水的味道渐渐飘远了。 “我得走了。”莱姆很庆幸找到借口脱身。“希望你能见到他。” “我的确有要紧事找他。谢谢你,希望你现在感觉好些。” 莱姆在公共汽车站等车。此刻正下着飘泼大雨。他的心情糟透了。他正想着回 去之后如何向娜米解释,弗朗西丝开着那辆深色马自达在他身边停下。弗朗西丝钉 了个手势,示意莱姆上车。莱姆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显得没有修养, 不得已,他略有些感激地上了车。 “你的脸色坏极了,让我放心不下。现在准备去哪儿?” “文灵顿。” “我要去圣约翰屋。只能送你一程。 “谢谢,已经给你添麻烦了。”他本不想对弗朗西丝表现出友善、札貌,但此 时此刻,又不得不这样做,莱姆有些不自在。“见到我父亲了吗?” “没有。他有工作要做。”弗朗西丝的声音显得很凄楚,给人万念俱灰的感觉。 “啊” “我早就料到很难见到他。我很少来公司,可是,你知道凯蒂吗?她刚出世不 久——” “当然知道。”弗朗西丝不敢肯定莱姆是否知道凯蒂的存在,这让莱姆感到有 些内疚。弗朗西丝一直尝试着与莱姆成为朋友,而他却始终将弗朗西丝拒之千里, 但她依然很友好地对待他。弗朗西丝显然有什么心事。 “她还好吗?” ‘不好。她——他们认为——她可能,糟糕!我进了电车道,瞧,警察!我该 怎么办?“ “哭!”莱姆毫不犹豫地回答。 弗朗西丝立时泪流满面。巡警看上去很年轻,他严厉警告弗朗西丝之后,便将 她的车引上机动车道,挥手示意弗朗西丝可以走了。莱姆递给弗朗西丝一块手绢, 弗朗西丝擦了擦鼻子和眼睛,然后不顾一切地驶了出去。 “你刚才表现得不错。是不是经常一声令下你就可以哭出来?” “哪里。瞧,我又要哭了。莱姆,我得把车停下,你来开好吗?再这样下去, 我们会出车祸的。” “当然可以。就停在那儿吧,我们换下座位。 “谢谢。”莱姆下了车。弗朗西丝从司机坐位挪到旁边的乘客座位上,她的裙 子被刹车勾住。弗朗西丝露出大腿。莱姆忍不住看了一眼。弗朗西丝看到莱姆的眼 神,她有些颤微微地笑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对不起。” “很荣幸。”莱姆将车子重新启动。 弗朗西丝笑了。她使劲醒醒身子,然后很舒适地靠到座椅上。“真抱歉,弄成 这个样子。” “想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莱姆觉得坐在人家的车里,躲避车外的风雨, 至少应该表示一下关心。 “讲出来我又会哭的。” “那就哭出来吧。” “是因为凯蒂。她不是很好,她——有可能——或者说已经确诊,她的心脏有 问题。” “什么问题?” “目前还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刚刚带她看过医生,第一次去看医生。他听出凯 蒂的心脏里有杂音,需要进一步做超声波心电测试。计划在下个星期二。哦,对不 起,你没必要关心这些。” “别傻了。”莱姆说的是真心话。“我当然关心。不过你刚才说,还不知道问 题有多严重。” “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个问题。不过,很显然,凯蒂不是个健康的孩 子,她很小很小,而且经常哭,让人心疼……” “我能理解。” “我只想告诉巴德这件事,想在这个时刻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忙,而且他不善 于表达同情,这让我很难过。” “我很清楚你的感受。” 弗朗西丝转过脸看着莱姆。 莱姆沉默了一会儿。刚才与巴德的会面让他想起许多往事。“我母亲去世的时 候,我还小,他,他当时做得也不是很好。” “莱姆我……” 莱姆不停地说着。他很奇怪,为什么会如此滔滔不绝。“起初,他完全沉浸在 他自己的悲痛中,全然不理会我的感受。后来,他试图从悲痛中走出来,从此,我 就再没见过他。再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 “对不起,这些事情根本与你无关。” “不可以这样讲。既然嫁给你父亲,这些事就与我有关系。”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只知道,他这个人很特别。” “是有些特别。”弗朗西丝感到十分尴尬。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份,不应 该对巴德不忠,不应该对莱姆讲这些。她不再讲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车外公园的景 色。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莱姆这才有机会仔细审视弗朗西丝。她确实很美,莱 姆心里想,算不上美艳,但也绝非一般的漂亮。她的鼻子如雕刻一般,下巴的形状 尖尖的,恰到好处,她有着一头深褐色的直发。弗朗西丝感觉到莱姆在看她,她回 过头朝莱姆笑笑。 “虽然你并不关心我的事情,但你确实让我感觉好多了。、” “我关心你。”莱姆心里再次为他以前不恰当的举止和敌意感到内疚。绿灯亮 了,他们继续向前行驶。过了好一会,莱姆才小心地说:“我真的认为,你不必为 凯蒂的事情太过担心。当然,这种话随口说说容易。不过,如果情况真的十分严重, 医生应该会立刻安排检查,而不至于推到下星期。而且你们今天的检查也只不过花 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要想开些。” “你说得对,我的心情确实好多了。谢谢你。我现在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你在哪里下车比较方便?从这里去艾灵顿的车好像不是很多。我把你带得太远了。 要不要叫辆出租车?我们可以开到瑞士度假村那边。” “不用了,我可以搭地铁。” “可是——” “放心吧,没问题的。” “好吧,这次我会很小心地调换座位。” 弗朗西丝下了车。她看了看莱姆,然后同他握握手。弗朗西丝显得有些不好意 思。 “我没有问你因为什么事情去找巴德。我想你不愿意讲给我听。但是,无论是 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们的见面会很愉快。” “事实并非如此。” “对不起。”弗朗西丝钻进汽车,她朝莱姆甜甜地一笑。“其实,他这个人并 不是很坏。”说完,她开着车离开了。 莱姆看着弗朗西丝的车子渐渐远去。他搞不清在他的心里究竟哪种情绪占的比 重最大。对自己目前境况的不满?对父亲越来越强烈的憎恨?亦或是惊讶?惊讶他 一直视为敌人、一直厌恶的女人竟会如此温柔、如此友善、如此令他浮想联翩? “我要起诉!我要控告他们!”巴德气得脸色发青。 “巴德,冷静些。你要起诉谁?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当然会有好处,让他们受到惩罚。如此严重的问题,他们怎么敢,怎么可以 没有发现?” “说说你想起诉谁?”弗朗西丝觉得巴德的想法荒唐滑稽得可以。“起诉医院? 产科医生?海明医生?还是保姆?” “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保姆也一直认为凯蒂是个健康的孩子,严然一位专家,你是不是连她也要起 诉?真是可笑。” 巴德皱着眉头看着弗朗西丝。“那个叫劳德的家伙是谁?我们凭什么肯定他能 胜任这项工作?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或许,我们应该另外找一位医生——” “他是吉姆。布朗推荐的。我相信他是一位很好的医生。” “是这样。”巴德好半天没有说话。吉姆。布朗是他们的朋友,是位知名的外 科医生,是显微外科的先锋,同时也是英国医学会的重要人物。“但是,我还是认 为有必要再去看一位医生。” “巴德,他们在做超声波心电图时,会另外再请一位医生。如果到时你仍不满 意。我们再去找其他医生。不过现在,最好不要节外生枝,万一劳德先生生气了, 会拖延检查的。”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去听听那位医 生讲些什么。” “是吗?如果我事先告诉你,第一,你会劝我不要小题大作,会让我去征求保 姆的意见;第二,你也不可能陪我去看医生。你会告诉我你要开会,不知道几点回 来,甚至不知道在哪里开会,总之你没有时间。当然,由玛西亚对我讲这些话的可 能性会更大一些。” 巴德望着弗朗西丝,他的表情很吃惊,并且有些许惭愧。他只说了句“别傻了。” 但是,弗朗西丝还是看出巴德的震惊与羞愧,她多少感到了点安慰。 弗朗西丝没有讲话。 终于,巴德开口说道:“下星期我一定和你一起去,是哪天?星期二。对!一 旦我们对诊断有任何疑虑,我们就带凯蒂去美国。那里的医学先进得多——” “巴德,我从没听过这种无稽之谈。”弗朗西丝又气又恨地笑了。“你的想法 不现实。凯蒂经不起长途旅行。何况,保姆会怎么说?” “哦!上帝!”克丝汀大声地渲泄着,“上帝,托比!托比,再来,再来,再 来!” 克丝汀的身体痉挛着。经过狂热的酝酿之后,她终于体验到天堂般的快乐,仿 佛在行云流火间跌荡起伏,无尽无休。当狂热的快感即将逝去,她静静地依在托比 身上,静静地等待轻悠的感觉再次袭来。在经历了更加淋漓,更加纯净的高潮之后, 克丝汀终于喘着粗气,略有些呻吟地躺在床上不动了。她笑着将头靠在枕头上。拥 抱着托比的双臂此刻变得酥软,软柔地环着托比的身躯,刚刚绷得紧紧的双腿此刻 也松弛下来,轻轻地荡在床沿外,险将些将整个身体拖下床去。 托比小心翼翼地将克丝河从他的身体上挪开。他抚摸着克丝汀的头发,说: “克丝汀,你的功夫还不到家。” “你这话讲得没有道理。” “为什么?” “你不仅在进行人身攻击,而且思想陈旧。以前,总是男人占主动,将女人压 在下面为所欲为。而女人们只会一味地躺在那里听之任之。” “你可不是那种女人。对不起,亲爱的,我并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想让你知道, 传统的方式、感觉也挺好的。天呀,看看几点钟了,我要迟到了。还是给父亲工作 好,几点钟上班都没关系。” “住嘴!”克丝汀气恼地喝道。“我不是那种人。托比,我对你讲过多少次, 我从不享受特权。上班从不迟到——或者说,很少迟到。我工作尽职,遵守制度。” “对不起。我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申请假期。下周,我要去纽约,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去办点事,我 想让你一起去。” “哦,托比。我真的想去,可是不行。现在申请假期已经太迟了,不过,我可 以试一试。可是,我该不该试呢?我有一年多没去纽约,真想去看看。” “可怜的孩子,你让我心痛。对不起,克丝汀,对不起。” 托比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克丝汀呆呆地看着托比那令她如醉如痴、令 她如此渴求、如此妒忌的躯体。克丝汀也起床穿上睡衣,到用房准备了两大杯橙汁。 托比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他匆匆吻了一下克丝汀,一口气将橙汁喝完。 “我渴坏了。性生活容易让人口干舌燥,特别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好了,亲 爱的,听我说。忘掉刚才不愉快的谈话。马上到公司去,看看能否请一个星期的假。 你父亲在美国有办事处,或许你能做些什么。” “可是那儿算不上什么办事处。他的绝大部分生意在这里。不过,我会去问一 问。这个计划真是太棒了,我喜欢!谢谢你邀请我。” “亲爱的,这是我的荣幸。相信我,起码,它是我很大的荣幸。” 克丝汀到达查宁大厦时,心情好极了。不仅仅因为刚刚享受过性的快感,还因 为蓝蓝的天空和充满暖意的阳光(她的心情受气候影响很大),同时来自于她的憧 憬。下个星期的今天,或许她正在纽约。现在是纽约最好的季节,相比之下,巴黎、 弗罗伦萨和伦敦就显得平平。春天是属于纽约的。阳光下的喷泉,温暖宽阔的街道, 开满鲜花、充满嫩绿色的公园,装员精美的橱窗,就连计程车司机的态度也比平时 好许多。多么美好的城市,她一定要去。 “我不能肯定,”萨曼有些为难,“公司刚刚在格拉斯哥买下一块地皮,再加 上道克兰的事情,我们目前的确很忙——” 克丝订知道萨曼在想什么。其实,准不准假对萨文来讲没有太大分别。公关部 并非忙得不可开交,只要是在新年伊始便申请确定下的假期,届时通常都会得到批 准,即便是临时申请,也不会有人来追究。只是,只是因为克丝汀是老板的女儿, 萨曼在做事时便会多一份特殊的考虑,她必须证明她没有施以特权,没有给予特别 的照顾或优惠。克丝汀一直认为这是变相的歧视。如果她是个刚刚从秘书学校招进 来的职员,萨曼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准假。她看出萨曼的眼中有一丝犹豫。 “萨曼,求你了!我保证,回来之后加倍努力工作。我真的想去,或许我还能 在那边为公司做些什么,当然,我也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萨曼笑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好吧,去吧。但是记住, 回来之后要努力工作。” “我保证。”克丝汀兴高彩烈。她知道,她会以更加良好的心情工作,“谢谢 你,萨曼。” 她给托比挂了电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 “我就知道你行的。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克丝汀一直埋头工作到午饭时间。她围绕不同的重点起草 了多篇有关曼彻斯特购物中心的新闻报道。这是萨曼一贯要求的工作作风,她认为 只有准备充分,在向新闻机构发布消息时才会有备而来。克丝订甚至不辞辛苦地将 临时文员印错的文件又重新复印一遍。她甚至打电话给祖母杰克,约好等她从纽约 回来一起吃饭。就这样,直到下午四点钟,萨曼略显不安地走了进来。 “对不起,克丝汀。你得立刻去见查宁先生。” 克丝汀和萨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克丝汀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朝二楼走去。 巴德皱着眉头,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克丝汀觉得,他看上去就像一只随时 会发动进攻的飞禽,像只乌鸦,或是兀鹰。上帝,为什么她会对父亲充满厌恶。 “把门关上。”巴德对克丝汀的到来没有表示欢迎。 克丝汀关上房门,慢慢走回到巴德面前。她知道她将面临怎样的情形。 “你让我感到恶心。”巴德冷冷地说。 “为什么!” “你到我这里来乞求一份工作。你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好好工作,不要特权, 不要照顾,安份守己,服从命令——” “这些我都做到了。我辛勤努力地工作,我很检点,我服从命令,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请求照顾?你到公司才不过一个月就要求请假一周,而且 提前一天提出,这算是什么行为?克丝汀,从任何角度讲,这都是天大的照顾。如 果你以前工作过,你会明白这点。如果不是萨曼好脾气,你根本不可能拿到假期。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别人会怎么看,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人们会说,我允许你 利用我,践踏我的公司,你可以在获得工资的同时为所欲为。我为你感到羞耻,克 丝汀。这个假期你不能放。” “你所关心的就只是这些?关心你的面子,你他妈的从不——” “不要骂人!” “是你在骂人!你从不考虑我是否在工作,是否对公司有用,是否在学东西。 你坐在这个高高的位子上,只会凭主观判断。”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给我出去!你现在讲话的语气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而不是个成年人。出去!你不能去纽约,就是这样。要不是萨曼替你求情,我早就 一脚将你踢出大门。” “我倒希望试试。” “你早该受到惩罚。” 克丝订有心就此辞职。但是想到信箱里每天塞得满满的来自哈罗德百货商场、 巴克利银行信用卡部、美国运通卡部,还有那些天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账单,她又 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她需要这份相当不错的薪水,自从有了这份工作,巴德就将 原先每月固定给克丝汀的零用钱取消了。辞职以后,若想重新得到这笔补给是不可 能的。没有收人的前景是可怕的。而且,克丝汀知道,如果她真的就此辞职,就此 告诉巴德,踏出这扇大门之后,她将永远不会再来,无疑是给巴德亲手送上把柄。 他会说,他早就知道克丝汀在这里做不久,会说她懒惰、任性、难成大器——她不 可以让巴德有指责她时机会。她要留下来,要在这里工作,要向巴德证明他是错的, 要赢回自尊。 克丝汀郑重地朝巴德点点头,“非常好。祝你周末愉快。” “谢谢。”巴德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这会儿,他一下 子变得恳谈,甚至友善起来。“弗朗西兰近来很疲劳,有很多不顺心的事。我们要 去史达林度周末泪u 刚为杰克买了匹小马驹…,,”这件礼物很不错。代我向弗朗 西丝问好。她还会有不顺心的事,真为她感到难过。“ 克丝河的话语中充满嘲弄的口吻。巴德看着她。 ‘划耍孩子气。总有一天,等你长大并且有了真正的苦恼时,我说的苦恼可不 是指为买衣服发愁,想想你今天所说的话,你会为自己感到羞愧。“ “对不起。” 克丝汀含着眼泪走出办公室,由于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没看清迎面走来的玛西 亚,和她撞个满怀,并且踩到她的脚上。克丝汀希望能够踩疼这个女人。 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克丝汀的眼泪的还在不停地流。令她伤心的原因很多, 去不成纽约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电话铃响了,克丝汀一边抽噎着,一边拿起听筒。 “克丝汀。”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很低沉。 “嘿,妈妈。你好吗?”克丝汀想对母亲表现出同情。 “还好。只是有点累,心情不好。你知道,在这的日子不好过。我习惯住在家 里,一个人在这儿太孤单。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布莱安特教父来看过我,他真是个 好人。我想去度假,只要几天。可是我没有钱,也没有人陪我,你能不能……” “不行。”克丝汀很快打断母亲的话,“我肯定不行。我刚刚向父亲申请过假 期!” “他怎么说?” “他说不行。” “亲爱的,太遗憾了。” “你的好朋友安妮可不可以陪你去?或者吉乐尔德。” “安妮没有钱,吉乐尔德最新开了间公司,很忙。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他的公司做什么生意?”克丝汀暂时忘了自己的苦闷。 “他新近结交了些朋友,和他们一起做。他们很欣赏他,和他签了合约。可是, 公司在吉尔福特,所以他一直在那里。” 吉乐尔德是克丝汀母亲的男朋友,做过照明工程顾问,目前处于半失业状态。 克丝汀很难忍受他,但他一直对母亲很好,陪在她身边。克丝汀第一次见到吉乐尔 德的时候,吉乐尔德就向她解释如何被帕蒂所吸引,夸奖帕蒂是位了不起的勇敢女 性。“她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积极!对吗?”他说。 据克丝汀观察,母亲对她与吉乐尔德之间的关系一直持回避态度,所以,对于 吉乐尔德的这番评价,克丝汀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想和她深谈。没想到吉乐尔 德又接着说:“我觉得她很孤独。我听过她以前的事情,很同情她,如果你不介意 的话,我想成为她的朋友。”这番话令克丝汀感到自惭形秽。 克丝汀很痛快地表示她不会介意,并对自己最初怀有的敌意感到不安。能够征 求克丝汀的意见,表明吉乐尔德做事很周到,而且他也确实关心帕蒂。算起来克丝 汀同吉乐尔德的上一次见面距今已有两年了。这期间,吉乐尔德一直频繁地去看望 帕蒂,即使帕蒂再一次因酗酒被送回疗养院期间,吉乐尔德也坚持定期去看望她。 他参加帕蒂的治疗会议,照顾她的饮食,关心她的情绪。 从小到大,克丝汀始终对母亲怀有复杂的感情。她同情母亲,但对她的沉沦极 度失望,同时又为自己无力帮助母亲,甚至不能多花一点时间去陪陪她感到内疚, 特别是今天,克丝汀尤其管母亲感到难过。母亲的生活愈发变得孤单与艰难,她无 力从酒精中自拔,又没有足够的花销,巴德虽然给予帕蒂优厚的物质条件,为她买 了公寓,配有专车,费用匀全部由公司支付。为方便帕蒂在哈罗德和彼得。琼斯购 置服装。特意在这两间百货公司作了账户。总之,一切无法转化为酒精的物质需求, 巴德全部满足她。但是,巴德始终牢牢控制着零用开支,他不想帕蒂掌握现金,怕 她会去买酒喝,因此帕蒂的手头一向十分桔据。克丝汀虽然了解这些事实,但是在 极度恶劣的心情下,她不由自主地将母亲同弗朗西丝做了对比。该死的弗朗西丝, 她住着豪华别墅,膝下有两个子女围绕,身边有巴德的宠爱,她竟然还会感到劳累! 有保姆、有管家、有霍顿为她打理一切,她竟然还会疲惫不堪。他们可以逍遥地去 度假——如果换作弗朗西丝提出要去纽约,岂有去不成的道理。无数的记者为她拍 照,对她采访,把她描绘成十足的特殊人物。其实她只不过是趁父亲最沮丧的时候 骗取了今天的一切。这只母狗! 克丝汀点燃一支香烟。她曾经想过戒烟,但是此刻,香烟是她惟一能够缓解内 心的手段。托比已经在电话里发过脾气。他责怪克丝汀,为什么不确认清楚之后再 通知他,现在他不得不取消订票,而且需要为此支付很大一笔手续费。 “妈妈,我真的很难过。你心情不好,我也伤心。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不过,这个周末我会去看你。你什么时间有空?” “真的吗?亲爱的?”帕蒂一下子兴奋起来。“太好了!你星期天一早就来吧,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做弥撒。” “好吧,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再见,妈妈。” 克丝汀刚刚放下电话,铃声便又响起。“是查宁小姐吗?克丝汀。查宁?” “是我。 “克丝汀,还记得我吗?我是每日图片报的朱迪。怀特。萨曼。伊林。维斯组 织过一次记者招待会,宣布有关你父亲在英格兰北部最新投资的消息。我们在那次 会议上见过面。” “哦,是吗?”克丝汀小心应和着。她对朱迪。怀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在那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一群女记者,说话时大都嗲声步气,衣着俗气, 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味。才早上十一点,她们就开始不停地喝酒。另外还有几位女 记者,年纪稍大一些,比较低调,她们不停地与人周旋、握手。更是从招待会一开 始就不停地饮酒,酒量大得惊人。不知朱迪属于哪一种类型。 “我可一直记得你。那个项目不错。是你父亲名下的?” “你在讲哪一个?他有很多项目——” “哦,我是指在纽卡斯尔的那个新项目。那地方挺吸引人的,或许你能向我们 介绍一下其他项目的情况。” “也许吧。” “是这样。我的总编对你为你父亲工作这件事很感兴趣,认为它是个不错的题 材。这段经历对你来说一定不同凡响,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你事业的起点。” “不错。”克丝汀热切地表示,“确实不同凡响。” “克丝汀,你应该是当然的继承人。你没有兄弟,对吗?” “不,我有一对兄弟。” “两个兄弟!你们算得上是大家庭了。我知道,其中一个是现在这个家庭的结 晶。我看过他们与他们母亲的合影,长得挺漂亮。你一定很喜欢他们。我想,你对 他们的爱也近乎于母爱吧。” “差不多。”克丝汀对这种谈话不感兴趣,她只是随声敷衍。 “你经常和弗朗西丝。查宁见面吗?她真漂亮。当然,像你父亲这样一位成功 的企业家,作他的太太并不轻松,我想她肯定要付出很多努力——” 这句话触动了克丝汀。母亲那低沉孤独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回旋,她刚刚被托 比骂作蠢猪,刚刚被父亲指责任性做用,刚刚被告知巴德将会带着弗朗西丝和孩子 们去度周末。她想起自己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周末,她想起自己寸步不离地看护在母 亲身边。她还记得,母亲在清醒的时候会主动将酒瓶藏起来,然而一旦酒店发作, 她便拼命去寻找,但又无论如何想不起藏在什么地方。每逢这种时候,克丝河总是 想方设法分散母亲的注意力。有时,她会偷偷地将酒瓶扔掉,一旦被帕蒂发觉,便 会招来一顿咒骂。她还要照顾小维多利亚。有时,她会给父亲打电话,但通常都找 不到他。没有人知道这辛酸的一切,克丝汀感到不公平。 终于,克丝河对朱迪。怀特说道:“我倒不觉得她需要付出很多辛苦。同我母 亲相比,弗朗西丝的生活轻松得多。我母亲很不容易,她生活得很苦,一个人将我 们三个孩子抚养大……” 电话的另一端一时哑然,但很快,朱迪。怀特追问道:“你母亲真可怜,能有 你这样的孩子是她的福份。这个题材很动人,相当有震撼力,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我想读者会喜欢这个故事。我们能不能一起喝点什么,进一步聊聊?” “好的。但是,我新来不久,需要确认一下,可不可以和你接触。” “这种事情还需要请示吗?又不是查宁公司的公关活动,只是针对女性读者的 一篇故事而已。当然啦,还是请示一下比较稳妥。我回头,咦,对了,我有主意了。 你今天下班之后做什么?” “嗯——,没什么事情要做。” 纽约去不成,用不着收拾行李,不可能同托比吃饭,也不会有乡间周末。克丝 汀推一能做的便是自娱自乐,自己反省。这都要归功于她的父亲。 “我们现在见面,好不好?半小时之内我就可以到你那里。你在圣詹姆士广场, 我们就在立兹酒吧见面,好吗?二十分钟之后,怎么样?” “在立兹酒吧。”克丝汀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一个女记者出手会如此阔绰。 “那个地方优雅安静,适合谈话,如果你想去比较新潮的地方,也没问题。只 是环球报今晚在那里有活动。 “就去立兹吧。我不能待太久,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否会对我所讲的感兴趣。” “克丝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刨根问底。你只要向妇女读者提供一个故事梗 概就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