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弗朗西丝拿着一张医检报告。短短几个字,终于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不安和神 经过敏。凯蒂患的是先天性心室缺陷,右心脏最关键的造血部位有一个洞,因而影 响造血机能,导致全身血液循环不足。有可能,医生一再强调,“有可能”需要手 术治疗。 凯蒂被送出X 光室,弗朗西丝接过小宝贝,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小小的身体 竟然得不到充足的血液供应,难怪凯蒂的身体总是冰凉凉的,难怪她的体重一直不 见起色。她一直被不适甚至痛苦折磨着,而且还将经历更多更大的痛苦。一想到凯 蒂小小的,白嫩的胸肌将被切开,将被鲜血殷红,弗朗西丝紧张得死死抓住巴德的 手。她感到痛苦和恐惧,她问劳德医生:“现在该怎么办?” “我需要为她找一位心脏外科医生,由他决定是否需要,以及什么时候实施手 术。我并不是说凯蒂的病情不严重,或者不紧急,但是,如果我们能等上一段时间, 可能会对她有好处,等她再长大些,再强壮些。” “但是如果——”弗朗西丝费了很大劲才痛苦地讲出这句话,“如果她的病情 恶化,如果她——她甚至等不到再长大些,再强壮些。” 劳德医生温和地笑了。“这些得由外科医生来决定。我可以这样讲,他的看法 极有可能与我一致。请放心,我们不会冒险,也不会无谓地浪费时间。现在请二位 稍候——” 劳德医生拔通电话,他一边和电话里边的人交谈,一边飞快地做着记录,并且 不时地扬扬眉毛,间或露出微笑。放下电话,他告诉弗朗西丝,已经和圣安德鲁医 院的心血管外科医生莫里顿。史密斯取得联系,他会将凯蒂的病历给那位医生寄去。 接下来,他又例行公事般地安慰弗朗西丝,叫她不要担心,圣安德鲁医院有一流的 医护人员,将会提供最好的治疗与护理,并会尽早安排诊治。 “我们还要等上一个星期。能不能再提前些?” “查宁夫人,我刚才讲过,凯蒂的病情不属于急症。她的情况不是很严重,绝 大部分医生都会希望等她再长大些之后治疗。我并不想让你抱有太多幻想,但是我 们确实有过一些病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心脏上的缺陷不治自愈,最后根本无需 手术。凯蒂的心脏上只有一个很微小的洞,并不十分严重。而且你也说,自从她上 次来我这看病以来,体重已经增加近一磅,这是个很令人鼓舞的现象。查宁先生, 还有夫人,请不要太担心,当然,我能理解你们的不安,可是——” 劳德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话语富于理智与学识,但是缺乏感情色彩。 这很自然,他与那颗经受着痛苦,需要他治疗的不健全的心脏没有血脉上的联系。 凯蒂只是他的一名小患者,而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没有孕育过她,自然不会重 视她,珍视她,不会体会如刀绞般的感觉。弗朗西丝低头看看怀里的凯蒂,她正恬 恬地睡着,少有地安详。弗朗西丝紧紧抱着她,希望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挡在凯蒂 身外。她用脸颊轻轻地亲亲凯蒂的小脑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认为病情发展态势如何?”巴德突然问道。 “对不起、请再重复一遍。” “她所面临的危险究竟有多大?手术,或者不手术,痊愈的可能构,有多少? 手术友身有多少风险?” 劳德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想让巴德知道,他的这番话是经过深思后才讲出 来的。“以本人的观点,在目前情况下,不存在即期危险。至于痊愈,显然,是由 多种因素决定的,我建议你最好和莫里顿。史密斯先生探讨这个问题。手术的风险 肯定存在,否认这点意味着我的失职。它取决于手术时间长短,麻醉深度以及婴儿 的综合健康状况。同样,莫里顿。史密斯先生会向你全面介绍——” “这些全都是废话。”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大概,也许。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的是事实,是如何去做。” “查宁先生,”劳德医生语气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冷静。显然,他是想对巴德的 恶劣态度表示理解,这也是医生的天职。他怦然将巴德当成一个智商并不很高的孩 子。“相信我,在现阶段,我们所能得到的诊断就是这些。你也知道,医学并不是 一门十分精确的科学,尤其是面对这样的症状。你的女儿刚刚出世,她很小。我们 每天都要面对你所说的如果与假设,这就是不确定性——” “我想我有必要亲自去验证一下。”巴德答道,“我不相信,除了今天早上所 知道的情况,就没有更准确一些的诊断。” “巴德,”弗朗西丝说,“巴德,我不想——” “查宁先生,你完全可以去看另一位医生,你有这个权力。但是,我将会——” 劳德犹豫了一下,接着,他笑了,那笑容彬彬有礼,或是一副相当自信的冷笑, “如果你能得到更加精确的诊断,我将会大为惊讶。不过,既然你想这样做,我建 议你老看另一位儿科医生。之后,我想你会再来找我,到时我们可以更加详尽地探 讨你女儿的病情。” “好的,我们正想这么做。因为——” “劳德先生,”弗朗西丝很坚决地打断巴德。她没有去看巴德,只对劳德医生 说,“我并不完全赞成这种做法。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是否意味着莫里顿。史密斯 先生的诊断会被拖延?也就是说,你不会马上将病历寄给他?” “不,我仍然会立刻将资料给他,并且通知他你们的病历已经寄出。但是我不 会要求他立即为凯蒂诊断,因为你们在看其他医生,这边的工作肯定要暂时停下来 ——” “好吧,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弗朗西丝依然不看巴德,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然后,我会给您电话。” “好的。我先前讲过,凯蒂的病情并不严重,你们不要担心。”劳德微笑地站 起身,他同弗朗西丝和巴德分别握了手,然后,用手指轻轻逗弄凯蒂的下巴,“她 真漂亮。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傲慢无礼?”刚出医院,弗朗西丝便开始指责巴德。 “是他在傲慢无礼。医术不精,却把我们当作傻瓜,回答问题不负责任——” “巴德,你想要的答案没有一位医生能够回答。我们已经了解到很多,他再也 讲不出什么了,而且他也没办法预计是否需要手术以及手术的风险有多大。他把你 当作傻瓜,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你的行为就像个傻瓜。” “你说够没有?我今天上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听你指责。” “是吗?”弗朗西丝气得浑身发抖,“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巴德。你怎么可以 讲出这种话?凯蒂正病着,病得很重,可能很痛苦,我们和没办法帮她摆脱病魔。 劳德医生在尽他的学识帮助我们,你却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巴德,你的表现令我作 呕。我现在就带凯蒂回家,在得到莫里顿。史密斯大丈医生的诊断之前,我不会去 看其他医生。如果我们对莫里顿。史密斯大丈的诊断不满意,我会再考虑。” “弗朗西丝,只要是对的,我们就应该去做。” “你认为对的并不一定是对凯蒂最有利的,至少目前不是。她从一出世就开始 忍受病魔的折磨,如果不是我坚持带她去看医生,她会一直病下去,直到有一天, 我们发现一切都太迟了。所以,请你不要教训我,我知道什么才是对凯蒂最有利的。 好了,我要回家。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办公室。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 “当然。 “我会给你打电话。我们都需要时间考虑。 弗朗西丝耸耸肩,“好吧。”弗朗西丝转身打开车门,将凯蒂放在小座椅上, 为她扣好安全带。 “弗朗西丝。 “什么事,巴德。”弗朗西丝的声音很冷。 “弗朗西丝,我是为凯蒂好。 “是吗?” “是真的。 “很好。”弗朗西丝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钻进汽车。 整个下午,巴德都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不过,他六点钟就下班回家,这已是 极不寻常的表现,而且还带回一捧鲜花。他的眼中充满歉意。 “我爱你。”巴德吻了弗朗西丝。“我们一定要共度难关。先去看莫里顿。史 密斯医生,然后再去看其他医生。 巴德的这番话实际上是在道歉。弗朗西丝知道,已经很难为他了。弗朗西丝笑 了,她接过鲜花,口吻了巴德。“谢谢,我也爱你。我们会好的。莫里顿。史密斯 已经答应下周二为凯蒂确诊。 “这么说,你已经订好了。 “是的,今天下午,我同蓝德先生通过电话。 弗朗西丝本以为巴德又会大发雷霆,指责她擅作主张。没想到,巴德只沉默了 一会儿,然后极不自然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有生以来,莱姆第一次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办公室,坐在 莱姆对面的那个人穿着一身亮闪闪的西装,打着花里胡哨的领带,头发油光,桌上 的相架里镶着一张身穿比基尼,正在卖弄风情的金发女人的照片。莱姆感到一阵恶 心。早知如此,莱姆宁愿去向巴德乞求,至少,他对父亲还怀有一丝敬佩。 “查宁先生。”迪斯。卡特开口讲话。在他的桌子上有一个名片架,上面醒目 地刻着他的名字。“不知我这样理解是否正确。你在一九八八年的时候,以四十二 万镑的价钱买下马奎斯四十七号,目前市价是多少?三十五万?很惨,跌得很惨。 我昨晚还对我太大讲,感谢上帝,幸亏当年我没在地产上投资。相信我,我们当时 完全有能力。她父亲是名承建商,早就料到今天的行情,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时机, 直到今天价格一路下跌。我们很幸运。当然,你对我们的家事不感兴趣。” “哦,说不上。”莱姆小心地迎合着,他牢记着律师给他的最后一句忠告: “对待这些乘人之危的小人要小心。任他们如何狂妄地对待你都不要争辩。这种人 都是希特勒式的思维,热衷于权力。保持低调的顺从反而会对你有好处。” “这么说,你目前已经无力偿还贷款。我非常同情你,查宁先生。我们见过很 多这样的例子,搞得我们心里也很难过。” 莱姆已经恨得牙根发痒。 “你现在每月的还款额是——让我算一下——三千七百镑。可以想像,这是一 笔很大的开销。你每月的家庭总收人是多少。” “大概一万五千镑。” “听起来还不错。不过还贷的比例还是高了一些。查宁先生,你从事什么工作? 哦,对了,你是名律师。这个职业应该很赚钱。” “倒也未必。而且如今市道不好。” “是吗?”卡特显得很吃惊。一你太太是位银行家?“ “是的。” “这么说,她的收人是家庭收人的主要来源?” “是这样。”菜姆感到浑身燥热。“但是她刚刚失业。因为银行间的吞并,你 知道,这种事经常发生。一家美国公司兼并了他们。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她的资 历很好。只是目前——”。 “我们现在谈的就是目前的情形。你的收人在目前情况下是否足以补贴家用?” “我——不敢肯定。当然,我会尽力。” “很好,查宁先生。有很多人甚至不愿意尽力去试一下。你的这种积极态度可 以得满分。” 十五分钟之后,莱姆同购房互助协会的谈判达成结果。未来六个月内,他可以 暂缓偿还房屋贷款。从办公室出来,莱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金额将会计 人你的本金。”管他呢,虽然这座房子已远远不值原先的价钱,但至少一家人还不 至于沦落街头。现在,他必须再从银行方面得到些通融,否则,一家人的吃饭都将 成问题。他们的账户已透支九千镑,单是利息就高得惊人。娜米的失业遣散费如杯 水车薪,根本填不满这个窟窿。银行经理已经表示,如果透支额继续只升不降,他 将拒付莱姆家的支票。 一银行不是慈善机构,莱姆先生。我不能这样无限期地让你透支下去。“ 莱姆夫妇俩人在报户上的每一项进账都被银行即刻划去填补透支的无底洞。娜 米想出个办法,他们开了一个邮局账户,才得以保留下来一点点积蓄。他们变卖了 几件心爱的家俱,以及一些银器,所得的收人存人新账户,不过,就连这笔积蓄也 快用光了。莱姆最担心在新账户上透支。一旦发生透支,邮局方面必然对他的信用 程度进行调查。他可以想像到银行经理将会作出怎样的评价。因此,他必须尽快解 决这个燃眉之急。 娜米对莱姆讲,购房互助协会的事情谈妥之后,最好直接到银行去。显然,这 个要求远远超出莱姆的承受能力,他不可能再去面对另一次侮辱。莱姆决定先回家, 再打电话到银行同经理谈一谈。或许会有什么好消息等着他,说不定他寄出去的无 数封求职信会有个回音。莱姆希望能找一份在公司里做律师的工作。他自己的生意 赚不到什么钱,公司律师虽然不是很风光,但工作及收人都相对稳定。然而,他寄 出的求职信大多石沉大海。 莱姆的房子位于高级住宅区。这里的街道很美,有着田园风格,莱姆自认为这 里是整个文灵顿最时尚的地方。住宅区内,每户住宅的百叶窗都一尘不染,家家都 有壁炉,客厅里摆着最时髦的家俱,每家每户都住着成功、有钱、气宇不凡的人物。 娜米有一次说,这里应该改名为A 型住宅区。莱姆没听懂娜米话里的含义,娜米解 释说:“莱姆你总该知道A 型血人的性格吧。他们浮华、冲动,有数据显示人型血 的人最容易得心脏病。” 有两家住户的保姆刚巧带着孩子们出来散步。小宝宝们穿着时髦的童装坐在又 大又华丽的童车里。她们颇有些不自然地朝莱姆笑笑,然后便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她们都知道莱姆家的保姆已经离开,而且很清楚这是为什么。莱姆无动于衷的看着 她们的背影,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打开房门,莱姆首先将视线投向餐厅的桌子。像往常一样,有一大叠宣传资料 和信件。从信封的样子可以看出,大部分都是账单和催款单,不过有两个白色信封 显得很庄重。是回信,莱姆这样想,他紧张得有些眩晕。莱姆走进厨房,重重在椅 子上坐下。 “尊敬的查宁先生,感谢你的来函。虽然我们对您的……” 莱姆没有继续读下去。他站起身,将电水瓶的插座接通。厨房里一片狼藉,莱 姆十分不满地审视着乱糟糟的一切,心想,娜米的家务实在差劲。白色的磁砖被面 包屑和茶垢弄得一塌糊涂,黑色大理石桌面上胡乱地放着空牛奶瓶和一盒人造奶油, 两个尚未喝光的茶杯摆在洗碗池边。娜米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她跑到哪儿去了? 孩子们都在上学,这会儿她应该待在家里准备求职信。他们早就商量好,目前 的工作就是找一份工作。 莱姆从巴德那里碰壁之后,娜米表现得不错,很理解,也很冷静。尽管她也讲 了巴德几句脏话,但很快她又开心地说,与其对巴德感恩戴德,不如靠自己努力。 这本是莱姆想说的话,却让娜米抢先讲了出来,莱姆多少有些吃惊。那天晚上,他 们甚至还做了爱。莱姆做爱时有些心不在焉,听任娜米在一阵紧张、抽搐之后松弛 下来。莱姆心想,不知她的主动性能维持多久。 没过多久,问题便开始暴露。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们的努力没有收到任何成 效。娜米的一些旧交都表示,尽管他们很想录用她,但是世道如此不好不坏地维持 着,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一旦有适合她的位置,他们会立刻同她联络。与 此同时,莱姆也在日复一日地申请着一份又一份与他的能力极不相称的工作。他已 经跳出律师的范畴,在咨询业、市场业甚至推销业寻找工作,但是始终没能成功。 两个人的情绪每况愈下。起初,他们还大声争吵过,后来干脆实施冷战,充满敌意 地冷眼对视。 莱姆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花园。花园里荒芜了许多。以前有保姆照看孩子,有贝 克夫人做家务,莱姆有时间也有精力去修枝、除草,到花卉中心买些灌木、花盆、 小雕塑等等。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做这些事情。莱姆感到,生活正变得越来越 不尽人意。很多事情在以前显得并不起眼,比如柜子里叠放整齐的床单、被罩,堆 得高高的松软的毛巾,衣橱里挂着的一排熨烫得有板有眼的衬衣,清理得爽洁,塞 满食品的冰箱;比如,他可以在临睡前一小时同孩子们在沙发上靖戏,讲故事,孩 子们穿着干净的睡衣,头发洗得柔顺光泽,屋子里弥漫着鲜花的气息;比如全家在 周六的早上一起到超级市场购物,每个人都尽情地选择自己喜爱地东西,将小推车 难得满满的;再比如他们会和一两家邻居一起散散步,之后喝下午茶,接着再饮些 酒,有时兴起,还会一起吃顿晚饭。如今,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已消失得无影无 踪,莱姆这才发觉它们是多么重要。莱姆讲究整洁,一向要求房间整齐有序,如今 面对乱作一团的住处,他有一种被遗弃,被遗忘的沮丧。娜米从来不熨衣服,当然 也不会为莱姆烫衬衫;以前就寝前一个小时轻松快乐的时光,如今不得不用来给孩 子们洗澡,准备宵夜,讲故事的时间变得短而又短。昂贵的鲜花已不再是他们生活 的一部分,购物已成为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情,他们永远在担心信用卡能否被接受, 担心透支;至于邻居,他们早已退避三舍,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回请邻居到家里做客, 提供喝不起的东西,而且邻居们提出的一些敏感问题也越来越难以回答。 莱姆冲了杯咖啡。他在餐桌前坐下,准备流览星期天的招聘专栏。他隐隐听到 邻家花园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突然想到弗朗西丝和正在生病的凯蒂。他和娜米应 该感到庆幸,至少他们的一对儿女是健康的。莱姆很爱孩子。辞去保姆之后,他和 孩子们的关系更加密切。虽然孩子们带给他更多的辛苦和麻烦,但他比过去更加珍 视佳士伯和海蒂。他全身心地爱着他们,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执着地爱过任何人。 有时,在孩子们做游戏,吃东西,甚至吵嘴的时候,莱姆会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们,想到他们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对孩子们负有责任,他的心中便油然升出欣喜之 情。他喜欢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他因此感到自己对孩子们的重要性,他们需要他这 个父亲。莱姆觉得,应该关心一下凯蒂的病情,更何况弗朗西丝对他那么好,理解 他,并且原谅他过去的无礼与敌视。至少他应该给弗朗西丝挂个电话。 想到这,莱姆迅速拿起电话,唯恐自己的决心会随时瓦解。是桑迪听的电话。 莱姆很喜欢桑迪,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桑迪也一向喜欢莱姆。 “桑迪,我是莱姆。查宁。请问,查宁夫人在家吗?” “莱姆!”显然,桑迪本想说“我的上帝,”不过被她及时咽了回去。“莱姆, 你好吗/”我很好,桑迪,谢谢你。你好吗?“ “好,我也好,莱姆。查宁夫人这会正是外面——哦,等等,她回来了。莱姆, 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告诉她。” 莱姆听见桑迪在电话那头说:“是莱姆。查宁8 ”接着,他听出弗朗西丝犹豫 了一下,然后拿起话筒,并随手摘下耳环放在桌子上。 “莱姆,你能来电话,真让人惊喜。” “很高兴你认为这是个惊喜。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没有向你道谢。你帮了我很 多。” “其实我们是在互相帮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进警察局了。也许会出车祸。” “我没帮上什么。总之,我很感谢你。另外,我是想问候一下凯蒂。她怎么样 了?” “你真好。” 弗朗西丝的声音一下子沉重很多。“目前还没有结论。今天刚刚看过儿科医生, 又做了检查。凯蒂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坏。已经确诊她的心脏上有个小洞, 很小。下星期还要去看外科医生。目前就是这样。” “我很难过。”莱姆说。 “我知道。谢谢你。” “你们一定很担心。” “我们的确很担心。巴德也是,他很着急。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弗朗西丝的语气有些尴尬。这的确是一场十分尴尬的谈话。“你的情况如何?” “糟透了。”莱姆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哪方面糟糕?” “你应该知道。” “我其实并不知道。 莱姆觉得应该对弗朗西丝讲真话。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他很想讲给弗朗西丝 听。 “娜米失业了,我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的收人是家里的经济支柱,我们面 临着——你知道——这是九十年代的通病,负资产住宅,诸如此类的事情。 “莱姆,我很为你难过。你那天去见巴德就是因为这些?” “是的。 “他有没有提供帮助?希望他能帮上。”“没有。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帮助我 们。”莱姆感到很开心,他终于有机会让弗朗西丝知道,她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懂了。”沉默良久,弗朗西丝才说出这句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我想娜米会找到另外一份”她正在努力。但事情没那么 简单。 “我能想像。娜米情绪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弗朗西丝说:“莱姆,谢谢你能打电话给 我。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找我聊聊天。 “我会的,谢谢。 “想不到我们之间还能这样交谈。真有意思。好了,我得走了。再见,莱姆。 “再见,弗朗西丝。 莱姆心想,的确很有意思。 “他真是个好人。”赫沙。克拉克正在读巴德的来信。“查宁先生准备用私人 飞机送我们到岛上去,他家里的佣人会照顾我们。我们怎么才能报答他呢?我一直 在为这个发愁。” “我认为用不着感激。”母亲对巴德的感恩戴德让奥利弗十分恼火。“房子、 佣人都是现成的,借给我们,尤其是借给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奥利弗,亲爱的,这种态度可不好。”赫沙不满地说,“重要的不是他借给 我们什么,而是他时刻挂念着我们,让我很感动。” “我不这么看。我倒认为,他应该惦记你,他欠你太多。” “奥利弗,别瞎说,巴德欠我什么?” “我同意妈妈的看法。”米兰达开口表态,“巴德先生是个大好人。” “只有和他一起工作之后,你才会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好。” “你父亲以前同他一起工作。他就从来没抱怨过。” “是吗?”奥利弗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从来没有过?” “当然,他们有过分歧。但是——” “什么样的分歧?” “奥利弗,亲爱的孩子,你父亲常说,做生意就如同结婚,总有起起伏伏,要 学会磨合。我敢肯定,他们会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但是——” “我敢打赌,父亲不可能说服巴德。巴德这个老东西永远凌驾于任何人,任何 事之上。如果不按他的话去做,肯定没有好结果。知道吗?他甚至想阻止你同布斯 太大见面。” “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是他亲口讲的。他口口声声表示,怕你会因此不安,对你的健康不利。” “他想得真周到。”赫沙的脸微微红了。“我想他是指过去的事……这件事是 不是令他不高兴,奥利弗?” “倒也不是。他就是不想让你们见面。用不着担心。” 赫沙想了想,很坚决地说:“不行,我得做点什么。如果查宁先生很看重这件 事,我还是不见布斯太太为好。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所以没必要非得见她。奥 利弗,我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身体不好,不能见她。查宁先生比她重要得多。” “好吧。”奥利弗已经烦透了这件事。先是因为这件事与巴德先生发生磨擦, 现在看来又很难向布斯太太交待了。“就这样吧。你的护照已经过期了,我得替你 申请一本新的。米兰达,你能不能去办这件事?” “我恐怕不行。我们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你总是忙。不像我,无事可做。好吧,我去办。”奥利弗感到这对母女有太 多事让他操心。该找个女朋友了。已经很久了,一直没有碰到令他着迷的女孩,也 许在希腊半岛上…… “上帝。妈的!”克丝汀狠狠地骂道。 克丝汀感到胃里一阵痉挛,只觉全身冰冷,随即又变得燥热难耐,几乎快要晕 过去。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不是真的,希望报纸上的那 篇文章只是幻觉,是她昨晚喝多酒之后产生的幻觉。 然而,这是事实。 “妈的!”克丝汀还在不停地骂着。 “克丝汀,怎么了?你在挑逗我?现在——恐怕不行。”托比正在吃早餐,一 边在看他每日必读的世界新闻。他隔着餐桌朝克丝汀咧开嘴笑了。 “闭嘴。托比,给我闭嘴。”克丝汀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集中在报纸上,试图 将刚才那篇文章读完。她感到恶心,想吐。 “你怎么了,宝贝。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托比,看看这个。”克丝汀将报纸递给托比,她的手在发抖,浑身 忽冷忽热。托比微笑着接过报纸,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帝,这一大版的胡言乱语是从哪来的?” “是我。”克丝汀用颤抖着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你疯了。不可能的。” “确实是我。” 托比又读了一会儿,问:“你是说,你同这个女人谈过话?” “是的。” 托比目瞪口呆地望着克丝汀,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最终他说:“你这个白痴。” “谢谢。” “对不起。但这是事实。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上周五,是上上周五。你在纽约,我没能去成。十天前。”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我有意要伤害他。托比,他会杀了我,一定会的。 我该怎么办?”克丝汀又惊又怕,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星期 日图片报,头版一条醒目的标题简介,“大亨家庭背后的心酸史。”——妇女版, 第四十二页。白纸黑字,已是无可挽回的定局。翻到第四十二页,有一张大幅彩照, 那是克丝汀好多年前身穿校服的照片。天知道他们是从哪弄到的。照片上的克丝汀 很漂亮,却很忧郁。显然,为了得到这张照片,他们得把资料库搜个天翻地覆。照 片上方的标题横跨两个版面“克丝汀。查宁倾诉不幸童年”——朱迪。怀特独家报 道。 另外,还有一幅规格稍小一些的照片,与克丝汀的个人照属同一时期,是克丝 汀,巴纳比,淮多利亚和帕蒂在沙滩上拍的,报纸题字:“遭到巴德遗弃的一家人 将面临沉没亦或会游到对岸。”与这幅照片相对应的另一版上,是弗朗西丝与杰克、 凯蒂在前不久的洗礼仪式上拍摄的,凯蒂穿着洗礼盛装,杰克则是一身裁剪得体的 小西装。标题是“拥有一切的新家庭。” “谈及往事,克丝汀沙哑的嗓音不住地颤抖。她这样对我说:”经常是我回到 家时,会发现母亲在无助地哭泣。父亲离开我们时,我只有十一岁,生活对母亲来 讲过于艰难了。她很孤独,很痛苦,试图一个人将我们养大。在父亲的坚持下,弟 弟被送到寄宿学校。作为长女,我必须承担起责任,但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我的母亲完全靠我照顾,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安慰,而且包括实际生活问题。她的状 况一直不好。“ “出于维护母亲的尊严,克丝汀没有详细描述帕蒂所谓的状况不好。事实上, 帕蒂。查宁是一位酒鬼,她的女儿不仅要承担因此而产生的所有负担,还要忍受因 此带来的羞辱。我的一位同学告诉我,克丝汀经常回到家后,发现母亲醉得不省人 事。有一次竟然醉得从楼梯上滚下来。” “我问克丝汀,在她需要父亲帮助时,他是否在她身边。‘他总是在工作,是 出名的工作狂。偶而他会来看我们,带我们出去,但我从来找不到他。即使是周末, 他也不在。有时他来接我们,碰巧遇到母亲的状况十分糟糕,我不忍心把她一个人 丢在家里。每逢这时候,父亲就会生气。当然,我能理解他,但是我很为难。通常, 我就站在那里,听父亲大吵大闹,听母亲不住地哭泣,我不知道,究竟这一天应该 和谁在一起。”’“作为一名在地产界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巴德。查宁无疑在工 作上付出比别人更多、更长时间的辛苦。目前,他在圣。约翰和西萨斯分别拥有豪 华住宅,并在希腊拥有别墅。他有一艘豪华游艇,停在法国南部,命名为莱莱莱, 是鲍伯。黛兰的一首歌名。” “他与第三位查宁夫人相识于十五年前。他与第一位太太育有一子莱姆,父子 关系十分疏远。莱姆目前正在寻找工作,希望能做一名律师。他住在伦敦北部的一 所小房子里。” “巴德。查宁当年在电视上,当着数百万电视观众的面向弗朗西丝求婚。弗朗 西丝曾经有过一次婚姻,离婚之后投入巴德。查宁的怀抱,当然从此投人奢华的生 活。” “弗朗西丝从未与帕蒂交流过,甚至没有到帕蒂的小房子里去探望她…” “你这个傻瓜。”托比又一次骂道。 “托比,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了。没有用的。” “对不起。或许他不会看到这份报道。他才不会订这种垃圾刊物。” “别傻了,他一定看得到。”克丝汀痛苦地说道,“他阅读每一篇关于他的报 道,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我敢肯定,现在就已经有人打电话通知他了。上帝, 托比,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亲爱的,我真的不知道。”托比很严肃,他显然被吓坏了。 “她答应过我,保证过的——” “保证过什么?” “保证在刊登之前让我过目。” “克丝汀,请问现在是什么年代?” “我知道!可是那天,我非常生父亲的气。他对我大吼大叫,骂我做,说我在 利用他,利用别人,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我令他恶心。” “这话有些过分。” “这已经算好听的了。托比,你很难想像。然后,他说弗朗西丝很疲劳,他要 带她到乡间度假。现在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度假,因为凯蒂有病,心脏有些问题。 现在,事态严重了。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我还以为他们在小题大作。接着妈 妈打电话来,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我一直在想,她与弗朗西丝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再以后,就是那个该死的电话——” “我已经听糊涂了。哪个该死的电话?” “就是那个该死的记者。她说我为自己的父亲工作,一定有许多非同寻常的经 历,还说弗朗西丝很可爱,诸如此类的话,暂且不提了。之后,我同她一起喝了点 东西,再以后——你都读到了。我当时是不开心,但是托比,我没有讲过这些话。 没有说得那么多。我从没讲过妈妈是个酒鬼——” “报道上写明,不是你讲的。”托比一边听克丝汀讲着事情经过,一边又匆匆 将文章读了一遍。 “我一直在讲真话。我告诉她,父亲如何为妈妈买房子,如何在周末时来看我 们,还有所有的事情。但是——怎么会——。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给你上司打个电话?听听她的意见。” “哦,托比,这是个好主意。她负责新闻界,或许她能找到这个女人,让她去 告诉父亲,我没讲过这些话,让他们声明,报道失实。”克丝汀硬咽着,好像看到 一线光明。“对,我马上就给她打电话。托比,你真聪明。” 克丝汀拨通萨曼的电话。萨曼说还没看到图片报的文章,不过她会找来读一读, 然后再给克丝汀打电话。五分钟后,电话来了。从萨曼惊慌失措的声音中,克丝汀 知道,刊登报道失实声明的可能性不大。 “克丝汀,这太可怕了。你究竟和那个女人谈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我当时心情不好,喝多了。萨曼,我该怎么办?他 会怎样处理我?” “我想,会把我们俩个一起解雇。”萨曼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轻松些。 “解雇你?为什么?” “因为我负责传媒。他一直认为,我知道如何控制消息。他会说,我应该知道 你同那个记者谈过话,我应该严格教导你不要这样做,应该能听到风声并及时制止 这件事……” “萨曼,这不公平。怎么可能——” “克丝汀,公平与否并不重要。你应该明白,他讲的话就是法令。我想,我们 惟一能做的是一起同他谈一谈。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本想去看我母亲。” “把它取消。或许这样做不太妥。她看到这篇文章也会很难过的,是吗?” “是的。上帝,我怎么这样傻。我真不应该同她谈话……” “克丝汀,星期天报纸上的许多故事,登出来后总会有人像你这样。其实每家 报纸都一样——” 一这样吧,我最好先去看望一下母亲,尽量稳定她的情绪。或许应该把她的男 朋友接来。“ “她有男朋友?谢天谢地,你没将这件事也说出来。” “他只是个普通朋友。我们可以今天下午去史达林。他们在那边。你说得对, 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 “克丝汀,你真勇敢。” 格雷。唐森习惯于星期天早上流览一番报纸之后再起床。当他读到有关克丝汀 的文章,惊讶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样一个聪明敏锐的女孩竟然会向朱迪。怀特 这类三流记者倾诉心声。他为此事涉及的三个女人感到难过。克丝汀这个傻姑娘, 为什么没有人事先提醒她;萨曼的失职出乎格雷的意料,她肯定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至于弗朗西丝,她完全是无辜的。文章里讲她从没有拜访过前任妻子,纯粹是无 稽之谈。她当然不会去登门造访,也没有理由要那样做。格雷也为帕蒂感到难过, 文章将她酗酒的事实描绘得栩栩如生,对她一定是个打击。他甚至多少有些同情巴 德。查宁。格雷选了几个片段读给布莉妮听。布莉妮认为格雷同情巴德多此一举。 “你的神经不正常。巴德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这些事实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 抛弃妻子,是他导致孩子们不幸的童年。帕蒂以前就是个酒鬼,这点巴德早就知道。 我最可怜帕蒂,至于这个女儿,我倒不是很同情。她显然是个禁傲不驯的人物。” “你的话不全对。”格雷不假思索的评价当即引来布莉妮的猜疑。他费了半天 口舌解释,他与克丝汀。查宁在北部项目的一次记者午宴上有过一面之交,仅此而 已。布莉妮这才将信将疑地不再追问。 “好了,我们得起床了。我约了玛丽安和蒂姆一起吃午饭。” “哦,不,不要。” 布莉妮看着格雷,她的蓝眼睛里射出冷冷的目光。“为什么?算了,你不必回 答这个问题,而且也不劳你驾去吃这顿午饭。我一个人去。你尽管留在家里,做做 饭,给外套除除尘……” “布莉妮,我——” “你是在放屁!”布莉妮一向都很温柔,今天的态度十分反常。布莉妮穿上睡 袍,格雷看见她眼睛里闪着泪光。他抓住布莉妮的手,但是,布莉妮挣脱了,径直 走进浴室。 玛丽安和蒂姆已经有了小宝贝。每次见面,玛丽安总会无所顾忌地撩开胸前的 衣襟,露出流着奶汁的乳头和被奶水浸得污秽不堪的胸罩,令格雷感到有伤大雅。 他们总是在津津有味地谈论小宝宝昨晚睡了多少个小时,与前晚相比,睡眠时间是 多了还是少了,或者谋蝶不休地探讨最新的尿布产品。他们的房子是一九三O 年建 造的,花园很小,只有一块小小的长方形草坪,种着一些鲜花,被排列成单调的几 何图案。格雷不喜欢他们的家,认为气氛太沉闷,特别是厨房里养的两只金丝雀总 是在不停地叫,吵得人心烦。布莉妮和玛丽安曾经是同学,她们没完没了地追忆上 学时疯狂快乐的时光,格雷对此没有一点兴趣。除去这种种原因,格雷不想同他们 见面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孩子。这点布莉妮也很清楚。 半小时后,布莉妮从浴室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上身配粉色紧身T 恤, 美得让人心醉。“格雷,今天晚上我要在姐姐家过夜。我想和她聊聊,因为我不想 对你讲。” “关于——孩子的事情。” “是的。” “亲爱的,我——” “你认为我们有了孩子就会变得象玛丽安他们一样。我知道你忐么想,可是我 不会。我永远不会谈论什么尿布之类……” “布莉妮,这点我相信,但是你还是会变。我们都会因为孩子发生变化,否则, 就是我们不正常了。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非要这样做不可。” “因为我想这样。”布莉妮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非常想,而你从来不肯站 在我的角度去考虑。”说完,布莉妮转身离开房间。她将房门狠狠地关上,那巨大 的声响在格雷的脑海里回响了一天。 弗朗西丝觉得,眼下她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顾及小报文章,没有心思去考虑 任何事情。在她成长的历程中发生过很多事,比如考试,结交男友,第一次失贞, 对怀孕存有特殊的恐惧;之后稍微严重一些的事情,像第一次婚姻,巴德的介人, 偷情的曝光,她开始很认真地思考巴德心目中的婚姻,并且最终嫁给他。她曾为这 些事情惊慌过、恐惧过。但是与她目前面临的恐惧相比,与凯蒂那颗脆弱的心脏带 给她的巨大阴影相比,以往的事情都显得不足挂齿。每天晚上,她都睡在凯蒂身边, 早上醒来,她会立刻清醒地意识到恐惧的存在。白天,无论走到哪里,她总要带上 凯蒂。弗朗西丝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劳德医生的话:心脏上的洞很小,危险不大, 很多有同样症状的孩子都健康成长。她觉得这些话对她很重要,她需要用这些话安 慰自己。常常,她恨不得能坐下来大喊大叫地发泄一下。她满脑子只想着下周二约 见莫里顿。史密斯医生的事情。虽然她明白,问题并不能很快得到解决,但至少他 们是在积极地做事。她不知道这场恶梦会持续多久,但他们必竟是在向前走,他们 会发现新情况,找到新坐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对弗朗西丝来讲都没有意义,更 不要说一篇垃圾报纸上的小道文章。虽然这篇文章令她蒙受不白之怨,会使她与克 丝汀以及克丝汀与巴德之间更加疏远;虽然巴德已经因此大发雷霆,弗朗西丝不得 不让保姆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躲一躲,等气氛缓和之后再回来,但是这一切在弗朗西 丝眼里显得并不重要。它们并不涉及生与死的抉择。 巴德打来电话时,克丝汀已在洗澡。托比小声地对克丝汀说:“他好像在发脾 气。” 克丝汀匆匆将一条浴巾围在身上,她拿起电话:“爸爸。” “很不幸,是我。克丝汀,你倒底有没有头脑?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待我, 对待你母亲,还有弗朗西丝?这样对待你自己?上帝,我真的难以相信,你会做出 这种事。” “爸爸,我想和萨曼去见你。或许我可以解释一下。” “来看我?不必了,我不想见你。而且,我也不想弗朗西丝为这件事烦恼。她 现在要操心的事够多的。告诉萨曼,让她不要来。我不想见到你们两个,明白吗?” 克丝汀没有讲话。 “萨曼和这件事有没有牵连?” “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想——” “你还会想?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到你有任何理智或思维。让萨曼打电话给我。” “好的。爸爸,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应该感到抱歉。”说完,巴德挂断电话。 克丝汀走进厨房。她感到精疲力尽。她对托比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需要 一个人待会儿。” “好吧,如果你认为这样适合你的话——”显然,托比松了口气。他不习惯这 种大起大落的生活。他喜欢安逸。 听到托比的汽车离去的声音,克丝汀轻松了许多,她跑进卫生间,感到一阵阵 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