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弗朗西丝感到四肢发软,心跳加速,透不过气,她对自己说,要挺住,千万不 要晕倒。可是,她的全身在冒虚汗,屋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愣愣地盯住一盏灯, 希望它的影像能慢慢变得清晰,稳定,同时,尽量将呼吸放慢。她有些想吐,但不 知能否一个人坚持走到洗手间。这种情形以前也出现过一次。当时也是在这里,她 正做健身,结果,不得不大声呼叫被人搀扶着在旁边一间屋子里躺下,直到感觉稍 好一些。一名护士赶来为她听心脏,测血压。她很有礼貌,但很严厉地将弗朗西丝 教训了一番。护士讲得很有道理。那天,她的心情不好,便拼命加大运动量,以至 超过身体的极限。现在,弗朗西丝知道,她只有坚持不要晕倒,不要呕吐,慢慢等 待体力恢复,之后再去冲淋浴,或者做个桑拿。她得慢慢地从刚才的疯狂状态中冷 静下来。 终于,弗朗西丝感觉好多了。再过几分钟,她就可以有足够的体力离开这里。 幸好,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过来关心她,否则,她会更加紧张不适。弗朗西丝 小心翼翼地从健身器上走下来,有些摇晃地穿过健身房,在更衣室里坐了一会儿。 她能想像自己此刻一定面无血色,头发湿滴滴地粘在一起。洗过澡之后,弗朗西丝 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一周来,她一直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和思想变得积极些,乐观 些,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她重又有信心地对自己说:她爱巴德,她很想他,他们 之间看似越来越大的分歧其实并不存在,只不过因为两个人都太固执。所以,她要 积极一些,要在今晚巴德回到家时对他表示歉意。 弗朗西丝回到家时,刚刚早上八点半。正好来得及送杰克上学。弗朗西丝很喜 欢送杰克上学,喜欢看到杰克受到小伙伴们的欢迎,喜欢看着他那充满快乐与活力 的小身影消失在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身影中。保姆正在给凯蒂喂早餐,她冷冷地朝 弗朗西丝点点头。她一向不赞成弗朗西丝去健身房,很轻蔑地称之为生理痉挛。 “我感觉凯蒂最近好了很多。”弗朗西丝对保姆说,“脸色红润了。夜间睡得 也比以前安稳。” “是啊,好像有些好转,不过,现在讲这话还有些早。” “是早了些。但是,我总得有些希望呀。” ‘当然,查宁夫人,如果您这样认为。“ 弗朗西丝上楼去换衣服。她的心情很好。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充足,气候温 和。明天他们一家四口要去史达林。保姆这周末请假,真是再好不过。“查宁夫人, 我希望您能准我一天假。虽然凯蒂目前身体不好,我的要求会令您为难,但是,我 姐姐一定要我去为她过生日,实在是不巧——” “是不凑巧。不过也难怪,你父母当初也不可能料到你姐姐的生日会如此不巧 ——” “对不起,查宁夫人,我不是——”保姆的脸羞得通红,后悔不该用姐姐做借 口。不过,弗朗西丝还是答应了保姆。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今天会是不错的一天。 送完杰克,在回来的路上,弗朗西丝听到电台的新闻。收音机里传来一个悦耳 的声音,地产大享巴德。查宁的无业之子莱姆。查宁团一起严重交通事故目前正在 医院急救,经检查,莱姆体内的酒精含量超过标准含量四倍。 “我的上帝。”弗朗西丝把车停到路边,专心收听新闻。据新闻报道,莱姆的 大腿粉碎性骨折,肺部穿孔,并有严重脑震荡。来自医院的消息称,经抢救,莱姆 已经脱离危险。事故发生的原因是,莱姆为给斑马线上的行人让路,紧急刹车导致 车身偏转,撞到路灯,随后又撞到另外一辆车上,被撞汽车司机没有受伤。据跟在 莱姆车后的汽车司机讲,莱姆的车速极快,像疯了一样,并试图在单行路上调头。 新闻播报员又说:“查宁先生与他父亲的关系十分紧张。”这条消息之后是天气预 报和球赛赛事。 “上帝,莱姆真可怜,简直是场恶梦。”弗朗西丝很不安,她不知道巴德是否 已经得到这个消息,她得想法找到他。弗朗西丝知道,巴德其实很关心莱姆,他一 定会担心的。 弗朗西丝慢慢地将车开回家,一路上思考着应该做些什么。她觉得至少应该送 束鲜花表示慰问,这才突然发现,她甚至不知道莱姆住在哪家医院。她决定打电话 去问娜米。不过,娜米这会儿有可能正在医院。 娜米没有去医院,她在家里,听起来,她好像很镇定。 “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娜米的语气显得漠不关心。“已经脱离危险。他住在 圣玛丽帕了顿医院,在男性普通病房。如果愿意,你可以打电话过去。” “我是想送束鲜花。” “我想他父亲可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他父亲正在出差,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如果他得到消息,肯定会十分担心。” “好吧,如果你们想送鲜花,就自便吧。不用为他担心,我去看过他,他正在 恢复中。所以,查宁先生无需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娜米我认为你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评论巴德。” “是吗?可惜我只能用这种语气。”说完,娜米挂上电话。 “过猪。”弗朗西丝气得浑身发抖。 弗朗西丝派人给莱姆送去鲜花,然后给医院挂了电话询问莱姆的病情,并请他 们转告莱姆,她会去看她。院方告诉弗朗西丝,莱姆的情况很稳定,已经没有生命 危险,但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接着,弗朗西丝又给玛西亚打电话,问她能否联系到巴德。“他儿子出了车祸, 正在住院,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想查宁先生应该知道这件事。 “好的,我会同查宁先生联络,转告他打电话给你。 玛西亚故意将“转告”两个字讲得很重。这只蠢猪,弗朗西丝又一次在心里骂 道。 康宁斯通银行的乔巴特在一份非正式董事报告中表示,与查宁先生和巴伯先生 的会面十分成功。经过对查宁公司的周密考察,他认为,在适当调整贷款结构并保 持经常性审查的前提下,原贷款期限可再延长三个月。 下午三点,巴德终于从机场打来电话。 “巴德,我想你应该知道莱姆的事” “是的,”巴德的声音很不耐烦。“玛西亚已经告诉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丝讲了莱姆酒后驾车的事实,她觉得没必要隐瞒,巴德迟早会知道。 “怎么可以这样愚蠢,不负责任。他究竟有什么心事?” “我不清楚。巴德,我没有义务去了解你子女的生活,我只知道,莱姆现在伤 得很重,你好像不是很关心他的病情。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心事。 “看在上帝的份上,弗朗西丝,别再教训我。我是在斯德哥尔摩打电话。 “对不起。”弗朗西丝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在开始争吵。“我没 想教训你,只是担心。我已经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送过鲜花。 “好吧。听着,我今天晚上还要出去。 “为什么?”弗朗西丝一下子陷入巨大的失望之中。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她 已经通知桑迪做了巴德最喜欢的晚餐;甚至已经计划好今晚穿什么。她打算穿上那 件巴德买给她的红色丝质晚装,再喷上巴德最中意的香水。一切都那么美好、诱人, 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与巴德上床的滋味。可是现在——“我还以为——” “我要参加一个晚宴。 “什么样的晚宴。 “很一般。我的日程表上落填了这个活动。这星期事情太多,没办法。” “非去不可吗?” “是的。乔治。哈蒂要发表演说。我同他一桌。”弗朗西丝听出,巴德已经对 她的追问感到恼火。她深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要积极面对问题,不要自寻烦恼。 “好吧,没关系。我们还有周末。 “哦,周末。”沉默了一会几,巴德说:“恐怕这个周末我不能去史达林。 “为什么?你答应过的——” “我知道我答应过,可是,这次从斯德哥尔摩回来,我有很多事要做。 “你可以在办公室把事情做完。 “可能会,但我不能肯定。 弗朗西丝没有说话。她不敢讲话,担心一怒之下讲出过激的言论。 “凯蒂好吗?” “很好。晚上睡得也好。 “太好了。”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巴德说:“我们回头见,但愿不会塞车。” 电话挂断了。弗朗西丝气冲冲地盯着电话,她恨它,恨它带来的坏消息。 六点钟,巴德回到家,带来鲜花和大包小包的礼物。他很善于买礼物。 “真抱歉。”他吻了弗朗西丝,抚摸着她的脸庞,“今晚不能陪你。没办法, 其实我很想留在家里和你在一起。” “没关系。”弗朗西丝想表示谅解,可是她做不到。“你没必要回来,应该直 接去办公室,免得浪费时间。” “我知道,但是我想见你。” “真的?” “当然。我非常想见到你。” “莱姆怎么办?” “我已经让玛西亚给娜米打过电话。他的情况还可以。这个傻瓜,我可没有精 力为他操心。” 巴德的态度让弗朗西丝感到吃惊。“巴德,他的情况很严重。” “我知道。不过,他已经离开重症科了。孩子们呢?” “在活动室。”弗朗西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杰克在看森林之旅。” “我临走前一天晚上刚刚和他一起看过。” “杰克对森林之旅十分着迷,他能一字不漏地背出剧中的台词,并且大声地, 没有音调地唱出其中所有的插曲。他没听见你回来,不然肯定会跑出来。他一直盼 着你回家。” “太好了,总算有人盼着我回来。” “巴德,你这话不公平,我也——” “我知道。我今晚一定早点回来。”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没关系。” “你今晚早点休息,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会的。只是你回来后会把我弄醒。” “你喜欢我弄醒你吗?” 弗朗西丝看着巴德,从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日子开始,弗朗西丝就喜欢巴德将她 从睡梦中弄醒,半梦半醒之中,弗朗西丝会感受到巴德的唇吻过她的唇,她的脸, 她的颈,感受到巴德的双手抚弄她的双乳,然后渐渐摩梭到她的下身。每每这个时 候,弗朗西丝会很容易地被巴德调动起来。她会搂住巴德的脖子,发出畅快的呻吟。 尽情愉悦之后,他们会相拥着躺在一起。此时,弗朗西丝已经睡意全无,巴德则很 快便沉沉地睡去,在他沉入梦乡之前,他会反复告诉弗朗西丝他有多爱她。 但是今晚,弗朗西丝不想这样。早上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她已经没有了兴 致。弗朗西丝挤出一个微笑,她对巴德说不要,她今天很累。哄凯蒂睡下之后,她 自己也会去睡,最好不吵醒她。她问巴德能否在书房过夜。 “没问题。”巴德从弗朗西丝身边走开。“绝对没问题。我现在回办公室换衣 服,我得和玛西亚一起去。” “这主意不错。”巴德在办公室里备有一间书房,衣柜中有全套必备衣物,包 括面装、衬衣、夜礼服、皮鞋、内衣,由玛西亚负责打理。房间里还有张床,偶尔 他会在那里过夜,另外还有间浴室,有时他一天会冲上两个淋浴。玛西亚负责监督 更换毛巾、浴巾,确保浴室里摆上巴德最喜欢的香水。这天晚上,弗朗西丝又一次 产生这样的想法,其实巴德并不需要真正的家,也不需要一名真正的妻子。 “我现在上楼拿点东西。我们明天早上见。” “好的。 弗朗西丝听见巴德用力地将门摔上。她坐在楼下想了会儿心事,然后上了楼。 她的心情很糟,全身发冷。杰克正在洗澡。他那小小的壮实的身体已经被洗干净, 只是那张喜气洋洋的小脸仍然脏兮兮的,上面沾着善茄酱以及下午和小伙伴们在花 园里挖土时留下的泥印。孩子们称,要挖一条隧道,从圣约翰居一直挖到普里莫斯 山,这样兔子就可以顺着地道跑到家里。另外,杰克的脸上还有一些怪怪的不知名 的东西,像伤疤一样吓人。 “你脸上沾着什么东西?” “鱼食。 “你把它涂在脸上干什么?保姆有没有给你吃下午茶?” “当然。”保姆出现在门口,她很严肃地回答:“他吃过鸡肉蔬菜沙拉。” “好像还有善茄酱。” “查宁夫人,我正要——” “保姆,最好不要编故事给我听。善茄酱都已经沾在他脸上了。显然,他今天 过得很开心。凯蒂怎么样,我想我应该——” “她正在睡觉。”保姆的语气分明表示,无论弗朗西丝此刻想为凯蒂做些什么, 都是不受欢迎的。“她累了,睡得很香。最好不要吵醒她。” “好吧。杰克,我现在去换衣服,等会儿我们一起讲故事好吗?” “太好了,妈。” “应该叫妈妈。”保姆随即纠正杰克。弗朗西丝朝杰克挤挤眼睛。杰克越来越 不符合保姆眼中乖孩子的标准。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会很晚。对不起。” “没关系。你知道他给我买棒球拍了吗?” “我不知道,宝贝。希望他会。” “酷!”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杰克?”保姆问,“你就不能换个文雅点的词吗?” “酷是形容棒球拍最文雅的词。它们就是酷。” 保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弗朗西丝回到卧室,她感到很累,头疼。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大失所望。她本 来计划得很好,未曾想形势以势不可挡的速度与她的想像背道而驰。她和巴德之间 究竟怎么了?究竟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推算起来,时间应该不是很 长,最多也就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或许还要短。她还记得洗礼那天她还异常的快乐。 他们的危机并不仅仅因为凯蒂,而是他们正在相互失去对方。太可怕了,弗朗西丝 相信,一定是她在做错事,一定是这样。 她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突然,她为自己如此恶意地对待巴德感到后悔。巴德 一定很想待在家里陪她,至少弗朗西丝相信这一点。他在斯德哥尔摩肯定有很多棘 手的事情,所以才显得精疲力尽。他从机场一路赶回来看她,而她却对他发脾气, 拒绝他。弗朗西丝大声地骂自己:“你这个傻瓜。” 弗朗西丝站起身,她摘下戒指准备放进首饰盒,一眼看见巴德的珍珠袖扣放在 床头柜上。这对袖扣是巴德的心爱之物,显然他是想戴着它们出席晚宴。此刻,他 一定很恼火将袖扣忘在家里。弗朗西丝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可以开车到巴德 办公室,赶在他动身之前将袖扣交给他。她可以借此举表示歉意,向巴德说对不起, 让他今晚把她从睡梦中弄醒。 弗朗西丝将袖扣随手放进大衣口袋,她走进活动室。 “杰克,宝贝,真对不起。爸爸刚刚打来电话,他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忘在家里, 我要亲自将它们送到办公室。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好吗?保姆没问题吧?” “没问题,查宁夫人。不过我不能让杰克等得太晚,不能让他太累——” “我很快就回来,我保证。”弗朗西丝弯腰吻了一下杰克,“我爱你。” “我也爱你。” 弗朗酉丝到达查宁大厦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她没有料到。交通堵塞会这样严 重,几乎每个路口都碰上红灯。她又找不到泊车位,最后,不得不将车子停在大厦 门口,正挡在一辆华丽的小车的前面(弗朗西丝心想,这一定是哪位来访客人的车 子),然后跑进大厦。大厦夜班保安休正在值班,他的小办公室就设在大厦人口处。 “晚上好,查宁夫人。” “晚上好,休。我先生还在办公室吗?” “他在,查宁夫人。要不要我——” “太好了。不用,别告诉他我来了,我想给他个惊喜。哦,对了,休,我的车 挡住人家的出路,这是车钥匙,如果那辆车的主人比我先出来,请你帮忙将车挪一 下位置,好吗?” “好的,查宁夫人。不过——” “谢谢,休。” 弗朗西丝按了电梯开关,她焦急地等了二十秒钟不见有电梯下来,于是决定爬 楼梯上去。 楼梯间是敞开式的,直通二楼三楼。台阶由大理石铺成,楼梯扶手选用上好的 铸铁。平日楼梯上人来人往十分嘈杂,台阶又滑,不少人建议巴德将楼梯拆掉,竖 道墙,再铺上地毯,但是巴德始终不同意。巴德有一句名言曾经被媒体大肆渲染, 他说,如果有谁愚蠢到在楼梯上摔跤的地步,或者不欣赏这个楼梯,就请不要走进 这座大厦谈生意。 巴德的办公室设在二楼,楼梯间在这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孤度。玛西亚的办公室 紧挨着巴德的办公室,中间有房门相通。弗朗西丝走到二楼时,隐约听见头顶好像 有脚步声。她停下来听了听,本以为会是巴德,但是脚步声突然嘎然而止。原来是 回音。 巴德的房门紧闭着。弗朗西丝想,还是从玛西亚的办公室走过去好些。玛西亚 可能已经离开了,不过,从她的办公室可以看到是不是有其他人与巴德在一起。 弗朗西丝轻轻敲了敲玛西亚的房门,然后走了进去。显然,玛西亚已经离开办 公室。房间里整洁得让人不知所措,令人一下子联想到玛西亚的风格。屋子里看不 到一支铅笔,一片纸屑,就连窗台上那盆颇为严肃的绿色植物,每一片叶子也都整 整齐齐,纹丝不乱。一眼看去,这间办公室严然是间书房,井然有序,鸦雀无声。 宽大的黑色写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电脑,传真机、电话和留言机,书桌后的那张座 椅不偏不倚地摆放在正中央,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弗朗西丝有些紧张地朝通向巴德房间的那扇门看了看。门是关着的,隔壁房间 里没有任何声响。弗朗西丝伸手按动对讲机的开关,没有反应。显然,巴德不在办 公室。弗朗西丝战战兢兢地推开那扇门,担心会惊动仍在工作的巴德。然而,巴德 并不在房间,他的座椅被推离了办公桌,办公室里乱糟糟的,与玛西亚的房间形成 鲜明对比。弗朗西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有点害怕。像往常一样,一想到查宁公 司庞大的物业全部控制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弗朗西丝感到有些紧张。这里便是 公司的核心,拥有至高无上的决策权和财权。那个声称爱她、需要她,要将下半生 与她一起度过的男人,同时又令人不可思议地主宰着这里的一切。从最初认识巴德 开始,每每想到这点,弗朗西丝便会有种莫名的感动与冲动。正因为巴德的双重角 色,他的一些行为,甚至他的脾气才可以被弗朗西丝接受。有时,弗朗西丝看着巴 德在家里做一些不起眼的小事,看着他为杰克讲故事,看着他伸出双手拥抱自己或 者当他们一起谈话、大笑,争吵甚至动手打架时,弗朗西丝总会想起巴德的另一面, 于是感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令人难以置信。 巴德的公文包还放在椅子上,电脑还开着机,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书桌上铺满文件。她看到巴德的日记本敞开放在书桌上,于是走过去,心想或许能 在上面查到晚宴几点钟开始。巴德的书桌旁有一个低柜,上面是一架巴德的专用传 真机,他们最初相识时,弗朗西丝曾用这个号码给巴德发过肉麻露骨的情书。就在 弗朗西丝查看日记的时候,传真信号响了,一页传真吐了出来。 弗朗西丝吓了一跳。她按捺不住好奇心,看了看那页传真。传真上没有抬头, 没有发信人的地址及传真号码,只有传真内容写在上面。 传真上写着“事由:意愿书”。请再次确认美元账户及人账比例,及划人世农 会最新数字。“传真末尾胡乱写了些什么,弗朗西丝辨认不清。 作大亨真有意思,就像演电视一样,弗朗西丝半欣赏半羡慕地想,这份传真言 语模糊,通篇使用简称和代号,真可笑。就像巴德一样,总喜欢将本来挺容易的事 情弄得复杂、深奥。 “上帝,你怎么在这?”门口传来巴德的声音。他穿着夜礼服,一脸怒气,那 神情好像不仅仅是发怒。他看上去——怎么说呢?弗朗西丝从来没有见过巴德这幅 表情,他的惊慌好像大于发怒。他好像在害怕。 虽然弗朗西丝对巴德的反应感到奇怪,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害怕。但 很快,她又为自己的心理反应感到气恼。 “巴德,对不起,打扰你了,”弗朗西丝冷冷地说:“我是来给你送袖扣,那 对珍珠袖扣,你把它们忘在家里了,于是——” ‘你大老远跑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一对袖扣?真让人难以相信。为什么不事 先打电话给我?休怎么也没通知我?“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我是想对你说——算了,不说 了。巴德,我——” 弗朗西丝突然意识到巴德并非一个人。有人和他一起走进办公室。显然,这个 人对这里很熟,比弗朗西丝更知道如何行使主人的权力。这个人就是特瑞萨。布斯。 一向打扮妖冶的特瑞萨。布斯今天穿了身醒目的蓝色丝裙,她神采奕奕,优雅地甚 至可以说充满怜悯地朝弗朗西丝微笑着。 弗朗西丝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感到一阵眩晕,头部和胃部好像同时被人重重 击了一拳。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特瑞萨,真没想到!你怎么会在 这儿?‘” “弗朗西丝,亲爱的,我也正要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对不起,特瑞萨,我认为你没有这个资格。”弗朗西丝看看巴德。巴德一言 不发地站在原地,他的脸色发灰,死死地盯着弗朗西丝。 “好了,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就不打扰了。祝你愉快,巴德。另 外,晚上回来,请不要吵醒我。” 弗朗西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车子开回家的。事后,她暗自庆幸没有发生车祸。 她跑上楼,到孩子们的房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都睡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 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她感到浑身发冷,不住地打颤,好像要发烧。 究竟是怎么回事?弗朗西丝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巴德与特瑞萨之间没有私情。 但是,他们之间分明有些瓜葛。而且特瑞萨很占主动,面对这种局面,她不但一点 都不慌张,反而有些幸灾乐祸,显然她与巴德之间有秘密。会是什么秘密?商业上 的往来?有可能。不过如果真是在谈生意,他们应该会告诉她。或许特瑞萨是在为 道格拉斯办事,但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解释,至少巴德会告诉她。巴德对弗朗西 丝的突然出现如此惊慌,所以发这么大脾气。他的行为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他显 得很害怕。弗朗西丝回顾巴德几周来的表现,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有些时候会心 不在焉、会发脾气,但有些时候他也很开心、很亲切。夜晚,他通常睡得很好,偶 尔弗朗西丝睡觉时,他还在写字台前工作,直到弗朗西丝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巴 德已经上班去了。他经常出差,经常出去应酬,但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任 何迹象表明,他们共同生活的坚实基础发生变化。虽然巴德对莱姆的态度以及他们 父子之间仇恨之深让弗朗西丝感到吃惊,但这也是他性格的一部分。直到今晚,当 弗朗西丝突然闯进巴德的另一半生活时,巴德的反应竟然是鬼祟与惊恐。 “妈的!”弗朗西丝从不骂人,她一向最恨污秽的蛮语,这会儿却抑制不住地 大声骂到:“他妈的,巴德,该死!” 弗朗西丝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她只觉全身冰凉,于是走进浴室洗澡。 弗朗西丝躺在浴缸里,仍然驱不走周身的寒意。她听到大门开了,接着是巴德 沉重的脚步声,他上了楼,走进卧室。巴德推开浴室门,低头看着浴缸中的弗朗西 丝。弗朗西丝瞪着巴德,她有种被侵犯的感觉,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前胸。“请你出 去。” 巴德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要和你谈谈。” “好的,我马上就来。” 弗朗西丝回到房间时,巴德正坐在床上。他身上的夜礼服还没有脱去,手中举 着一大杯白兰地。巴德没有讲话,他只坐在那里看着弗朗西丝。 “巴德,我累了,我想——” “弗朗西丝,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玩花招?我为什么要玩花招?先讲讲你自己,巴德,你在做什么?你和特瑞 萨。布斯在干什么?为什么——”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巴德突然站起身,他瞪着弗朗西丝,脸色因发怒变得 铁青,“上帝,我亲爱的上帝,弗朗西丝,你该不会以为我和特瑞萨。布斯会—— 我的天,真是荒唐!你竟然——” ‘毕常抱歉,我让你吃惊了。除此之外我还能认为你们在干些什么呢?“ “弗朗西丝,她是我合伙人的妻子。她只不过是替道格拉斯到办公室取些文件。” “既然如此,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你当时就像奥塞罗一样疯狂,或者说像麦肯白斯夫人一样,思维已经不 正常了。我很难堪,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你。” “好吧,对不起,我非常抱歉。巴德,我再不会让你难堪,我和你其他的家庭 成员一样,包括你的儿子,我们只会给你带来难堪,让你讨厌。但是,我必须说, 我对你的回答并不满意。我也不想再听任何解释,全都是骗人的谎言。” “上帝!弗朗西丝,请你——” 弗朗西丝打断巴德的话:“我累了,想去睡觉。或许你可以到书房过夜。我们 之间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 “弗朗西丝——”巴德沉默了好久,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弗朗西丝,好像在权衡 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最终,他摇摇头,猛地握住弗朗西丝的手:“我没办法 接受,你怎么可以想像我会丢下你去和——”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弗 朗西丝,眼神十分沉重。 “我爱你,弗朗西丝,非常爱你。我永远不会骗你,因为我不能骗你。希望你 能明白。” “那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权知道。我感到害怕,感到自己被蒙 在鼓里。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可以解释一下。” “我惟一能说的就是,你没有任何理由去往那方面想。没什么好解释的。都是 生意上的事,同道格拉斯和我有关,另外——在某种程度上同她有关。就这些。” “但是巴德,是什么生意,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因为这件事与你无关。” “这么看来,我不得不继续怀疑你在撒谎。” “别说傻话。” “巴德,我没说假话。” “你就是在讲假话。”巴德的嗓音一下子尖厉起来。“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巴德,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在公司?你们一起在干什么?” 巴德一言不发,他的眼神起初充满怒意,逐渐变得若有所思。终于,他说道: “我在和她讨论一项商业计划,她的公司需要资金,我答应帮助她。” “哦。”这样一个简单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出乎弗朗西丝的意料。她本以为巴 德会讲出一大堆理由,编出一个长长的故事,弗朗西丝问:“为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要帮助她?为什么是你,而不是道格拉斯?你为什么当时不告 诉我,而是听任那幕闹剧演下去!” “上帝,你还有完没完P 要不要我告诉你这笔生意涉及多少资金、贷款方式、 还款期限、利息多少?” “请你讲下去,直到我满意为止。” “你永远不会满意。我不习惯被人盘问,这是对我的侮辱。” “这难道不是对我的侮辱吗?你和她在一起,你对我的态度,以及她对我的态 度,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 “不是。如果你信任我,这些就算不上侮辱。显然,你并不信任我。” 弗朗西丝对巴德这种不可理喻的态度忍无可忍:“如果你始终不肯告诉我发生 了什么,如果你始终将一半的秘密藏在心里,我怎么可能信任你。信任不是凭空得 来的,是培养和孕育出来的。 “别再这样滔滔不绝了,你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庭妇女。” “巴德,请你讲话小心。” “倒是你应该小心,小心不要造成伤害。你以为你可以走进我的生活,我的商 业生活,所以你才会这样。我警告你,如果你对我的商业行为发生质疑,一切后果 由你自己承担。” 弗朗西丝瞪着巴德。她在品味巴德的怒气,品味他傲慢的敌意,以及他故意歪 曲事实以期转移她的视线。然后,弗朗西丝站起身朝梳妆台走去。她拉开一个抽屉, 背对着巴德,茫然地在抽屉里翻弄着,“你的生意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想一个人 拥有商业生活,我不反对。但是你的私人生活并不只属于你,它也是我的,既是我 的,也同时属于孩子们。请你记住这一点。至于今晚我所看到的情景,我认为并不 属于你的商业范畴。” “他妈的。弗朗西丝,你真该死,你怎么可以认为我在骗你。我受够了!”巴 德转身跑下楼去,弗朗西丝听到前门被重重地关上,之后便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待在 偌大的,静寂的房子里。她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弗朗西丝很真切地感觉到,巴 德一定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焦虑不安再次笼罩着弗朗西丝。这种不安不再像 以前那样虚无,而且很真切地横在面前,任你怎样也推不开。 “是拉切尔吗?”电话里传来院长的声音。“拉切尔,你千万别紧张。玛丽受 了点伤,我想应该通知你。” “受伤?怎么搞的?严重吗?” “她从地窑的台阶上摔了下去。她正往地下室里搬东西,你知道的,她做事不 是很灵活。” “她现在怎么样/”正在住院。“ “住院?就是说伤势很严重了。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她的脚踝骨折,不是很严重。不过,头部伤得很重,颅骨骨折,并且有脑震 荡,所以要住院观察几天。她的情况已经稳定,院方一再强调,只要她能保持安静 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们给她服用少量镇定剂,因为——你知道她的情形!” “我知道。上帝,她是不是非常不安?” 玛丽很小的时候,脚部曾经被严重划伤,当时两名不尽人情的护士在没有实施 麻醉的情况下,一个人握住玛丽的脚,另一个人为她缝补伤口。自此,玛丽便恨透 了医院。 “是有些不安。我陪了她一段时间,但是我必须回收养院去。” “我可以来吗?我去医院很方便。或许会有些帮助?” “你能来当然再好不过。医院离火车站很近。” “我这就动身。” 拉切尔刚刚收拾好行李,电话铃响了。是弗朗西丝,她的声音嘶哑,好像在哭。 “妈妈,我能到你那儿去吗?” “哦,亲爱的,我正准备出去。” “能不能等等我。或者等你回来我再去?我需要和你谈谈。” “真不凑巧,我打算出门几天。” “出门?去哪儿?做什么?” 拉切尔随口编了个谎话:“我要到老朋友琼。邓垦家住几天。她在列斯特夏。 她近来心情不太好——” “哦,是这样。” “你好像心情也不是很好。是不是因为凯蒂,亲爱的?” “什么?哦,不是。她比以前好多了,我——妈妈,你能不能等我一个小时, 我马上赶过去。” 拉切尔的脑筋在飞快地转动。她感到很为难。显然,玛丽现在非常需要她。煽 娘们都很忙,虽然她们会去探望玛丽,但没有时间陪她,玛丽此刻一定十分孤独。 拉切尔是惟一能够陪伴她照顾她的人。但是,弗朗西丝也同样需要她。如果拉切尔 不能在这个时候帮助她,弗朗西丝是不会理解的。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难题。有 一次玛丽患上急性肠胃炎,严重脱水住进医院,弗朗西丝偏巧参加毕业考试。当时, 拉切尔的重心不得不偏向弗朗西丝,而且,她也实在没有任何推辞让她丢下弗朗西 丝不管,尽管她内心一直在同样焦急地惦记着玛丽。由于缺乏照顾,玛丽那次生病 恢复得很慢。这次,拉切尔觉得不可以再这样抛下玛丽不管了。 “可是,亲爱的,我真的很着急。” “妈妈,求求你了。”弗朗西丝的声音带着哭腔。“只要一个小时,我不会占 用你更多时间。保姆不在家,桑迪一个人照看孩子。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哦,她身体不太好。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不想她情绪太低落。这样吧, 反正我要经过百丁顿,你不用大老远跑到我这儿。我们就在百了顿附近见面。高速 公路上的百蒂餐厅,好吗?” “好的。我十五分钟后就可以赶到。随你什么时候到都可以。” 半小时之后拉切尔才赶到餐厅。弗朗西丝已经找好位子正在等她。她穿了件T 恤和牛仔裤,戴着一副墨镜,没有化妆,脸色十分苍白。 “嘿,亲爱的,你看上去很樵停。” “我已经心力交瘁。”弗朗西丝摘下眼镜。她的双眼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我想要杯咖啡。”拉切尔向身边的女招待吩咐道: “你想喝点什么?” “我也要杯咖啡。”接着,弗朗西丝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巴德。” “巴德怎么啦?” “他——,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有种感觉,很强烈。他令人难以琢磨,令人 失望。” “他该不是——” “妈妈,别这么吞吞吐吐。不是私情。至少我不这样认为。” “能不能讲得明白些。” “我是说,我不认为他会有婚外恋。也许我认为他有。上帝,一切都乱了,乱 得一塌糊涂。”弗朗西丝的眼中泪光盈盈。她匆匆擦干眼泪。拉切尔握住弗朗西丝 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 “你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来,慢慢讲给妈妈听。” 弗朗西丝抽噎了一会儿,看看拉切尔,又接着说:“让我试着把经过讲清楚些。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得不是很好。争吵过许多次,因为凯蒂——我是说不是关 于凯蒂,而是从凯蒂的事情引起。我们都很担心,接着,又发生克丝汀那件事,巴 德心情很不好——” “我想,你的心情也不会好。那姑娘需要好好教训教训。” “我们先不去管她。问题是,我们总是在争吵,我和巴德,吵了很多次,吵得 很凶,一次又一次地吵,没完没了。” “一旦吵起来,总会是这个样子。” 弗朗西丝喝了口咖啡。她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结婚戒指。“我猜,结婚之后都会 变成这样。” “有道理。那么以后呢?” “他出差了,昨天晚上才回来。我满以为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可是——哦, 妈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讲——” “亲爱的,冷静些。不然,我怎么帮你呢?” “对不起,事情是这样的——” 弗朗西丝抽噎着,时断时续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拉切尔也觉得这件 事很溪跷。她不相信巴德与特瑞萨。布斯之间会有男女私情,他们相互憎恶,不可 能有情感上的事发生。然而,巴德所谓的谈生意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解释弗朗西 丝亲眼目睹的一切。 “巴德的反应不仅仅是生气,我看得出,也不是单纯的吃惊,而且狂怒。狂怒 而且心虚。” “心虚?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弗朗西丝不耐烦地说。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我给史达林和办公室都打过电话——” “今天是星期六。” “我知道。” “有没有给布斯家打过电话?” “我才不会给他们打电话。” “或许道格拉斯知道——” “妈妈,我做不到。” “我可以试试。” “别。你怎么开口?难道去问他们:”我女婿在你家吗?请你让他立刻回家。 ‘或者干脆说:“他和你太太私奔了P ’不行。我受不了。” “对不起,宝贝,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巴德肯定不会和 特瑞萨。布斯有私情。他恨不得一脚将她踢开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弗朗西丝焦虑不安地说。 拉切尔看看表,她不能再耽误了。弗朗西丝觉察出拉切尔的焦急。 “你还是走吧。”弗朗西丝很生气。“别让你的朋友久等。” “对不起,亲爱的,我答应过她,她会去火车站接我——” “我能理解。”弗朗西丝的语气明显地表示她不能理解。“不用担心我。我现 在就回家,等他的电话。” “弗朗西丝——” “我越来越对我们的生活感到忐忑不安。巴德一直拒绝我进入他的世界,尤其 是近来,更加变本加厉。我根本不了解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认为我有知道必要。可 他娶我的时候不是这样,他爱上的也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所知的我——” “我明白。”拉切尔安慰着说道:“不过,你要知道,男人都一样。这才是他 们真正想要的。他们只想有人帮他们料理家务,想在他们回到家时,有穿着居家服 的女人照顾他们。” “你当初也是这样吗?”弗朗西丝颇感兴趣地问。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处境不知还要糟糕多少倍。你父亲原本倒是希望我 在家里作一名主妇,至于你,只有尊重现实。巴德不仅仅是一本打不开的书,而且 是一部上了锁的书,就像带锁的日记一样——” “我知道。”弗朗西丝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问拉切尔:“你知道 什么是意愿书?” “知道一点。这是一种指令,但是和发给律师或基金经理的指令又不太一样。 你父亲曾经写过很多这种东西。” “妈妈,你说话怎么和巴德一样,简洁明了。我对这类事情一窃不通。” “这类指令比较复杂。内容通常是,‘根据我的意愿,请你做这做那’。一般 与基金有关,用词比较隐晦。但是接受指令的人基本上会按照命令行事,他们因此 得到相应的报酬。” “这种信通常都是写给谁的?” “写给为你管理信托或者基金的人。他们大多在海外。” “这是否意味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然不是。相反,倒是有些创意在其中。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懂。怎么想起 问这个?”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就问问。我在巴德的办公室看到过一份类似的传 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懂得不多。” “你知道的比我多。也许我真的很笨,这才是问题所在。” “宝贝,你并不笨。巴德的公司这么大,这么复杂,你怎么可能了解得全面? 除非让巴德给你上一堂强化课。” “我是指望不上他了。尤其是现在,我甚至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回来。我才不信他会丢下你不管。你其实是怕他出事。巴德很爱 你,关心你,我是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是他亲口讲的。就在前几天。”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见到他?” “哦,我记不清了。” “妈妈,你从来不会忘事。你好像突然间变得很神秘。先是特瑞萨。布斯,现 在是你,究竟怎么了?” “哦——” “妈妈,我知道你在撒谎,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见到巴德?” “几个星期前,我去见过他。” “什么?在他办公室?为什么?” “我本打算告诉你的。你知道,我参加了一个慈善组织,在西区,是家修道院, 我朋友的女儿患有智力缺陷,住在那里——” “所以?” “他们遇上麻烦,需要帮助。所以——我,我就问巴德能否提供帮助。比如作 董事长或提供其他什么帮助。” “妈妈,你疯了。”弗朗西丝脸胀得通红。你怎么可以不通知我就——“ “我本以为他会说不,所以觉得没必要——”拉切尔有些语无伦次。“当然, 如果他答应了,我肯定会——” “那他呢?” “什么?” “他没答应?” “他——他说需要部署一下。” “老实讲,你这样做很不妥。巴德最讨厌别人在工作时间同他讲与生意无关的 事情。我简直不能想像他能接待你,他会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我对慈善工作了解 很多,我可以帮你,真搞不懂——”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担心。我只想告诉你,他非常非常爱你。” “恐怕你只能增加我的不安。” 拉切尔没有讲话。她想握住弗朗西丝的手,但是弗朗西丝躲开了。她说:“不 要。” “好吧。”拉切尔故作轻松地说:“看来,我现在再讲什么都没有用。或许我 能做点什么。要不要我——” “不用了,你去赶火车吧。”弗朗西丝的语气很冷。 “好吧。”拉切尔看看手表。总算可以走了,她暗暗松了口气。“火车十一点 十五分开车,我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可以送你。我的汽车就在外面。我来结账。这是车钥匙,你到车里等我。” 显然,弗朗西丝很不高兴。她将车子开得飞快,在路口处向右拐去。 “亲爱的,向左去百了顿。” “妈妈,你糊涂了,去列斯特曼应该从尤斯顿上车。” “哦。” 拉切尔没再讲活,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救的错误。她想再编个谎言,比 如琼。邓肯已经搬家,或者干脆说她们约好在百丁顿那条火车线的某一站见面,但 是又担心会不攻自破。现在惟一的办法是先到尤斯顿,再叫辆出租车返回百丁顿。 十一点十五分的那趟车恐怕赶不上了,不过她可以乘下一班火车。 “再见,宝贝。”拉切尔匆匆吻了弗朗西丝,钻出车外。弗朗西丝没有理睬拉 切尔。“别担心,巴德很快就会回来,会带回来一大束鲜花送给你,我回头给你打 电话。” “我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再见,希望你在琼。邓肯那住得开心。” 说完,弗朗西丝飞快地开车离去,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凄厉的摩擦声。拉切尔看 着弗朗西丝的汽车驶出火车站广场,这才叫了辆计程车。“去百丁顿。如果你能在 七分钟内赶到,我付双倍价钱。” “太棒了。”司机是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显然,这个要求对他来讲够刺激。 他抄近路驶上玛丽雷奔大街,然后大胆地放开刹车,在僻静的小路上飞一般地穿行。 他闯了一个红灯,在第二个红灯处不得不停下来,嘴里不高兴地嘟响着什么。拉切 尔坐在后排座位上,吓得连忙系好安全带。她惊魂未定,丝毫没有注意到有辆马自 达汽车正驶近计程车,司机朝计程车里看了看,这是一辆很气派的马自达汽车,牌 照是Bd2345,开车的正是弗朗西丝。 “奥利弗,亲爱的,我是特瑞萨。布斯。” 上帝,怎么又是这个女人!“你好,布斯夫人。” “我刚刚收到你母亲的信,我很伤心。” “实在抱歉,布斯夫人。这件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我明白。我已经颇费心思地为她准备好房子,当然她不想去也无妨,只是她 不能见我,我很失望。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见我吗?” “我不太清楚,布斯夫人。我很抱歉,如果你愿意——” “我想巴德恐怕和这件事有关。是他让你母亲改变主意的?” “哦,不是。虽然她更喜欢查宁先生的安排,不过——” “没关系。谢谢你,奥利弗,希望这次旅行对她有好处。” “一定会的,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对不起,布斯夫人,我现在比较忙。” “哦,当然。奥利弗谢谢你,我们回头见。” 这句话从特瑞萨。布斯嘴里讲出来的不像是客套话,倒好像是在威胁。 “上帝,”托比感叹道:“像你这样的女孩,竟然也学乖了。” “鬼话。”克丝汀反驳着。我不过是去和祖母吃顿午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就不会和我祖母吃饭。” “那是因为你是个自私鬼。”克丝汀仰起头朝托比笑了,一边用手抚弄着托比 的头发。他们刚刚做过爱,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托比本想带克丝汀一起和朋友去效 外吃午餐,克丝汀说她要和杰西一起吃饭,而且,她讨厌塞车。每个夏天的周六, 人们一窝蜂地涌向效外,每个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让人等得不耐烦,而且又热得 发晕。 “我现在要好好洗个澡,喝上一大杯橙汁,吃个牛角面包,另外再看看报纸。” “出过采访事件之后,你竟然还有兴趣读报纸。”托比说。 “别再讲废话了。”克丝汀没好气地说。“看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要看看 玛丽杂志有没有谈到我介绍的那种防晒油。” “好一份伟大的工作。” “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不想再丢掉这次机会,否则,也对不起格雷。”克丝汀 很认真地说。 “谁是格雷?哦,想起来了。是他帮你找的这份工作。你好像蛮喜欢他。” “别疑神疑鬼,他根本不适合我。他太老了,而且——” “他长得什么样?” “相貌挺英俊,是那种传统的英俊。头发棕色,密密的。大眼睛是灰色的,身 体很高,衣着考究。” “你的确喜欢他。” “我发誓我没有。不过,他确实不错。我不想让他失望,就是这样。” “也不想让祖母失望?” “是的。她一直对我非常好。那篇文章见报后第二天,她就打电话给我,她说 我一定是被别人利用了,还说她会同父亲谈一谈。” “她真这样做了吗?” “我不知道。我想他们应该谈过了。杰西奶奶一向言出必行。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因为听到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莱姆出了车祸。“ “严重吗?” “很严重。住在医院。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伤势挺严重。我知道祖母在为 他担心。” “你父亲是不是与这个儿子不和?” “我们大家都和莱姆合不来。他很怪,从不和我们来往。但他毕竟是祖母的孙 子呀。” “我能和你一起去见你祖母吗?哦,还是算了吧。别对我说可以。”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克丝汀很认真地说,“她会对你很好,而且 很愿意认识你。她是左翼,可能会对你的背景不大认同,不过,你肯定会喜欢她, 而且——” “我还是不去的好。好了,我要去洗个澡。” “好吧。”克丝汀说。托比甜甜地吻了克丝汀,然后爬下床,走进浴室。克丝 汀独自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她在想托比,想他的身体以及它带给她的快感。她有 股冲动,想去浴室和托比一起洗澡。每次做爱之后,生理上的快感不会立刻从大脑 中消失。对克丝汀而言,做爱时体验得越淋漓,快感回味的时间就越长,她对性爱 的再度渴求也就越强。如果连续了一个星期没有性生活,她便会一点欲望都没有。 以前的男朋友都觉得克丝汀这点很怪,很难去掌握和迎合。克丝汀自己也承认这点。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想让身体放松下来,让欲望逐渐消失。但是她的兴奋始终无 法退去。她非常想要托比,她也知道托比会满足她。 克丝汀走进浴室。透过雾气蒙蒙的玻璃门,她看到托比正仰着头冲澡。他的全 身被太阳晒得黝黑,只有肚子上的那块肌肉白白的。他的后背肌肉感很强,双腿长 而且健壮有力。 克丝汀拉开玻璃门,在哗哗的流水声和满屋子热气中,托比竟然没有注意到她。 克丝汀从托比身后搂住他的腰,双手顺着托比平坦的腹部向下滑去,手指轻轻挑逗 着托比的敏感部位。过了一会儿,托比问:“亲爱的,你是想帮我搓背吗?”克丝 汀听得出托比的话语中含着笑意。 “就算是吧。”克丝河开始用身体在托比的身体上摩擦,她内心深处的欲望在 慢慢绽放。她亲吻着托比的背部,双手在托比的腿间摩婆,软软的,厚实的,带着 体温。她听到托比轻轻呻吟了一声。托比转过身,隔着水帘朝克丝汀笑了。他轻轻 抱住克丝汀。克丝汀开心地慢慢沉人托比怀中。从头顶喷落的水珠让克丝汀产生梦 幻般的感觉。 两个小时后,克丝汀开车去祖母家。她的全身仍然沉浸在快乐的余晖中。 “你太瘦了。”杰西心疼地对克丝汀说。她递给克丝汀满满一盘炖兔肉和土豆 泥。“_天到晚连顿正经的饭菜都吃不上。我原本就不赞成你一个人生活。女孩子 结婚之前应该和父母住,结婚后住在丈夫家。” “杰西奶奶,我怎么可能住在我父亲家呢!” “我明白。我一直认为,一切都是你父亲一手造成的。他被宠坏了,自私、缺 乏伦理观念。我虽然爱他,但我是第一个向他指出这些缺点的人。他不是被我宠坏 的,而是生活太放纵他了。每场婚姻,他都以一片狼籍收场。还有他和莱姆的关系。 你去看过莱姆吗?” “没有。你知道的,他不喜欢我。不过,我给他寄了卡片。我给娜米打过电话。 莱姆已经开始恢复了。” “我也打过电话。莱姆本不该是今天这种样子。他从小就没有被调教好,受到 的坏影响太多了。不过,他的情况和你又不同。我一直认为你应该住在父亲家里, 而不是一天到晚在社会上游荡。我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子有多疯狂。” 克丝河心中暗笑,奶奶怎么可能了解她们这个年龄女孩子的疯狂。“当年您一 定住在您父亲家里,所以没有机会尽情疯狂。” “如果你所说的疯狂是指性生活,我们那时的确没有。那一刻是神圣的,我们 一直在耐心等待它的来临。其实这是件好事,当它真的来临时,感觉好极了。” “奶奶,你真令我惊讶。”克丝汀说的是实话。在克丝汀的想像中,祖母一向 只知道国事,对祖父难得的一次拥抱都会敬而远之。 “你是说我会喜欢性?我当然喜欢。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总自以为是,认为 自己创造了世界。其实,你们何曾体验过当两个人一起去揭开性的面纱时,那是一 种怎样的快乐。只有你们两个人,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偷偷地窃喜。” 杰西奶奶颇为樵泞的面庞因为这番话红润了许多,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 思绪已经飞得好远好远。克丝汀放下手中的叉子,呆呆地看着祖母,惊讶于祖母的 坦诚。杰西发现孙女在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好了,不说了。想喝点什么?柠檬水,还是啤酒?” “白水就可以了。”其实,克丝汀很想喝酒。不过,她知道,杰西奶奶对酒精 饮品极为排斥,正如她反对英国的阶级制度一样强烈。 “真乖,我们还是喝点淡啤酒吧。很好喝的。”杰西奶奶取出一大扎淡啤酒, 她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给克丝汀倒了一小杯。“ 祖孙俩相对无言地吃了会儿饭,杰西说:“我和你父亲谈过了。我想,过段时 间,等他的气消了,他会原谅你的。” “我不指望他原谅我。我不值得原谅,而且,他也不可能谅解,我们之间还是 保持些距离为好。” “我不同意。依我看,你其实很喜欢你父亲,而且你完全有理由得到他的谅解。 知道吗?你父亲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是因为文章里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实情,击中 了这个家庭的要害。你的那段日子的确很艰难。你父亲没有理由将你完全丢给可怜 的帕蒂。尤其不应该把你送到那种学校,和坏孩子混在一起。”听祖母的口气,克 丝汀曾经就读的学校好像不是贵族名校,而是垃圾学校。“不过,你的行为也太蠢 了一些。我想你已经认识到这点。” “是的,我认识到了。”克丝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父亲知道你的想法吗?” “我表示过,不过——” “他听不进去?” “他讲了很多难听的话。” “克丝汀,他会回心转意的,一定会的,他会想你回到家里,回到他身边。” “谁的家?”克丝汀气得几乎掉下眼泪。“我可不要成为那个家庭的一员。他 有小宝贝。有弗朗西丝——” “弗朗西丝是个难得的姑娘。”杰西认真地说,“你最好尽快认清这点。你父 亲和你母亲的婚姻结束多年之后他才遇到弗朗西丝,她不应该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杰西在讲最后这句话时,口气不容置疑。克丝汀没有出声。 “我知道这一切与她无关。可是,她得到这么多,我妈妈却什么都没有——” “你母亲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你父亲一直对她十分慷慨。为她买房子,支付所 有的账单——” “但是,她从来没有钱。”因为生气,克丝汀脸涨得通红。 “克丝汀,一旦她手里有钱,立刻就会变成酒精。你了解她,她做得出的。弗 朗西丝没有过错。她要承担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比如说?” “比如说你父亲的脾气。再加上现在孩子生病。所以,你以后在讲任何有关她 的坏话之前,一定要三思。你现在应该做点正经事,好好学习。我一直不赞成你为 你父亲工作。我反对任何形式的裙带关系。有男朋友吗?” “有。今天差点把他带来,只是担心你不会喜欢。” “他有什么不好吗?” “他支持保守党。” “这不是他的错,一定是受他父亲影响,他聪明吗/”非常聪明。“ “你想嫁给他?” “当然不会,我不爱他。我对你讲过的,我根本不相信爱情。” “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好吧,我想,你应该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向他道歉——” “奶奶,他不会听我的电话。” “或许他会的。去打个电话,克丝汀,就算是为我,为你父亲做件事,毕竟, 他受到伤害,而且很生气——” 克丝汀看看奶奶。杰西已经相当宽容了,而且,无论父亲做过什么,她也不该 讲给朱迪。怀特。 “好吧。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看谁的面子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们父女俩个需要沟通。奥利弗倒是个不错的 男孩子。”杰西突然说道。“他那天打来电话说要来看我。” “谁是奥利弗?” “奥利弗。克拉克。赫沙和奈吉尔的儿子。你应该认识。” “我可受不了他这种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过,他倒是蛮帅的。通常 我不喜欢黄头发的男人,但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女人气十足的男人。可能因为他有 一双黑眼睛,而且个子又高。奶奶,我想再要点炖肉。真好吃。” “你应该常来,这样可以长胖些。对了,奥利弗可不是冷冰冰的,他有风度, 很讨人喜欢。他要是我的孙子,我会高兴坏的。” “谢天谢地,他不是您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