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一早上,格雷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克丝汀。接电话的人很有礼 貌但是很谨慎地告诉格雷,查宁小姐不在办公室:“我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当然不会知道,格雷心里想。“那么,可不可以同萨曼讲话。我是格雷。唐 森。” 萨曼的声音很低,“嘿,格雷。” “萨曼,早上好。我是想说我很难过。为图片报的那篇文章和朱迪,怀特这个 该死的女人。 “怎么说呢?是克丝汀做了蠢事。” “很合。但是她还年轻,没有经验。”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 “别这么想。大老板是不是很生气?” “怒发冲冠。当然他也指责了我。他说搞不懂,让报社发表一份失实声明有什 么不可以。他历来如此。” “是啊,这件事情糟糕透了。你真可怜,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格雷,你真好。” “别客气。不过我也得不到什么回报,对吗?我是说我的采访。” 萨曼几乎笑出声。“格雷,恐怕不行。抱歉。” “好吧,告诉克丝汀我打过电话,向她表示关心,好吗?” “当然。我猜你们两个几天前一起喝过酒,对吗?” “没错。不过,我可不希望流言四起。我家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放心吧,不会的。再见,格雷。” “再见,萨曼。” 格雷喜欢星期一。报社的大部分员工这一天不用上班,但是格雷例外。他通常 会到办公室,利用清静的机会想些事情,了解其它报纸的情况,并且检讨上星期的 工作。他喜欢按步就班地工作,将每一项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牢牢掌握主动权。 这一天,他一直埋头修改有关工党领袖明争暗斗的大部头文章。直到下午四点钟, 他的脑海中一直摆脱不掉巴德。查宁的影子,于是将巴德的资料从信息库中调出来。 从做学员记者开始,格雷在报界做了十五年。如今了解一个人的背景资料已无需钻 到堆积如山的档案中寻找,只要轻轻按个按钮,便会一目了然。如此根本性的改变 至今仍让格审感到有些不适应。他讲不清自己是否喜欢现代化手段。按照一成不变 的程序在电脑屏幕上操作,总让人觉得冷冰冰,缺乏人情味。而古老的剪报,发黄 的纸张以及褪色的照片却能给人以真实感,就连那些金融机构也都变得活生生的。 不过,现代化手段确实方便快捷许多。 格雷流览了过去几年内有关查宁的报道。可供参考的消息很多,说明巴德很善 于运用媒体。有许多关于纽卡斯尔项目的报道,另外有关道克兰项目的报道也很多, 特别是这个地区经济复苏始终不见起色,引起许多记者的关注。还有一些报道披露 了查宁公司的经营数字,那些数字好得不能再好。有一些关于弗朗西丝和她女儿的 消息,甚至克丝汀进入查宁公司工作也有文章描述。不过,真正有研究价值的报道 却没有。 格雷决定从最基本的线索查起。他调出查宁控股公司的资料。公司目前的资产 总值为一亿英镑,股票价格保持在每股三磅左右,属蓝筹股。他又看了看公司董事 会名单,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这些人他都听说过,有几位还见过面。其中一位道格 拉斯。布斯是个可爱的老头。他对高尔夫球十分狂热,办公室布置得就像一间高尔 夫球场。别看他样子笨手笨脚,其实精明得很。财务总裁彼得。巴伯,是个典型的 会计师,沉闷,缺乏情趣,举止造作,衣着讲究。难以想象这种人是否也会有脱去 礼服做爱的需求。另外还有三名非执行董事,享利。威星顿人很和蔼,既可以为巴 德应付场面上的事情,同时又是他的法律顾问;布立革迪。革,拥有爵士头衔。想 到这些精明的老家伙们竟会如此热衷于头衔、勋章之类的玩意,格雷忍俊不禁。另 一位名叫迈克尔。萨米尔,是测量师。董事会名单下面,是一串长长的股东名单, 有个人持股,也有公司持股。有些格雷比较熟悉,其他的则不是很了解。 这些资料同样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董事会成员同时兼任各分公司董事,包括查宁北方公司,查宁欧洲公司,查宁 娱乐公司。格雷对查宁娱乐公司的了解不是很多,他猜测可能是设在大型商场里的 娱乐中心。格雷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 格雷走到新闻室,启动约旦数据库。这个数据库可以提供更为详尽的公司资料, 包括董事名单、所持股份,以及各位董事同时在其它公司的入股情况。 查宁拥有的股份最多,为百分之二十,道格拉斯。布斯拥有百分之十,巴伯的 股份是百分之五,他们三个联手对查宁公司拥有绝对控股权,也就是说,他们无需 征求其他股东的意见,便可按照他们的主张行事。布斯并非全职为查宁公司工作, 他在另外几家公司同时拥有董事身份,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其中一家是高尔夫 球衣公司,一家为健康食品连锁店,还有一家是家经常共享物业的公司,叫做家庭 时光,一个傻里傻气的名字。格雷决定看看这家公司的情况。这是一家注册公司, 办公地点在伯明翰,看上去无懈可击。另外两位董事是特瑞萨。迪考和安吉拉。弗 尔普,显然是两位女性。能找位男性董事帮助打理生意不失为上策。这间公司如果 设在葡萄牙之类的地方,热衷于高尔夫运动的道格拉斯肯定会大显身手。高尔夫运 动的研益常人难以想像。即便是在当今的英国,许多生意仍然是在高尔夫球场上谈 成的。难以想像,如果没有高尔夫运动,英国的商业格调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格 雷又调出两位女董事的资料:特瑞萨。迪考是公司的总经理,安吉拉。弗尔普任市 场经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有价值的内容。格雷又将屏幕返回董事成员。资料 显示,彼得。巴伯,年薪十五万英磅,他的住址——聪明人可以立刻猜得到——肯 定是在伯林公公园之类的高级区。格雷能想像到,彼得的住宅肯定十分气派,有游 泳池,但是不会有太昂贵的装修,因为彼得是个在用钱方面十分谨慎的人。至于享 利。威星顿,布立革迪尔和萨米尔,他们的薪水肯定和一般非执行董事的报酬相差 无几,虽然所持股份不多,但红利颇为可观,只要查宁公司正常运营下去,他们的 生活便可以高枕无忧。 格雷终于疲惫不堪地回到办公桌前。查了这么久资料,依然一无所获,难道是 直觉出了问题?难道他真的老了,触觉不再灵敏?格雷感到十分沮丧。也许是因为 布莉的缘故,因为布莉最近的反常,还有他自己无法形成的为人父的责任感。 格雷叹了口气,他看看表,已经五点半,该回家了,回到布莉身边,回到一大 堆棘手的麻烦中去。该死的女性的荷尔蒙。布莉妮已经好久没同他做爱。不行,不 能回去,格雷觉得他无法回去面对一切,他宁愿在办公室里多待一会儿。 他又将电脑打开。对这部机器格雷又爱又恨,尤其是工作进展不顺利的时候, 电脑只会一言不发地接受指示,显示资料,提醒格雷他没有将文件存盘,他忘记关 机,或者他正在同时打开两个文件,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帮助,任你绞尽脑汁, 急需有人指点迷津,它仍然一言不发。突然,格雷记起他第一位老板讲过的一句话。 那时格雷正在每日邮报工作,他的老板是位精明的记者,他曾对格雷讲过一句十分 精辟的忠告:“在记者的游戏中,你所需要的,是如何让被采访者讲出他们不应该 讲给你听的话。”朱迪。怀特做到了,她从克丝汀。查宁那里得到了原本不可能得 到的资料。那么他又该从谁人手呢?谁会愿意向他提供情况呢?有谁了解内部情况, 了解查宁本人的情况呢?他坐在那里,用铅笔在纸上不停地画着圆圈,希望凭借意 志力强迫大脑思考并有所收获。这个招术是他从一名学生那里学来的,目的是强迫 大脑去思考、去发现。或许克丝汀会有些用处。但这只是猜测。也许等她从目前的 事件中稍微恢复之后,她会比以往更加仇视她的父亲。萨曼的作用不会很大,她太 谨小慎微,而且过分忠于公司。至于弗朗西丝。查宁,倒是有必要同她谈谈。太太 们都一样,她们其实知道很多事,只是需要有人去发掘,否则便无意识地被埋葬在 记忆中。格雷决定采访弗朗西丝,他对弗朗西丝很感兴趣。目前,弗朗西丝一定对 传媒十分小心,但是他所任职的报社一向以报道的真实性著称,而他又是金融记者, 应该能够消除弗朗西丝的戒心。可以制造个机会接近她,向她表示一下同情,对无 聊报道进行一番抨击,或许能有些收获。道格拉斯也会有些帮助,不过每次采访, 格雷从道格拉斯那里得到的信息都少得可怜。格雷不知道道格拉斯是否故意这样做, 总之他非常善于用只言片语便将记者打发掉。彼得是指望不上的,他讲话向来令人 不知所云。倒是那些很少发言的人有时反而能讲出有价值的内容。虽然这种情况不 会经常发生,但却值得一试。再有就是玛西亚。格林,她肯定了解不少鲜为人知的 内幕。不过,要想从这位古板、谨慎、又妄自尊大的老秘书那里得到些什么,着实 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极有可能单相思地爱着巴德,不惜为他赴汤蹈火。还是布斯 的可能性大一些,应该从他开始。 布斯这个名字好像提醒了格雷。他很耐心地追寻着脑海中那丝微弱的感觉,愈 发用力地在纸上画着圆圈。布斯,道格拉斯。布一个名的那萨。布斯哪儿,也见过 特瑞萨这个名字。格雷的脑筋又开始运转,在记忆库中不停地搜索。对了!那家名 为家庭时光的公司董事叫特瑞萨。迪考。电话簿上没有特瑞萨。迪考的电话,经过 一番寻找,格雷只找到一个,能够找到,而且,他还可以打电话到公司去。公司办 公室已经下班,只有留言机在工作。格雷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他没有留言,决定 明天再打电话过去。明天,他就可以知道特瑞萨。布斯是否就是道格拉斯。布斯的 夫人。他还将了解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为什么又很快改变注意。 格雷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给市莉妮打了电话,在电话机上留言,告诉布莉妮他 爱她,并为前天的行为表示道歉,希望和她出去吃晚餐。之后,他洗了茶杯。他带 到报社的热水器坏了,格雷一气之下,将它扔进垃圾筒,自此,他便开始尝试着适 应用香草制成的茶叶味道。他对布莉妮抱怨说,至今还没哪种茶让他感到好味,布 莉妮对此好像并不关心。格雷穿上夹克准备离开办公室。夹克很时髦,是去年布莉 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克丝汀。查宁。 “我是想说,谢谢你的留言。现在,所有的人都不理睬我。 克丝汀的声音颤抖着。格雷笑了,他对克丝汀讲,他正要离开办公室,不过如 果她愿意,他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同她喝一杯,作个推一理睬她的人。他问克丝汀现 在在哪儿? “在家里。 “听着,我是海港俱乐部的会员,我们就在那儿见面吧。” 克丝汀的脸色苍白,眼圈黑黑的,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过于肥大的T 恤衫。她一 口气喝下两杯酒,然后便开始掉眼泪。 格雷坐到克丝汀身边,搂住她的肩膀,递过一条手帕。 克丝汀醒醒鼻子说:“这种真丝手绢,一点都不吸水。” “对不起。下次,我准备一盒纸巾带在身边。” “不用。”克丝汀眼泪又禁不住流下来,“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不好意思,将 你的手帕弄脏了。” “哦,没关系。我有很多条。其实你用不着这样伤心。人们很快就会将这件事 情忘掉。最多三个星期,或许两个星期不到,威尔士王妃,麦当娜之类的人物就会 爆出更大新闻,人们自然会将你和你的家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父亲不会忘记。他一向记忆力很好,只有他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从来不 记得。现在除了杰西奶奶,家里人都不理睬我。只有祖母对我好。她今天同我一起 吃午饭,说会去和父亲谈谈。她的思想很传统,始终认为父亲遗弃母亲是个错误。” “有道理。克丝汀,你别再自责了。你父亲的脾气总会发过去的。再说,他已 经将你解雇,你又不同他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件事会逐步淡化。” “话虽这样讲,可是我现在没有收人,身无分文。我已经开始四处借债。”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很喜欢法律,只是——” “你的成绩如何?” “三流。 “你这样聪明,为什么不努力,好好读书呢?” “我胡作非为,荒废学业,饮酒无度,还吸毒,能拿个三流成绩,已经算我走 运了。” “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给你手绢。” “我没指望你能帮上忙。”克丝江又醒了醒鼻子。 格雷琢磨了一会儿,他想起有位朋友在公关公司上班,能找到克丝汀这样的职 员,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那天对我说正在请人,条件倒是挺适合你。 “你指哪方面?”克丝汀有些警觉。 “还是不讲出来好些,省得你飘飘然。也许你听了会生气。总之,是做前台接 待之类的事情,装点门面,同时兼顾些杂务,肯定不会像在查宁工作那样有档次。 但至少你能有份收人。不知这种工作你愿不愿意做。 “眼下,我什么样的工作都肯做。 “你要明白,这份工作可能会很乏味,工作环境也不很气派。。。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格雷,你对我真好。 我这样的朋友不多。 “你言重了。 “不。我以前举止放荡,没有真正的朋友拉很正常。 “如果那份小报上讲的有一半是实情,我能想像你以前多么放浪形骸。报上讲 的是真的吗?” “事实比报上说的还要坏。 他们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克丝汀说:“我该走了。再次感谢你。谢谢你的酒, 谢谢你能听我讲话,谢谢你答应打电话给你的朋友。希望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 格雷意识到机会来了。虽然他觉得不应该利用克丝汀,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说 :“其实,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 “告诉我,道格拉斯。布斯的新太太,她是不是叫特瑞萨。 “对呀!这个女人很讨厌。他们结婚时,我们都去了。她很妖艳、肥胖、一头 金发,香气逼人。我想你见过这类女人。” “你好像并不喜欢她。” “不是很喜欢。她也不喜欢我们。我父亲也不喜欢她,可以说非常讨厌她。” “真奇怪。怎么会这样?” “当然了。我们与道格拉斯是多年的朋友,大家都喜欢苏珊娜。我想她是妒忌。” “哦。她是不是自己有”家公司?“ “是有家公司,她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具体情况我不大清楚,而且我也从来不 听她讲话。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溪跷。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看见她从查宁 大厦里出来,一个人,没有道格拉斯,很奇怪。” 格雷感到一阵兴奋。“真的?她经常到查宁公司去?” “不是。自从那天晚上,我再没在公司里见过她。我想,她可能是管道格拉斯 取文件或者办些什么事情。” “的确很奇怪。” “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想和你继母见面,就是那位可爱的弗朗西丝。” “你们应该见过面的。” “以前见过。不过是在一个很正式的场合。这次,我想安排一个偶然与她相遇 的场面,想对她多些了解。” “为什么?”克丝订若有所思地问。 “我们权且称之为调查。” “她不会向你讲任何事情。特别是我这件事发生之后,她绝对不会与传媒接触。 而且她目前也有些麻烦。” “出了什么事?” “他们的孩子病了。心脏有问题。所以我才更加感到内疚。可是我当时并不知 道这些,我是指同朱迪。怀特谈话时。” “我明白。显然,他们目前的麻烦够多了。孩子的病情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我想是很严重。 “真不幸。既然这样,我就暂时先不采访弗朗西丝。 “你在调查什么?” “是一篇关于地产市场的重要文章。你父亲不肯接受我的采访,我只好迂回搜 集资料。 “原来如此。 “其实,我对布斯的家事也很感兴趣。是个非常吸引人的故事。 “你还没有挖掘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对吗?我已经怕了——” “害怕传媒?你一定会的。放心,我还没发现什么不好的事情。别再哭了,好 吗?” 格雷探过身子,轻轻吻了一下克丝汀的双唇。他本想做得像朋友般,甚至如父 亲般游洒,不知效果是否达到。克丝汀的嘴唇软软的,微微开启。她的眼睛很黑很 亮,瞳孔很大。格雷感觉到,克丝汀和他一样,微微有些心动。 “希望我还会有这份荣幸”。格雷说,“现在我得走了。 格雷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办公室,一口气打了几个电话。 斯德哥尔摩康宁斯通银行的高级总载乔。巴特在经过长达一个下午的数据分析 之后认为,被列为银行大客户之一的查宁公司经营情况良好,银行入资的时机已经 成熟。 乔。卡特对秘书吩咐道:“我要同伦敦的查宁先生讲话。请替我接通他的电话。 “是他的私人专线吗?” “是的。 五分钟后,秘书报告说:“查宁先生暂时不在公司。他的私人秘书格林太太讲, 不知道查宁先生何时才能给您回电话。” “这个可恶的女人。麻烦你给查宁先生发一份传真,请他立即给我回电。” “用查宁公司公用传真号码?” “不,我有他的专线传真号码。相信这样做会快得多。” 五分钟后,巴德。查宁的电话即打到巴特的办公室。巴特仔细听过巴德的陈述 之后表示,他希望在最近几天之内与查宁和巴伯先生进一步探讨磋商。 “我对贵公司的账户经营状况表示满意。只是我还有一些问题要向二位请教。 希望你们能到我的办公室面谈。” 巴德。查宁表示非常愿意有机会同巴特先生面谈,他会立即安排秘书同巴特生 的秘书联络,确定会面时间及有关事宜。 “我希望越快越好。”乔、巴特温和地说:“根据我的日程安排,明天上午我 有空。如果你能抽出时间,那将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行,就订在后天早上。” 巴特先生讲这番话时,地的秘书刚好在办公室,将一叠信件放在他的桌子上, 等他签字。根据秘书的经验,巴特先生约见客户时,从来没有这么急迫过,尤其是 约见海外客户,更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看来,这个客户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你明天肯定会去,是吗?”弗朗西丝问巴德。巴德九点钟回到家,匆匆吃了 份三明治,这会儿正抱着一大堆文件准备上楼到书房去,他好像有很多心事,显得 精疲力尽。 “当然。不过,我下午要飞到斯德哥尔摩去。除非医生的诊断一一除非我认为 有必要留下来。为什么问这个?” “哦,不知道。我在想克丝汀出事之后你或许——” “克丝河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巴德不耐烦地打断弗朗西丝,“我不想在 她身上再浪费任何时间和感情。” “你做事真不愧为有章有法。”弗朗西丝知道,她不应该同巴德争辩,应该感 激他能陪她一起去医院,可是巴德刚才的那番话着实令弗朗西丝生气。 “你好像话里有话。” “我的意思是,你对待家庭就象对待公司一样,分成不同的部门来管理,亏你 想得出。” “对不起,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 “算了,没什么。” “弗朗西丝,我想知道你刚才在说些什么。” “好吧,巴德。我在说,你的公司属下有不同的机构,比如查宁英国公司、欧 洲公司、购物中心等等,你的精力按照不同的比例放在不同的公司上。你同样用这 种方法对待你的家庭。现在克丝汀退出了,你对她的关心是零,帕蒂被安置好了, 你有5 %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凯蒂目前有幸获得稍高一点的百分比——” “你说这话不感到脸红?”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而是突然间冒出这个想法。” “在产生这种想法之后,请你保持沉默。我已经尽力了,弗朗西丝,为每一个 人。” “我知道,巴德。对不起。” 弗朗西丝说的是真心话。自从上次见过劳德医生之后,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第三 次很激烈的争吵,每次都是因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吵得天翻地覆。虽然,他们两 个人情绪不好,身心疲惫,发生些磨擦是可以谅解的,但值得注意的是,争吵的频 率近来明显上升。 “格雷,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 “布莉妮,我一直在听。” “你骗人。” “别耍小孩子脾气。”格雷有些生气。他这会儿正坐在花房里,一边品着上好 的美酒,一边沉浸在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中。看来,莫扎特是听不成了。格雷无可 奈何地关上音响,他说:“好吧,就算我刚才没有用心。现在,请你再讲一遍,我 认真听你讲话。” “我要离开几天。在我父母家住段时间。” “这想法有些突然。” “是有些突然。但是不突然又如何呢?” “是不是和孩子的问题有关?” “是的,只是,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布莉妮,你知道,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格雷。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谈。自从上次我对你说,我想— —我想要的是什么,到今天已经三个月了。我曾试着忘掉这个想法,但是不行,我 做不到。格雷,你应该给我一个答复了。不要总是‘哦,布莉妮’,我需要一个正 式的答复。我需要知道你究竟怎么想。”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布莉妮,”格雷对这个话题已经很厌倦了。刚刚品酒的 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对我说对K ,让我们再等上一年,甚至两年,这 也算是个答复,我会等下去。但是,如果这样的回答你都不肯给我。我认为就应该 好好思考一下了。” “布莉妮,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这样逼我,我真的受不了——” “格雷,没什么可谈的,如果我让你感到压力,我表示道歉,但是我必须知道 你的想法。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它一直在我心中悬而未决。好了,我们再 也不提这件事,你满意了?” “当然。如果你真地这样想。” “并不是我想这样,而是我意识到我们必须这样。” 格雷没有说话。他感到头疼、恶心。他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气喝光,布莉 妮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格雷。格雷也看着布莉妮。她穿着黑色短裤、白色T 恤,大腿 的肌肉被阳光晒成健康的颜色,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几点雀斑。她看上去真可爱。 格雷非常爱她,爱得心痛。为什么布莉妮不能理解呢。就因为格雷爱她,需要她, 需要全部拥有她,他才不希望生活中会有另外一个人,与他分享布莉妮,无论是谁, 尤其不希望与之平分秋色的会是一个孩子。格雷看过太多的例子,他肯定,一旦有 这样一个又哭又闹的小生命在身边,不仅仅他的社交,他的事业会化为泡影,就连 他的夫妻生活也会从此被破坏掉。 布莉妮弯下腰,轻轻吻了格雷。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幽香。格雷抓住布莉妮 的手腕,想把她拉到怀里。 “格雷,别这样,我已经晚了。” “你今晚就走?”格雷吃了一惊,他感到怅然若失。 “是的,我想这样对我们都好。我已经决定了。我对妈妈说,十一点之前到她 那里。耽搁久了她会担心的,我想我们最好等到——等到——。再见吧,我们一周 之后再见,好吗?一周的时间足够了。” 布莉妮拎起旅行袋走出大门。 “妈的,真可恶!” “爱丁堡有一份工作,已经通知我去面试。如果能被录用,我准备接受合约。” 娜米对莱姆说。 “是吗?这件事倒是蛮有意思。不想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我想没这个必要。” “这么说,你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我们是和你一起去爱丁堡呢,还是依旧待 在这里,等你有空时回来看看我们?” “你们当然一起来。我们全家迁过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娜米耸耸肩。“坦白地讲,莱姆,我不认为你还有其它选择。” 一你好像是在蔑视我。好像是在证明,你是这个家的推一支柱。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撑起这个家?” “你很会讲话。”说完,莱姆走出了房间。 娜米讲得对。他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直在找工作,但是,仿佛是一场恶 梦,他所申请的工作全都录用了别人。 星期日图片报的那篇文章令莱姆坐立不安。那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片幅是在讲关 于他的事情,醒目的标题赫然写着:“巴德。查宁的儿子与继承人”。文章中描述, 莱姆是位律师,住在北伦敦的一座小房子里。他与父亲多年不讲话。母亲去世时, 他的年纪尚小,巴德。查宁一直没有时间关心他。八岁时,就在巴德再婚之前,莱 姆被送到寄宿学校,比克丝汀更早一些品尝到人间的悲欢。“莱姆。查宁的生活并 不如意,他事业无成,不得不靠妻子的收人生活。 莱姆已经成为公众人物。他被舆论定位成白痴,一个无药可救的傻瓜,尽管这 不是真的。那天中午,他们本打算出席一个午餐会。娜米坚决不同意因为一篇文章 而取消约会。她说这个午宴很重要。那天的气氛十分尴尬。显然,到场的人们都读 过那篇文章,他们装出全然不知的样子,同莱姆寒暄几句之后便赶紧躲开。莱姆尽 量装得若无其事,他一直礼貌地面带微笑,主动和每一个人交谈,关心他们辉煌的 事业,时尚的生活,把自己假想成他们中间的一员,有着稳定的收人,有资格颐使 气指。他这样做无非是因为这些人中或许有谁会帮到他或者娜米,然而,在心底, 他痛恨这些人,恨娜米的光环一直笼罩着他,恨克丝汀为他带来的羞辱,更加深深 地恨着他的父亲,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以牙还牙。 中午时分,莱姆正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书,娜未走进来,她冷冷地看着莱姆。 “你今天得接孩子们放学。我约了人吃午饭,晚上我还有事,要晚些回来。 “没问题。我很荣幸,至少我还有些价值。”莱姆自嘲地说:“和谁吃午饭?” “迪克。马施。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迪克。马施是娜米以前的同学,总是一幅大大咧咧,不知烦恼的模样。他很喜 欢娜米,而且不介意将这个想法告诉莱姆。莱姆因此很讨厌他。 “因为和他在一起会很开心。 “我能想像你有多开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有。我想同他谈谈工作的事。 “这么说你愿意和他谈,而不是我?” “我认为,他的意见更有价值。 “他妈的。 “不要骂人。 “我想骂就骂。你同那个白痴讲你的前途——,讲我们的未来?” “我想听听他对这份工作的看法,以及这份工作对我的事业会有什么帮助?” “上帝!”莱姆猛地将书扔了出去。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娜米,你简直晕了 头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把我当成佣人,当成保姆,让我做这做那, 根本不考虑我的想法。我不是指工作这件事,而是所有的事!我讨厌这样,我恨你 这样对待我!” 娜米盯着莱姆,好一会儿没有讲话。然后,她冷冷地说:“莱姆,保姆都比你 有用。 “谢谢夸奖。非常感谢!没有人比你更知道如何侮辱我。” “对不起。但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要吵架的。 “是我要吵的,你的态度让我无法接受。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娜米没有讲话。 莱姆的火气更大了。“你说呀。你有没有尊重我,回答我!” “没有。我承认没有。莱姆,我没办法尊重你,因为你没有值得我尊重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你没有工作,或者你没有为家里提供经济上的帮助,而是因为你的态度。 你太孤影自怜,永远在指责别人,惟独不反省自己。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 幸的童年,放荡的父亲和邪恶的继母,把自己当成完完全全的牺牲品。而我所看到 的事实是,你是一个才疏学浅的挂名律师,你从来不想如何去补救。去提高。这与 你父亲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出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莱姆,或许我们应该考 虑分手,这场婚姻对我们不再有任何意义。” 娜未走了,莱姆重又躺到沙发上。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娜米的话一次又一次冲 击着他的脑海。他并不介意娜米提出分手,但却受不了她的轻视。她怎么可以认为 莱姆在一味地指责别人,怎么可以将他说成才疏学浅的律师。现在,莱姆憎恶的对 象中又多了一个人,娜米也被视为造成他一生不幸的原因之一。莱姆了解自己,他 决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如果有机遇,他完全有能力成为才思敏捷。温文尔雅的大律 师。他缺乏的是机会。机会曾经光顾过他,但那时的莱姆并不屑于此。不仅仅是娜 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真正了解他的痛苦,没有人知道他是历经了怎样的磨难 之后才成长到今天。以前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无可抹去的烙印,包括他的孤独, 厌世,包括他的冷酷和愤世嫉俗。小时候,他深爱着母亲。不幸的是,母亲走得太 早,并且将幸福,将欢笑,将呵护一同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只留下七岁的莱姆,和 一位从来没有时间关心他的父亲。幼小的莱姆随即被送到寄宿学校,孤独无助地面 对同学们的嘲讽和欺辱。莱姆看看表,这会儿他急需酒精的麻醉。虽然身上没有很 多钱,但还足够买一品脱啤酒。他随手拿起份时代杂志,朝酒吧走去。莱姆要了一 扎黑啤酒,边喝边试图看完报纸上贝纳。莱文的文章,不过他的注意力总是无法集 中。由于没有吃早饭,一扎啤酒下肚,莱姆感到有些头晕。他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决定走路回家。但是,这项运动并没有让莱姆冷静下来,回到家时,他已经完全失 去控制情感的能力。他不顾一切地径直朝酒柜走去,取出那瓶尚存的多半瓶威士忌。 这瓶酒他们一直精心保存着,为的是一旦有客人临时造访,可以拿出来应酬。他为 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加上冰块,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每个人都把他当 作闲人、废物,干脆,他就真正地作回闲人。 同劳德医生平易近人的风格不同,莫里顿。史密斯医生显得刻板、正规。他的 身材又高又瘦,表情严肃,讲话速度很快,显得神采飞扬。莫里顿医生精力充沛, 即使是坐在办公桌前,他的手脚也总是一刻不闲,时而将桌子上的东西摆来摆去, 时而在纸上涂写几笔,时而又站起身去接电话,讲完之后再坐下。弗朗西丝吃不准 自己是否喜欢这位医生,不过,她看得出,巴德对他还是挺满意的。 “我已经看过心电图,也仔细听过婴儿的心脏,现在让我来谈谈我的看法。我 首先要提醒你们,我不能用百分之百这个词,因为我们无法——”弗朗西丝紧张地 看看巴德,巴德颇有自制地保持着仪态,不动声色。“虽然我们都在朝那个方向努 力。心脏上的洞很小,非常小。‘”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弗朗西丝说。 “是吗?” “我们知道它很小。”真是滑稽,弗朗西丝心想,他们竟然在以如此轻描谈写 的口吻谈论一件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 “这个洞的确很小。但是,大与小是相对而言的。婴儿的心脏本身就很小——” 医生朝巴德夫妇还有凯蒂微微一笑,“就像它的小主人一样。不管怎样,心脏上有 个小洞,这是事实,并且给婴儿带来很大的影响。虽然,目前看来尚未构成大碍, 但是婴儿这么小,很难有力量去应付,尤其等她渐渐长大开始活动时,她有可能胸 闷气短。这个小洞有自动愈合的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 “哦?”弗朗西丝看看巴德。巴德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面。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恐怕还是要为她做手术。手术不需要立刻就做, 她现在还小,没有手术的必要。我希望你们明白,这个病例不属于急症。 “我明白。”弗朗西丝回答。这个结果比她预计的要糟糕许多。巴德仍旧没有 讲话。 “现在,我要为她开些药。首先,她需要每天服药,以保证周身血脉疏通。这 是我们医治婴儿心脏病的第一步。之后,我会给她服用一种旨在增强婴儿心脏功能 的药物,让它正常工作,从而保证血液循环。这样,婴儿就不会手脚冰凉。服用这 两种药物之后,她的情况会有所好转。你们所要做的是,三个月后带她来复查,我 们会为她再做一次超声波心电图。在现阶段,我们尽可能推迟做手术的时间,因为 我们需要对她进行全方位观察,以便取得更为详尽的资料。如果婴儿患上感冒或者 肺部感染,你们一定要高度重视。我的建议是,一旦发生这种情况,立即与你们的 普通科医生取得联系,如果他认为有什么不妥或者没有把握,再通知劳德医生或者 我。明白吗?这很重要。” “明白了。” 莫里顿。史密斯医生朝弗朗西丝笑了笑。他的微笑是善意的,但只是出于礼节, 而非发自内心。 莫里顿。史密斯好像看出弗朗西丝的心思,他又说道:“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 要,那就是凯蒂,以及你们所有人,应该尽可能恢复正常生活。过份小心对婴儿没 有好处,即使是患上感冒,我们也会有办法治疗。所以不要让她和其他孩子隔离, 把她当作正常孩子对待,否则她的哥哥姐姐们会认为凯蒂是一个需要特别呵护的妹 妹。婴儿是很难侍弄的,一定要保证她的生活质量,这点至关重要。 “我懂了。”莫里顿。史密斯医生讲话时,习惯用一些比往传统的词汇,让弗 朗西丝感到很踏实。他好像并没有将凯蒂的病历归人疑难病症,弗朗西丝心中的恐 惧稍稍有些消退。 “好了,祝你好运。别担心,婴儿的情况不是很糟糕。三个月后复诊时再见。 “再见。”弗朗西丝向医生道别。 巴德依旧一言不发。 他们走到前台,巴德有些不知报措地对弗朗西丝笑笑,“这家伙还不错。我挺 喜欢他。 “我也是。”弗朗西丝希望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诊断结果还不算坏。 “是不坏。”弗朗西丝有些生气,“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显然,凯蒂的情况 比劳德医生的诊断要严重的多。而且,我不喜欢凯蒂吃这么多药。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如果他们现在做手术的话,真的不好吗?” “我不知道。他们的事情没人能懂。不过,我也觉得,如果太早做手术,情况 或许更糟。 “会更糟。 弗朗西丝看看巴德,她知道巴德正着急离开。弗朗西丝心想,能得到他的关心 应该知足了,没有理由再要求更多。 “我想你该走了。去出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是的。 “我当然不介意。”其实,此时此刻弗朗西丝非常介意。 “你一个人应付这些事情能行吗?” “我习惯了,巴德。”弗朗西丝不想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出冷淡,但巴德还是听 出来了。 “弗朗西丝,医生说过,凯蒂应该尽量过正常的生活。我们也应该如此。我和 你一样很担心,但是——”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你在担心。” “你这样讲话不公平。我不喜欢你的——”巴德突然不再讲话,显然他不想引 起争端。“弗朗西丝,我们总这样吵来吵去于事无补。” “我知道。” 巴德用肩膀碰了碰弗朗西丝,“所以——”正说着,巴德的手机响了。电话铃 声很刺耳月u 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凝重。“什么2 好的,知道了,我正在 路上。”巴德歉意地对弗朗西丝笑笑。“对不起,我得走了。” “谁打来电话!” “什么?” “我在问是谁打来电话?” “玛西亚,提醒我回去开会。我已经迟到了!” “你还是赶快走吧。你会给我你在斯德哥尔摩的地址吗?” “当然。 “什么时候回来?” “星期五晚上。” “好吧。我会——会想你。”弗朗西丝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假惺惺的。 “我也会想你的。再见,弗朗西丝。” 巴德探探身子,打算向弗朗西丝吻别。弗朗西丝稍稍将脸扭了过去,巴德只吻 到弗朗西丝的脸颊,而不是她的唇部。从巴德的眼神中,弗朗西丝看出他被刺伤了。 但是,弗朗西丝不肯让步,她不肯对巴德讲她不是故意要这样做,不想对他说她需 要他。看着巴德的背影渐渐远去。弗朗西丝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在消失。 格雷早上去上班时将摩托车开得飞快。他知道这样做很蠢,一旦被警察截住, 他连酒精测试都过不了。昨晚,布莉妮离开之后,他独自喝到深夜。最近他的几个 朋友就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酒,以至第二天被警察测试时过不了关。但是格 雷的心情糟得一塌糊涂,内心的痛苦令他根本不理会酒精可能带来的后果。格雷感 到茫然,他一时想不出这个世界上他可以向谁倾诉。报社里的人绝对不可以信赖, 不出一个时辰,全楼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格雷缺少男性至交,他从没试过同哪位 男性朋友喝着可乐深谈至天亮。他的朋友,所有关系密切的朋友都是女性。她们肯 定会站在布莉妮一边。至少,格雷是这样认为。其实,格雷想不出向谁倾诉,正说 明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知心朋友。 “该死的荷尔蒙。”这句话在格雷心里不知重复过多少遍。 格雷走进办公室,没好气地吩咐翠西为他冲杯茶水,然后打开录音电话。或许 布莉妮会后悔,会打电话对他说她讲的不是真心话。 然而,布莉妮没有打来电话。有三个人留过言,一位是公关人员,一直很执著 地想约他吃午饭。一位是克丝汀。查宁,她说格雷的朋友已经录用了她,她想请格 雷喝一杯,以示谢意。第三个人是特瑞萨。布斯。 格雷低沉的情绪被特瑞萨的留言一扫而光。特瑞萨。布斯,原名特瑞萨。迪考, 家庭时报的董事经理,婚前姓卡菲斯。 格雷拨通特瑞萨的电话,对方很迅速地拿起电话答道:“我是特瑞萨。布斯”。 她的声音沙哑,讲话时很造作。 “布斯太太,我是格雷。唐森。” “啊,唐森先生。您在和我玩什么花招?” 格雷有些生气。不过,听到特瑞萨如此直率,他多少有些放心。看来,和特瑞 萨讲话用不着兜圈子。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曾经打电话到我家里,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电话的?” “在电话簿上查的。”格雷轻描谈写地回答。 “唐森先生,我的号码没有在电话簿上登记。” “是吗!不过,请你放心,我——” “肯定找了内线。我猜是位退休警察,你在电话簿上查不到的号码他们总有办 法帮你弄到。” “布斯太太,我是想——” “之后,你又对我的合伙人胡言乱语,说什么你要写一篇有关共享物业的文章 ——” “我说的是实话。” “我表示怀疑,那个傻姑娘信以为真,还寄资料给你,恐怕你已经收到。” “现在还没有,我想很快就会收到。你的公司的确很有意思。” “你还对她旁敲侧击,追问我是否就是特瑞萨。布斯。我的身份与你有什么相 干,唐森先生?” “有些关系。至少,道格拉斯是你公司的董事之一。” “你的文章涉及这个话题吗?” “我还没想好。或许会的。” “还是先问问你自己,是否会写这篇文章。” “你能不能讲得明白一些?” “唐森先生,我不是小孩子。如果你见到我,就会明白的。事实上,你并非真 地要写我的公司。” “这你可就错了。我对共享物业很感兴趣。它们在市场上起起伏伏,有很多值 得挖掘的东西。” “是吗?你对我的兴趣仅限于此吗?” “当然不是。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特瑞萨。布斯。大概几 个月前,有个星期天,你曾经打电话到我家,后来挂断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特瑞萨稍稍犹豫了一下,“不记得了。一定是别人打的。这个名字很常见。 “错。这个名字很少见。听着,我确实想进一步了解你的公司。” “真的吗?” “是的,我很有兴趣。” “好吧。” 格雷听得出,特瑞萨经过一番考虑才突然决定与他见面。 “我今晚有空,可以一起喝点什么。” “非常好。你喜欢什么地方。” “还是由你来定。我很传统,喜欢听从男人的意见。 “我倒觉得你像个新潮女郎。”天呀,我不是在和她调情吧?格雷在心里问自 己。“六点钟,太林酒吧,怎么样?” “没问题。”显然,特瑞萨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到意外。 莱姆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威士忌。听到有人按门铃,他这才发现那瓶酒几乎已经 空了。门外站着佳士伯,是同学的母亲送他回家的。 “莱姆,孩子说你会来接他。我们等了一会儿,见你没有来。希望你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太感谢你了。实在报歉,我竟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千二净。” “不用谢,举手之劳。你太忙了,所以才会忘记。我猜娜米是去上班了吧。她 真聪明,又能干,我们都很欣赏她。” “是啊,她的确与众不同。”莱姆很小心地说。他突然想起海蒂。上帝,她在 哪儿呢?该不会也站在校门口等着他。哦不,他记得娜米讲过,海蒂好像会和小伙 伴儿们一起在街上玩。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现在得去接海蒂。 “没关系,”那位母亲很优雅地朝莱姆笑笑。她朝客厅里扫了一眼,又朝厨房 里看看。不知她是否看到那只空酒瓶,或是她早已闻到了莱姆身上的酒气。 “再次感谢。”莱姆想尽快将她打发走。 “不用谢,莱姆。” 莱姆跑去接海蒂。保姆告诉莱姆,海蒂正玩得高兴,最好不要打扰她。 “查宁先生,她玩得很好。” “我还是想带她回家。” 佳士伯开心地对海蒂说:“你真走运,爸爸把我忘了。” 娜米五点半左右乘计乘车回到家。莱姆正陪孩子们看电视剧《邻居》。那瓶威 士忌已经被莱姆喝光,这会儿,他正在喝咖啡,试图让头脑清醒一些,但是效果不 大。 娜米冷冷地看了莱姆一眼。“你好。” “你好。”莱姆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午饭吃得好吗?” “不错。谢谢你。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一直在喝威士忌。”海蒂说。 “真是个尽职的好父亲。”娜米的语气冷得吓人。“你有没有去学校接佳士伯!” 莱姆觉得没有必要撒谎,娜米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没有,我忘记了。” “你忘了。上帝,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你现在最好立刻清醒过来,我们今晚 要出去吃饭。” “去哪儿?” “去迈克米兰家。” 迈克米兰一家住在汉普斯坦,夫妻二人均事业有成。太太是位翻译家,先生是 名外科医生。一想到将要与他们共进晚餐,想到菲律宾女佣将会侍奉左右,莱姆就 感到难以忍受。 “我不想去。”他说。 “莱姆,你必须去。现在取消约会已经来不及了。” “娜米,我不会去的。你事先好像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无法面对他们。” “那好,我自己去。我们可以省下请临时保姆的费用。劳驾你给保姆打个电话, 让她今晚不要来了。我得早点走,玛丽想和我单独谈谈投资的事情。” “没问题。”莱姆说着,伸出双臂搂住两个孩子。孩子们吮着手指,很舒服地 靠在莱姆身上,电视里正在播放《离家远游》。平时,娜米不允许看这种节目,包 括刚才的电视剧《邻居》。莱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听见电视里正播放着甜 蜜蜜的音乐。 “好了,该喝下午茶了。你们想吃什么?” “我们可不可以要炸鱼和薯条?”海蒂试探地问。 “这个呀——” “爸爸,求求你了。” 莱姆笑着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海蒂的鼻子。“好吧,不过要保秘。妈妈不喜欢 你们吃这种东西。等她走了我们再去买。” “酷!”佳士伯兴奋地说。 娜米走进客厅。“我要走了,可能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 “不会等你的。”莱姆说。 莱姆和孩子们一起走到卖薯条和炸鱼的店铺。回家的路上,他,觉得有必要慰 劳一下自己用仅剩的一点钱买了瓶威士忌。他突然有种很特殊的感觉,觉得他自由 了。很快,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考虑别人是否满意了。 简单地吃过了快餐食品,莱姆安排孩子们上床睡觉,他独自一人边喝威士忌边 收看四频道的七点半新闻。这一天,莱姆已经看过无数次新闻,世界各地的大事了 解一清二楚,可是他还想再看一遍,他喜欢那种温旧的感觉。渐渐地,他又迷迷糊 糊地睡了过去。 格雷特意提前到了酒吧。虽然从未谋过面,但特瑞萨刚一进门,格雷便凭感觉 认出她。他坐着没动,趁着特瑞萨寻找他的机会,将她仔细审视了一番。特瑞萨的 肤色被太阳晒成黝黑,一身鲜艳的粉色套装,将她的肤色映衬得更加深了一层。她 的裙子很短,露出还算健美的大腿。特瑞萨浑身珠光宝气,脖子上和手腕上带着好 几条金链,手上有数枚钻石戒指,一块劳力士手表看来是件真货。她穿着一双黑色 皮鞋,鞋跟很高,拎着大大的施耐尔牌皮包。格雷心想,这身装扮至少要花费几千 英镑,说明家庭时光经营得不错,但据格雷了解,家庭时光过去两年仅维持收支平 衡,要么就是道格拉斯经营得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 格雷站起身,朝身边的座位指了指。特瑞萨笑着走过来,她和格雷握握手,然 后坐下。格雷觉得特瑞萨很性感,虽然浮华,但她确实知道如何令男人开心。老道 格拉斯也算幸运。特瑞萨选择道格拉斯令人有些费解,他们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 道格拉斯算不上巨富。不过,特瑞萨看上去也有近五十岁,再嫁人也不是很容易。 格雷点了一瓶香槟,侍者很殷勤地为他们斟了两杯酒。特瑞萨。布斯举起酒杯。 “干杯。现在你可以说了,想知道些什么2 ” 特瑞萨如此单刀直入,令格雷吃了一惊。“想知道一切。”格雷突然感到心情 好了许多,他朝特瑞萨笑笑,特瑞萨也朝他笑笑。 “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格雷决定忠于他最初的谎言。特瑞萨的公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我们先谈 谈家庭时光。你是如何成立这公司的?” 特瑞萨狡猾地笑笑。“好吧,既然你想这么玩,我奉陪到底。这间公司成立于 八十年代初。八六、八七年发达一时,赚了很多钱。八九年赔得很惨。我认识道格 拉斯时,公司已经一路滑坡。道格拉斯为公司注入了一些资金……” “公司因此得以维持,亦或从此扭亏为盈?” “目前经营得仍然不是很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苦心经营下去呢?道格拉斯完全可以让你过上以前的生活。” “因为我喜欢。”特瑞萨的回答出乎格雷的意料。“金钱并非意味着一切。我 感到无聊,我儿子有他自己的生活,女儿不肯和我讲话…,,”为什么?“ “我想,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个话题。我母亲常提醒我,不要和素不相识的记者 讲话。我能吸支烟吗?” “没问题。”其实,格雷最反感别人吸烟。 特瑞萨取出烟盒,递给格雷一支,她用卡特尔纯金打火机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 “这么说吧。抛开我和女儿的隔阂不谈。她现在住在弗罗里达。我试图与她和 解,但是她很顽固,和她母亲一样。”特瑞萨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很动人。 “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与女儿不同,我们关系很亲密,经常沟通。可惜他不住在伦敦。他现 在住在马贝勒,替我照顾那里的物业。” “你应该让巴德。查宁给他安排一份工作。” “或许会的。”特瑞萨的回答很怪,她没有讲已经向巴德提出这个要求,也没 说将来会这样去做,而只表示,这是她的选择。格雷有些不解其意。 “这么说,你的故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一位在家待腻了的家庭主妇 出来找些事情做。” “可以这样讲。” “和道格拉斯一起打高尔夫是不是很有趣?” “我讨厌高尔夫。” “那你们是怎样相识的?” “最初是在一次聚会上。当时我和我前夫在一起。”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前夫去世了。” “没有。那个混蛋抛弃了我,——应该是四年前的事了。为了一条穿了二十年 的破裙子。”这样看来,特瑞萨现在的穿戴都是用道格拉斯的钱买的。 “之后,你又碰巧撞见道格拉斯?” “是这样。很巧,那时他太太刚刚去世。唐森先生,你结过婚吗?” “什么?哦,没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婚姻。说来话长。” “想不想说给我听听?” “不。我不想让我的故事影响你的情绪。” “你会发现,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格雷怔怔地看着特瑞萨的那双蓝眼睛。在刷了厚厚的睫毛液的眼睑下,这双眼 睛流露着非同寻常的关切。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听众。” 特瑞萨笑了。“好了,让我们回到你最初的问题。关于家庭时光,我只能提供 这些。目前,公司经营还说得过去,帮我——” “摆脱无聊?” “不,我没想说这句话。”特瑞萨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格雷做出一副很认真的神情。“我眼下正在准备一篇有关商业地产的调查文章, 采访对象也包括巴德。查宁。文章的内容涉及商业地产何时能够走出低谷,大公司 如何在这场衰退中维持生存,规模稍小一些的公司,如查宁公司,又如何应付这场 衰退。我希望采访的对象越多越好,下一个采访对象是道格拉斯,正巧又碰到你。 能不能谈谈看法。” 特瑞萨盯着格雷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唐森先生,你的手法并不高明。直 说吧,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格雷也笑了。“好吧,我想知道,你那天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那个人就是你, 对吗?” 特瑞萨又点燃一支香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几个烟圈。终于她承认 了:“是我打的。” “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是想讲一个故事。也不能完全称之为故事。但是随即我又决定放弃。” “是关于查宁的故事。” “可以这样讲。” “你现在是否愿意把它讲出来?” “现在不能讲。” “为什么?” “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 “布斯太太,你很善于折磨人的好奇心。” “我调查了很长时间。对了,叫我泰瑞好了。” “谢谢。你也可以称呼我格雷。” 侍者将他们的酒杯斟满。一瓶香槟已经快喝光了,“我们再叫一瓶好吗?”格 雷问特瑞萨,“你不急着走吧?” “不着急。我很喜欢这里。” 特瑞萨不易被人查觉地朝格雷的座位挪近一些。她将左腿搭放在右腿上,很不 经意地挨着格雷的大腿。格雷发觉自己并没有产生反感。 “很好。告诉我,这次你和我见面与上次电话里想说的故事还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而且那件事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 “好吧。另外一个问题。道格拉斯对查宁的经营方针有什么看法?北部的新项 目很不成功,对吗?现在有很多传言,好像那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道克兰的项目 仍然亏损。卡第夫的滨海项目也没能达到预期目标,还有——” “格雷,这些问题你最好亲自去问道格拉斯本人。” “我会的。或许你能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这点我可做不到。你得自己打电话找他。道格拉斯不是一个很爱思考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不聪明。他是凭直觉赚钱。我很少和他谈生意上的事,也从不谈论查 宁公司。他不喜欢和我谈这些。”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手里的牌,这就是他成功的秘密。他的风格一 向是不张扬,安安静静地把生意搞到手。” “然后,巴德。查宁再大张旗鼓地赚上一笔。” “查宁确实赚了不少钱。我们的股份虽然有限,但收人还是蛮可观的。” “可以想像。听你的意思,好像道格拉斯知道公司的很多秘密,是吗?” 特瑞萨的眼神很茫然,格雷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你这话很有意思。不过,这 样说,也未尝不可。” 格雷露出迷人的微笑。他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挖掘秘密很刺激?” “是这样。这也是我要见你的原因。” “可是你的手段并不高明,你承认吗?”特瑞萨借格雷为她斟酒的机会,朝他 身边又凑近一些,坦露的前胸尽显无余。 “我承认。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查宁的印象如何?” 格雷本以为特瑞萨会讲些套话,没想到,特瑞萨却说:“我不喜欢他,一点都 不喜欢。老实讲,我也不喜欢他太太。不过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个话题。想不想向我 谈谈你的——你刚才怎么称呼她?你的‘非正式’的妻子。” 借着酒精的效力,连格雷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竟然向特瑞萨谈起布莉妮。特瑞 萨听得很认真,直到格雷讲完,她才重新靠在椅背上,仔细地审视着格雷。特瑞萨 很善长打量别人。她的目光从格雷的眼睛移至他的嘴唇,然后向上滑向他的头顶, 继而扫视他的全身,让人心中产生怪怪的感觉。 “坦率地讲,我认为你应该告诉那位可爱的姑娘。看得出,你很爱她,但是你 要对她说不。我的前夫像你一样,也不想要孩子。我没有顺从他,我们的关系因此 受到很大影响。他无法忍受孩子。我很努力,尽可能不让孩子们打扰他旭还是不行。 孩子终究是孩子,无可逃避地存在于你眼前。如果你爱孩子,他们会带给你神奇的 活力,但是如果你不爱孩子,那你就完了。真的是这样。” “但是,我不想失去她。” “我知道,”特瑞萨的语调出奇的温柔。“可一旦她有了孩子,她就会失去你。” “谢谢你能听我讲这些。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我也是。”特瑞萨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也得走了。”格雷叹了口气。“明天要去格拉斯哥。” “是吗?道格拉斯刚好在那边打高尔夫球。” “瞧,我们两个人的信息综合在一起,就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吧。如果事情有新的进展,我或许会考虑同你合作。再见,格雷。谢谢 你的香按。”特瑞萨的个子挺高,她只稍稍胜一下脚便吻到格雷的脸颊。她的唇很 热,身上散发着醉人的香味。虽然特瑞萨与格雷的风格相去甚远,格雷还是觉得她 十分性感。老道格拉斯真是交了好运,花钱为这样的女人买钻戒还是值得的。 格雷叫了辆出租车。他没有回家(眼下已没有必要回家),而是返回办公室。 特瑞萨对道格拉斯的评价启发了他。格雷觉得,他也应该静悄悄地做事。他打开电 脑,调出查宁公司的资料,很耐心地逐字逐句阅读那些早已熟知的信息。数据库中 只保留了最近十年的资料,要想了解十年前的事情,他必须翻阅已装订成册的档案。 显然,现在做这项工作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格雷只好回家,回到空无一人的房 子里去。 回到家,格雷在花房里坐了很久。夜色愈发凝重起来,树上的黑鸟自得地鸣叫 着。格雷心想,不知道黑鸟的女朋友是否也会向它提出要孩子的请求。黑鸟恐怕不 会有别的选择,生儿育女可能是它们最快乐的事情。但是格雷不同,他不可能接受 孩子。渐渐地,格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又听到特瑞萨。布斯在讲,“对布莉妮 说不”。格雷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说不,但他同样也没有勇气说是。 莱姆睁开睡眼,看见海蒂正站在他面前。他看看手表,才十点钟。 “爸爸,我胃口疼。疼得很厉害,我想吃点药。” 海蒂有胃痉挛的病史。 “我去给你拿,想不想喝点热牛奶?” “好的。” 不幸的是,药已经没有了。莱姆记起来,上次海蒂胃口不舒服时,药瓶就差不 多空了。他对娜米说他会买些回来备用,但是后来就把这件事忘了。他经常忘事。 莱姆端着牛奶走进海蒂的房间。 “对不起亲爱的,药已经吃完了。先喝点牛奶,或许会好些。” “不行的,我知道,牛奶不能解痛。”海蒂蟋缩着身子哭了。“爸爸,我的胃 真的很疼。” “可是——”莱姆知道,他喝得太多,不可以驾车到药房买药。 “隔壁的邓肯家可能会有。”佳士伯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走出来,他的建议倒 是挺有帮助。“他家的孩子经常牙疼,所以他们经常买药放在家里。有一次,妈妈 就向他们借过。” “好的。佳士伯,你来照顾一下海蒂,好吗?” “好的。” 莱姆头重脚轻地走到邻居家。门开了,出来的是玛提娜。邓肯。她是名会计师, 看到莱姆站在门外,她很开心地笑了。 “莱姆,怎么是你?快进来二起喝点东西。” “不了,谢谢你,海蒂有些胃疼,佳士伯说你家可能有备用药。娜米今晚不在 家,我没办法上街去买。” 玛提娜已经看出莱姆喝多了。她说:“是啊,现在不适合上街。来,请进。” 莱姆走进玛提娜家的客厅,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连忙转身跑出客厅,刚到门 口,便哇地一声吐了,台阶上留下一摊污渍。莱姆呆呆地不知所措,玛提娜尽量保 持客气地说道:“没关系,我这就叫迪克来打扫干净,莱姆,你一定很不舒服,我 马上去拿——”玛提娜转身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 莱姆冲着屋里大声说:“对不起,不用麻烦了。”上帝,莱姆心想,这是怎么 了。怎么会狼狈到这种地步?娜米要是知道,一定会大发脾气。现在,他无论如何 要搞到药,给海蒂治病。他不能再去打扰邻居,我得开车到国王大街,那附近有家 药店现在还在营业。这会儿,他刚刚吐完,头脑还算清醒,开车只需五分钟,问题 不大。莱姆回到自己家,朝佳士伯嚷了几句,让他和海蒂乖乖待在家里,然后一把 抓起车钥匙和一罐可乐,钻进汽车。 莱姆很小心地顺着大街行驶,他感觉自己还行,头脑十分清醒。他喝了几口可 乐,将车窗玻璃放下,透透气,会感觉好些。突然,他发现不大对头。妈的,怎么 回事,对面的那辆车好像驶错方向。莱姆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发出尖厉的磨擦声。 笨蛋,如今的人们开车都如此横冲直撞,难怪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种人,叫什么来 着?对了,叫车霸。 莱姆朝圣潘卡斯方向驶去,这是一条单行路。有一辆车紧紧地跟在莱姆车后, 那辆车上好像有灯光一闪一闪的。混蛋,他们在玩什么花样?莱姆将踩着刹车的脚 挪开,没办法,他必须开快些。好在这辆车他已经开了多年,驾轻就熟,放开刹车, 犹如穿上跑鞋,车子像离弦之箭驶去。怎么,那个混蛋还跟着不放?上帝——怎么 会有笨蛋挡在马路中间?莱姆急忙踩住刹车,由于巨:‘、的惯性,车轮打滑,车 子撞到路灯,翻了两翻,倒在路边。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莱姆的脑海中很清晰 地闪过一个念头,明天的报纸标题将会是:“富豪之子失业,酒后驾车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