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早上醒来,莱姆感到全身疼痛不堪。头天夜里他被折磨得彻夜难眠。今天是车 祸后第五天。莱姆本以为伤痛会有所减轻,没想到却有愈发严重的迹象。止痛药的 效果只能维持四个小时,药效一过,潜伏在体内的疼痛便会一股脑地朝他袭来。尤 其是腿部,火辣辣地钻心的疼。他能想像,被撞断的骨头如何刺人肌肉。他请求夜 班小护士再给他打一剂止痛针。小护士向护士长请示。护士长说,已经给他用了超 过限量的止痛药,不可以再增加剂量。护士长建议他疼得厉害时尽量放松,做做深 呼吸。“听起来像是在生孩子。”莱姆朝护士长笑笑,他胸部和肋骨的疼痛因此更 加剧烈。夜晚是难捱的。无尽的黑夜中。莱姆独自一人睁着双眼,默数着时间。他 感到不公。如果住在高级私人医院,他肯定可以获得一切必需的药品。想到这儿, 莱姆禁不住联想到其它令他感到羞辱的待遇,如床上便盆,公用卫生间,同屋病人 的呻吟声、呼嗜声。上帝,他无法忍受这一切。 娜米来看过莱姆四次。她很少讲话,每次探望时间很短,只留下很多书和一些 水果。她告诉莱姆,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又讲了其它一些让人恼火的话,便离 开了。她没有把孩子们带来,莱姆很想见到他们。莱姆知道,娜米还在生气,责怪 他不该上街买药,将孩子们独自留在家中。 “要不是佳士伯去找隔壁的邓肯,两个孩子还要独自待上好几个小时,谁知道 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你应该找人帮忙照看一下。” “我没想到会这样。”莱姆回答。显然好心的玛提娜。邓肯没有告诉娜米他呕 吐的事情。 莱姆看看表,刚刚八点钟。时间过得真慢,他还以为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邻 床的那个家伙是昨天晚上住进来的,从大厦的排水管上摔下来,脑震荡,胳膊,大 腿全部骨折,已经做完手术,这会儿正在麻醉的昏迷中。肯定是个小偷,莱姆心想, 不省人事算他走运。等麻药药效一过,就有他好受的。 护士例行公事地走到莱姆床边。 “早上好,查宁先生,今天感觉如何?” “糟透了。” “疼痛有没有减轻?” “没有,反而更严重了。你在做什么P ”护士在莱姆病床四周挂上帘子,莱姆 忍不住问她。 “我要检查你的伤口,预防感染。我们不希望你生病。”护士被这个想法逗笑 了。莱姆恨不得一拳打在她脸上。 “我不在乎。” “你会在乎的。好了,让我看看。然后,帮你清洗。你的瓶子是不是满了?” “没有。”莱姆厌恶地回答。 “你喝水不够多。”护士很严肃,“你需要多饮水,多排泄,这很重要。现在, 我来帮你把外套脱掉,就这样。哦,对了,查宁夫人,我是说弗朗西丝。查宁夫人 来过电话,她今天上午会来看你。这个继母真好,已经是第三次来看你了。” 听到这个消息,莱姆一时忘了周身的疼痛,忘了即将换洗伤口的痛苦,也忘了 每天由一位心直口快的澳洲小护士为他清洗隐蔽部位的难堪。 莱姆突然感到一阵欣喜。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方面,他为即将见到弗朗西丝 感到高兴,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研究她,同她聊天,另外一面原因则有些复杂。 几天来,在无边的疼痛苦海和沮丧的折磨下,莱姆将全部的仇恨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那就是他的父亲。他觉得,是父亲导致他一生的坎坷,直至今天这场车祸。所以, 当弗朗西丝第一次来探望他时,当弗朗西丝告别莱姆亲吻他时,当莱姆躲在病床上 仰视着弗朗西丝,吸吮着她的体温,她的亲切和她的香味时,一个念头像幽灵一样 钻进他的脑海,令他兴奋不已。他自觉有能力实现这个想法。他因此暂时忘却了疼 痛,专心致志地在心里策划着,权衡着。这实在是一个利多弊少的好主意。莱姆决 意要将弗朗西丝这个漂亮的、令人垂涎欲滴,但又不十分快乐的女人搞到手,这便 是他对父亲的报复,一个最有力最致命的报复。 格雷暗自庆幸,他决定出席弗朗西丝的慈善拍卖会是正确的,他正好可以借机 进行背景调查。长时间来,有关查宁公司的报道一直毫无进展,令格雷愁眉不展。 如果能在今晚的社交场合上见到查宁,或许他会同意接受格雷的采访。不过,考虑 到最近报纸上连篇累续地报道他儿子的车祸事件,查宁对记者可能会更加敬而远之。 格雷被安排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与他同桌的有此次活动的公关联络员,有一位 来自垃圾小报的记者,还有一位好像叫什么黛芬妮的女人。这个女人很不识趣,自 称是某家杂志的社会版编辑。观看蒂姆。肯尼迪以文明的方式将来宾的腰包掏空实 在是一种享受。蒂姆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从拍卖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从来宾手中 筹集到两万英镑,他的目标是到活动结束时,将这个数字至少再翻一倍。蒂姆是慈 善拍卖行家中的校使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他可以让人们以五千镑的价格买下一 只破旧的玩具熊,仅仅因为这只熊已过世的主人曾经是一位活跃于社交圈的贵族; 以六千镑的价格将一幅技法颇为一般的油画搬回家,仅仅因为油画的作者出身贵族, 并在画作上亲笔题名;一次可供两个人在牙买加的桑迪海湾旅馆度过周末的旅行也 因蒂姆的煽动以一万镑的价格成交,买家所享受的惟一特殊待遇只不过是他们度假 时的照片将被刊登在某杂志版面上。现场的气氛达到高潮。蒂姆不失时机地推出当 晚的压轴戏:一匹赛马的部分拥有权。 蒂姆温文尔雅地开始他的拍卖:“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现在,让我们为这 匹无以伦比的赛马出个底价,一万镑!这是一匹两岁的赛马,在本赛季中已经获得 数场胜利。而且,繁殖前景看好。出一万镑,你便可以拥有这只出色的赛马。对不 起,更正一下,是部分拥有。据我所知,只是那一部分人众人大笑)不错,这个价 码包含那一部分。你将拥有那一部分,此外,还有这匹赛马百分之二十五的所有权。 诸位,你将拥有的是收获;是财富的百分之二十五。这是一笔不可多得的交易。来 吧,女士们,先生们。有没有人肯出一万镑?没有?九千镑?那位先生,你出什么 价?五千?对不起,这个价格实属一种羞辱,对马,对我,以及对这次慈善活动都 显得有些失礼。开价吧,七千镑?六千镑,有没有?我好像要失业了,女士们,先 生们。查宁先生,你出六千镑?太好了。还有没有高于六千镑?六千镑,这可是一 匹难得的好马。这位先生,谢谢你,六千五百镑,七千镑,谢谢你,这位女士……” 格雷看见弗朗西丝朝巴德充满感激地一笑,巴德也朝弗朗西丝笑笑。他会在适 当的时候将原先的竞价再提高一倍,然后便及时抽身退出这场竞争。巴德掌握时机 总是恰到好处,所以他才会赚到这么多钱。 竞价一路稳步飓升,一直叫到一万五千镑。格雷不禁饶有兴致地向四周环视。 英国的经济尚处于严重衰退期,却依然有人为了一匹赛马的部分所有权开价一万五 千镑,真是不可思议…… 这天晚上过得很开心,格雷非常喜欢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眼前 发生的一切,尤其对会场上的女人们颇感兴趣。她们很明显地分为两种类型,其中 一类来自郊区,她们大多是各区域团体的负责人,身着盛装,配带珍珠首饰,显得 一本正经;另一类刚来自伦敦市区,显然,她们都是弗朗西丝的朋友或者主席的朋 友们。伦敦的女人们还可以再细分。一部分是英国人和美国人,她们身材削瘦,浑 身散发着古典的冷面美人气息,大多身着丝质或亮闪闪的晚装,配戴醒目的人造首 饰。另外一群妇女刚来自日本、阿拉伯等其它国家。格雷猜想,这些人才是今晚真 正的买主。她们或者她们的丈夫是决意要在今晚一显风头的。 但是,最吸引格雷的还是弗朗西丝,格雷心想,弗朗西丝确实非同寻常。她相 当吸引人,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她,而且极具品味。她身着一件具有希腊风格,只有 一条吊带的长长的瘦身白色丝质晚装,修长的颈部佩戴一串精致的珍珠颈圈,乌黑 亮丽的长发挽成一个发会,她的化妆用素净的底色衬托出乌黑的大眼睛以及优美笔 直的鼻子。她很瘦,在格雷看来显得过于削瘦,但却异常优雅。格雷的目光追随着 弗朗西丝,看着她在每张台面之间周旋,进而弯腰同某个人讲讲话,时而和另外一 个人握握手,亲吻一下,很周到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她的风度绝不仅仅限于做一名 大亨的太太。格雷心想,如果巴德。查宁不懂得珍惜弗朗酉丝,那他一定是个疯子。 他希望巴德会善待弗朗西丝,不过,像弗朗西丝这样的女人,即使她们感觉到孤独、 不开心或者被冷落,也会有很多人来安慰她,敬慕她,热切地关注她。或许,弗朗 西丝早已对此熟视无睹。 弗朗西丝很有礼貌地同格雷打过招呼,和他握握手,感谢他能出席,并将他介 绍给其他人认识,其中包括蒂姆。肯尼迪,当然还有巴德。巴德表现得还算友好, 他甚至还记得格雷,仅此而已。 司仪宣布晚餐开始时,弗朗西丝向格雷表示她要去照顾其他人,晚些时候再同 他聊。现在,她终于又回到格雷面前。她朝格雷笑笑,歉意地表示,晚上没能照顾 他。格雷心想,她真是个好人。不仅漂亮、富有,而且心地善良。一个人很难得会 同时拥有这些。 “没关系,我今晚过得很开心。结识了许多好人。” “这次活动相当成功,是吗?一共筹款四万镑,其中那匹赛马就卖了两万镑。 真让人难以置信。蒂姆简直是个天才。” “只要新闻肯报道,人们就会十分踊跃。”格雷咧开嘴朝弗朗西丝笑了笑。 “不过蒂姆的确很出色。我以前也出席过他的拍卖会,十分精彩。你为这家慈善机 构工作多久了?” “懊,有好几年了。” “你是——主席?”格雷知道弗朗西丝并不是主席,他只是想找个引子将话题 扯开。 “哦,上帝,我可不是。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成员。主席是玛丽安达。” “是那位金发女朗?她很迷人。你很喜欢做这类事情吗?” “当然。” “你好像不十分肯定。” “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有些累了。” “我想,你这星期一定很难过。查宁先生前妻的儿子还在医院里。” “哦,你读到这条消息了。是的,很麻烦。” 格雷能够想像这件事会有多麻烦,而且为什么麻烦:巴德与莱姆之间父子不和 早在克丝汀出事以前就已经满城风雨。 “是的,我喜欢慈善活动。尤其像今天这样的拍卖现场筹集到这么多资金,你 会觉得,终于做了件有价值的事情。” 费了很大劲,弗朗西丝的后半句话“难得有这么一回”被咽了回去。格雷看着 弗朗西丝说:“你给我的印象并不是那种只属于宴会社交的阔太太。” “是吗?”弗朗西丝警觉地看着格雷,她好像在考虑是否应该和格雷继续谈下 去。终于,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笑道:“也许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那种类型的女人。 你知道,我曾经是一名职业女性。在嫁给我丈夫之前。 “你很留恋那种生活?” “是的。”弗朗西丝答道:“非常留恋。我以前做广告代理,干得相当不错。 “我相信。你应该重操旧业。 “你最好对我丈夫讲这番话。哦,千万别,我是在开玩笑。”弗朗西丝有些故 作轻松地笑了笑。她朝桌面上看看,想找只酒杯。格雷看出她的心思,为她取来一 只酒杯并且斟上酒。 “谢谢。你是否可以帮我们做些什么?我是指关于这次拍卖。” “我会尽力。有些难度,不过应该没有问题。 格雷早已盘算好了。《时期日新闻》上有一版金融日志。这次拍卖筹集的数目 还算可观,尤其是那匹赛马,可以配条小消息发表。 “如果你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我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容易。” “我很惊讶,在你丈夫的女儿与报界发生不愉快之后,你还会和新闻界接触。 弗朗西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件事——”她有些犹豫,“确实很不应该。 “的确,不过,我想也不完全是克丝汀的错。 “是吗?”显然,她对这个说法不太认同。 “是的。 “你认识克丝汀2 ” “不是很熟。但我认识那位当事记者。她才是罪魁祸首。 “我也觉得你的想法有道理。不过——” “坦白地讲,查宁夫人,我知道我是对的。 弗朗西丝仰头看看格雷,她笑了。“你可不要被克丝汀的外貌迷惑。 “不会的,虽说她很漂亮。 “她很漂亮。不过,太漂亮了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个想法倒挺新鲜。你认为一个人会因为太漂亮而不好吗?” “是的。我认为美丽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 “那么请你照照镜子,查宁夫人,你会发现危险就在眼前。” “谢谢你。”弗朗西丝轻声地说。 “告诉我,是不是你丈夫不赞成职业女性。” “应该说他坚决反对职业妻子。尤其是他的妻子。” “很传统。” “是这样。我的意见是——这些不在你的采访记录中吧?”弗朗西丝突然显得 很不安。 ‘当然是我采访的一部分。“ “因为——我不想对你无礼,但是我讲话必须谨慎。” “可以理解。你并没有无礼。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说,虽然我敬佩你的丈夫, 但我并不同意他的这种陈腐观念。我认为你应该抗争,查宁夫人。” “我已经放弃了。”弗朗西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充满伤感,“我已经 不再去想这件事。” “我不相信。”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弗朗西丝已经渐渐打消戒备,而且略有醉意,格 雷可以趁虚而人。他正要往弗朗西丝的酒杯里斟酒,只听弗朗西丝说了一句:“唉, 上帝。”他们眼前已经站着四位女士。 “弗朗西丝,亲爱的,我们要走了。太感谢你了,你是个天使。蒂姆真了不起。 替我们向巴德问好,很高兴能见到他。再见,亲爱的。” 几位女士朝格雷很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弗朗西丝朝格雷笑笑,她说 :“这些就是参加午宴社交的女人。现在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弗朗西丝,”说话的是巴德,“我想我们该走了。时间不早了,我回去还有 些事要做。” “好的。”“唐森先生,再次感谢你。那么——”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女人朝弗朗西丝急匆匆地走过来。 她有一头浅色的金发,脸瘦得像只骷髅。 “弗朗西丝,幸亏你还没走,让我逮住了。还有你,巴德。我有件事要同你们 讲。 “戴安娜最好现在不要——” “弗朗西丝,这件事必须现在讲,听着——” “我听着呢,戴安娜。让我来介绍一下……” “巴德,刚才吃饭时,我正巧和你以前的一位同事坐在一起,是你公司的董事 之一,应该说是前董事之一上他很迷人。 “这么巧?” “没错。他叫布立革迪尔。 “哦,他四年前已经辞职了。 “他已经告诉我了。还告诉我他有风湿病。 “不可思议。”巴德评论着。 戴安娜没有理睬巴德这句话。“我向他介绍我们下半年的计划,其中包括一场 慈善高尔夫锦标赛,你觉不觉得这个创意不错?他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因为他经 常打高尔夫。据他讲,你们公司几年前买过一块高尔夫球场或者类似的一块地方, 我想就是它了。 戴安娜满心期待地望着巴德,巴德平静得不动声色。他的表情怪怪地凝固着。 格雷注意到,巴德太阳穴上的一根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戴安娜,你说,‘就是它了,’是什么意思!”巴德的声音异常温和。 “我的意思,很显然,我们就用这块地方搞锦标赛。场地是最关键的一环,绝 大部分高尔夫球场肯定会向我们索取高额使用费,我想,你会让我无偿使用,起码 也只收成本价,另外——” “戴安娜,我需要提醒你,这里有两个错误概念。首先,我没有高尔夫球场, 没有你说的那种。其次,即便我有,我也无权决定你们是否可以在周末免费使用。” “就连慈善活动也不可以吗?” “就是慈善活动也不可以。你们这些人大相信自己的假设。” “明白了。”戴安娜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格雷看得出,这种情形并不经常发 生。“那好吧,我们再去寻找其他人的帮助。另外找个场地。” “我很抱歉,恐怕你只能这样去做了。晚安,戴安娜,晚安,唐森先生。” 格雷微笑着同巴德和弗朗西丝分别握手告别,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他又回头 来找戴安娜。正如格雷预料的那样,戴安娜正在面红耳赤地同一位衣着笔挺、满面 通红的男士讲着什么。并不时地朝巴德刚才站过的地方指指点点。格雷等戴安娜发 完牢骚离开后,朝那个男人走去。 “您就是布立革迪尔吗?” “是的。” “我叫格雷。唐森,请原谅我如此冒昧。我是星期日新闻的金融记者,我想, 您以前为曾巴德。查宁工作过?” “不错。不过已经卸任了。做得不是很好,只是一名非行政董事。但是,还是 喜欢那份工作,非常刺激。” “可以想像。是这样,我正着手写一篇关于地产界的文章,希望下周找个时间 能打电话同您聊一聊。我需要一些背景信息。” “你来电话不成问题,”布立革迪尔有些迟疑,“不过,我不知道能否帮得上 忙。从辞职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我刚好对这段时间感兴趣。这正是经济膨胀结束的时候,我很想知道您对这 段时期的见地。” 格雷明显感觉到。布立革迪尔很高兴有人能够征求他对某件事物的观点。格雷 想,布立革迪尔的生活可能如荒漠般寂寞无聊。 “非常欢迎。我自认为对那段历史有很深刻的认识。这是我的名片,星期二给 我打电话,这个时间最适合我。” “非常感谢。”格雷说道。“今天晚上过得不错吧?” “很开心。好了,希望早日和你通话。晚安,唐率先生。” 格雷叫了辆出租车回家。临上床之前,又喝了一大杯威士忌,为的是防止失眠。 独自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大床上,令格雷感到很不舒服。威士忌好像没有发挥作用, 格雷还是一连好几个小时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全是布莉妮,他在想应该如何经历这 分手的痛苦。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巴德。查宁的影子。格雷回忆起巴德 否认他买过高尔夫球场时的表情。尤其让格雷感到费解的是弗朗西丝的表情,她那 张姣好的面庞上最初分明是一副犀利、警觉的表情,但随即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格雷才渐渐睡着。就在他沉入梦香之前,他很肯定得出 结论,巴德是在撒谎。虽然这件事并非十分重要,但却是个明显的谎言,有必要调 查一下。 “混蛋,无耻,下流——” “克丝汀?” 克丝汀正在水池边拼命地涮杯子,她狠狠地跺着脚转过身来。托比竟然和那个 女人丢人现眼。本来克丝汀的聚会开得蛮开心的。一方面是因为克丝计近来成熟了 许多,这主要归功于她身边有一位二十六岁的男朋友,而且她的其他朋友也都大多 二十六岁,甚至更大一些。另一方面,托比一直控制着大家的酒量,而且他一再坚 持晚餐要丰盛一些,不要只是法式面包。克丝汀于是一路走到大街尽头的泰国餐馆 买回很多菜。克丝河不喜欢做饭,这家餐馆的菜式味道挺不错。大家都有些喝多了, 但醉得并不厉害。有几个人开始吸食毒品。托比一向坚决反对毒品,他事先提醒过 克丝河,让她通知大家不要把毒品带到聚会上来。克丝汀觉得大家都不会如此明目 张胆,就算真的有人带来毒品,也不是她的错。托比虽然有些反感,但表现得很有 分寸。大多数时间,他很风趣地同其他人交谈,而且他显得格外英俊,有两个女孩 子显然已经被他迷住,一副痴痴的恍格的模样,克丝河油然生出自豪感。 大家玩得很尽兴,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在跳舞,其他人坐在一边聊天。克丝汀觉 得音乐声音太大,影响谈话。她正准备将音量调低,突然想起一句笑话,如果一个 人有一天突然嫌音乐太吵,说明他已经老了。想到这,克丝汀忍不住笑了,她于是 将音量放到更大。 正在这时,维多利亚回来了。她穿着一件白色T 恤,黑色丝质长裙,清纯动人。 她手里抱着好几瓶酒和一束鲜花,身后跟着新结识的男友约翰。约翰有着一头红发, 正在读人类学。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另外一对男女。克丝汀十分不喜欢这两个人的样 子。那个男的,脸色苍白如纸,穿着一黑色皮衣和皮裤,克丝汀心想,在这间屋子 里他非得热死不可。他的头发金黄,很长,在脑后束成马尾,眼睛是浅蓝色,显不 出一丝生气。那个女孩皮肤黝黑,看上去像牙买加入,个子很高,甚至高过克丝订, 单凭这点,就已经让克兰汀产生好大不满。她的头发显然经过漂染,身上的衣服简 洁到不能再少的地步,一条短裤刚刚包住臀部,上身是一件黑色紧身衣,领口低得 几乎露出双峰,而且仅仅盖住肚脐以上三公分处的躯体,脚上是一双红色松糕底凉 鞋。克丝汀对这身风骚打扮不屑一顾。但是这个女人一进门,屋里的人便立时忘了 刚才的舞蹈或谈话,呆呆地一齐望着她。 “嘿,克丝汀。”维多利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克丝汀打着招呼,顺手将鲜 花塞到克丝汀手里,将酒瓶放到桌子上。“我听了你的话,带来几位朋友。这位是 马丁。约翰的同学,这位是蒂芬妮。”维多利亚指了指黑皮肤的女孩,蒂芬妮朝克 丝汀轻轻点点头,之后便用犀利的目光向屋子里扫视,搜索目标。 克丝汀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朝他们两个人点头。蒂芬妮,克丝汀心想,好俗的 名字。“来,喝点东西。”克丝汀看看那束鲜花,“我得找个东西把它们放进去。 维多利亚,你来帮帮我,好吗?” “好的。”维多利亚跟着克丝汀走进厨房。“对不起,我把这两个人也带来了。 我们下午在酒吧碰到的。约翰很欣赏马丁,他是搞音乐的。” “现在好了,屋子里所有的男人都在欣赏蒂芬妮。”克丝汀冷冷地说。 “她挺不错的。”维多利亚很肯定地表示。“真的。她在强暴急救中心工作。” “是吗?我看,她就要引发几场强奸案了。她倒底懂不懂怎样穿衣服?” “克丝汀,别这么刻薄。”维多利亚的脸涨得通红。“我很抱歉。不过,你自 己穿得也不多嘛。”这到是句实话,整整一下午,克丝汀在房间里不知试了多少件 衣服,最终选中现在身上这件红色连衣短裙。裙子的下摆比蒂芬妮的短裤长不了多 少,上身也不过刚刚遮住紧身内衣。但是。克丝河知道,她的穿着与蒂芬妮有天壤 之别。维多利亚其实也明白这点。克丝汀的服装出自名师之手,是有品味的,带给 他人的是欣赏,是享受,绝不是卖弄风骚。不过,克丝汀还是笑了笑,说了句“对 不起,”然后带着维多利亚回到房间。蒂芬妮正在和马丁跳舞,一手拿着红酒,另 一手夹着香烟,指甲被涂成猩红色。 “维多利亚,”讲话的是托比,“见到你真高兴,还有你的那些朋友。”托比 的眼神在蒂芬妮身上盘旋了一会儿,又回到维多利亚身上。“你看上去真可爱,很 轻易就赢了你姐姐。” “托比,别瞎说。”维多利亚羞红了脸。托比经常这样奉承维多利亚,和她调 调情,托比对克丝汀说,维多利亚需要有人逗逗她。通常,克丝汀听到这番话都会 很开心,觉得托比善解人意。但不知为什么,今晚听到这种话,她却忍不住升出一 股怒气。 “托比,啤酒快喝光了,你去买点,好吗?” “不是很愿意,但我会去的,我是个好好先生。” 蒂芬妮从托比身边走过,她很刻意地看了托比一眼,朝他笑笑,“你没事吧?” 蒂芬妮的声音很低,有些吵哑,带有南部伦敦口音,十分性感,克丝汀更加感到恼 火。 “没问题。克丝汀,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不行,我得待在这儿。” “你去哪儿?”蒂芬妮问。 “去附近的一家小铺。” “替我买包香烟,行吗?给你钱。” “不用付钱,我会替你买的,回头见。” “你的男朋友?”蒂芬妮问克丝订。 “是的。” “哄哄。”蒂芬妮说着走开了。 托比回来之后,将香烟给蒂芬妮。克丝汀看见蒂芬妮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托比, 托比摇摇头表示他不吸烟,然后,蒂芬妮说了句什么,逗得托比大笑,他也朝蒂芬 妮回了句什么。克丝汀走进厨房为自己斟了杯酒,等她回来时,发现托比正在和蒂 芬妮跳舞。蒂芬妮的双臂轻轻环住托比的脖子,她几乎和托比一样高。她那双黑色 大眼睛紧紧盯住托比的双唇。她凑近托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托比听后仰头大笑。 克丝汀一气之下扭头走开了。托比一定是看到克丝汀的表情和动作,音乐结束后, 他离开舞池,走到克丝汀身边。 ‘称没事吧?“ “当然没事。”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很好。”克丝汀气鼓鼓地说。上帝,她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妒忌,没有安 全感,她其实并不爱托比。 “那就好。” “她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她说,我跳舞的样子像个黑人。” “原来如此。” “她在赞美我,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真的没事?” “我非常好。” 托比突然说道:“克丝汀,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转身回到舞池,很快和蒂芬 妮翩翩起舞。克丝汀回到厨房,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发现格雷。唐森出现在 她眼前。克丝汀快乐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格雷,真是意外的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你好吗?” “还好。我本打算不来的,可是又来了。只不过我是一个人”没关系。“克丝 汀心想,一个人来得正是时候。格雷看上去有三十五六的样,一头蓬松的棕发,灰 色的眼睛,相貌英俊。看得出他很注重保养自己,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颜色。身 材也保持得有型有款。他穿着一件得体的衬衫和一条洗得发旧的牛仔裤。通常,克 丝订不喜欢看岁数偏大的男人穿牛仔裤,但是格雷体型健美,裤子的尺码恰到好处, 不致于夸张地暴露出中年人发福的臀部。他显得十分精神,懂得如何很随意地将自 己装扮得年轻一些。他的装束虽然还是有些刻意的味道,但毕竟——”我来给你弄 杯喝的。“ “谢谢。这个给你。”格雷递上一瓶香按。“不过现在不能喝。先存起来,明 天再喝。这东西后劲很大。” “格雷,你真好。来,让我介绍一下其他人。” “我差一点就不来了。”格雷从克丝汀手里接过酒杯,一边说道。“我买了一 盒晚饭拎回家,准备就这么一个人吃吃饭,看看电影频道,打发整个晚上。突然,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你和你的女朋友彻底完了?” “我不知道。”格雷叹了口气。“我想是的。”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让你伤心。” “我们现在不谈这个。” “好的,对不起。” “谢谢你。” “电影频道最近是否有所改善?今天演什么片子?” “《当我们相遇》。” “看来我们是要提点意见了……” “你的那位可爱的男朋友在哪儿呢?” “在那。”克丝汀指了指托比。托比正十分投入地与蒂芬妮共舞,嘴里吸着蒂 芬妮的香烟。托比是个坚决的禁烟派,他从不允许克丝汀吸烟。克丝刀恨不得冲上 去将那支香烟塞进托比嘴里。 “他的朋友是谁2 她一定觉得今天很热,才会穿这么少衣服。” 克丝汀忍不住笑了。“她是我妹妹维多利亚的朋友。” “哪位是你妹妹?” “那个穿白衣黑裙的女孩。” “哦,真漂亮。天呀,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或许我真应该待在家里看电视。” “哪里。”克丝汀放下酒杯,轻轻拖着格雷走进舞池。“我保证,今晚你会在 这里过得很开心。” 弗朗西丝边喝着浓浓的咖啡,一边把星期天时报金融专版的文章重新了一遍, 题目是“巴德。查宁困境中与银行家恳谈”。弗朗西丝之所以再读一遍,是因为她 在读完第一遍时向巴德问起这件事。据文章称,查宁公司好像遇上了麻烦。听到弗 朗西丝的问话,巴德大发雷霆,他坚决表示公司里一切正常,之所以写出这篇文章, 是因为他去斯德哥尔摩出席由银行召开的例行会议时,被一位记者探听到风声,于 是英国报界便错误地以为嗅到查宁公司出现问题,其实纯属无中生有。这帮记者统 统应该被枪毙。“公司里没有任何问题。刚刚有几位会计师到公司调查过。他们可 以证实,但是记者们偏偏不去报道这类消息。什么出现危机,纯属无稽之谈。弗朗 西丝,拜托你不要和这群记者搅在一起来对付我。” 弗朗西丝表示,她当然不希望公司出现问题。谢天谢地,这篇文章不是发表在 星期日新闻上,格雷。詹森没有被牵扯进去。重新读过之后,弗朗西丝也认为文章 是在捕风捉影,除了援引彼得。巴伯的一句话,即公司目前正在调整债务结构,再 没有任何信息,但也并非像巴德讲得那样绝对没有问题。弗朗西丝后悔不该向巴德 提出质疑,现在他一定大为光火。其实,弗朗西丝只想知道巴德下午的安排。早饭 时,巴德说他会回公司。如果真是这样,弗朗西丝便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探望莱姆。 莱姆的情形很糟,他说弗朗西丝的探望是他在世界上推一的安慰,弗朗西丝觉得应 该帮助莱姆。她本打算告诉巴德她又去探望过莱姆几次。这是件很公开的事情,她 只是希望让巴德知道。然而,现在不是时候,她甚至没有胆量去问巴德下午的安排。 弗朗西丝叹了口气朝窗外看去。杰克还在控制他的隧道,他的小屁股朝上蹑着,像 一只正在钻洞的小兔子。 弗朗西丝走到花园里,她问杰克:“要不要我帮忙?” 拉切尔看着玛丽笨手笨脚地将毛衣外套的扣子系好,她心里想,母爱是一种神 奇的力量,它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生活,展示出她前所未有的一面,让她做出从 未想过的事情。 拉切尔曾经是一位没有耐心,相当世故的女人,如今她却可以一周七天陪在玛 丽身边,这个纯真可爱的长不大的孩子。最初三天,拉切尔陪着玛丽在医院度过, 之后她们回到修道院。拉切尔很精心地照顾玛丽,安慰她,陪她一起看录像,大部 分是喜剧片,另外也有几部好莱坞的音乐剧。拉切尔还为玛丽读书(玛丽最喜欢诗 歌),并且和住在修道院的其他人聊天。拉切尔渐渐适应了收养院有规律的生活, 她甚至在洗衣房里帮忙,而平时,拉切尔最恨的就是熨衣服。她帮忙为尿湿的床铺 换洗床单被褥,帮助整理衣物,到花园里摘草毒,割芹菜,除草,到厨房做饭,尽 管这里的食物并不合她的口味。食物很好,很健康,只是味道太清淡,因为这里的 人们喜欢清淡食品。拉切尔离家的时候匆匆忙忙,很多基本用品都没有带来,修女 们借给她一些内衣,还有一种肥肥怪怪的裤子,一件肥大的睡衣和一双棕色皮凉鞋。 只用了一天,拉切尔就适应了这些衣着。最令拉切尔感到不安的,是她那一大堆昂 贵的护肤用品,润肤霜,营养油也都忘在家里,她可以感觉到皱纹一天一天在她脸 上加深。她对院长提起这件事,一再笑话自己愚蠢,圣母悄悄在拉切尔房中留下一 瓶旁氏冷霜和一张字条:“这种化妆品效果很好。”拉切尔向院长表示感谢,并假 装在涂用这瓶冷霜,实际上,她对这瓶东西碰都没有碰过,宁可等到回家之后再补 救。要不是因为担心脸上的皱纹还有弗朗西丝,拉切尔还会再待上一个星期。现在, 她觉得应该回家了。 院长到拉切尔房间,想劝她多住些日子。拉切尔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很多事情要同巴德谈。我们的规划申请遇到一些问题,需要尽快找位建筑师帮助 解决,而且我们的慈善组织还没有正式成立。虽然我要回去,但我们还是紧密联系 在一起的。” “你应该到这儿来定居。”院长微笑地看着拉切尔。“这里的生活很适合你, 你和刚来时几乎判若两人。甚至还长胖了一些。” “我也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拉切尔勉强接受了院长最后一句赞美。 “但是,我留在这里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在伦敦,我倒可以帮得上你。” “我也是这样想。玛丽已经痊愈,你不用担心。” “我很放心。”玛丽对拉切尔的来去一直很平静,很开心地接受,这令拉切尔 既高兴又有些伤感。在看着拉切尔离开的一刹那,玛丽会感到难过,但很快她的注 意力就会被一些极小的事情吸引过去,比如摆放桌子,或是和理查德一起捡鸡蛋, 她就会将刚才的伤心忘掉。、“你女儿知道你在这儿吗?” “不知道,她以为我在朋友家。 “如果她给你朋友打电话呢?” “不会,她没有号码。 “拉切尔!”院长看着拉切尔,轻轻摇摇头。“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你必须告 诉她。你怕什么?她真地会介意吗?” “我想她会,她会觉得难以接受,她一向都很诚实。 “你应该在她自己发现之前告诉她。 “她不会发现的。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很容易发现,最好是趁现在告诉她。她已经嫁给查宁先生,最多只会 感到吃惊。不过你讲话时一定要小心。我认为你有必要告诉她。 “好吧。”拉切尔叹了口气。“我保证,会告诉她真相。等我们的规划得到批 准,等一切建成并且运作之后。在此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不愉快发生。现在,我 得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就回来了,看看她好不好。她的生活并不容易。 “我能想像。来,用我的电话。 “谢谢你,院长。 院长的桌子上有一份星期天时报。拉切尔一边拨电话,一边随手翻了翻。突然, 她看到那篇文章“巴德。查宁困境中与银行家恳谈。 “上帝啊。”拉切尔失声说道,“我的上帝。”紧接着,她又连忙补充一句 “罪过。”她担心自己如此大不敬会亵读书房里的神圣气氛。如果报纸上做出这样 报道,说明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一方面,拉切尔知道,如果星期天时报手中没有确 凿的依据,绝不敢贸然刊登这种文章,与此同时,拉切尔太了解眼下地产市场的敏 感性。正如玩扑克一样,如果每个玩家都认为你握着一把么点,你就肯定会赢。如 果你够聪明,够运气,便可以一路赢下去。但是如果有一个人对你手中的牌持有疑 问,逼你亮牌,那么你就死定了。巴德目前手里的么点正越来越少。 读过之后,拉切尔发现,报界嗅到的其实是条鼓舞人心的好消息,萨曼。伊林 维斯对此功不可没。查宁确实去过斯特哥尔摩,此行的目的是调整债务结构,确认 对卡罗娜码头的认购价格,同时视察在里兹的一个新项目。另外,股票价格虽有些 下浮,但目前不仅回稳而且较以前水准有所上扬。 “公司一切正常。”报纸上援引财务董事彼得。巴伯的话说,“我们只是进行 一些调整。公司目前在地下管道方面有一些新项目,另外有几家公司有意租赁卡罗 娜码头,很快,我们将公布一项新的计划。 “阿门。”拉切尔终于松了口气。她拨通圣约翰屋的电话。 “是弗朗西丝吗?亲爱的,我是妈妈。我刚刚读过时报上的那篇文章。一切都 很正常。我这才放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弗朗西丝冷冷地说。“现有任何事情发生,我总是最后 一个才知道。” “怎么,巴德没有向你说过?” “当然没有。” “是不是所有报纸都登了这篇文章?” “我想不是。” 弗朗西丝怎么这样不友好?这种态度不可能仅仅是因为那天拉切尔没来得及好 好安慰她。拉切尔心里一惊,一定出了什么事倩。 “好吧,我这就回伦敦。琼对我的到访很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 “妈妈,我们不要再玩这种游戏了,好吗?我给琼。邓肯打过电话,你不在她 那里。那天我把你送到尤斯顿火车站之后,亲眼看见你叫了辆出租车朝反方向驶去。 如果你有了新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不是他不适合你?好了,我还有事 要出去,我很忙,再见。” “我的天!”弗朗西丝挂上了电话,拉切尔瞪着电话,她说:“我的天!拉切 尔,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格雷直到中午才醒过来。他感到头疼得厉害,恶心、想吐,一时想不起自己睡 在什么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头金红色卷发,他发现自己的手 臂搭在一个削瘦的背上,手中轻握着一个丰满浑圆的乳房。他终于记起来发生了什 么。 格雷轻轻从那个女人的身上移开,她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又甜甜地睡过去。格 雷仔细看了看这个女人,他在品味自己的心情。渐渐地,他的头痛消失了,也不恶 心了。格雷觉得,他的周身都在作痛,甚至他的脚趾,他的隐私部位都在痛,可能 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格雷感到自己老了,毫无疑问,克丝汀也会发现这点。 最令格雷不安的是,他担心自己昨晚的举动会成为笑柄。先是大家对他这位年 长十多岁的人的出现感到好奇,接着,他喝醉了,开始抽烟,并且毫无顾忌地同克 丝汀跳舞。他将心事和盘推出,告诉克丝汀他如何爱着布莉妮,如何思念她。后来, 克丝汀同她的男朋友发生争执,命令男友和那个黑皮肤女孩滚出去。那个女孩笑着 让克丝河冷静些,但是于事无补。于是格雷便走上前推揉着将托比赶出门。自从成 人以来,他还从来没做过一件如此具有成人气的事情。 之后,在场的人匆匆告辞。Victvina含着眼泪走了。格雷留下来想安慰克丝汀, 不知怎么,他们就上了床。那是匈人心魄的一晚。克丝汀十分主动,她久久地、牢 牢地控制着格雷的身体,他们做爱的每一分钟都让格雷感觉是在享受。回忆昨晚的 情景,他们好像一整夜都在做爱。克丝汀充满活力,她很大胆,而且无所顾及,这 点是格雷没想到的。她的身体好像是巨大的磁场,贪梦地,无可抗拒地吸吮着格雷 的能量。有两次,格雷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而克丝汀总能用她的嘴,她的手,她 的大腿,她的乳房挑逗他,煽动他,最终让他心中的欲火再次点燃。她在格雷耳边 讲着十分性感的情话,用她的大胆、露骨愉悦着他,格雷觉得自己完全被克丝汀迷 住了。做爱的间歇,格雷的脑海中不断地出现布莉妮的影子,想起她做爱时甜甜地, 温柔地等待格雷的爱抚。 “你简直像个男人。”格雷终于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他一只手玩弄着克丝汀 的头发,一面微笑着望着克丝汀那双海蓝色的大眼睛。 “我知道。”克丝汀颇为自得地说。 “你真可爱。”格雷吻了克丝汀的颈部和她的乳房,心想,一定有人对她用过 同样的评语。“与众不同。” “其实不然。”克丝汀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因为我的个子比较高。”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因为我个子高,所以比较醒目,人们就会觉得我比较特别。其实, 我要是矮几公分,你们就不会这样想了。” “你比其她女孩子漂亮。” “这也没什么。有很多女孩子比我漂亮。其实我算不上漂亮,而且可以变得相 当吓人。” “我才不信呢。” “太好了。”克丝汀看着格雷,她好像有什么心事。“真好,我喜欢。” “那就好。”格雷担心克丝汀讲的不是心里话。 克丝汀吻了一下格雷,转身睡去。当时已经快五点钟了。格雷轻轻搂着克丝汀 的身体。她的个子几乎和格雷一样高。他心里想,这和抱着布莉妮的娇小身躯真是 有很大不同。渐渐地他也睡着了。 格雷感到浑身泛力。他一直在想布莉妮,他在想,一个男人在和他相处了四年 的心爱女人分手后不到一个星期,却和另外一个女人上床,而且,不仅从这个女人 身上得肉体上的满足,更加在精神上,情感上被她深深地打动,这是一个多么钱张 寡情、无耻的男人。这些念头让格雷感到不安,他再也躺不住了,于是起床找了条 毛巾,洗了澡,穿上衣服。隔夜的脏衣服让格雷觉得很不舒服。他给克丝汀沏了杯 茶,放在床边,有些困窘地吻了她的长发,然后走进厨房。厨房里乱得一塌糊涂, 烟灰缸里堆满烟蒂,脏杯子中还有喝剩的酒,里面漂浮着烟头,食物托盘堆在地板 上、窗台上,用过的刀叉被随手丢在空盘子上,或者竖着插在啤酒杯、水杯、花盆 里,有的摆放在杂志上,甚至还有的放在烤面包的小烤炉里。客厅里也同样一片狼 藉。装着刀叉的花瓶和盘子被堆放在书架的书本上,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沙发上 的靠背被扔倒地上,显然成为来宾的坐椅。客人留下的衣服胡乱地扔在那里,甚至 还有一双崭新的男鞋。一扇窗帘被挽上去打了个结,沙发的扶手上被烟头烧了几个 洞,深色地毯上有一片污渍,可能是碰翻酒杯后留下的,这种场面已经算是手下留 情了。 格雷觉得,他不能眼看着如此凌乱的房间不管,于是动手开始清理。克丝汀突 然出现在门口,她没有穿衣服,手里端着茶杯,她告诉格雷不用收拾。 “不要破坏我美好的回忆。等我感觉好些,我喜欢一个人慢慢收拾。真的。维 多利亚说她会回来帮我,但我不会原谅她将那个人渣带来。格雷,请你不用管了。” “好吧。”面对如此残局,格雷正感到恶心,这会儿,他正好借机停手。“如 果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是认真的。来,和我聊聊天,我要回床上去。” “好的,但只能聊天,我再也做不了别的了。” “你真让我失望。”克丝汀笑了,随手将头发向后持了持。格雷跟在克丝汀的 身后回到卧室,克丝汀高翘的臀部,修长的双腿,以及她爬上床时,微颤的双乳再 一次令格雷心恰。克丝汀用被子将自己包住,靠在枕头上。 “你真可爱。”格雷说。 “谢谢你。还有你沏的茶水。格雷——” “什么事?” “格雷,昨天晚上很好,真的很开心。但是我想,我想我们仅此而已。你觉得 呢?我们都没有把这件事当真,或者说我们并没有相互爱上对方,是吗?” “是的。”格雷尽量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然没有。而且,你根本不 相信爱情。”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过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讲过吗?” “讲过。 “你说得对,我不相信爱情。上帝——”克丝汀哭了。 “嘿,怎么了?”格雷凑到克丝汀近前,将遮住克丝汀脸庞的头发拨开。“别 哭,别哭。你怎么了?” “我是个坏女孩,是个泼妇。我只会做坏事,抢走我想要的,我十分自私,一 点都不成熟——” 克丝河最后那句话倒是事实,格雷禁不住笑了。‘其实,我并不完全同意你的 观点。“ “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你很出色。” “你不觉得我很可恶?” “不,一点都不,希望你也不会认为我可恶。”格雷说着递给克丝汀二条手绢。 “当然不会。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恶?” “因为,我刚刚才对你倾诉我如何爱我的女朋友,如何想念她,转眼却和你上 床。我不是个绅士。” “我觉得你很绅士。”克丝汀的这句话出乎格雷的意料。“我喜欢你的风度, 还有你。但是现在你必须离开。请你回去吧,格雷。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 请你先回去。” 克丝汀在下逐客令,没有任何挽留,她在命令格雷离开。格雷满足了她,虽然 她表示喜欢,但未必真正令她满意。他们两个都是为了暂时忘却各自的烦恼。现在, 他该离开了。 格雷只说了句“好吧。”然后轻轻吻了克丝汀的双唇。他又想起第一次吻克丝 汀的情景。那天,那刚刚经历过记者带给她的痛苦,格雷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 冲动。他真希望能再回到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