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弗朗西丝听到一阵可怕的声音,低沉、凝重、好似呻吟,又好似哀号,像受伤 的动物发出的叫声。起初,她没有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渐渐地,她听 出来这是巴德,是巴德在哭。 弗朗西丝看看表,已经深夜一点钟了。临睡前,巴德说他要一个人在书房过夜, 他说弗朗西丝显得很疲惫,应该早点上床休息。弗朗西丝同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一天来,除了和来宾们无聊地应酬,作出一副微笑的样子之外,她并没做其它事情, 为什么会感觉如此疲惫呢?当时是晚上十点半。巴德七点钟从办公室回到家之后一 直待在书房里。他说吃不下东西。在深深的悲痛中,巴德一直警觉地回避着弗朗西 丝,弗朗西丝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同时又为巴德的回避感到伤心,她无话可说。巴 德自顾自地拿了一瓶威士忌和一大杯咖啡上了楼,随手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 巴纳比和克丝汀一起出去了,桑迪今晚歇班,保姆早早地哄孩子们睡着,随后 便躲进自己的房间。弗朗西丝感到异常孤独,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思考。早上的 一幕幕情景,与特瑞萨不愉快的交谈,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重复出现,挥之不去。她 劝慰自己不要介意特瑞萨,她是因为过于激动以至精神恍馆才胡言乱语的。但是, 特瑞萨的样子不像是精神恍榴,而是显得很气愤,而且,她好像是故意要说这些话。 弗朗西丝想,可能悲伤在不同人的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特瑞萨的表现只是过 于反常一些而已,没必要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没必要费心思考特瑞萨话里的 含义。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书房里再次传来巴德的哭声。弗朗西丝有些不放心,她下了床,穿上睡袍。她 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巴德孤零零一个人伤心。她轻手轻脚地穿 过走廊,在书房半掩着的门外站了一会儿。巴德还在哭泣,他没听见弗朗西丝的脚 步声。 弗朗西丝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巴德正伏在书桌上,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中, 宽大的肩膀抖动着。弗朗西丝朝巴德走过去,她伸出双手扶住巴德的肩头,轻轻呼 唤他的名字“巴德。”弗朗西丝以为巴德会躲避她,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将双手 缩回来,但是巴德抬起头望着她,他的表情沉痛,脸上布满泪痕,他突然抱住弗朗 西丝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 “上帝,弗朗西丝,我该怎么办,我非常爱他,他是我惟一的真正的朋友。我 们的一生都在一起度过,我们的事业、我们的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没办法 一个人去面对。我感到孤独,非常孤独。” 弗朗西丝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巴德的痛苦,她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她抱着巴 德的头,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哄杰克一样对着他哺哺地说了几句,她惟一能做的 便是听他诉说。 “我们之间的友谊很深,我们配合得那样默契。他教我学会耐心,学会思考周 密之后再讲话。”弗朗西丝心想,在这一点上,道格拉斯并没有教好巴德。巴德又 接着说:“他教我要耐心地等待别人做出决定。而我则激励他,让他不要甘于现状, 要勇于进取。他常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肯定会去作一名职业高尔夫球手,在球 场上度过每一天。上帝,如果他真的作了球手,或许他现在还活着。是我的错,我 总是强迫他向前,要求他做事,对他的疲惫不耐烦,不容许他哪怕稍微放慢一下脚 步。是我导致他今天的死亡。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巴德,你没有错。你为他做了许多,道格拉斯爱这家公司,他很高兴能成为 公司的一员。”弗朗西丝试图不去理会特瑞萨早上的那番话。“你认为,如果他做 了高尔夫球手,他真的会很幸福吗?” “我想是的。 “那只是暂时的,很快他就会厌倦。道格拉斯和乌他人一样,也希望过好日子。 是你帮他发挥了才干,给他——” “不对。”巴德很快地擦干眼泪。他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弗朗西丝,“你说 的不对。他不会厌倦,也不在意是不是富有。他是个很中庸的人,性情随和、知足。 我知道,作了球手他会很开心。 “可能会。不过——”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这样。或 许,这是对我的惩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对你的惩罚?” 一因为,因为我做过的所有错事。 “巴德,你并没有做过错事。” “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什么,巴德的这句问话让弗朗西丝感到莫名的害怕,她连忙安慰自己, 巴德喝多了,他在讲醉话…… “因为,我了解你。这就是原因。因为我爱你。 “上帝,希望你真的这样想。 “是真的。 巴德久久地凝视着弗朗西丝。他的眼神很复杂。接着,他撩开弗朗西丝的睡袍, 异常小心地抚摸着弗朗西丝的乳房,很小心,很谨慎,仿佛生怕会伤害她。 “你真可爱。” 巴德伸过头,亲吻弗朗西丝的乳房,他的舌头在弗朗西丝的乳头上轻轻吸吮, 然后顺着她的躯体一直向下,轻轻掠过她的腹部,直至私处。欲火迅速在弗朗西丝 体内燃起,她尽情地品味那传遍全身的快感。巴德站起身,他迫不急待地脱去身上 的衣服,更加用力地亲吻弗朗西丝。 弗朗西丝紧紧搂着巴德,静静地待了很久很久。随后的日子里,她常常回忆起 这个夜晚。这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仿佛变成一张珍藏的相片,她不时地翻出来回味揣 摩。 一大早,巴德走进卧室,他轻轻吻了一下弗朗西丝,告诉她他要去上班。昨晚 他没有和弗朗西丝一起回卧室,尽管他答应过一会儿会来。 “今晚回来吗?” “回来。不过会很晚。不要等我吃晚饭。” “好吧。”弗朗西丝有些失望,她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她和巴德之间的距离再 一次呈现在他们面前,而且在以极快的速度加大。 “这样吧。”巴德说,“我最近很忙,很少在家,你不如到希腊去度几周假。 我们在那有房子,有工人,或者你可以和你母亲一起去。” “不月p 地方太热。我不想和凯蒂的医生离得太远。而且,我最近和母亲的关 系不太好。” “是吗?为什么?” “她最近的行为有些反常。我猜她是有了新的男朋友,但又不愿意讲出来。她 没时间同我谈话,还撒谎,向我隐瞒她的行踪。有一天,她说要去朋友家,可是她 根本就不在那——”,“有这种事?”巴德边说边弯腰穿上鞋子。“不过,你母亲 是个有主见的人,她一向如此。” “对了,巴德,我母亲曾经要求你资助她的那间修道院。我很抱歉,我已经跟 她讲,让她撤回。” 巴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十分随意的口气说:“没什么,不过是签张支票而 已。别担心,我们回头见。” “还有,巴德——” “什么事?” 弗朗西丝本想讲几句爱抚的话,想稍微提一下昨晚,可是她看到巴德一副不耐 烦的神情。 “没什么。再见。” 巴德走了,弗朗西丝独自躺在床上,看着房门在巴德的身后关上。她感到被遗 弃,再没有了刚刚找回来的那一点点温暖的爱的感觉。还有一种感觉更加糟糕,弗 朗西丝觉得自己被巴德利用了。 在伦敦的另一处,格雷。唐森也正独自躺在床上,同样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他同样也有种被利用的感觉,只是不像弗朗西丝的感受那样强烈。格雷觉得自己陷 入进退两难的困境,而造成这种困境的正是克丝河。 昨晚,葬礼结束后,克丝汀到格雷家吃晚饭。她穿着一条飘飘的长裙和一件白 色上衣,要不是脚上的那双靴子破坏效果,克丝灯看上去就像个纯情的小姑娘。她 带来一瓶酒和一束鲜花。 “这酒是托比留下的,应该是瓶好酒,他从来不喝没档次的酒。这束鲜花是为 了让你的家生动一些。没有女性的房子总是——哦,格雷,看来你家里不需要鲜花 的点缀。布置得真漂亮。” 克丝河走进门厅,这是格雷最得意的地方。通常,人们只是将这块地方当成走 道,格雷则不然。他将这块空间利用起来,贴上棕色的墙纸,在楼梯下摆上一张低 矮的桌子。桌上摆着许多银制像架,里面镶着发黄的旧照片,是他的父母、祖父母、 叔叔以及阿姨们小时候的照片。另外,还摆放着一个敦实的青铜制的香尊罐。墙上 挂着几幅相当精美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教堂和别墅水彩画以及一个手工精致的气压计。 在楼梯人口有一个橡木五斗橱。 格雷跟在克丝汀身后,看着她一个个房间参观过去并发出惊喜的叫声,格雷谦 逊地笑了。 参观之后,克丝汀走进小餐厅。她说:“这里布置得太棒了。你真能干。 “我从小住在建于三十年代的普通小房子里。那里很舒适,但是,我很小的时 候,就对家居布置有了自己的看法。有了自己的住房之后我才拥有按照自己的意愿 去装饰的自由。很高兴你能喜欢这里,现在,让我们喝点香槟。 “好的。我很想喝点什么。 他们在餐厅里坐下。克丝汀笑着对格雷说:“你真好,想法子让我开心。 “别这样说。我们要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格雷如约做了牛排,猪腰、牡领饼,并配上几个卵石大小的土豆,另外烤了速 冻布丁。他们喝过香核之后又接着品尝托比留下的那瓶酒。事实证明,这瓶酒口感 极佳。他们很随意地聊着,大多是在谈论他们的童年。格雷说,他的童年很普通, 虽然幸福,但是十分一般,甚至可以说沉闷。他的童年在一个小镇上度过,备受家 人宠爱。大学毕业后很轻松地考取毕业生培训计划从而跃身报界。“我最初在作普 通记者,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后来调去从事文艺版,再后来专门撰写有关大富翁的 版面,我自认为找到发挥自己长处的机会。后来,我又先后为观察家报和星期天时 报工作过,到目前为止,为星期日新闻报工作了四年。我的经历中充满乐趣,很少 有悲伤的回忆,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谈谈你自己吧。 格雷很怕克丝汀又会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童年的不幸和被抛弃的经过。没想到, 克丝汀兴致很高,她所讲述的童年同样充满乐趣。她告诉格雷,小时候,保姆是多 么可怕,她甚至甜甜地回忆母亲酗酒时的情形。她讲话时显得十分成熟。她说她很 欣赏她的弟弟,但是所有人都喜欢巴纳比,她多少又有些妒忌。“就连我爸爸也喜 欢他。”她很爱维多利亚,“像母亲一样照顾她。但是,我最爱的还是杰西奶奶。 她对我非常好,爱我,宽容我。她是个严肃而又严厉的人,对我们这些孩子寄予很 高期望。她总是在鼓励我们,推动我们不断向前。她非常非常了解我们,任何事情 都瞒不过她,包括我的父亲。她从不会惊慌失措,也从不武断地评判我们。但是, 即使是杰西奶奶,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感到难以招架。” “后来的事情?” “就是那些不好的事情。你知道,她一直希望我做个好孩子,而我却让她失望。” 克丝汀突然抽泣起来,苦涩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用手掩住胜。格雷呆 呆地看着克丝汀,然后很小心地用双臂抱住她。 “克丝汀,”格雷轻轻地说:“不要太苛求自己。” “可是,我的确不可救药,被宠坏了,而且十分贪婪。我总是在利用别人。看 看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你就明白了。格雷,我很羞愧。”克丝河将头埋在格雷的胸 前,她哭了好久。 “你没必要内疚。”等克丝汀稍稍平静之后,格雷低头朝克丝汀笑笑,用手将 她散乱的头发把好。“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知道如何照顾自己。那天晚上,我本来 可以回家,可是我没有,我是自愿留下来的。那个晚上留给我美好的回忆。至少我 是这样想。” “真的?”克丝河抬起头,她好像不太相信格雷的话。她有些硬咽地问:“你 没有因此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非常可爱,我很荣幸。而且转天早上,你很坦白地将你 的想法告诉我,并没有欺骗我……” “我迟早要下地狱。今天早晨,在葬礼上,我就想,将来我肯定会下地狱……” 克丝汀很伤心,她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长发。 “你不是不相信这些吗?” “我相信,我是个忠诚的,不,现在已经不再忠诚,我曾经相信基督。我犯下 太多的罪过,已经没有希望了……” “别说假话。”克丝汀显得那样无助,格雷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她。克丝汀竟 然回吻了格雷。接下来,格雷发现自己正在抚摸克丝汀的前胸,透过薄薄的衣料, 她的双乳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克丝汀很投人,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格雷带着克丝汀 走上楼梯。克丝汀说:“这样做好像不能让我的心情好些。” “是为了让我的心情舒畅些。”格雷笑了。“我不想强迫你。” “是我自愿的。” 与那个疯狂的夜晚不同,这次克丝汀很温顺地听从着格雷。她的身体十分柔软, 十分配合,随着格雷的感觉起起伏伏。当格雷最终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时,克丝汀 甜甜地笑了。她闭着眼睛,头发散乱地弯在枕头上,她只说了一句:“格雷,太妙 了。”随后便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克丝汀匆匆离开了格雷的家。她与格雷依然保持着距离,她说得 赶紧回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且保证迟些时候打电话给他。 有谁知道克丝汀是否真的会打来电话呢? “弗朗西丝,我是莱姆。” “哦,莱姆,你好。” “你的声音不大对劲。” “我也感觉到了。”弗朗西丝无力掩饰自己的悲伤。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犯傻。” “我不相信。”莱姆的声音充满关切,与一小时前巴德表现出的粗鲁、不耐烦 形成鲜明对比。 “我只是,只是因为昨天的葬礼有些激动。” “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葬礼举行得如何?” “很不好。大家都非常伤心。特瑞萨的发言刺激了大家。她说自从她嫁给道格 拉斯之后,我们便疏远了他。” “什么?她在教堂里讲这些?” “是的,可怕极了。 “上帝。我真应该去听一听。 “当时的场面非常尴尬。因为特瑞萨讲的都是事实。 “我父亲发言了吗?” “是的。他的演讲非常精彩。 弗朗西丝强迫自己不去想特瑞萨对巴德发言的评价。经过一个晚上,弗朗西丝 坚强了许多,她决定不去理会特瑞萨的言论。然而,在内心深处,弗朗西丝还是存 有疑虑与担心。 “他一向擅于处理这类场合。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母亲去世时,他在葬礼上的发 言。母亲去世后,我一直在哭,听过父亲的讲话后,我便忍住了泪水。他的发言让 我感到,自己应该坚强起来。 “我能想像你当时的情景。 “不过,我总算挺过来了。 “你们父子一定是相互安慰,相互鼓励才渡过那段艰苦时光。” “事实并非如此。”莱姆的语言一下子冷淡下来。“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 他。他把我送到寄宿学校。 “我知道。你当时只有七岁。 “是的,只有七岁。 “现实对一个小男孩来讲一定非常可怕。你根本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得很对。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应该做些什么。 “我今天早上也有些恍格,不知所措。说不清为什么。 “那就来看看我。和我聊聊天,或许心情会好些。我很想见到你。 “可是——” “求你了。至少你可以令我暂时忘掉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一个大人物会来看我。他看过我最近的二光片,现在要为我确 诊,向我宣布伤势究竟如何。他会告诉我,我的下半生是否要吸着腿度过,并且决 定我是否需要继续接受手术冶疗。“ “这太可怕了。”弗朗西丝没有意识到,莱姆的话只代表一种可能性。“好吧, 我一定来。大概——”弗朗西丝翻了翻日记本,又看看手表,“十一点钟。” “我会一直期待着你。” “查宁先生,你的电话可真多。”讲话的是那位来自澳洲的小护士,“来,让 我检查一下伤口。是不是有好消息?”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听见医生刚才查房时对你说,你的腿伤恢复得很好,再有一个星 期,就可以出院。” “对。是这样。”莱姆依然沉浸在刚才的谎言中,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即将 再次接受手术的病号。 克丝汀最终没有给格雷打电话。三天之后,格雷接到一张信笺。“亲爱的格雷, 难忘那个夜晚。相信我,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我不该利用你。让我们双方平静 一下,等我们的心情恢复之后再见面。另外,我非常感谢你,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 好朋友。克丝汀。” 格雷心想,我只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连情人都算不上的朋友。他意 识到,他与克丝汀之间既不存在现实,也不可能拥有未来。在克丝河眼中,他只是 个好人,他不属于克丝汀的时代,他们的思维,他们的处事都截然不同。如果格雷 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如何将这一切抛在脑后。他并不觉得受到伤害,也不感到 被别人利用,他只是非常非常地忧伤。 弗朗西丝觉得,她不应该再去探望莱姆。整整一周,她每天都去看他,只有周 末时,她带孩子们到史达林,度假才没有去医院。本来巴德说他也会去史达林,但 最终他还是没有来。如此频繁地探望莱姆岂不是有些可笑。而且,天知道那些护士 们年怎么想。弗朗西丝想,莱姆恐怕早已厌倦了她的造访。他们的话题也聊得差不 多了。然而,莱姆每天仍在不断地请求。求求你,弗朗西丝,明天一定再来看我。 你是谁一来探望我的人,我在医院里度日如年。每天,弗朗西丝都会说,如果可能, 我明天会来看你。她从不向莱姆许诺,然而每一个第二天,她都会发觉,其实她很 想去看莱姆。她有的是时间。巴德的工作时间没有规律,即便是回到家,他也总是 一头钻进书房。他会让弗朗西丝一个人去睡觉,他说他要工作到很晚,就在书房里 过夜。 弗朗西丝很孤独,她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因此也就没有理由不去看望莱姆。 至少,她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比她所做的大部分事情更值得说道。 弗朗西丝和莱姆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无拘无束地聊天,有很多话题。弗朗西 丝探望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通过交谈,他们发现彼此竟然有许多共同点,有相同 的兴趣和爱好。他们喜欢阅读同一种小道消息,有关威尔士王妃的每一篇文章均是 他们涉猎的对象;他们都读过约翰。梅杰的日记,喜欢听电台节目新闻小测验,欣 赏同一部电影,爱好相同的音乐(我不喜欢莫扎特,也不喜欢卡拉普顿还有费兹哲 罗。天呀!我也不喜欢这三个人)。他们都非常容易动感情,一件小事足以令他们 潜然泪下(“你相信吗?有一次在一个婚礼上,我听到伦敦东区这首歌竟然掉下眼 泪。”弗朗西丝不好意思地说。“我相信。我也因此落过泪。”莱姆看着弗朗西丝 的窘态笑了。)他们喜欢同一本书——“我读过约翰。艾普迪克的每一部作品。” “最喜欢哪一部?你别说出来。我最喜欢那本《僧侣》。”“我也是,我也是。有 好多人根本不知道这本书。”)他们对食物有相同的口味,话题也因此多了许多。 他们都喜欢印度菜,喜欢牛排和带皮的土豆,还有苹果糊——“不是那种碎屑状的, 而是糊状的。”“我知道,而且要配上山薄,而不是草每,要用梨而不是苹果。” 他们就这样一边交谈着,莱姆一边乖乖地将有助于健康的医院午餐吞下肚,其中包 括一盘炖熟的胡萝卜加肉末,一块称作鱼排的干鱼块和一盘美其名日沙拉的水果罐 头。弗朗西丝来探望他时,为他买了葡萄、桃子,还有蛋糕,有一个星期五,她甚 至还为莱姆买来冰淇淋。莱姆指着一个看上去像公文包一样的金属盒子对弗朗西丝 说:“下个星期,你如果来看我,我们就喝这个。”原来,盒子里装的是香槟。 “这是道格拉斯和特瑞萨送来的礼物。我很伤心,甚至没有机会谢谢他们。” “道格拉斯的去世,我们都很难过。”弗朗酉丝讲的是真心话。而且她的伤心 一天比一天强烈,只是在莱姆面前,她必须表现得坚强,因为莱姆此刻需要她的支 持。“莱姆,这里不能喝香棋,否则,我会被医生们赶出门,再也不能来看你,你 难道不伤心吗?”“我会的。”莱姆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我会非常非常伤心。不 过,这里的护士都喜欢我,”讲到这,莱姆又咧开嘴巴笑了,“她们舍不得我走, 所以,不会介意我们喝酒。” “别这么自信。”弗朗西丝轻轻拍了拍莱姆,“还是小心些好。我可不喜欢过 于自负的男人。” 总之,弗朗西丝非常喜欢同莱姆聊天,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最近这 些日子,巴德从不轻易讲话。 巴德一向不喜欢闲聊,当然更不会有耐心去听弗朗西丝讲她欣赏哪部电影,喜 欢哪种食物,哪本书最有趣等等。而且,弗朗西丝颇有把握地认为,娜米与莱姆之 间也从来不会有类似的交谈,因此,娜米也很难人微地了解她的丈夫。与莱姆的交 谈对弗朗西丝来说是种莫大的安慰,帮助她缓解内心的痛苦,恢复她开朗的心情, 减轻她的孤独感。随着莱姆一天天康复,逐步摆脱病魔的束缚,弗朗西丝愈发被他 吸引住了。莱姆与他的父亲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但又是那么的不同,你很难不时 时将他们父子两个做一番比较。 从外形上看,父子俩既出奇的相象,又截然的不同。莱姆的脸形与巴德很接近, 但他的神情比巴德要轻松许多。他和父亲一样,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长长的 鼻子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颔。莱姆两眼之间的距离更大一些,前额更宽一些,嘴形更 紧密一些。父子俩的头发一模一样,又粗又黑,十分倔强地支愣着,很容易做出造 型,是发型师们最为中意的发质。虽然巴德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莱姆的头发又偏 长一些,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遗传的痕迹。 巴德与莱姆的声音都富有穿透力,只是莱姆的声音更富于乐感,像演员一样富 于戏剧效果,尤其适合酒吧的氛围。巴德的声音则显得苍促一些,不饰雕琢,颇为 情绪化。 虽然形似,但在性格上,巴德与莱姆形成鲜明的对照。莱姆好静,巴德好动; 莱姆极富耐心,巴德却永远是急不可耐;莱姆很有礼貌,知道如何待人处事,而巴 德却很粗鲁,直来直去J 付不感兴趣的人和事从不多看一眼。在弗朗西丝看来,他 们父子最本质的区别在于,莱姆单纯易懂,而巴德却深不可测。 弗朗西丝最终还是来到医院,莱姆正坐在活动室里,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毛毯, 毛毯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看到弗朗西丝走进来,莱姆问她:“周末过得好吗?” “还不错。莱姆,你那藏的是什么?是不是便盆?” “嘘!你有没有带杯子来?” “什么杯子?哦,你是指香槟酒杯?你想不到吧,我带来了。” “太棒了。我们躲到那边的角落里。他们都跑去看皇室成员,没人会来。” 弗朗西丝跟着莱姆走到墙角,她宽容地看着莱姆笑了,仿佛眼前是她的儿子杰 克。 莱姆掀开毛毯,露出两个半瓶的香槟。“还是冻的呢。我好不容易买通那名印 度护士,她帮我把它们放在冰箱里。好了——”莱姆将第一瓶酒的瓶塞拔掉,“感 谢你带给我开心时光。” 弗朗西丝取出酒杯。她笑着说:“说真的,莱姆,算不上什么快乐时光。” “对我来讲是快乐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弗朗西丝,你对我真好。 我为以前的态度感到羞愧,真后悔不该浪费以前的时光,否则,我们早就是好朋友 了。” 弗朗西丝笑了,她呷了一口香槟,心中也隐隐有丝遗憾。不过,嘴上,她还在 说:“别讲傻话。” “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 “我真高兴。谢谢你,还有你所做的一切。” “莱姆,我并没做什么。” “不,你挤出宝贵时间——” “我的时间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宝贵。” “是吗?你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一位专横的丈夫,以及他前妻所生的同 样蛮不讲理的孩子们——” “别说了,莱姆,我会难过的。” “为什么?” “因为我的时间并不宝贵,因为我常常一个人百无聊赖,因为——算了,我不 应该对你讲这些。” “你应该讲。你听我讲了那么多发泄的言论,现在你也应该发泄一下。 “不,莱姆,这不公平。对你,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莱姆耸耸肩,“好吧。香槟的味道还不错吧?” “非常好。让我们为亲爱的道格拉斯喝一杯。” “为了道格拉斯。”他们碰了酒杯,相互对视着笑了。弗朗西丝的目光与莱姆 相碰,她旋即将目光移走。莱姆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善解人意,令弗朗西丝感到 有些不安。 “周末过得好吗。”莱姆说。 “还不错。我们去了史达林。” “一家人一起?”、“嗯。巴纳比也去了。” “这家伙怎么样P ” “他总能逗大家开心。我很喜欢他。他的身体也一点点好起来。” “他和我父亲相处得好吗?” “很好。巴德很喜欢他。他一向最宠爱巴纳比,当然,除了杰克之外。哦,莱 姆,对不起。我真傻,讲话时不经大脑,我是想——” “没什么。”莱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起来。“我已经习惯了。早就适应了。” “莱姆,其实他是想补救,只要你……” “弗朗西丝,他不会的。他恨我。我不在乎,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还是谈点别 的事情吧。” 莱姆的话语明显减少,直到弗朗西丝忐忑不安地站起身向他吻别时,莱姆的脸 上依然是一副严肃的神情,没有一丝笑容。在回家的路上,弗朗西丝不停地责怪自 己,不该如此不谨慎地去触动一个颇为敏感的男人。 “什么喜事让你这样开心?”护士问莱姆。“是不是因为查宁夫人来探望你?” “是的。非常开心。想不想和我喝杯香槟?我想庆祝一下。” “是我杀了他。”特瑞萨。布斯的声音了无生气。她显得很疲惫,浓重的彩妆 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以及身体的匾乏。葬礼已经过去十多天,特瑞萨明显消瘦许 多,与那个在葬礼上敢于抨击的女人判若两人。 “是吗?”格雷故作轻松地问道。“说说看,你是怎样杀了他。该不会是用砒 霜将他毒死,因为——” “别开玩笑,格雷。是我杀了他。当然不是用砒霜之类的东西。我是想说,对 他的死,我负有很大责任。是我导致他心脏病发作。是我不停地向他呼叨,让他紧 张,最终造成今天的结局。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 “抱歉,我习惯用这种眼神看人,而且我还知道,你讲的不是真的。你不是那 种媒煤不休的女人。道格拉斯去世前,我曾多次见过他,他显得很幸福。正如你自 己所讲的,这应该归功于你。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刚刚丧偶的女人在悲痛中总 会有种负罪感,因为他死了,而你却还活着。对不起,或许我的话有些粗俗,但这 是事实。我母亲非常崇拜我父亲,对他亦步亦趋,我父亲甚至从没自己取过报纸或 者拿过拖鞋,完全由我母亲代劳。而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我母亲也说过你刚才的那 句话,一模一样。她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就像你现在一样,她对我说,一切都是 她的错。所以,说实话,特瑞萨——”格雷轻轻抚摸着特瑞萨的手,他说:“我真 地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会明白自己是在说傻话,之后你会感觉好些。专家们说, 这是悲痛的表现形式之一。” 特瑞萨疲惫不堪地笑了笑,说道:“格雷,你是个好人,只可惜你说的不完全 正确。我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我令他感到幸福,但同时,我又让他紧张,最终导 致他的死亡。我,我做了一些事,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是吗?讲给我听听。” “格雷,说正经的。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特瑞萨的神色十分严肃。 “好吧,讲出来,我保证不再开玩笑。” “我,我……”特瑞萨略有些犹豫。她吞下一大口威士忌。这是一间相当简陋 的酒吧,到处是破旧的百叶窗,放着乡村音乐。凭直觉,格雷感到他将会有重大发 现,所以他不惜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驱车二十多公里从办公室赶到这里。 格雷将身体向前探了探。他微笑着对特瑞萨说:“讲出来,你会感觉舒服些。” “我在试图调查一些事情。”特瑞萨犹豫了一下,说道:“调查查宁公司早期 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原来是这样。听上去并没有那么可怕。你能不能再解释得明白一些?” “我一直认为——我对一些事情有怀疑。”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怀疑什么?” “七十年代,就是奈吉尔。克拉克去世的时候。” “哦。” “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件事。我是指官方消息。” “我知道。”格雷感到一阵激动,他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很小心,很 平静地说:“奈吉尔。克拉克死于车祸。我想不出巴德。查宁与这件事会有什么牵 连。” “你说得不错。那天晚上下着大雾气温很低,克拉克开车的速度很慢。他事先 喝过酒。但是——我也说不清,只是道格拉斯一直明显地回避这个话题。” “那么,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我是说对这件事的全过程。” “道格拉斯只告诉我出事那天晚上,奈吉尔。克拉克和巴德在办公室开会到深 夜。当时,正值第一次地产热潮顶峰时期,公司的生意非常好,签了很多新合约,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据巴德讲,他们喝了几杯威士忌,之后,奈吉尔独自一个人 去了酒吧。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奈吉尔的太太当时正怀有身孕,他们的儿子还 小,克拉克又是个十分顾家的男人。 “话是这样讲,但是如果我有太太又有两个孩子,我会很容易想到去酒吧放松 一下。特瑞萨,你把事情想像得过于复杂了。” “我没有。不过——当然,你讲得也有道理。道格拉斯一向讨厌谈论这件事, 其实,他一直讨厌谈论那几天发生过的任何事情。他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摆出故 作轻松的样子。事实上,他内心深处并非如此。这几个人能在一夜间暴富绝不是件 轻松的事情。所以,我曾试着同巴德谈论这件事。”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多疑?” “因为克拉克一家。巴德对他们太好了,好得超乎常理。” “那是因为他可能有一种负罪感。正如你刚才的感觉一样。” “可能。可是你知道吗?巴德负担了赫沙。克拉克疗养院的全部费用,而她对 此却一无所知。他们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他们都以为这笔钱是从保险金中 支付。” “你是怎么知道的?”格雷慢条斯理地问。 “我是名出色的侦探。”特瑞萨颇有些自得地朝格雷笑笑。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显然,讲出这些秘密令她感到轻松。“我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做过一番侦查。” “是吗?”格雷记起,克丝汀曾经讲过,有一天深夜,她在查宁大厦撞到特瑞 萨。“真有你的。道格拉斯知道这件事吗?” “我估计他有所觉察。‘’特瑞萨的神情重又悲哀起来。”这件事我做得相当 老练,发现了一些秘密。他们有一种特殊基金,用来投人海外的慈善信托。我的上 帝,他们竟然有好几家类似的信托,分布在不同的地方。“ “你还能记起这些基金设在什么地方吗?” “都是些很大众化的地方,比如安弟列斯群岛,巴哈马——” 格雷猛然想起前几天令查宁公司股价大幅反弹的那笔交易,他问道:“有没有 泽西岛?” “我记不清了。为什么问这个?” “出于好奇。不过,海外信托并不属于违法范畴,只是对付税局的一个巧妙办 法。” “不错。但它们同时也是转移资产的烟雾弹。相信我,查宁公司有很多笔类似 的资产转移。让我们关注其中一笔海外信托,你会发现它的资产流向不同的去处, 流向之一便是克拉克夫人所在的养老院。如果不是亲自调查,外人很难发现这些内 幕。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猜巴德这样做是因为克拉克一家人都很清高。一旦克 拉克夫人知道这笔钱的来历,她一定不会接受。 “我相信,如果知道真相,她绝不会接受。但是,还有很多其它事情。巴德不 但为奥利弗支付大学学费,每年还额外为他提供开支。他还为米兰达提供学习秘书 课程的费用。另外,送他们全家人去度假……” “这些也不过是他行善的方式,或者是减轻负罪感的方法,无可厚非。 “你的话或许是对的。但是,查宁对这些事情相当敏感。 “有这种事?”格雷感到激动异常。他瞪大眼‘睛盯着特瑞萨,整个酒吧刹时 间明亮了许多,连音乐声都仿佛在顷刻间噪杂了许多。“说说看,他的敏感体现在 哪些地方。 “比方说,他试图阻止我同赫沙。克拉克见面。而且,他得逞了。他利用了奥 利弗,对他讲,如果我和他母亲见面会令她情绪激动。 “他可能不想让赫沙。克拉克受到打扰。”格雷说。 “我倒觉得,他是不想让他自己受到干扰。葬礼之后,我同赫沙。克拉克简单 聊了几句,这个可怜的女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她还在对巴德。查宁感恩戴德。 “你讲的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格雷故意这样说道。 “好,我们暂且不提这件事。还有一些更加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 “我发现道格拉斯拥有的股份只相当于巴德的一半。我一直以为他们一人一半, 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巴德控制着百分之二十,道格拉斯只有百分之十, 巴伯是百分之五。对此我很不满意。” “可以理解,但是——”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会说,巴德才是公司的主角,道格拉斯不过是个小角色。 这话不错,但是,上帝呀,要知道道格拉斯将他的一生都投给了这间公司。有好几 次他动用了全部资产做赌注。他卖命地工作,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为公司做事,而 他所得到的才区区百分之十的股份。” “是有些不太公平。” “道格拉斯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他说他对现状十分满意。他认为,巴德是公 司的灵魂,没有一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但是,我说过,我对这种做法并不满意, 我把这个想法讲给巴德听,告诉他,这种做法让我觉得恶心。” “他怎么讲?” “他让我少管闲事。他说公司的事与我无关,他与道格拉斯合作一直都很愉快。 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真正开始讨厌他。他太卑鄙了。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仿 佛在说,道格拉斯能有百分之十的股权已经是对他的恩惠了。” “那之后呢?” “之后,我玩了个花招。我说我想拥有部分股权,从而使道格拉斯与巴德平起 平坐。他说这个想法行不通,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股权拱手相送。于是,我对巴德 讲,我对公司早期的事情,对奈吉尔。克拉克颇为神秘的死亡,对他为克拉克一家 所做的一切,另外对其他一些事情很感兴趣,并且有意进行调查。我说想雇用私人 侦探,并且表示会与新闻界做些沟通,相信他们会感兴趣。巴德说我在威胁他,于 是我说,我已经得到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并且准备打电话给你。” “你确实给我打过电话。”格雷又回忆起那个美丽的夜晚,想起那个神秘电话, 想起布利妮在那个夜晚提出孩子的话题。 “是的,我的确打过电话。当巴德意识到我不是在威胁他时,他害怕了。你能 想像到吗?他突然表示要在我的公司投资。” “上帝。”格雷一下子想起苏格兰高尔夫球扬哪个费解之谜。 “顺便问一句,特瑞萨,道格拉斯有没有提到过一个高尔夫球场。” “不计其数。”特瑞萨笑了。 “不,我是指查宁公司名下的。” “你是说那块地。这也是个小小的谜团,我至今还没找到答案。这件事确实有 些古怪。他们在北部买了块地,花了很多钱,但据我所之,那块地一直闲置着。道 格拉斯对这件事总是闪烁其辞,我曾经提出,让他带我去看看那块地,但他始终不 肯,只是说那里没什么好瞧的。查宁也总是回避这个话题,做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样 子。格雷,你应该调查一下这件事。” “我会的。我从公司以前的一位董事那里听说了这块地皮,觉得有些蹊跷。应 该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奥赫那莫提?” “没错。好了,让我们还回到查宁的话题上来,就在道格拉斯去世前几天,他 突然决定将他百分之五的股权划给道格拉斯。他把我们两个人一同叫去谈这件事, 为的是让我知道。他假惺惺表示,道格拉斯以前所持的股份太少,他感到很对不住 道格拉斯,当然,道格拉斯对此感激涕零。格雷,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很奇怪,只是感到很怪。” “我已经通知我的律师,一旦这笔股权划到我的名下,立即将它卖掉。” “为什么。” “为了削弱巴德。查宁在公司的势力。我要让他知道,看到他的衰落,我有多 开心。他一定会气疯的。” “特瑞萨,你真聪明。” 格雷迫不急待地驱车返回伦敦,他需要静下来思考。特瑞萨。布斯提供的信息 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他的直觉与判断。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特瑞萨第一次打 电话给格雷的时候恰逢巴德不可思议地宣布谢绝一切媒体采访,多年的职业生涯令 格雷相信,这绝非偶然的巧合。如果道格拉斯仅仅因为害怕特瑞萨会向格雷泄露什 么消息而执意邀请格雷吃饭的话,格雷则更加有理由相信,道格拉斯一定是想隐瞒 什么秘密,或许是想告诉他什么秘密。更何况,道格拉斯甚至对特瑞萨也没有透露 实情,他只是告诉特瑞萨,他与格雷约会为了讨论查宁公司的现状及未来。这种说 法不容易让人产生怀疑,看来特瑞萨相信了道格拉斯。格雷不得不遗憾地承认,特 瑞萨的话是有道理的,是她导致道格拉斯优心忡忡,她的确对道格拉斯的死负有一 定责任。上帝,道格拉斯究竟想同他讲些什么?听到道格拉斯逝世的消息,格雷不 仅仅感到悲伤,同时也感到遗憾,虽然他知道,后一种情感是对死者的亵读。 可怜而又可爱的老道格拉斯,他本该有一个平静详和的晚年。格雷又记起道格 拉斯在电话里焦虑不安的声音,他的心底涌起一阵怜悯。希望特瑞萨为他带来的欢 乐远远超过这次致命的打击。 格雷感到异常兴奋。他最津津乐道的事情莫过于挖掘一个故事,剥去表面的谎 言与假象,一步一步寻求到真实,至少是部分的真相。很多时候,能找到部分真相 已经是大获成功了。然而,二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使得巴德直到今天仍会因 此一反常态地拱手让出股权?格雷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个答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 代价。他会从今晚开始行动。 这是一个十分惬意的黄昏,夕阳洒落在高速公路上,显得分外好看。川流不息 的车辆中,有的满载着风尘仆仆的游客,有的则塞满大包小包的行李,显然是在去 机场码头或是从机场码头返回的途中。也有的车子里坐着刚刚野炊回来的母亲和孩 子们;另外还有疲惫不堪的父亲们行驶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格雷驾着车,顺着车流, 无拘无束地向伦敦驶去。工厂、人流、天桥、立交桥,一个一个被他甩在身后,终 于,他驶上通往市中心的大道。格雷并不急着回家,他现在最渴望的是能赶紧找到 那些有关查宁公司早期发展的资料。突然,他想起克丝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杰 西奶奶对我们每个人的事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