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弗朗西丝觉得,棺材总是显得那么小,很难想像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如何就能躺 进小小的棺木中。道格拉斯那六英尺高,颇为宽阔的身材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才 刚好适合这个六棱形的盒子。他很安祥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 道格拉斯。他的双眼紧闭着,双手泰然地放在胸前,身上穿的再不是以前常穿的那 件花格呢西装,而是一身白得是吓人的丧服。他的身上被白色和黄色的玫瑰以及百 合覆盖着,按照特瑞萨的意思,鲜花醒目地组成十字状,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弗朗 西丝无法接受道格拉斯已经离开他们,在她心中道格拉斯还是原先的样子,善良、 亲切、幽默。想到自己答应过道格拉斯,答应带孩子们去看他,如今这个诺言再也 无法兑现,弗朗西丝感到异常的伤心与羞愧。她只想到自己很忙,想到自己心情不 好,只把自己的事情看得最为重要,却不曾想抽出一天的时间,哪怕只是一个下午 去陪陪他,给他一份向往已久的亲情。她总是用特瑞萨做借口,借口自己以及每一 个人都不喜欢特瑞萨,借口道格拉斯娶了特瑞萨之后应该找到他自己的幸福。虽然 凭她的观察与直觉,弗朗西丝认为道格拉斯其实并不快乐,但她还是借口道格拉斯 已经再婚,认为对他有些许冷落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而从未试着设身处地地感受一 下道格拉斯被朋友们疏远的悲哀。当她最终意识到这点,当她醒悟后再同道格拉斯 约会时,她却以几分钟之差再也见不到他了。 弗朗西丝看了一眼坐在教堂的另一侧的特瑞萨。特瑞萨脸色惨白,一双蓝眼睛 无神地注视着道格拉斯的棺材。她穿了一身黑色丧服,银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大大 的村有羽毛的黑色札帽。她的儿子理查德紧挨着母亲坐在一边,神情严肃。他的皮 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五官端正,但并不十分吸引人。特瑞萨的女儿与母亲隔阂颇 深,没有出席葬礼。 弗朗西丝又看了看巴德。巴德的脸上露出深切的痛楚。道格拉斯是他的同学, 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他们不仅分享彼此生活上的痛苦与快乐,更携手经历事业上的 成功与挫折。他们一同承担风险,一起赢,一起输,然后又一起再赢回来。巴德与 道格拉斯结识的时候,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他的第一任太太玛丽安还在世,查宁 公司还没有进入他们大胆的梦想。送别道格拉斯,不仅仅是告别一位老友,更是埋 葬一段充满丰富情感经历的生活。巴德和大家一起大声的,有些走调地为道格拉斯 唱着圣歌,他在努力地振作自己,绝不放弃。弗朗西丝知道自己的想法会亵读神灵, 但她一直搞不懂,如此神圣的葬礼,特瑞萨为什么不在庄严、肃穆、美丽的大教堂 里举行,而偏偏选择这样一间简陋的礼堂。再过一会儿,巴德将要致悼辞。弗朗西 丝曾担心巴德会伤心过度无法面对这样难过的场面。但是,巴德是可以应付的,他 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 自从道格拉斯去世后,巴德对弗朗西丝疏远了许多。弗朗西丝本以为巴德会因 为悲痛向她寻求安慰,本以为他们会因此更加紧密,但是巴德只是紧紧地将痛苦锁 给自己,他好像认定弗朗西丝没有可能与他分担。道格拉斯去世后的第一个夜晚, 弗朗西丝看见巴德独自一人躲在书房,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里。弗朗西丝走进书 房,轻轻搂住巴德的肩膀,巴德旋即躲开,他说:“别这样,弗朗西丝,我想一个 人待会儿。”从那以后,他一天比一天地疏远弗朗西丝。弗朗西丝有很多事情想同 巴德谈。她想同他聊聊道格拉斯,聊聊他们过去的岁月,但是都没有机会,没有可 能。看着道格拉斯的棺木,弗朗西丝心想,从前的亲密,从前的伴侣都已随风而逝, 如今的她同寡妇亦没有太大区别。 杰西坐在弗朗西丝身边。她突然拍拍弗朗西丝的手,对她温柔地笑笑,好像她 已感受到弗朗西丝的孤独与压抑。道格拉斯的死对杰西打击很大。“弗朗西丝,他 就好像我的另一个儿子。”消息传来,杰西明显地衰老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暨 烁,开朗,好像她的体力也随道格拉斯一起去了,好像她的生命也随记忆被埋葬了。 自从上次难堪的遭遇之后,弗朗西丝与特瑞萨几乎再没讲话过。特瑞萨打电话 来,邀请查宁夫妇出席葬礼,请巴德致悼辞,并征求巴德的意见,应该在悼词中讲 些什么内容,还应该请哪些人出席。但是她同弗朗西丝讲话时,语气总是怪怪的, 而且话中有话。弗朗西丝派人给特瑞萨送去鲜花和一封信,表示如果特瑞萨需要有 人陪伴或谈谈话,她很愿意陪她。其实弗朗西丝知道,无论如何,特瑞萨也不会给 她这个机会。 感谢上帝,帕蒂没有出席葬礼。帕蒂接到邀请,但是她表示不能出席,显然, 她无法面对众多的熟人。弗朗西丝虽然希望帕蒂能来,但她也知道,帕蒂的出现只 能使今天的气氛更加紧张。来宾中有很多人弗朗西丝并不认识,他们都是道格拉斯 生意上的伙伴以及高夫球友。令人惊讶的是,格雷。唐森竟然也出现在葬礼上,弗 朗西丝猜不透是谁向他发出的邀请。弗朗西丝发现格雷原来相貌堂堂,在慈善活动 那天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格雷穿着一身相当得体的西装。弗朗西丝最欣赏的是他 那精干的神情,十分迷人,非常符合弗朗西丝以前,也就是在遇到巴德之前的品味。 她的前夫就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弗朗西丝注意到,格雷的目光不时地膘向克丝汀。 确实,到场的大部分男人都忍不住在偷看克丝汀,她的美丽是无可阻挡的。 弗朗西丝想,如果莱姆没有住院,他也一定会来。她已经看到莱姆送来的鲜花。 弗朗西丝亲自将道格拉斯去世的消息告诉莱姆,莱姆听后十分难过。 沉默了好久,莱姆说:“他一向对我很好,像父亲一样爱我,特别是当亲生父 亲抛弃我的时候,他就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对待我。”莱姆看着弗朗西丝,勉强 地笑了,“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帮助我。假期时,我会到他家去,他也常来学校看 我。上帝,如果我能一莱姆便咽得说不下去了。弗朗西丝不禁为之动容。 圣歌结束了。巴德站起身,他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走到教堂前边, 在棺木旁停下。 拉切尔坐在维多利亚旁边,克丝汀与巴纳比分别坐在她和维多利亚两侧。拉切 尔心想:还好,她总算作为家庭成员获得了邀请。弗朗西丝已经表示原谅母亲,但 她对拉切尔还是很冷漠,而且一直在回避她。拉切尔从修道院回来后直接到弗朗西 丝那里,她本打算向弗朗西丝做一番解释,但是弗朗西丝因为道格拉斯的死已经哭 成泪人一般,而且又在为病中的巴纳比担心。她对拉切尔说:“妈妈,现在不要解 释。不管你想说什么,最好等到以后再说。眼下,我实在应付不了。” 拉切尔也很赞同这点。她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向弗朗西丝解释。只有当弗朗西 丝情绪比较稳定的时候,她才有可能接受现实。但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拉切尔一 直没有机会接近弗朗西丝。她想帮忙照看杰克,或者打理家务,但是得到的都是弗 朗西丝冷冰的拒绝:“有什么家务?又不是我在筹办葬礼,没有家务好做——” 今天是一周以来她们母女第一次见面。拉切尔知道,她与弗朗西丝之间已经出 现裂痕,对此她感到担心、害怕。拉切尔给巴德打过电话,表示对道格拉斯的哀悼, 巴德表现得出乎意料地热情与感激。“拉切尔,道格拉斯生前很欣赏你,认为你是 个难得的女人。” 拉切尔受宠若惊:“是吗!其实,我很喜欢他。只是太可惜了… “我们都为他惋惜。但是太迟了。拉切尔,谢谢你能来电话。星期五的葬礼你 会去吗?我希望你能出席。” 拉切尔被巴德的话打动了。她给特瑞萨写了封节哀信,她真希望以前能和特瑞 萨相处得好些。特瑞萨给拉切尔寄来一份正式请柬,邀请她出席道格拉斯的葬礼, 拉切尔为此感到十分欣慰。 除了与弗朗西丝的隔阂,拉切尔还有另外一重更大的担优。巴德的基金到现在 还没有落实,有关慈善组织的协议表格尚没有填妥。时间已经很紧张了,还有很多 事情没有做,可是,在目前情形下,她又怎能督促巴德呢?拉切尔觉得,眼下她惟 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但这实在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巴德开始致辞。拉切尔很快地扫视一眼全场,来宾中的很多人她并不认识,但 也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克拉克一家就坐在她身后两排的地方。奥利弗很仔细地为母 亲选择了一个位置,这样,坐在轮椅上也不会被遮住视线。奥利弗这个男孩子很讨 人喜欢,有种迷人的轻松与自信。赫沙。克拉克能在困境中培养出这样的儿子的确 了不起。奥利弗不仅英俊,看上去也很聪明,比巴纳比更像是巴德的儿子。不过, 讲实话,巴纳比也挺迷人,如果拉切尔还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哪怕再年轻十岁,她 一定会被巴纳比迷死。巴纳比有着一双无以伦比的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呈古铜色, 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比克丝汀的头发还要鲜艳。为了出席今天的葬礼,他将那头长发 梳成整齐的马尾。巴纳比瘦得不成样子,显然是从印度之行的结果。虽然他有许多 地方和克丝汀相似,同样的架傲不驯,懒惰且不负责任,但是他的性情比克丝汀随 和得多,也就比克丝汀更加讨人喜欢。也正因此,克丝汀才更加显得不可救药。 巴纳比觉察到拉切尔在注视他,他朝拉切尔露出一个短暂的炫丽的笑容,随后 又恢复原先肃穆的神情,将目光转向他的父亲。 拉切尔也知趣地将目光转向巴德。巴德讲话时仍然带有南伦敦口音,他的声音 高亢清晰,充满真情。他回忆与道格拉斯相处的快乐往事,讲述他们共事的经历, 饶有兴致地叙述道格拉斯如何狂热地迷恋着高尔夫球。所有这些将人们再一次带人 对往事的回忆中。他赞扬道格拉斯对朋友的忠诚、鼓励与专一,赞赏他的风趣、他 对美食、对威士忌的喜好。“总之,他是完美的化身。在道格拉斯身上,没有龌龊, 没有虚伪,没有脆弱。他如岩石一般顽强。我们为失去这样一位朋友感到悲痛,但 是我们会在失去他的岁月中更好地生活下去。” 巴德静静地站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地注 视着道格拉斯的棺木。之后,他目不斜视地回到座位上,甚至没有看一眼身边的弗 朗西丝,竟自垂下头。拉切尔的眼睛湿润了,她在手包里翻找手绢,全场被肃穆的 宁静包围着,只有低微的啼嘘声不时从各处传出。维多利亚接捺不住地哭了,大滴 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克丝订闭上双眼,紧闭的嘴角在抽搐,就连一向不表 达感情的玛西亚。格林的眼中闪着泪光。特瑞萨。布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刚刚巴 德讲话的位置上。在开头之前,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久久地扫视着全场。 特瑞萨。布斯的讲话十分精彩,但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仅凭几句轻描淡 写,便足以令每一位相关的人士为之震惊。如此大胆之举虽有失体统,但是特瑞萨 深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篇演讲并不算过份。 特瑞萨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特瑞萨说,她知道在场的大部分人,包括道格拉斯的老朋友,他在查宁公司的 朋友,以及查宁一家,至今仍不肯接受她成为道格拉斯生活的一部分。‘在你们眼 中,我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特瑞萨惨然一笑。”我和道格拉斯结婚不过两年, 而他与苏珊娜的婚姻却长达近三十年。我可以理解,你们已经习惯将逝去的苏珊娜 看作是他的妻子。但是现在,情况变了,而这一点只有我才知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而且我相信,我曾经让他快乐过。为了让他快乐,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当然,这种 努力并非效仿苏珊娜的方法,我有自己的风格,我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消除他的孤 独。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有过快乐时光,一起去做他从没做过,但又确实 喜欢做的事情。但我也意识到,我的出现为他带来的并非只是快乐。你们这些与他 结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时难以接受如此突如其来的转变。道格拉斯的生活因为我发 生了彻底的改变。我从不试图干涉他对高尔夫的热衷,“说到这,特瑞萨脸上露出 几乎可以说是开心的微笑,”没有任何一位男人或者女人能够成功地阻挠这份热忱。 事情的结果是每一位明眼人都有目共睹的,道格拉斯为了我不得不放弃许多,包括 他的老友、他的旧的生活方式和习惯。然而,这很正常,每一段新的婚姻都会有这 样一个过程。只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出现在一段过于漫长的旧姻缘之后,因而我们的 处境更加艰难。我为此烦恼过,我曾经想过,是否他失去的比我所给与他的要多得 多。我想,在坐的每一位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今天站在这里,我可以对你们说, 我爱道格拉斯,他也爱我,他是怀着快乐的心情离去的。他临终时对我说的最后一 句话是他爱我。我为此感到自豪,我想你们也会因此替他,并且替我感到高兴。谢 谢大家。“ 特瑞萨回到座位上,她的儿子搂住她,她几乎是用一种喜悦地眼神看着她的儿 子。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泪花的影子。全场一片宁静,是目瞪口呆的宁静。然后,牧 师站起身,宣布唱最后一首圣歌,大家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站起身。 拉切尔心想,只有上帝才会知道特瑞萨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真是太高明了。没 有一句当面的指责,却已实足地给了那帮老家伙,给查宁公司的那些同事脸上一记 响亮的耳光,她一定从中获得极大的快感。巴德演讲中所陈述的善意以及所描绘的 美好回忆被她轻而易举地击得粉碎。她无情地撕去来宾们的伪善,让大家看到一个 清晰的现实,他们并没有将与道格拉斯的友情维持到最后。他们一直在躲避这个新 家庭,拒绝与道格拉斯一起分享,拒绝带孩子们与他共享天伦。他们所做的一切只 是在增加道格拉斯的伤感。特瑞萨很明白地告诉每一个人,她知道他们不喜欢她, 对此她并不在乎。 棺木被缓缓地抬出礼堂,道格拉斯永远地离开了大家。拉切尔感到,在惊讶、 悔恨与悲痛之余,她对特瑞萨。布斯产生出一丝敬意。 就是这短暂的瞬间,最终改变了克丝汀的一生。正是从那一刻起,克丝汀再不 信口声称不相信爱情,因为正是从那一刻起,她第一次体验到甜蜜的温情从她心底 涌出。这是一个尴尬难堪的时刻。人们站在小礼堂的外面,克丝汀搞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不选择大教堂?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在那个自称布斯太太的可怕的女人施 展淫威之后,克丝汀看到每一个人都如同经历了炼狱一般。弗朗西丝满含泪水,但 她依然表现得十分得体。她的那位令人难以容忍的的母亲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在 人群中不停地穿梭,与每一个人交谈、握手,而且竟然拍了拍那个叫布斯的女人的 手,全然忘了她刚刚对全体来宾们的抨击。她还亲吻了克丝汀的父亲,然后她竟然 朝巴纳比走去,上帝,她亲了巴纳比,竟然还挽着巴纳比的手。她太过份了,难以 想像弗朗西丝会是她的女儿——有一小会儿,克丝汀甚至可怜起弗朗西丝来。再没 有其它词汇可以用来形容这一切,在克丝汀眼里,拉切尔同特瑞萨。布斯一样,都 是俗不可耐的女人,只是俗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克丝汀一向认为,拉切尔造作、 不动真情。 克丝汀迫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拉切尔身上挪开。她看见杰西奶奶正用一条很大的 男人手绢擦鼻子。显然,她是在等巴德来接她,而巴德这会儿正俯身同轮椅上的赫 沙。克拉克讲话。克丝汀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对赫沙和她的两个孩子这么关心。 克丝汀注意到,米兰达正站在一边人神地望着巴纳比。这个傻姑娘。 克丝汀觉得,在杰西奶奶的汽车开过来之前,她应该过去照顾一下。格雷这会 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能是跑去找他自己的车子。对于格雷出席葬礼,克丝 汀感到意外。不过,格雷给克丝汀打电话时曾经解释,是特瑞萨亲自邀请他出席葬 礼的。“我那天中午本来约好同道格拉斯一起吃饭。特瑞萨也知道这件事,就在道 格拉斯失去知觉之前,他还一再提醒特瑞萨,让她一定打电话通知我。这是他临终 前吩咐的几件事情之一。他真是个好人。” “是的。”克丝汀说道。“你怎么会想到和他一起吃午饭?” “主要是为了讨论一下地产市场。”但是,克丝汀觉得,格雷的这个理由显得 很苍白。 “既然布斯太太亲自邀请,我是一定要来的。” “你能出席真是太好了。”虽然嘴上这样说,克丝汀心里对格雷的出现仍然感 到不太舒服。很显然,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为了避免嫌疑,他们不可能坐在一起。 葬礼结束之后,来宾们一起返回布斯家中。几天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至今仍然令 克丝汀感到尴尬。虽然克丝汀蛮喜欢格雷,觉得他深洒迷人,但是,克丝汀那天晚 上的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在利用格雷,是为了刺痛托比。克丝汀明白,她不应该趁格 雷不开心和痛苦之际,引诱他做出这种事情。格雷向她讲了他的女朋友,讲了他们 分手的前因后果,那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克丝汀感到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格 雷属于那种能做一名好父亲的男人。看来,仅凭一个人的外表很难对这个人做出结 论。克丝汀非常后悔,那天晚上不应该和格雷上床。她太鲁莽,太过分,做事情简 直就像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实在应该长大了。然而,克丝汀又不希望长大。她并不 觉得成熟能带给她任何益处。不知为什么,克丝汀突然间想到母亲。母亲也是一个 长不大的女人,她疯狂地酗酒,借此推卸一切责任,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被 人呵护的地位,现实是她永远触及不到的另一个世界。难到,克丝汀也要步母亲的 后尘吗?难道她准备用性爱代替酒精,以此去逃避一切吗? 克丝汀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很想立刻见到母亲。道格拉 斯是克丝汀童年经历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的去逝令克丝订感到十分伤心。想到这 里,克丝汀的眼中又充满热泪,她想用手绢把泪水擦干,这才想起,刚才在追悼会 上已经将手绢借给了维多利亚。她在口袋里翻找着,依然一无所获。迫不得已,她 只好偷偷用衣袖擦了擦鼻子。克丝汀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窘相。 就在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用我的手绢好了。”克丝汀转身,发 现奥利弗。克拉克正十分关注地望着她。 克丝汀的第一反应是想婉言谢绝,然后掉头走开。她不喜欢奥利弗,觉得他讲 话装腔作势,让人肉麻。而且杰西奶奶和父亲总是不停地向她夸奖奥利弗和他的妹 妹,这点尤其令克丝何反感。但是,克丝汀又想,如果一口回绝奥利弗的好意会显 得不礼貌。他能注意到她的窘态,说明奥利弗还是蛮有心的。于是,克丝汀很不自 然地笑了笑,接过手绢。她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你没事儿吧?”奥利弗关切地问,“你的脸色很苍白。” “哦,我很好。只是——有些发抖。” “一个好人就这样走了,真不公平。道格拉斯对我,对我们一家一直很好。” “是啊。”克丝汀忍不住又抽泣起来。“他对我也很好。我一直将他视为第二 个父亲。你说得对,太不公平了。” “这就是生活。或者说,这就是生老病死的规律。” “我不这样认为。”克丝汀忍不住定晴仔细看了看奥利弗。还是第一次,她认 认真真地审视他。奥利弗正朝他母亲的方向望去,他的表情很迷人,那是一种习惯 性的对母亲的关心和担心,克丝汀的心禁不住一动。稍后奥利弗将目光移了回来, 他笑了笑,“对不起,我是想看看妈妈需不需要照顾。” 克丝汀最先注意,同时印象最深的是奥利弗的嘴。 他的嘴型宽阔,牙齿排列得十分整齐。克丝汀喜欢别人有一口整齐的牙齿。当 初,她对托比的留意也是从嘴开始的。但是托比的那口牙排列得过于完美,一眼便 能看出是口腔矫形医生的杰作,而奥利弗的牙齿显得十分自然。奥利弗的下巴也很 宽,鼻子笔直,克丝河对此颇有好感。克丝汀最不能忍受的是鼻子上翘的男人,而 对鼻子向内弯曲的男人感觉则稍好一些。接下来是奥利弗的眼睛。克丝汀一直觉得 奥利弗的皮肤白皙,他的头发也呈浅浅的金黄色,没想到,他眼睛的颜色却很深。 虽然不像巴德的眼睛那样呈黑色,奥利弗的眼睛是深褐色的,黑黑的眼睫毛长长得 像女孩子,但是又透出男人的气息。还有一点让克丝汀喜欢的便是奥利弗的雀斑。 他的雀斑不多,明显地分布在鼻子和前额上,非常适合他这个人的特点。克丝汀有 些纳闷,奇怪自己怎么会注意到奥利弗的雀斑呢?她不想让奥利弗发现自己正在观 察他,于是克丝汀醒了醒身子,但是她的心里还在想,奥利弗的雀斑反倒让他的脸 部自然生动了一些。上帝,克丝河禁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注意这些事情,为什 么要注意奥利弗?克丝汀还是忍不住在一旁不停地打量着奥利弗。她发现,奥利弗 个子很高,大概比她高两英寸左右,穿着一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和蓝色衬衫。奥利 弗问克丝汀:“你现在感觉好些吗?”克丝订好像第一次发现奥利弗的声音原来如 此轻柔、清晰而且发音十分标准。她觉得奥利弗讲话和格雷有些相似,不禁凭添一 份亲切感。 “好些了。”上帝,她不能再这样打量人家,否则会让奥利弗笑话。克丝汀赶 忙回答:“好多了,谢谢你。” 现在,轮到奥利弗审视克丝汀了。虽然他只是很快、很有礼貌地看了看她,但 他却是在用心打量。为了打破僵局,克丝汀颇有些尴尬地说道:“谢谢你在关键时 刻帮助我。” “哪里。”奥利弗笑了。“我刚好站在你旁边,不知该做些什么,碰巧发现你 的样子。” “哦。 “在急需的时候找不到手绢,很难为情的。我上周去面试时就发生过这种情况。 当时,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那你是怎么应付的?” “不停地吸鼻子,结果没得到那份工作。” “为什么要找其它工作?” “为了打发日子。”奥利弗讲话声音很轻,但克丝汀仍然听得出他有些不高兴。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好像在查宁公司干得挺稳定。” “其实我只是在彼得。巴伯手下打杂。在找到其它工作之前,这只是一个过渡。 这很正常。”奥利弗不希望克丝汀误解他是在利用她父亲,赶忙补上最后这句话。 “是吗?” “是的。不管你父亲对我多好,我原本就没打算长期待在他的公司里。” 奥利弗的这番话可谓细致周到,克丝汀觉得很有意思。 “为他工作可不轻松。这点我领教过。” “是啊。”沉默了一会儿,奥利弗又说道:“那段发言,我是指布斯夫人的发 言,措辞过于强烈了。” “是啊。如果她的本意是为了令大家难堪,至少在我身上,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很难过,也很内疚。道格拉斯曾经邀请我到他家去,但是我从来都没去过。布斯 夫人的讲话让我更加不安。” “其实,葬礼本身就容易令人产生内疚,你说是吗?对不起,我得过去照顾一 下我母亲。” 奥利弗的谈吐深深吸引了克丝汀。她还想和他多聊一会儿,于是决定同他一起 到赫沙的轮椅夯打个招呼。正在这时,格雷突然出现在克丝汀的身旁。 “你好,克丝汀。 “嘿,格雷。这位是奥利弗。克拉克,我家的一位朋友。奥利弗,这位是格雷。 唐森。” “你好,格雷先生。对不起,失陪了,我们一会儿在布斯家见面。手绢就先留 在你那儿,我还有。 “这个年轻人蛮不错的。 “是啊。”克丝河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奥利弗。她注意到, 奥利弗走起路来又快又响,还注意到他的腿很长,还有——“你没事吧?” “哦,我很好,谢谢你。我正要去接奶奶,我们可不可以同车… 正说着,克丝汀看见,奥利弗在远处的停车场远远地向她望过来,穿越众多人 的视线,朝她笑了笑。他的笑不再是礼仪性的小心翼翼的微笑,而是充满热情和活 力。克丝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她第一次发现了什么,但她又说不清究 竟找到些什么。她也朝奥利弗回了一个微笑。格雷对克丝汀说:“我们过去吧。” 不知为什么,克丝汀下意识地挽起格雷的手,轻轻地给了他一个香吻,听任格雷领 着她朝停车的位置走去,克丝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格雷 对她很体贴。 “亲爱的格雷。”特瑞萨穿过富丽堂皇的客厅向格雷走过来,她笑着说:“格 雷,麻烦你帮我把这些点心发给客人。我准备的食品不多,恐怕不够用。没想到他 们都会回来。这些人一定是想来品尝道格拉斯最好的香槟。 “愿意效劳。格雷突然朝特瑞萨笑了笑。他对特瑞萨在葬札上的演讲十分钦佩, 认为她的每一句话既得体又恰中要害。他能想像这些人原先如何对待她,也知道特 瑞萨在查宁公司不受欢迎。但是,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面对他人的指责,她 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格雷又将特瑞萨仔细观察一番,他 能看出那双蓝眼睛中的悲哀,能看出她微笑中的牵强,看见她在点燃香烟时,那只 丰满的戴满戒指的手在微微发抖。格雷心生怜悯。的确,特瑞萨在用自己的方式爱 着道格拉斯,她内心的痛苦很深很深。 “没问题,我来帮你。” “到厨房里来。所有东西都摆在厨房里了。” 格雷跟着特瑞萨走进厨房。厨房里的家什一应俱全。木制厨柜采用流行的原木 色,地面由精致的马赛克铺成。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个篮子,里面有两只不安份的小 卷毛狗。特瑞萨应该属于那种在家里养宠物的女人。 “这两个小东西可麻烦了。是替我的表弟养的。我自己喜欢真正的狼狗。前几 天我还在看一部木偶剧,叫做《英国的老牧羊犬》。” “是吗?” “道格拉斯不喜欢养狗,怕它们会践踏他的草坪,就像踩在他身上一样难以忍 受。”说到这,特瑞萨的眼中立时充满泪水。她无力地倚在墙上。 “对不起,格雷,请你原谅。” “没关系。”格雷随即用脚将门关上。他搂住特瑞萨,一股刺鼻的香味朝他袭 来,和那天他在丽兹闻到的香味一样。“哭出来吧。你已经表现出勇敢的一面。” “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思考,日子还好过一些。但是从今晚开始, 当所有的人走光之后,我会非常难过。” “如果你需要有人帮你分担痛苦,我很愿意。你有我的电话号码。”格雷觉得 奇怪,自己居然会讲出这番话,同时他又为自己的热心感到恼火。 “谢谢你,格雷。我有一种感觉,确实需要有些朋友帮我排解。你的肩膀很宽 厚。”特瑞萨轻轻拍了拍格雷的前胸。“这身西装不错。好了,你把这两个拿出去。 我去找佣人,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 格雷很高兴能有借口在屋子里到处走走,并借机同每个人交谈一下。萨曼伊林 维斯刚刚进门,格雷和她简单聊了几句。他又同彼得。巴伯打了招呼。彼得的脸色 苍白,显得精疲力尽,他将格雷介绍给玛西亚。格林。“查宁公司如果没有了玛西 亚会乱作一团的,是不是,玛西亚?玛西亚,我想你还没见过格雷。唐森,他是星 期日新闻的记者。” 格雷心想,总算有机会一睹玛西亚。格林的庐山真面目。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她。玛西亚个子很高,后背挺得笔直,胸部十分抢眼,身着一身肃穆的褐色套装, 栗色中兼有些灰白的头发用发胶紧紧地粘在一起,丰满且不苟言笑的双唇上涂着深 红色的唇膏。这就是被喻为巴德。查宁保燥的玛西亚。格林。 玛西亚矜持地、不屑地看了格雷一眼。“我与媒体交往不是很多,我认为这样 做会安全些。” 格雷明白,玛西亚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他,日后不要打电话去烦她。他对玛西 亚说,他非常同意她的观点,然后借故走开了。 格雷在人群中寻找着弗朗西丝的影子。他们在葬礼礼堂门外见过面,只讲了几 句话,弗朗西丝对于格雷也会出席葬礼感到很惊讶。偏巧,格雷发现了克丝汀和她 的弟弟。格雷不喜欢巴纳比的样子,觉得他长得太好看,是那种被宠坏的男孩子。 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黑衣、神情憔泞的妇人。克丝河向格雷介绍这位老妇人就 是杰西奶奶。“她是我奶奶。是她把我从小带大的。” “好像我的教育工作做得并不好。”杰西。查宁说。格雷注意到,杰西。查宁 的声音低沉,伦敦口音很浓,但是十分迷人。“好了,巴纳比,帮忙做些事情。可 怜的唐森先生手里拿着这么多东西,你去帮他将这些盘子发给大家。” “可是,奶奶——” “照我说的去做。唐森先生,你是怎么认识布斯一家的?” “我以前就认识道格拉斯,我是一名财经记者。” “格雷,你刚才和特瑞萨。布斯关在厨房里做什么?”克丝汀问。 “她有些——激动。” “是吗!”克丝汀的语气充满嘲讽。格雷突然对她产生一股厌恶。 “克丝汀,不要这样,有失身份。”杰西。查宁制止道。“我能想像,布斯太 太一定很激动。而且,我认为她的讲话没有什么不妥。是我们大家疏远了她,是我 们的错,道格拉斯和她在一起很幸福,这是他亲口对我讲的。对不起,我要去和我 的儿子讲几句话。”说着,杰西朝巴德走过去。“伊萨。巴德,我有话对你说。” 格雷从未听别人喊过巴德的全名,因此乍一听起来,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朝克 丝汀笑了笑,“她真是位有风度的夫人。” “我早对你讲过,她很了不起。”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只是有些哆咦,你明白吗?” “明白。你们父女开始讲话了吗?” “还没有。我本想同他讲讲道格拉斯,但是——”克丝订一时泪如泉涌,她赶 忙去找手绢。格雷看得出,克丝汀的伤心发自真心。 “你很喜欢他,是吗?” “是的。我不敢想像他就这样走了,我永远——永远……”克丝汀说不下去了。 “克丝汀,别太难过。今晚和我一起吃饭好吗?只是一起吃顿饭。我想让你开 心。”格雷心想,其实他也是想让自己开心一些。可是,他不知道能否做到这点。 克丝汀看着格雷,她突然含着泪水笑了,笑得很动人。“不,格雷,我想,我 不能。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会让你开心的,而且一”我不是想找一个吃饭的 伙伴。我是想帮你。“” 克丝订有些犹豫,她有些动心了。终于她说:“那——好吧。不过——” “你放心。”格雷希望自己讲的是真心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只是朋友。 克丝汀,放心好了,我会送你到家门口,不会碰你,甚至不去吻你。” 克丝汀笑了。“这可不好。说吧,你想去哪?或者,让我给你做顿晚餐。” “你会做饭?”格雷不太相信。 “不会。我可以买些牛排,然后——” “还是让我来做吧。我爱好烹任。你想吃什么?意大利餐,法国餐……寸,” 英国餐。“这个回答令格雷有些意外。 “那就做牛排,还有猪腰和牡好饼,怎么样?” “太好了。不过,我声明,我不是存心要吃牡好。” “我知道。”说完,格雷朝厨房走去,准备将手中的空托盘装满。 格雷从厨房走出来,碰巧撞上特瑞萨。特瑞萨香槟喝多了,醉意中,她显得开 心了一些。“谢谢你,格雷。对了,明天记着打电话给我。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谈 完。” “我们还有事情要谈?”格雷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错,一个关于巴德。查宁的故事……” “上帝。”格雷忍不住说道。的确,道格拉斯为什么邀请他吃午饭,这一直是 格雷心中解不开的谜团。此外,还有特瑞萨隐隐约约提及的那个故事,也是他一直 想知道的。道格拉斯去世后,格雷一直强迫自己,试图忘掉这些谜雾,试图不再去 想它们。现在,他终于又有机会揭开谜底,他不禁一阵狂喜。 “好的。”格雷说:“我明天一早给你打电话。” “奥利弗,求你,试一试啊!” “你说什么?”奥利弗不耐烦地说,他一直注视着克丝汀同那个该死的记者谈 笑风生,禁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妒火中烧。或许是因为克丝汀的傲慢让他感 到无法接受。是啊,她长得漂亮,又有一位有钱的父亲,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 任何东西对她来讲都垂手可得,她当然有资格高傲。但是她竟然会做出这等傻事, 将家丑无一遗漏地抖给小报记者,说明他以前对克丝汀的看法是正确的。克丝河不 过是个浅薄、娇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女孩子。 “奥利弗,求求你。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对不起,米兰达,什么事?” “我想让你把我介绍给巴纳比。想个借口——” “米兰达,别傻了。你怎么会想到在那个家伙身上浪费时间。他一无是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邹你为什么同他姐姐讲话?而且很注意她?“ “我没有。我只是出于礼貌。” “是吗?” “当然。你很清楚我对克丝汀的看法。我可无法忍受她。” “你刚才的行为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 “我们能否停止这场无聊的谈话?” “条件是你得想办法让我认识巴纳比。” “上帝。瞧,他手里托着两大盘点心,你过去帮帮忙不就认识他了吗?” “不行,”米兰达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做不出。” “那,你就过去说,想给妈妈拿几块点心。他正和他奶奶讲话,你正好可以去 认识他。” “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试试。祝我好运。” 奥利弗心想,这个可怜的小傻瓜,哪像个二十一岁的大姑娘,充其量也只有十 六七岁。希望巴纳比不要对米兰达有任何反应,以免让她产生通想,否则…… “奥利弗,见到你真高兴。你好吗,亲爱的?” “哦,你好,布斯夫人。我很好,谢谢。”奥利弗一直害怕面对布斯夫人,但 他知道,这一关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去的。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而且,你母亲也来了。” “其实,我们本该——布斯夫人,我很难过。布斯先生,他是个好人。” “是的,他是个好人,我会非常想念他。不过,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上帝,” 特瑞萨笑了,“这句话不太恰当,对不起。”奥利弗意识到特瑞萨已经喝醉了。特 瑞萨伸出手轻轻拍着奥利弗的脸颊,奥利弗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动手制止特瑞萨。 “奥利弗,你们全家都好吗?有人在照顾你们吗?” “谢谢你,我们都很好。” “太好了。希望巴纳比和你妹妹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帝,这个女人真是厉害。 “她觉得巴纳比很帅,所以有些着迷。” “傻姑娘。巴纳比长得确实不错,但不如他姐姐出众。” “我不知道。” “她真美。”特瑞萨仔细望着克丝汀。克丝汀这会儿正和奶奶以及赫沙。克拉 克谈话。“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喜欢更年轻些的。不过,她还是很出众。” “她确实漂亮。”奥利弗礼貌地附和着。 “我对她倒不觉得反感。”特瑞特的这句话令奥利弗吃惊。“她很诚实。每个 人都认为,她向记者吐露心事很蠢、很可怕,但是我认为她没有错。她有过痛苦的 经历,有过那样一位母亲。嫁给巴德。查宁,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染上酒清…。。” “布斯太太,我得——” “对不起,奥利弗。”特瑞萨朝奥利弗笑了,她又拍拍奥利弗的胳膊,从他的 衣领上捡起一根头发。“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我太累了,有点语无伦次。你母亲还 好吗?也许我们最终会成为朋友。” “也许会的。” 特瑞萨若有所思地看着奥利弗。“你在为彼得。巴伯工作,一定很有趣。那些 内部的程序和机制,很有意思。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什么。” “对不起,我不太了解——” “别往心里去,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上了年纪的女人兴奋起来就会这样。不 过,奥利弗,你要记住,睁大眼睛做事。好了,我得过去和弗朗西丝打个招呼,不 能让她溜之大吉。” 奥利弗觉得,特瑞萨这个人很没有修养。虽然他为她感到难过,但还是觉得, 她太不给别人留情面。而且,她很爱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奥利弗决定,如果下 次再见到特瑞萨,一定要让她直接了当地说出她想说的话。 “奥利弗,又见到你了。”讲话的是克丝汀。“我正准备回去。格雷,就是那 个格雷。唐森。他要送杰西奶奶回家,我得为他指路。” “是这样。”这个傻姑娘,还以为奥利弗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我是想对你说,谢谢你的手帕。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激。” “别客气。” “我会寄还给你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地址?” “不用还了。” “不行,要还,我是认真的。”克丝汀很真挚。奥利弗第一次发现,克丝汀身 上散发出性感迷人的香味。她一定是为那个家伙刻意洒的香水。上帝,她真漂亮, 他还从来没结识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奥利弗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清晰的幻觉, 他真想透过克丝汀身上的衣服看穿她的铜体,他真想抚摸她那丰满高起的乳房,想 抚摸她的双腿,最后,…。。上帝!克拉克你怎么可以这样。奥利弗禁不住脸红了。 他比米兰达还要糟糕。惟一不同的是,奥利弗并不想进一步了解克丝汀。只是,克 丝汀留给他的印象比他一直认为的要好一些,温柔一些,多愁善感一些。 奥利弗给克丝汀留了地址,然后向她道别,去帮助米兰达和巴纳比扶母亲上车。 上帝,又出来一个巴纳比,真是乱上添乱。 “太感谢你了,巴纳比。”米兰达说。 “没什么。”巴纳比朝米兰达笑了笑,他的牙齿在黝黑的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十 分洁白。“见到你真高兴。以后再见。” “以后见,巴纳比。”汽车开动了,米兰达仍狂热地朝巴纳比挥着手。“妈妈,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不知道,亲爱的。”赫沙。克拉克靠在座椅上,她看上去很疲倦。“可怜 的布斯夫人,她一定难过极了。她和我说再见时,我觉得她就要垮了。她真可怜。 这种事来得如此突然,让人很难接受。” “是啊,妈妈。你喜欢巴纳比吗?” “怎么说呢。他看上去不错,而且对我非常好。可怜的克丝汀,她比我想像的 要好得多。我和她祖母谈起她。杰西说,克丝汀一向可爱,只是在成长过程中受到 不良影响。克丝汀很乖,她对我说,觉得你长得很英俊,奥利弗。她说以前没注意 到这点,而且你对她很好,她喜欢和你聊天。” “这话让我听了恶心。” “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奥利弗。” “对不起。” 一股甜蜜的温情在奥利弗心中升起。他知道这感觉很可笑,也很愚蠢,但他还 是希望能多谈谈克丝订的事情。 “她和你讲了些什么。除了认为我酷,还说了些什么?” “我们聊的不是很多。她答应来看我。当然,我知道她不会的,但她能想到这 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如果克丝汀真地去看你,我就去做修女。”米兰达暂时忘了她的白马王子巴 纳比,将注意力转向他们的谈话。 “说起修道院,”奥利弗说,“查宁先生将成为得文一家修道院的信托人。我 前几天看到过有关的文件,好像要为修道院收养的一些残疾人造一座新居。你们不 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他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之一。”赫沙说。 “妈妈,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爱上巴德。查宁了。或者说,以前曾经爱过他。” “别瞎说。” 经过特瑞萨的厨房时,弗朗西丝听见厨房里有小狗的叫声。她喜欢狗,于是走 进厨房,轻轻逗弄着小宠物。她笑着朝它们打招呼:“你们好。”小狗咬了弗朗西 丝一口,虽然用力不大,但弗朗西丝还是吓了一跳,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这样可不好。”弗朗西丝严肃地训斥着小卷毛狗。她一向对卷毛狗不是很钟 情,认为它们过于矫饰,失去了真正狼狗的威严。 “弗朗西丝,你没事吧。”特瑞萨出现在门口。她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着香 槟。弗朗西丝觉得,特瑞萨没有一丝伤心的表情,打扮得倒像只卷毛狗,她不禁心 生怒气。 “没什么,谢谢你。你的小狗咬了我。” “它们不是我的,对不起。你最好赶紧冲洗一下伤口。我敢肯定它们没有狂犬 病,但是要预防万一。” “希望它们没有染病。”说着,弗朗西丝朝洗手池走去。特瑞萨跟在弗朗西丝 旁边,帮她拧开水龙头。 “好好冲一冲,我去找点药。在这——”特瑞萨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牙膏状的东 西。 “谢谢。 “好像没有出血。”特瑞萨讲话时有些幸灾乐锅。 “没有。只是吓了我一跳。谢谢你。嗯——特瑞萨,我想再对你说,道格拉斯 的去世,我非常难过。你一定——”弗朗西丝觉得,无论她的心情如何,无论特瑞 萨演讲时表现得多么不友好,她还是应该把心里话讲出来。 “我一定怎样?” “我想说,”弗朗西丝有些忧豫,“你一定很伤心、孤独、无助。我”说实话, 是这样。只是在目前这个时刻,我有些麻木。可能每个人都会这样。“特瑞萨的语 气愈发生硬起来。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 特瑞萨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她狠 狠地吸了口香烟。“我想不出你能帮上什么,也想不出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明白了。”特瑞萨的敌意与如此直露,弗朗西丝不知该如何面对。 “弗朗西丝,你所能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地对待我。自从我嫁给道格拉斯以 来,你一直回避我。现在,请你依然不要理睬我,忘掉我这个人。我从来不喜欢你 对我的态度,也从不喜欢你丈夫对道格拉斯所做的一切。不过我不在乎。” “特瑞萨,你在说什么,巴德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特瑞萨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或许你不这么认为,甚至你会以为他为道格拉斯做了很多。事实上,他只考虑自 己的得失,从不为别人着想。我很清楚你丈夫的思路,但我并不欣赏。瞧他在葬礼 上的致辞,多么感人,每个人都专注地望着他,伟大的巴德。查宁,洗耳恭听他的 每一句发言。他要的就是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不是吗?” “特瑞萨——” “你还是走吧。不然,我会讲出其它更难听的话来,相信我们会不欢而散的。 弗朗西丝,我知道,你最希望应该是再也不要见到我。但是,不要对此抱太多幻想。 要知道,我再也不用顾忌道格拉斯,我现在一身轻松……” “对不起,特瑞萨,”弗朗西丝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克制地讲话, 她的内心再一次涌起那种似曾相识的不安。“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特瑞萨仔细地看着弗朗西丝,她的眼中分明流露出同情, 同情且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