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弗朗西丝被一阵枪声和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已是子 夜时分。眼前是一副血腥的场面。一个男人捂着腹部,蟋缩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 仅仅流出,弗朗西丝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忙将电视关上,费力地够到电话听筒。 “喂?” “弗朗西丝。”是巴德,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每次他知道自己错了,应该 道歉时,他的声音就会变成这样。 “巴德,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我在酒店。” “在哪儿?” “靠近曼彻斯特。” “你到那儿去做什么?” “我一直想来看看这里的新项目,所以今天就来了。” “明白了。”弗朗西丝费了很大劲儿才没有讲出指责的话语。她不想让事态再 恶化下去。 “弗朗西丝,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巴德来讲,他已经是在道歉。能讲出这句话已是相当不易。 “总算知道你一切都好。” “我很好,你好吗?” “很好。谢谢你。” “孩子们呢!” “都好。”现在不是说莱姆的事情的时候。 “我明天回去。大概中午左右离开这里。” “好的。你怎么回来?” “乘飞机。”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让霍顿来接我。” “别,巴德,难得有个星期六,让他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我来接你。起飞前 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到达时间。” “好的。那,明天见。我们好好谈谈。” 能够承认他们之间有些事情值得坐下来谈谈,这是巴德另外一种形式的道歉。 弗朗西丝尽量想让自己的答复热情些。 “好啊。你那边的事情还顺利吗?” “还好。怎么回事——”电话里传来一阵很大的杂音,弗朗西丝听见巴德骂了 一句,然后线路就断掉了。 几分钟后,巴德又打电话过来。“真倒霉,我的手机出了问题,好像是电池漏 电。我早对玛西亚讲过,让她去修一修,可她总是说电话没问题。现在可好——”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弗朗西丝突然感到玛西亚很可怜。她能想像,星期— 一早,玛西亚将面临怎样的麻烦。 “我在用酒店的电话。好了,明天就能见到你了。” “是呀。”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晚安,弗朗西丝。” “晚安,巴德。” 巴德挂了电话。在弗朗西丝看来,这好像是一次可有可无的谈话。巴德根本没 有理解弗朗西丝的心情,也全然不知道他的行为对弗朗西丝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格雷一边吃早餐,一边在心里劝慰自己。或许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电 话响了,格雷猜想可能是布莉妮,他急忙去拿电话,不小心将杯中的橙汁碰翻在地。 一定是布莉妮打来的电话,她一定会说她是多么地想他。 确实是布莉妮打来的电话,只是,她没有说她想念格雷。 布莉妮只想知道,格雷是否已经做出决定,她希望中午时分能够过来和他谈谈。 格雷说他非常渴望见到她,然后放下电话,他感到从所未有的恐惧。他仍然没有想 好应该如何回答布莉妮,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临近中午,巴德给家里打来电话。弗朗西丝本以为他已经到达伦敦机场,没想 到巴德说他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要到黄昏左右才能回来。“对不起,弗朗西丝, 真的很抱歉。‘我今天一大早就去见约翰。威特,没想到在他那里耽搁得太久。现 在已经没有航班了,只能搭下午三点的飞机。” “你干脆就不要回来了。”弗朗西丝放下电话,气得掉下眼泪。 “怎么了?”杰克刚巧走进房间。他手里拎着一只小鸟,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杰克走到妈妈身边,弗朗西丝发现这确实是只死鸟。 “没什么,对不起,宝贝。我只是有些失望,因为爸爸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你拿着这只鸟干什么?” “是在我的隧道里发现的。我猜它是想从隧道里钻过去,结果被闷死了。真可 怜。”杰克用手轻轻抚摸着小鸟的尸体。 “宝贝,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小鸟不会往隧道里钻。” “它可能是想走近路。” “可能性不大。我想可能是这样——”弗朗西丝想找一个令人感到安慰的理由 来解释。“这只小鸟年纪大了,它在睡梦中死去,正好睡在你的隧道里。你其实做 了件好事。”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它挖个坟墓。你来帮我,好吗?哦,不用了,我可以 找乔治,帮忙。再见,妈妈。 “再见,杰克。 看着杰克跑出门外,弗朗西丝的心里涌起母亲们特有的快乐的爱意。她不禁想 起莱姆的童年,想起他遭到父亲的遗弃,想起那个竟然与亲生儿子形同陌路的男人 的粗暴和野蛮。想到这里,弗朗西丝又想,既然巴德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她正好可 以去探望莱姆。她给圣玛丽医院挂了电话,一名护士告诉弗朗西丝,查宁先生正在 恢复,尚未痊愈。“他说,如果你来电话,让我替他谢谢你的鲜花。鲜花很漂亮。 “今天有人探望过他吗?” “没有。 “他太太会来吗?” “不会。她打过电话,好像明天才能来。”护士显然对此感到难以理解。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他,只一小会儿。我是——他家里人。 护士有些迟疑。“我得去问问。请稍候。”过了好一会儿,护士才返回来。她 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查宁夫人。护士长说你可以来看他,不过只能待几分钟。他看上去 确实好多了。 “好的。我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到。 莱姆的样子很吓人。他的脸色苍白,被撞伤的部位呈青色,一边脸肿得好高, 两个眼眶发黑。他正在接受输液,有一条管子从身材的一侧接出。弗朗西丝估计可 能是从被刺破的肺部接出来的。他的双腿上方被一个大大的笼子一样的东西罩住。 莱姆的神志仍然不是很清醒。 弗朗西丝轻轻地握住莱姆那只没有打吊针的手。“莱姆,是我,弗朗西丝。你 感觉好些吗?” “糟透了。”莱姆的声音含糊不清。“谢谢你的鲜花。你真好。” “是我应该做的。巴德让我向你问好。” “你在骗我。”莱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弗朗西丝觉得,他是想挤个笑容。 “你都知道的。 “我明白。这件事见报了吗?” “有好几家报纸。 “标题是怎么写的。 “莱姆,我不想——” “好吧,让我来说。‘大亨之子失业,酒后驾车被起诉。’是这样吗?” “差不多。娜米怎么样?她今天没来,我想——” “她很好。她正好有个借口提出离婚。 “哦?”弗朗西丝感到震惊,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看看莱姆,莱姆合上双眼, 眼角闪出泪光。 “上帝啊。莱姆,这太不幸了。 “我生来就是为了承受不幸。 护士长走进病房。“查宁夫人,我说过,只能待几分钟——”护士长显得很不 高兴。 “我知道。 弗朗西丝又握握莱姆的手,然后,突然弯腰在莱姆浮肿的脸上吻了一下,“我 回头再来看你。 莱姆笑了,他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儿,说:“一定要来看我,求你了。 布莉妮决定搬出去。整个下午,格雷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布莉妮整理行李, 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一只大大的行李箱中。“格雷,我只把属于我的衣服、书、 磁带,还有一些杂物带走,其余的都是你的财产。” 格雷表示反对。他对布莉妮说,至少她应该将他们一起买的那些画带走一部分。 另外,厨房里的炊具、他们一起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鸟笼。另外布莉妮亲手用镜框攘 制了那么多《纽约人》的杂志封面,并且顺着楼梯一路钉在墙上,最起码,布莉妮 应该将它们一块带走。布莉妮说她不想要这些东西。那是他们共同相处的日子里的 回忆,现在已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 “按照你的理论,它们也不只属于我一个人。布莉妮,别傻了,你应该把它们 带走。” 布莉妮还是不肯。她只胡乱地将物品塞进箱子。相处四年,他们一共度了五次 假。每次格雷都要教布莉妮如何打点行李,可她还是没学会。收拾完行李,布莉妮 坐在箱子上。她看着格雷。 “我很难过。”布莉妮说。 格雷哭了,但是布莉妮没有。布莉妮开着那辆心爱的切诺基吉普车走了。在找 到新住处之前,她会暂时和她姐姐住在一起。格雷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张曾经带给他 们无限欢乐的大床上,呆呆地看着墙壁,他在想布莉妮,想她的样子,直直的棕色 长发,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嵌着一双蓝蓝的大眼睛。他在想布莉妮纤细优美的线 条,这也是最让格雷对孩子产生顾虑的一点。他担心如此优美的曲线会随着孩子的 出世而变得面目全非,担心原先娇小的乳房会变得肥硕,平坦的腹部会堆满难以消 除的脂肪,担心一个占据母亲全部精力的小生命会剥夺本应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欢 乐。他在想,以前每次加班到很晚,回来时,布莉妮总会迎上来接他,仅仅因为能 看到格雷,她就会笑得那么开心,从不像别人的妻子或女朋友那样只顾着看电视或 者和朋友堡电话粥。布莉妮关心格雷每天的工作,和谁谈过话,在写哪方面的文章。 每次他们一起吃晚饭时,格雷总会给她讲工作上的事情,她总爱问:“那后来呢?” 她会放下刀叉很专注地听格雷讲话。他在想,布莉妮对笑话的反应总是很慢。无论 什么笑话,她总要在别人大笑之后消化几秒钟,然后才猛地将头往后一扬,哈哈大 笑。别人会在因为笑话而大笑之余,又被她的憨态再次逗得捧腹大笑。他在想,布 莉妮是个多么温柔的女孩。她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乱发脾气,从来没有怨言,也从 来没有女人每月一次的性情无常。她从不消沉,也从不指使别人。格雷在想,自己 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可以让这样的结局发生,让自己陷于如此的孤独无助、如此 空旷的房子里。与此同时,在内心深处,在浮于水面的忧郁与孤独之下,在担心自 己今生再也找不到令他如此痴爱的女人的恐惧背后,格雷知道,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布莉妮走了,格雷从此失去了她。即使布莉妮留下来,在他们有了孩子之后,格雷 依然会像今天这样失去她。她会因为孩子而改变,变成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人,格 雷不希望这样,也不能想像如何同一个陌生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同两个陌生人在 一起生活。 格雷不想要孩子,这是他根深蒂固的潜意识。他不喜欢自己被复制再生,不希 望自己的基因在世上永存。格雷的童年非常快乐,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痛苦的 回忆。他一向被人宠爱。格雷的父母婚姻还算美满,他自己也没有经历过河坎的爱 情故事。或许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或者去做洗礼,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并不想改变什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无论在别人眼中他的想法有多么痴狂。 格雷还是喜欢成年人的生活。他不喜欢孩子,不想将自己这座整洁古朴、充满情调 的房子和自己的生活拱手让于孩子们的哭闹与杂乱之中。 当然,做出这个决定是困难的,而将这个决定讲给布莉妮则难上加难。自从上 次与特瑞萨。布斯见面之后,格雷的脑中一直想着这件事。特瑞萨的那番话对他震 动很大。尽管格雷不喜欢特瑞萨,但是在她华丽性感的外表之下,在她略显粗俗的 举止之下,她毕竟还有真诚善良的一面,甚至可以说善良且有理智。格雷在想,如 果特瑞萨知道格雷按照她的话去做了,真的与心爱的女友分手了,不知她会有何反 应。可能她会感到吃惊,甚至害怕。格雷独自喝下一瓶酒,他非常想找特瑞萨聊聊。 他又坐了一会儿。当第二瓶酒被他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格雷知道,他必须要见特瑞 萨。地拨通特瑞萨的电话,并且想好,如果是道格拉斯接电话,他就说要对特瑞萨 进行有关共享物业方面的采访。 但是,没有人听电话,显然布斯夫妇都不在家。也许他们出远门了。格雷在电 话上留了言,只是告诉特瑞萨他打过电话找她,希望她有时间给他回电话。然后, 格雷又将电话打到伯明翰,在留言机上留下同样的口信。等特瑞萨回来,他要将这 件事讲给她听。布莉妮已经永远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所以不用着急。布莉妮的 身影不止一次地在格雷的眼前晃动,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布莉妮那双充满痛苦与哀怨 的眼睛,听到布莉妮的声音:“格雷,对不起,我想,我应该对自己负责。我不能 再这样继续下去。”格雷想伸手抓住布莉妮,但是布莉妮已经从眼前消失。格雷将 头深深地埋在两只手中,禁不住哭了。 “你不相信我?”巴德问弗朗西丝。 “不” “小傻瓜。”巴德吻了一下弗朗西丝,“让我再试试看,我爱你。” 巴德用手轻轻抚摸着弗朗西丝的肌体,他的手指在弗朗西丝最敏感的地方若即 若离地拨弄着。弗朗西丝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微微一动,巴德捕捉到这瞬间的颤动, 他的手稍微加大力量,顺着弗朗西丝的躯体向下滑去。弗朗西丝周身轻飘飘的,她 不禁将头转向巴德,望着他的眼睛。巴德很专注地看着弗朗西丝,他的眼睛又黑又 大,目光炯炯。他没有笑,脸部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抽搐,他只是专注地、深情地 望着弗朗西丝,好像在研究她,好像弗朗西丝身上有很重要的东西吸引着他去品味, 去体会。 “我爱你。”巴德说道。“非常非常爱你。记住,弗朗西丝,永远不要忘记我 说过的话。” 仿佛生怕会失去她一样,他用双手托起弗朗西丝的头,疯狂地吻她,弗朗西丝 感到自己再也无法矜持,如初夜一般,一阵快感犹如一股电流迅速传遍她体内的每 一个角落,她的双臂、双腿、每一个细胞都被震颤了。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 令人忘乎所以的快乐与幸福久久地弥漫。 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谈得不是很多,主要是巴德一直在讲话。弗朗西丝告诉巴 德她去看过莱姆。巴德表示惊讶,并且极不情愿地询问了莱姆的情况。 “我会寄封信给他,问候一下。”巴德说:“他一定不想见到我。” “或许,他想见你。” “不会的。” 弗朗西丝于是不再坚持。 巴德又说,他考虑了很久,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那天弗朗西丝为什么会发脾 气,他向弗朗西丝保证,他所讲的关于特瑞萨。布斯的情况都是实情,他能想像为 什么弗朗西丝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到特瑞萨会感到吃惊。如此轻描淡写的解释,一个 算不上道歉的道歉,已经令巴德勉为其难。弗朗西丝虽然觉得十分好笑,但她还是 表示,她为那天的过激行为表示歉意,希望巴德原谅她在极度恶劣的心情下做出的 超出理智的行为。 “问题在于,巴德,如果你肯对我讲多一些,我的想像就会减少一些。” “可是,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好讲。”巴德边说,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你 不需要知道。” “不是我需不需要知道,而是我想不想知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巴德的不解是发自内心的。 “我的天!”弗朗西丝忍不住笑了。“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原来在这里。我 想知道,是因为我感兴趣,你明白吗?” 终于,巴德说了句话,“是的,我明白。可是,我每天在公司里工作那么久, 好不容易回到家,可以暂时忘掉公司里的事情。我不想,弗朗西丝我确实不想在回 到家之后,再将公司里的一切重新来过。这是一个正常人——或者说像我这样的人 ——所无法忍受的。” 弗朗西丝知道,她不可以再坚持下去。虽然巴德的答复并没有让她满意,但是 她必须接受。从某种意义上讲,巴德已经向她道歉,并且做出解释。她必须对此表 示满意。 弗朗西丝很严肃,十分认真地说:“巴德,我必须警告你,如果我发现有任何 重要事情你瞒着我,我不会原谅你。” 早上醒来,弗朗西丝发现巴德已经穿好衣服。“我得走了。”巴德说。接着, 他又极不情愿地补充道:“我今天有个会议要出席,关于卡罗娜码头项目,要和有 关业主会面,恐怕一直要开到下午。我可能会很晚下班。我会打电话给你。” “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还有那件衣服,很漂亮。” 弗朗西丝所说的那件衣服是巴德从斯德哥尔摩买回来的礼物,不过直到那天早 上才交给她。这是件浅褐色的软羊皮皮衣,式样非常简洁,正是弗朗西丝所中意的。 巴德有种过人的本事,他很会为弗朗西丝买衣服。不仅大小合适,而且极有品味。 “你穿上它一定很好看,回头见。” 巴德走了,剩下弗朗西丝孤伶伶一个人,有些被遗弃的感觉。不过弗朗西丝的 心情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巴德是个很刁难,甚至可以说不可理喻的男人,自私、 妄自尊大。但是,直到这一刻,弗朗西丝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巴德, 为什么会答应嫁给他。 弗朗西丝躺在床上,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巴德的生日就要到了,她打算做 些什么,她要让巴德知道,她爱他,希望让他开心。她要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但 不是聚会。巴德五十岁生日时已经开过一次盛大的聚会,况且凯蒂又在生病,组织 过于隆重的庆祝显然不合时宜。她会安排一次周末度假,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哪怕只有二十四小时。她知道,巴德一定会喜欢。他常讲,已经忘了和弗朗西丝单 独在一起时的感受。弗朗西丝决定向玛西亚寻求帮助。对,就这样,她一会儿就给 玛西亚打电话,趁着巴德开会的时候同玛西亚商量这件事。 弗朗西丝感到很开心,但同时也有些尴尬。她现在的生活方式,这种将社交当 作重要组成部分的生活,是以前弗朗西丝所不齿的。起床后,弗朗西丝和孩子们一 起吃过早餐,然后开车送杰克上学。弗朗西丝回到家,建议保姆带凯蒂出去散步。 “今天天气很好,出去走走对凯蒂有好处。她最近好多了。” 保姆一如往日阴沉着脸说:“是好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她不应该吃那么多 药,婴儿应该在自然的环境中成长。” “保姆,吃药是为了帮助凯蒂治疗。否则,她的情况会很糟糕。好了,带她出 去走走。你们可以到公园,回来时,顺便将杰克接回来。我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做, 不能接他放学。” 弗朗西丝很少这样专断。保姆喜欢根据自己的安排做事。通常,她喜欢下午出 去散步,这样她可以到皇家公园和同样作保姆的朋友们见见面。她总是不厌其烦地 告诉弗朗西丝,克丝汀,巴纳比和维多利亚小的时候,他们住在肯星顿,她每天带 他们到圆池塘散步,对孩子们的健康十分有利。弗朗西丝做得和保姆争辩,也做得 去追问究竟圆池塘的空气与皇家公园湖边的空气有什么不同。她只是答应,有时间 会去圆池塘走一走。其实,弗朗西丝明白,在保姆眼中,那些最高级的保姆们的主 人都住在圆池塘附近。有时,听听保姆们的意见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保姆带着满脸的不高兴转身离开了。能够给保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下马威,也 令弗朗西丝开心得不得了。 弗朗西丝正准备给玛西亚打电话,电话铃响了。 “弗朗西丝吗?我是玛丽安达。斯考特。” 玛丽安达是一个充满活力,富于激情的女人,虽然她生活得很开心,但常感到 无所事事,这点同弗朗西丝的观点相似。玛丽安达曾经做过室内设计师,现在,仍 时常帮朋友搞些设计。她的丈夫是位知名的妇科医生。玛丽安达常说,她先生接触 过所有女人的身体。玛丽安达善于模仿,她模仿王妃戴安娜的举止简直比王妃本人 还人木三分。 “你好,玛丽安达。” “弗朗西丝,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星期五晚上有个慈善拍卖晚宴,我们需要 新闻界做些报道。不知你在新闻界有没有熟人。我找过邓本斯特,他说星期五晚上 很忙,抽不出人手来作采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让我想想。我可以问问我丈夫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她总会有办法的。我回头 再给你电话。” “太好了,谢谢!另外,有个抽奖活动。你能不能提供些小奖品,比如几张戏 票之类的小东西?” “我母亲圣诞节时送给我一条围巾,我很愿意送给这次活动。是全新的,连包 装都没打开过。” “你真好,谢谢。希望尽快听到你的答复。星期五你早点来,先来出席酒会, 带上你那位迷死人的丈夫。” “是气死人,不是迷死人。不过,我得问问他是不是有空。如果他很忙,恐怕 就不能出席了。” “别这么说,我会很失望的。” 萨曼很帮忙。她答应弗朗西丝,会帮助联络记者,对晚宴进行采访。“你是不 是想找一家比较有名气的报社,而不是那种街头小报?” “完全正确。另外,这件事不要对巴德讲。他现在恨不得把所有晚报记者统统 除掉。 萨曼笑了。“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我保证不会让他知道,有消息我会给你打 电话。 “谢谢,萨曼,可不可以帮我把电话转给玛西亚。 玛西亚盛气凌人的语气较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早上好,查宁夫人。恐怕我 不能把您的电话转给查宁先生,他现在——” “玛西亚,我是想找你商量件事。七月十二号是我丈夫的生日,我想和他去爱 尔兰度假,只要两天的时间——” “是个好主意。”话虽这样讲,但玛西亚的语气明显流露出对这个计划可行性 的质疑。 “我想知道,他那天是否有空。如果有安排,你能否将那天的活动安排到其它 时间?” 弗朗西丝的要求并不过份,玛西亚只要看一眼日历,就可以很快有一个答复。 但是,玛西亚好半天没有出声。她是故意想让弗朗西丝明白,她想出了一个多么棘 手的问题。 “很奇怪,查宁夫人,那天的日记上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只是和布斯先生约好 一起吃午饭,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同布斯先生讲。他过一会儿会来公司。 “不用了,玛西亚,我亲自和布斯讲。谢谢你。 ‘佛朗西丝!你好吧,亲爱的?我听说莱姆的事情,真不幸。我们给他送了鲜 花,还有一些礼物。 “你真好,道格拉斯。他会好起来的。我昨天去探望过他,只待了一小会儿, 而且——” “你能这样做,真的很好。 “我也不知道。不过,道格拉斯,能找到你,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今天早上 也在开会。” “哦,没有。”道格拉斯讲话显得十分小心,间或有些什么东西在里面——是 伤感?难道巴德他们故意将道格拉斯排斥在外?弗朗西丝知道,巴德一向对道格拉 斯的谈判技巧不以为然。他曾表示:“他的价值在于牵线搭桥,仅这一点,就足已 使他身价百倍。” 弗朗西丝对巴德的评语表示赞同。她观察过道格拉斯在工作,聚会、晚宴甚至 度假时的表现,他有相当敏锐的直觉,能于百步之外精确地探测到潜在客户和未来 的财源。尤其是在高尔夫球场上,他的才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然后,他会将锁 定的目标介绍给他的关系网。亲爱的道格拉斯,弗朗西丝很想念他。由于特瑞萨的 出现,他们之间已经很少有机会见面。苏珊娜在世的时候,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很 开心。苏珊娜像母亲一样关心弗朗西丝,关心每一个人,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弗朗西丝感到很伤心。特瑞萨身上没有一点母性的味道。 “我听说凯蒂的身体不是很好。她现在好些吗?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我还记得 复活节时见到她,她是那么可爱,你一定带她来我家玩。”道格拉斯讲得很殷切, 弗朗西丝感到一阵愧疚。 “她近来好了很多。我一直鼓励自己,要对医生有信心。道格拉斯,找个周末 来史达林。和特瑞萨一起来。她好吗?” “她很好。这个星期,她的生意很忙。在伯明翰有一个大型交易会。你知道, 她公司的总部在那里。” “我不知道。” “她干得不错。每年的生意额很大。”道格拉斯很为特瑞萨感到骄傲。“只是 她经常待在伯明翰,我不能每天见到她,有些遗憾。 “当然——”弗朗西丝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是想找个话题让谈话继续下去, 于是,她说:“据我所知,查宁公司为她的公司注入了一些资金。她一定感到很开 心。 电话里传来长时间的沉默。很长,长得令弗朗西丝感到不安。过了好久,道格 拉斯才谨慎地说:“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没有听说?”弗朗西丝的思路一片混乱,她有些难堪。“对不起,也许是我 误会了。 “巴德只是大概提过这件事。一定是我搞错了。巴德讲话经常让人捉摸不透。 他可能是说正在考虑。对,他是这样讲的。对不起,道格拉斯。” “没关系,亲爱的。” 除了困窘,弗朗西丝心中再次涌起不安。真见鬼,她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为 什么不能让这一切安安静静地成为过去,巴德为什么要骗她? 弗朗西丝不想让自己和道格拉斯继续尴尬下去,连忙换个话题。“道格拉斯, 我想请你帮个忙。今年巴德的生日,我想让他暂时摆脱工作轻松一下,和他到爱兰 尔度假。”弗朗西丝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计划已经毫无兴致可言,但是她又不得 不把话讲完。“那天他好像约了你一起吃午饭。你能不能找个理由,比如,借口有 事不能赴约?” “没有问题。我都忘了那天是他生日。放心吧,亲爱的弗朗西丝。” “谢谢,道格拉斯。你没事吧?” “你是问我?感谢上帝,我好极了。” 可爱的道格拉斯。弗朗西丝不想让道格拉斯担心,但是,她又非常想再问点什 么。 “太好了。嗯……道格拉斯……” “什么事?” 弗朗西丝终于下了决心。道格拉斯肯定知道特瑞萨那天晚上究竟在查宁大厦做 了些什么。弗朗西丝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证实一下。“我,我是想问一问,特瑞萨是 不是经常去查宁大厦?” “查宁大厦?”道格拉斯讲话一向快人快语,但这次他却明显地警觉起来。 “当然不会,除非我在公司。为什么问这个?” “是这样。有一天晚上,我有急事去找巴德,正巧碰到她也在那里。我有些意 外,所以随便问问。” “哪天晚上,什么时候?”道格拉斯的声音有些异样,不再是警觉,而是气愤。 “上个星期五。巴德刚刚从斯德哥尔摩回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只是想起这件事——” “她没有讲去查宁大厦做什么吗?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没问她吗?” 道格拉斯的火气开始转向弗朗西丝。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种局面。 “我,我没有问。因为当时巴德急着出席一个宴会,忙着换衣服,我也是匆匆 忙忙……”天呀,真是越描越黑。弗朗西丝后悔不该提这件事。现在,道格拉斯肯 定觉得她在怀疑特瑞萨,在试图探听别人的隐私。她急中生智说道:“或许她正和 巴德谈论她公司的事情。” 这个假设让道格拉斯大大松了口气。“对,应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她确实 提到过公司的事情。她一定是为这件事去找巴德。” “是啊。”弗朗西丝恨不得立刻挂掉电话。“好了,道格拉斯,多保重。别忘 了十二号。” “不会忘的。”道格拉斯仍有些心不在焉。“十二号,绝对没有问题。” “谢谢!再见,道格拉斯,和你讲话真开心!” “你说什么?哦,是啊,是很开心。而且,亲爱的,”听得出,道格拉斯费了 很大劲才将自己拉回现实,“放心,我不会忘,想着带小宝贝来看我。还有那个小 家伙。特瑞萨会很高兴的。她很爱孩子,是个难得的女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道格拉斯,我真为你高兴。” 放下电话,弗朗西丝呆呆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显然,特瑞萨不想让道格拉斯知道,她要求巴德为她的公司注资,仅此而已。是特 瑞萨自己将事情搞得如此尴尬,怪不得别人。弗朗西丝感到对不住道格拉斯。道格 拉斯是个好人,她却搞得他如此不安。弗朗西丝站起身,为自己冲了杯咖啡,然后 给爱尔兰那边挂了电话。她看看表,午饭之前刚好来得及去医院看看莱姆。 麦修安银行委派朗曼会计师事务所专程到查宁公司进行财务调查。经过全面审 查,并同查宁先生和巴伯先生深入探讨之后,会计师们初步表示,对查宁公司甚为 满意,几天之内,他们将完成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呈交麦修安银行。戴斯蒙德。诺 斯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个人一直对查宁公司抱有很大的顾虑,只是从未向别人 透露过。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他决定带上情妇到弗罗伦萨放松两天。 格雷神情沮丧地坐在办公室。翠西为他冲了杯茶,格雷神不守舍地一口气将茶 水喝完。直到他放下茶杯,才发现原来这是杯浓茶,连杯底都染上了茶渍。格雷条 件反射般地感到恶心。一天来,他不时感到恶心,好像孕妇早上起床时的妊娠反应。 他想集中精力工作,但却提不起兴致。而且今天是星期一,没有太着急的工作等着 他去做。办公桌上惟—一项指示是总编留下的,让他将那篇关于欧共体的文章再补 充些新内容。区区小事不足以让格雷从沮丧中解脱出来,这就更加让格雷感到不幸。 通常工作是他的最大寄托。布莉妮常常形容工作是格雷的第二位太太,是他的情人, 令他富于生气、机智与幽默,帮他缓解痛苦,摆脱阴影,忘却生理上的欲望,或者 与生理上的欲望占有同等重要的地位。格雷痴迷于他的工作,他常讲,他可以不计 报酬地去工作。当然,这句话并不真实,但是它的含义不言自明。他一直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记者以外的行业,他们执地认为,没有任何一项工作可以和记者 相媲美。在他看来,一个人只要有能力,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做一名记者。他认 为,一个人如果具有当记者的才干而且又真正地作了记者,那才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格雷的观点让布莉妮感到无可奈何。她常说:“上帝呀,你究竟何时才能不再这样 固执?”她觉得,格雷的观点恰恰证明他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仅仅因为他的名字能 够每周一次地出现在专栏上方,就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炫耀心理。当然,布莉妮的想 法不无道理,但格雷还有其更深层次的理由。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依照自己 的观点,去发掘故事,去和其他人交谈,去思考、去探索,这项工作带给他极大的 满足感。虽然,记者这个行业并非绝对刺激,但它为格雷提供一个尽情发挥创造力 的空间,仿佛画家作画,格雷可以无拘无束地选择他认为适合的颜色,勾勒线条, 突出重点。 是一阵恶心,格雷赶忙跑进卫生间,在马桶上坐了很久。他一次又一次问自己,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想,不知道布莉妮此刻在做什么。不知道她好不好,亦 或和自己一样心情糟得一塌糊涂。格雷觉得自己是在亲手将已经得到的幸福扔出去。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自己没有做蠢事。 格雷又想起特瑞萨。布斯,由特瑞萨,他又想到道格拉斯和查宁公司,想到萨 曼。伊林。维斯。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查宁公司一定隐藏着秘密。终于,他感到 自己的意识在渐渐复苏,些许的兴奋涌上心头。他翻出星期六的财经时报,查到查 宁公司的股票价格。查宁公司的股价略有下跌,而星期五的时候,股价跌幅最大, 下跌了七个百分点。格雷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他回到办公桌旁,拨通萨曼的电话。 “萨曼。伊林维斯。” “萨曼,我是格雷。唐森。今天中午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地产走势,聊聊你 们公司不沉的股价,或者谈谈家庭问题,总之约你出来随便聊聊。” “恐怕不行,格雷。我非常乐意接受你的邀请,但是——公司很忙,在开重要 会议,要开一天。” “好吧。”格雷故意显得很失望。“那就改天吧。你认为它是不沉的吗?” “什么?哦,你是说股价。当然。” “可是星期五的表现并不尽人意。” “你没见到今天股价已经反弹了许多?” “是吗,和这次重要会议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格雷,你知道的,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过,你 的电话来得正巧,我刚好想请你帮个忙。不是什么重大新闻,我想你不会有兴趣, 但受人之托——” “我猜出来了,是巴德。查宁想让我跟踪采访。” “不是。但多少沾点边儿。今天早上,查宁夫人来过电话,问我可不可以帮她 物色一位友好善良的记者为一个慈善活动做报道。这个星期五。” “萨曼,我可不是那种写流水账的记者。”由于心情原因,格雷近来十分容易 发脾气。 “我知道,格雷。对不起。我刚才讲过,不是什么重大题材。可是——好吧, 算了。” 萨曼听上去十分窘迫,格雷有些同情她,“什么样的慈善活动?” “是次拍卖会,由蒂姆。肯尼迪主持。应该挺有意思。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其他 记者,无论男女,可以免费在那里就餐,地点是格罗文萨大厦。” “听上去倒也不坏。”格雷想起,从现在起,每个星期五晚上都要独自一个人 度过,而且这次筹款也算得上是一次大型商业活动,他多少有些心动。他问:“查 宁夫人会不会到场?” “肯定会的。你会发现,她是个十分友善,乐于帮助别人的人。她真的很好。 你要是有人选的话,打电话给我,好吗?” 格雷终于做出决定。“我已经想好一个人,就是我。” 想到很快就有机会接触弗朗西丝。查宁,格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阿兰。费勒是琼斯股票交易所中一颗正在崛起的新星,属于电子时代的弄潮儿。 他的童年在达斯顿的政府公屋中度过,父亲是一名公交车司机。十六岁那年,经济 不景气,失业率增高,再加上他的父亲和校长相继破产,阿兰被迫离开学校。几个 星期后,他在股票交易所中找到一份跑腿的差使。如今,他的年收人已相当于校长 工资的四倍,是他父亲收人的八倍。阿兰性情开朗,长相也不错,只是有些好色, 而且满口粗话。他常这样评价自己,他对生意的哦觉之灵敏,不亚于公狗对母狗之 警觉。这番话在他嘴里讲出来已经算是文明的了。 阿兰刚刚拉开第三罐百事可乐的拉环,拆开今天的第二包香烟,心里正琢磨着 是否应该邀请在他对面办公的卡罗琳下班后去喝点什么。刚才阿兰装着看报纸,偷 偷窥视了卡罗琳那双充满情感的乳房已经好久了。正在这时,面前的电脑屏幕闪了 一下,几行数字呈熟悉的波浪状在屏幕上雀跃着掠过。“太有趣了,我的宝贝。” 这是阿兰对电脑的呢称。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拿起电话,接通格雷。唐森的 电话。阿兰十分喜欢格雷。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每次阿兰向格雷提供有价值的情 报,格雷都会请他喝香槟。今天的这条消息应该值得好的葡萄酒。 格雷利用午饭时间去了霍本大街拐角的一家酒吧,喝了几杯所谓的冻啤酒。他 略有些伤感地想起过去,人们总喜欢聚在报馆云集的舰队街的酒吧里,边喝边聊, 直到酪配大醉。如今,伦敦的报社像旅馆一样遍及大街小巷,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 刻见报,再没有了可供闲聊的内部消息。格雷咬了一口已经潮乎乎的炸洋葱圈,心 想,生活正一点一点地剥夺着人们的闲情逸致。 回到办公室,格雷的电话录音里已经有了三个留言。一个是特瑞萨。布斯打来 的。她说已经听到格雷的留言,不过,这几天她因为生意要到外地去。“再次感谢 在丽兹度过的时光,希望没有让你感到无聊。而且,希望你最好不要听从我的劝告, 这可能会带来十分不好的后果。” “谢谢,布斯太太。”格雷忍不住冲着留言机大声说道。 第二条留言是克丝汀。查宁的。星期六她在家里开聚会,邀请格雷和他的女朋 友参加。格雷自言自语地说:“可惜啊,我不会去的。”他决定给克丝汀写张便条, 谢绝她的邀请。 第三条留言来自琼斯股票交易所的阿兰。费勒。他说,他们上星期讨论过的一 家公司的股价急升十五点。这条消息让格雷即刻将克丝汀,布莉妮以及其它的一切 抛到脑后,他连忙拨通阿兰的电话。 “是不是查宁公司。” “正是。 “阿兰,你估计是什么原因导致股价反弹。”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至少入了一吨的货。” “一吨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一百万英镑。至少是这个数。” “我的天,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正在打听,一旦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你得请我喝酒。” “没问题。” 格雷挂上电话。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感到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激动、充 满干劲。情况开始出现,他的直觉没有落空。 “克拉克先生。”电话里传来玛西亚的声音。查宁先生请你到他的办公室。“ 奥利弗心里一沉。他一时想不起来做过什么不妥的事情。“现在就去吗/”当 然,如果不是现在,我会特别指出是什么时间。“这个老女人,奥利弗对她恨之人 骨。总有一天,他要告诉巴德。查宁,玛西亚在他背后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奥利 弗穿上那件刚刚利用午饭时间去保尔。史密斯百货商场买的外套,急匆匆地朝巴德 办公室走去。这件外套的价格相当昂贵,但是,奥利弗眼下还没有心上人,为自己 破费一下倒也无妨。这次去希腊度假,也没能如愿以偿地找到女朋友。 “请进。 巴德正在讲电话。他示意奥利弗坐下。看上去,巴德今天心情不错。茶几上放 着一本装满精美的宣传册,是有关世界农场联合会的介绍。奥利弗随手拿起翻阅着。 巴德讲完电话,他问奥利弗:“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什么?哦,是的。如果能体上一年长假,我就想去为这样的组织工作一段时 间。” “你还年轻,可以去试一试,就像巴纳比一样。不过不要像他那样没有节制。” “是啊。”奥利弗联想到巴纳比。有他父亲的钱为他铺路,他可以任意到他喜 欢去的地方,无需着急完成学业,也无需为了生计担忧。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真想这样做,我可以帮助你。趁你还年轻,做你想做的 事情。” 奥利弗有些目瞪口呆。“谢谢您,查宁先生,非常感谢。” “我喜欢这类的慈善事业,比如农场联合会,大家在以积极的态度去做事,而 不是一味地举着筹款箱等待别人的施舍。” “其实,他们也是在向你募捐。” “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我有一项慈善信托,这家联合会是主要受益人。我刚 才讲的意思是,他们是把钱花在有意义的地方了。” “明白了。”奥利弗心想,它们同时也为你免了很多税。不过,他又对自己说, 算了,别这么刻薄,毕竟他是好意地想帮助自己。 “好了,我是想和你聊聊。”巴德说道,“假期过得怎么样?” “非常好。”虽然没有艳遇,奥利弗还是很喜欢这次度假,他们在那里潜水, 冲浪,享受阳光。“妈妈的身体也好多了。非常感谢您,查宁先生,我们全家都很 感激。” “太好了,听说你母亲最终没有和特瑞萨。布斯见面。” “我想是的。”奥利弗有些尴尬。他本以为巴德不会再提这件事。 “她给我写了封信。信上说,你对她讲我不是很赞成这件事,所以她决定取消 会面。她真善解人意。你和我也因此省去不少麻烦。当然,这并不是说特瑞萨。布 斯会带来什么伤害,但是——” “不会的,我想她役有什么恶意。其实,我认为她蛮善良的。” 奥利弗的这番话讲得很坚决。巴德看着奥利弗,眼中充满笑意:“你倒是很仗 义直言,奥利弗,我喜欢你这种性格。” 奥利弗默不作声了。 “不管怎样,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对了,我已经通知巴伯先生为你加薪。 你以前在试用期,工资不是很合理。你工作努力地很出色,是位人才,我希望你能 长期留在公司。” 奥利弗吃了一惊,那本手册掉在地上,他清楚地看到宣传册上的缩写:世农会。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带给他好运的标记。奥利弗很高兴巴德能够器重他,能对他讲 这番话,如此慷慨地表达他对奥利弗的欣赏。他得到巴德的认可与奖励,在巴德眼 中,他并不是一个只为彼得。巴伯跑腿的小人物,想到这些,奥利弗感到十分激动 和不安。 “唐森先生吗?你好,年轻人,我是道格拉斯。布斯。” 道格拉斯的声音有些异样。他虽然尽量做出一副快乐的语气,但是他的声音明 显地带有不安与颤抖。格雷这会儿正在等阿兰的电话,一边无所事事地随手在纸上 涂写着什么。听到道格拉斯的声音,他一下子警觉地坐直身子。 “嘿,布斯先生,你好吗?” “很好,很好。多做些户外活动确实有好处。是这样,你和我太太谈过话,对 吗?我听到你的留言。” “是的,布斯先生。”格雷后悔给他太太留言了,搞得大家都觉得尴尬。现在 他该怎么办?怎么解释?谢天谢地,他想起最初准备的借口,连忙说道:“我正在 准备一篇关于共享物业的文章,刚好和她的公司有关系。” “当然。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非常聪明。” “确实如此。”格雷禁不住想,姑娘这个词好像不太适用于特瑞萨。 “但是——是这样——”布斯讲话有些吞吞吐吐,“这么说吧,她有些很奇怪 的念头,是关于查宁公司的,我不知道她对你讲过些什么,但是,我不希望你对我 们发生误解。” “布斯先生,”格雷措辞很小心。“请你放心,我一向认为查宁公司是绝对一 流的蓝筹公司,极具潜力,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不好的想法。”格雷讲话时如履薄 冰,生怕一失足,铸成大错。 “不错,这正是我想听到的。像你这样的职业,最关键是要把握住正确方向, 黑白分明,不可以有一点点不真实的成份在里面。你们和那些街边的小报不同。” “绝对不同。” 布斯沉默了好久才又接着讲下去。他讲话时速度很快,仿佛生怕会临时改变主 意。“我想,刚才的那番话可能令你摸不着头脑。或许,我们应该面谈。我想—— 向你澄清一些事实。” “好的,什么时间——” “我今天很忙,有几个会议,然后要离开几天。或许下周,就定在下周的明天, 好吗?” “好的,布斯先生,我请你吃午饭。” “不用了。我来请你。我们一点钟在创意餐厅见面。那里比较安静。另外,或 许用不着我说,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绝对保密?当然。请你放心。” “你目前没有计划——我是说下个星期的报纸应该没有关于查宁公司的文章吧?” “没有,道格拉斯,我以一名记者的身份向你保证,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我是认真的,我保证,没有任何有关的文章将要发表。只是——” 格雷正在犹豫如何下这步棋。他不想把道格拉斯吓跑。不过,他目前警惕性正 在放松,正是提问的好机会。 “什么事?” “我发现你们公司的股价有些下跌。就是上星期。” “有这回事?”道格拉斯又恢复了以往处惊不乱,老于周旋的风范。正是这瞬 间的变化让格雷相信,道格拉斯是在撒谎。道格拉斯讲话一向滴水不漏。“我没有 太留意。不过你也知道,股票价格总是起起落落。相信明天的股价又会是另外一番 情景。” 你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格雷心想。这真是一场有趣的智力游戏,格雷对此相 当迷恋。 格雷笑了,说:“我想你是对的。查宁公司一切都正常吧?道克兰的事情如何? 想必它让公司背了个大包袱。” “也不尽然。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而且你也了解巴德,他善于做别人无法 想像的事情。精明过人。” 道格拉斯讲得不错。格雷不知该如何追问下去。于是他说:“道格拉斯,我们 下周二见。” “好的,星期二见。我想再重复一次,”道格拉斯又开始有些语塞,全没了刚 才应答自如的自信。“我不希望你产生错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 就像那个两镑四十分的故事一样。” “什么故事?我好像没听过——”格雷感到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典故。很久以前,好像是在印度,有一场战争,亦或是其 他什么事情发生,当时没有无线电通讯,于是就一路传下口信。‘派兵增援,全线 向前。’但是传来传去,当口信传到总部时,就变成了‘出席舞会,请发两镑四十 分钱。’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明白了。道格拉斯,我们都不希望有误会发生。下周二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道格拉斯。布斯如此急切地打电话给他?特瑞萨对道格拉 斯讲过什么?道格拉斯又何以知道格雷和特瑞萨谈过话?惟一的可能是特瑞萨对道 格拉斯讲过这件事。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又会再次给格雷留言? 格雷在留言机上找到特瑞萨的留言,他认真地听了一遍。特瑞萨的声音听起来 很开心,她只是感谢格雷带她去丽兹酒店。格雷心想,道格拉斯会不会以为特瑞萨 对他讲过什么呢? 五点钟,阿兰。费勒打来电话。 “你会感兴趣的。” “关于股票?”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半小时后,在康尼酒吧里。记着,准备好一瓶冰冻的波 利酒。” “我一定准时。” 阿兰满脸得意地走进酒吧。“你好吗?我的儿子。” “很好,阿兰。”格雷朝阿兰笑了笑,心想,任何人只要稍加想像,也只会把 格雷当成阿兰的父亲,而不是他的儿子。“你怎么样?” “不错。又能有笔奖金。这要归功于你在查宁公司的那些朋友。” “真的?” “是啊。买进他们的股票,再转手卖出,小挣了一笔。股价又有些上升,已经 回到三镑的价位。” “这么说,这瓶酒应该由你来请。” “按道理是这样,但是,我今晚要和一位迷人的姑娘吃晚饭。非常迷人,估计 有戏。用不着费太多时间。” “是谁在干预/格雷问。 “什么是谁?” “阿兰,别胡闹。是谁在买入股票。赶紧告诉我,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好吧,好吧。很显然是两家海外信托。一家开曼群岛,一家在泽西岛。考虑 到早些时候的股价下跌,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