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莱姆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的活动室里。他屁股底下的那张棕色塑料椅隐隐散发出 一股厕所的味道。不知是谁随手丢下一份人物报,莱姆无所事事地翻阅着。特瑞萨。 布斯突然出现在莱姆面前,她的手里捧着一大篮水果。见到特瑞萨。布斯,莱姆第 一个反应是吓了一跳,随即感到一阵内疚。他住院之后,道格拉斯和特瑞萨曾送来 香槟,但他一直没有写信表示感谢,直到弗朗西丝告诉他道格拉斯去世的消息,莱 姆才写了一封哀掉信。 特瑞萨比他们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显得十分疲惫。莱姆很热情地笑了,他 朝特瑞萨伸出手去。 “特瑞萨!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可惜我不能站起来,要是——” “你千万别乱动。”特瑞萨弯下腰轻轻吻了莱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让莱姆感到恶心。“你好吗,莱姆?” “好多了。就快痊愈了。你呢?我很难过——” “谢谢你,我还好。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容易伤心,我告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将注意力转移,于是就想到你。你看上去还不错。这些是给你的,我应该把它们放 在哪?” “暂时先放在这里吧。这果篮真漂亮,谢谢你,特瑞萨。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尝 尝鲜?那桃子看上去很诱人。 “好主意。”特瑞萨说着递给莱姆一个桃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吃几个草 萄。 “当然,请吧。 “这里的医护人员对你还好吧?” “很好。”莱姆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低毁他父亲的机会,于是,他又补充说: “这里的设施一般,和父亲的御用医院没法比,不过”不过,你这次属于恶性事故, 由警察出面处理,也就由不得你想去哪家医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莱姆?“ 莱姆觉得,特瑞萨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主人溺爱的波斯猫,肥嘟嘟、毛绒绒的, 戴着精致的项圈,每天只知道伏在高级沙发靠背上享受。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色半截 裙,上身是一件金色衬衫,脚上蹬着一双白色高跟皮鞋,苍白的脸上涂着厚厚的浓 妆,一头浅浅的金发吹饰得整整齐齐,显然,她不想让悲伤写在脸上。 “这个嘛,说来话长。总之,是因为我的车速太快,而且,我事先喝过酒。所 以自食其果,好在没伤到其他人。对不起,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没关系,我又不是来享受。我是特意来看望你,免得你寂寞。” 特瑞萨拉过一张椅子,紧挨着莱姆坐下。活动室里的其他几名病人饶有兴致地 看着他们。 “巴德来看过你吗?” “没有。”莱姆没再多说什么,他不想做任何解释。 “我想他是太忙了。” “是的。 “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对了,收到我们送的香槟吗?” “收到了。真对不起,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别这么说。道格拉斯去世后,你寄来哀悼信,我很感动。香槟是不是已经喝 完了?” “还有一瓶没有开封。或许,我们现在应该喝点。这香槟的味道好极了。” “不了,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你什么时候出院?” “很快,就这一两天。” “听说你太太找到份新工作。她还喜欢吗?” “职位不是很好,顶替一位正在生孩子的女职员。所以,合约的时间不长,她 还在找其它工作。不过,目前来讲还算可以。有段时间,她决意要去苏格兰,并且 想把全家搬过去,不过后来她又改了主意。谢天谢地。她的负担很重,很少有时间 来看我——” “所以你一个人会很孤独,对吗?”特瑞萨那双蓝眼睛中虽然充满同情,但目 光依然咄咄逼人。 “有些孤独。不过我习惯了。” “我也正在学会适应孤独。但是,并不容易。莱姆,以后我们多联络,好吗?” 上帝,莱姆希望特瑞萨不是在调逗他,“嗯——好的。” “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我很欣赏你,莱姆。你是你们家族中很有吸引力的 一个。道格拉斯也喜欢你。他一直为你们父子之间的不和感到遗憾。我却不这样认 为。” “是吗?” “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亲没有善待你造成的。” “我不知道——” “算了,莱姆,用不着瞒我。”特瑞萨犀利的目光中露出几分看穿秘密的自得。 “我们两个都不喜欢你父亲,我们都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他。虽然我们各自的理由 并不相同,但却同样有效。” “先说说你的。”莱姆问。 “我觉得他傲慢无礼,独断专行。” “听说你在葬礼上颇有一番陈辞。” “你也知道这件事?消息传得真快。没错,我讲得非常痛快。我其实并不介意 他对我的态度如何,但是我无法忍受他对道格拉斯的态度。要知道,道格拉斯对他 言听计从。”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番话,莱姆对特瑞萨恨得咬牙切齿。她的傲慢无礼让莱姆 无法容忍。“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道格拉斯这样做不难理解。” “没错。不过,巴德对你的态度也太过份了。我是说,你母亲去世之后,他怎 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把你打发到寄宿学校去。你还只是个孩子。” “人是复杂的高级动物,很难讲得清楚。” “确实如此。”特瑞萨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对过去的事情还有印象吗?就 是查宁公司刚刚成立的那段时间,你父亲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不是很多。他像其他父亲一样,只对我讲创业时期是多么艰苦,他们如何努 力奋斗。” “比方说?” “例如他们将房子抵押出去筹集资金,每天工作二十五个小时”还要吃着三明 治步行三十五公里去上班。“特瑞萨笑着说:”你还记得奈吉尔。克拉克吗?“ “当然。他去世那年我十三岁。” “他是个什么类型的人?” “是个好人。不过,我觉得他缺乏个性,他儿子的性格就很象他。” “我可不认为奥利弗缺乏个性,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我对他不了解。只知道克丝汀和巴纳比经常聆听我父亲对他的赞赏,说他如 何出色,如何努力工作。弄得他们两个很不开心。” “这对他们有好处。这么说,你认为奈吉尔。克拉克是个和事佬?” “没错。我父亲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们三个当年合作得相当成功,对吗?” “我想是这样。” “你觉不觉得你父亲对奈吉尔。克拉克的死感到有些自责?”特瑞萨的这个问 题问得很突然,令莱姆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我认为不会。他为什么要自责?”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他为克拉克一家做了很多事。”特瑞萨看着莱 姆,仿佛心里在权衡着什么。终于,她说道:“你知道吗?他一直在支付赫沙。克 拉克养老院的费用。” “我不知道。” “赫沙。克拉克对此也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这笔费用来自保险金。其实,一 直是由你父亲负担。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支付了这么多年。” “谁让他有钱呢。”莱姆笑了笑,他的内心却油然生出一股怒火。他的父亲在 拒绝向他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的同时,竟然出手大方地去帮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 的家庭。他妈的,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做得出?莱姆愤怒了,他恨透了巴德。 他不知道弗朗西丝是否了解这件事,不过他几乎可以肯定,弗朗西丝对此一无所知。 “是道格拉斯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查过他的一些文件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做得很巧妙, 是通过一家信托基金支付费用,信托人与受益人对此都保持缄默。不管怎么说,你 父亲是在做善事,除非——”特瑞萨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目光。 “除非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除非他觉得欠赫沙。克拉克的情。” “什么样的情?”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是否了解公司的一些事情。如果……” “喂,查宁先生。”讲话的是卡淋,那位令莱姆头疼的澳洲护士。“你的客人 想不想喝杯茶。餐车马上就会到这边来。” “好的,谢谢你。” 一卡淋消失了一会儿,旋即端来两个吓人的茶杯,拖盘上满是溢出来的茶水。 “请吧。糖罐在那边。” “谢谢。”莱姆说。 卡淋在他们身边徘徊着不肯离去。显然,她想和他们聊聊天。 终于,特瑞萨打破僵局,对卡淋说:“他的状况如何?” “非常好。我想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们会想他的,至少我会。在这很少有 像他这样高雅的病人。这么久了,我们这个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收到过香按。看 得出,他有很多很不错的朋友。” “比方说我。那香槟是我送的。” “他很喜欢这份礼物。我没有告发他,也跟着喝了一杯,对吧,查宁先生?他 是想收买我,让我不要出声。” “是的。”莱姆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还有谁同他分享过。”特瑞萨朝卡淋挤挤眼睛。 “这可是个秘密。”卡淋咧开嘴笑了。“对了,查宁夫人刚刚打过电话,她说 今天不能来看你,她要去机场接她先生,让我向你问好。” “弗朗西丝来看过你,她真是个好人。”特瑞萨说。 “她几乎每天都来。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她人很亲切。卡淋说。 莱姆看了一眼特瑞萨,特瑞萨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终于,特瑞萨说了句:“真好。” 特瑞萨没再久留。临近晚饭时间,她说还有其它事情要办,于是站起身,弯下 腰吻了莱姆,并且握着莱姆的手说:“希望有机会我们能多聊一聊。”说完,特瑞 萨转身走了,空气中凝聚着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久久不肯散去。看着特瑞萨离去的背 影,莱姆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遗憾。有关他父亲的谈话显得扑朔离迷,令他隐隐 感到不安。显然,特瑞萨对巴德存有疑虑,她好像认为巴德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 这秘密同克拉克一家有关。任何对巴德不利的消息,都会让莱姆幸灾乐祸。如果他 再将巴德的妻子搞到手,不知巴德会是一幅怎样的狼狈相。当然,莱姆不指望弗朗 西丝和他私奔,这种可能性极小。不过,至少他要和她上床。如今这个年代,和某 个人上床已不仅仅是私人的性生活,而越来越成为一种交易的手段。不管怎样,卡 淋算是帮了个忙。特瑞萨已经上钩。这个女人很精明,她立刻就嗅到了什么。她来 得正是时候。下一步,他要好好筹划一下。目前,弗朗西丝除了对莱姆怀有同情, 友善之外,再没有其它想法。不过,她迟早会有的。到那时,特瑞萨可以成为他手 中的一支枪,他会亲自为这支手枪装上子弹。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莱姆突然感到疲惫。他决定趁晚饭之前休息一会儿。一天下来,他已精疲力竭。 在奥利弗看来,这件事只有百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的可能性,然而,它却 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克丝汀。查宁确确实实坐在他的车子里面,正在朝他微笑,而 且,他刚刚吻过她。那一瞬间,虽算不上摄人心魄,但也足以让奥利弗陶醉不已。 他们一起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在克丝汀的提意下,他们在哈佛咖啡馆用了晚 餐。起初,奥利弗担心,克丝汀会选择价格昂贵的地方消遣,后来才发现这确实是 家不错的餐厅。吃过晚饭,他们又一起散步走到奥利弗停车的地方,克丝汀很自然 地挽着奥利弗的胳膊。她轻盈地钻进汽车,坐在奥利弗身边。奥利弗转过脸望着克 丝汀,克丝汀给了他一个十分轻柔的吻。 “这顿晚餐好极了。谢谢你。” “我很荣幸。”奥利弗呆呆地望着克丝汀,呆呆地盯着她的面庞和那双美得出 奇的眼睛。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他竟然会和克丝汀在一起,克丝汀竟然吻了他。尤 其令他惊奇的是,克丝汀竟然是一名如此难得的女孩子,全然不似他想像中的样子。 不错,她常常会说一些令人尴尬的话语,她是个很难对付的女孩,是个被宠坏的公 主,但她同时又那么风趣,那么——那么美好。终于,奥利弗鼓足勇气吻了克丝汀, 轻轻地,认真地吻了她,克丝汀温柔地回应着。奥利弗燥动了,他需要进一步挖掘 她,从各个方面了解她。 “我喜欢你的这件夹克。”克丝汀在座位上坐稳,她专注地看着奥利弗说道。 “很适合你。在哪儿买的?” “保尔史密斯百货商场。” “是吗?”克丝汀显得有些吃惊。奥利弗明白这是为什么。克丝汀一定很难想 像奥利弗会到如此高级的百货商场买东西。奥利弗有些自得,但也有些生气。 “我常在那里买东西。我知道你怎么想。”奥利弗说。 “不,你不知道。” “你一定感到惊讶,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到如此奢侈的商场购物。” “嗯——”克丝汀笑了。她用手将头发招到脑后,说:“你猜得差不多。” “我喜欢买衣服。而且,我也并非你想像的那样是个穷小子。我有自己的房子、 汽车,另外,还有一份可以称之为工作的工作。” “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我对工作本身并不反感,只是不喜欢为你父亲工作。我以前对你讲过。当然, 他对我非常好。”奥利弗连忙将最后这句话补充上去。 “他从不做善事,只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这个评语未免大苟刻了。”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苟刻的人。” 奥利弗未置可否。他问克丝汀:“我们现在去哪儿?俱乐部,怎么样?” “不。我现在很少去俱乐部。” “对,你说过的。对不起。” 奥利弗是上个星期在查宁大厦再次遇到克丝汀的,当时克丝河从她父亲的办公 室走出来,刚巧奥利弗准备出去吃午饭。他在走廊上隐约听到一声猛烈的关门声, 接着又是一声,更加清陈只见克丝汀从玛西亚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的头扬得高高 的,奥利弗仔细看了看克丝汀,发现她正在流泪。克丝汀只匆匆看了一眼奥利弗, 转身走开了,一边用手擦着眼睛和鼻子。 “要不要手绢?”奥利弗朝克丝汀微微一笑,克丝汀也透过泪花不好意思地笑 了。她摇摇头,然后在她硕大的手袋里翻弄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将遮住面颊 的长发甩到脑后,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对奥利弗说:“好吧。如果能借我用一下。” “给。”奥利弗将手绢递给克丝钉。他极有耐心地站在一边,等克丝汀擦干净 鼻子和眼睛。 “我的睫毛膏是不是化开了?” “有点。”奥利弗实话实说。的确,克丝汀的眼睛周围被染成一片黑色。 “我得去整理一下,能等我一会儿吗?” “当然。我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出去买个三明治。” 从洗手间出来,克丝汀显得开心了许多。她的脸色仍然十分难看,讲话的声音 也略有些颤抖。“你想不想喝点什么?”克丝汀问。 “好啊。”奥利弗对于克丝河的邀请感到有些意外,但十分开心。“没问题, 可以小斟一杯。阿尔贝玛大街上有家不错的酒吧,不知是否合你的品味。还是你有 什么更好的建议?” “你是说像雨兹那样的地方?不,我只是个挣薪水的女孩,感谢父亲,他已经 不再给我零花钱。” 奥利弗虽然对此话将信将疑,他还是做出一副理解的样子,默不作声地陪着克 丝汀朝酒吧走去。 酒吧里人很多,他们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奥利弗去吧台买了两杯沙爹及酒,费 了好大劲才挤回到座位上。“想不想对我说说。当然,你不一定非要讲给我听,不 过——”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和父亲进行了一场十分融洽的谈话。话题是有关我犯过 的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是件芝麻大的小事。你根本想像不到有人如此小题大作。” “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我只不过在巴纳比生病的时候带他去了酒吧,后来,他的病 发作,一辆警车帮忙把我们送到急救中心。你肯定以为我被查出来携带大量呵咖因。 我父亲就是这样想的。” “明白了。” “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个痛君子。”克丝汀突然说道。 “当然不会。” “因为我不是。” 奥利弗没有讲话。他感到有些不安。 “奥利弗,看着我。”奥利弗顺从地看着克丝汀。克丝汀穿着一件深褐色真丝 夹克,一条黑色亚麻短裙,没有穿丝袜,露出光滑的棕色大腿。她的头发随意地披 在肩上,没有化妆,只略微施了一点睫毛膏。眼前的克丝汀再次印证了奥利弗的想 法,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女人。这想法令奥利弗产生不安全感,他的自信 心也因此大打折扣。 “奥利弗,你是相信我的,对吗?我需要你的信任,这对我很重要。不要只是 哄哄我,我确实没做过那种事。我以前有过,但是已经戒掉了。我要你相信我,因 为这是真的。” 不知为什么,就在一刹那间,奥利弗相信了她。“我相信,我看得出,你讲的 是真话。” 克丝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父亲对这件事抓住不放。他审问我,还审问巴 纳比,把我们分开单独审讯。这就是他所谓的头脑风暴。真可怕……他太可怕了。” 奥利弗从没受过父母的训斥,他一时想不出应该如何安慰克丝汀。“我想,他 可能还为布斯先生的事情伤心,也许会因此表现得不太理智。” “不对。”克丝汀很干脆地说:“他一向如此。虽然他为道格拉斯的死感到难 过,但是他的做事风格不会为此有任何改变。我一直是他的眼中钉,我做任何事情 都是错的,特别是最近,我又做了件大蠢事。只是我气不过,为什么他永远为巴纳 比开脱,还有维多利亚。当然,维多利亚不需要他的袒护,她从来都是个乖孩子,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容忍一些?这不公平。” “或许,因为你其实才是他的最爱。心理学家常这样讲。” “他们的推理肯定有问题。如果说我父亲有最爱的话,在我们三个当中一定是 巴纳比。不过,从目前情况看,应该是那两个小息子。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对不起,我们不谈这些,让我给你买杯喝的。瞧,那边有张空台,快去占住它。” 克丝汀笑着举起酒杯。“我敢打睹,在你眼中,我是匹难以驾御的野马。” “你错了。说实话,我以前是这样想,但是现在不了。” “你尽可以保持原先的看法。我确实是个坏女孩。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我们 还是谈谈你吧。 “没有太多可讲的。而且,你一定已经知道我很多事。” “我不相信,你总会有些故事能讲给我听。对不起,我以前一直讨厌你。我对 你的态度是不是很粗鲁?” “非常粗鲁。” “那是因为你好像什么都比我们强。你工作努力,成绩出色,彬彬有礼。杰西 奶奶尤其喜欢你。” “这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告诉我,奥利弗,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奥利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舍不得克丝汀的亲近以及她身上的香味。但是上班 时间就要到了。他说:“我喜欢坐在酒吧里,向别人谈谈我自己的事。不过现在我 得回去上班。” “可恶,我也得去上班。”克丝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 来。 “你也要上班!” “当然。我刚才讲,父亲不给我零花钱,你并不相信,是不是?我们可以另外 找个时间谈谈你的情况。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我很愿意。”奥利弗又感到一阵怦然心动,和他在葬礼上遇到克丝汀时的感 觉一样。 “到时,我可以把手绢还给你。这已经是你借给我的第二条手绢了。谢谢你。” 克丝汀弯下腰在奥利弗的面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离开酒吧。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奥利弗看着坐在身边的克丝汀问道。其实他本可以 直接送她回家,但是奥利弗不想这个美好的夜晚这么快就结束。 “我想去看看你的家。我喜欢看别人怎样生活。你的房子在哪个区?” “伊林区。” “那地方远了点。” “是挺远的。而且,米兰达住在那儿。” “那,你可以到我公寓来看看,喝杯咖啡,或者白兰地。我那有上好的白粉, 我们可以享用一下……别这么看着我,奥利弗,我是说着玩的。我不是在暗示什么, 只想说说话而已。”克丝汀若有所思地盯着奥利弗的脸,仔细看了很久,然后,她 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真的太好了。” “好吧。”奥利弗发动汽车。 奥利弗很喜欢克丝汀的公寓。这是一套,由硕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公寓。屋子 里摆放着古香古色的家俱,墙上挂着颇有怀旧风格的画,和许多幅照片。浴室里随 处丢放着内衣内裤。这是个相当舒适温馨的小窝。 “是爸爸为我们买的。他刚刚为维多利亚单独买了套房子。他不想让我们继续 住在一起,认为我会带坏维多利亚。或许他是对的。”奥利弗看得出,在克丝汀无 奈的微笑背后藏着不满与痛楚。 “他能这样做已经很不错了。” “他花钱只是为了买得一份心理上的宁静。” “可是,至少他没有将你赶出去。” “目前还没有。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喝咖啡、茶,还是热巧克力?” “我想喝热巧克力。” 克丝汀很快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和一盘零食。“这是我最喜欢的零食。 我们俩个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是不是?”说着,克丝汀打开音响,里面传来古典 音乐。奥利弗说,他没想到克丝汀会喜欢这种音乐。 “我听腻了流行音乐。奥利弗。你能不能再响购款。超音欢作响我时的感觉。” 于是,奥利弗开始吻克丝汀。起初,他吻得很小心,很快,他便全情投人。吻 克丝汀的感受好极了。她是那样神秘,那样配合,但她只是很小心地回应着,好像 不想太过于主动。克丝汀身上的香味令人痴迷,她的身体暖暖的,一头长发散乱地 披在身上。克丝汀将奥利弗拉近身边,她下意识地将身体贴紧奥利弗。奥利弗感到 一阵激情从心底迸发,他创内心涌起渴望,愈发用力地亲吻克丝汀。 突然,克丝河一把将奥利弗推开,她直直地坐在那里,略有些尴尬地朝奥利弗 笑了笑,然后伸手端起她的水杯。 “对不起。”奥利弗有些怅然若失,他知道自己冒犯了克丝汀。“我不是故意 的——” “奥利弗,别说了。我是故意的,本打算让你陷进去。但是我发过誓,不再随 心所欲地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这是我年中才做出的决定。” “哦。”奥利弗力图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在沙发上坐正,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支 持克丝汀的决定。看来,接下去的事情很难预料。 “我以前很放纵,这样不好。今后,如果我真的再同某个人发生关系,一定是 因为我喜欢他。” “或者是爱他。” “我不认为自己相信爱情。以前我会很坚决地说我不相信爱情,但是现在,我 不那么肯定了。你呢?” “我相信爱情。” “你恋爱过吗?” “恋爱过。” “有过很多性关系?” “不是很多。”奥利弗不想将自己描绘成冷血动物,于是又补充道:“只有我 真正喜欢的人,我才会和她发生关系。” “希望我也能相信爱情。不过——” 电话铃响了。奥利弗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他觉得不能再打扰克丝汀了。 “喂,”克丝河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奥利弗笑了。“嘿,格雷。”克丝汀显得 有些疲惫地打着招呼。格雷,就是在葬礼上碰到的那名记者。奥利弗一直不喜欢他。 “嗯,很好,谢谢。你好吗?是的,我很喜欢;非常不错。”接下来是颇为尴尬的 沉默。奥利弗心想,克丝汀觉得不错的东西是什么呢?他的心中对格雷。唐森泛起 一阵敌意。是忌妒?难道这么快,他就开始吃醋了?他们还只是刚刚开始约会呀! 奥利弗听到克丝汀在问:“工作还好吗?哦,是吗?明白了。什么?我奶奶? 你要同她谈什么?好吧,我可以问问她。她不相信记者。”克丝汀笑了。“不知道 为什么。好的,当然,我会的。”我会转告她。没问题,再见,格雷。我回头打电 话给你“。 克丝汀放下电话,盘腿坐在沙发上。“真奇怪。他是个记者,对了,你们在葬 礼上见过面。他也认识道格拉斯。他想见杰西奶奶,说是要写一片有关社会主义的 人物专访。” “社会主义?” “是呀。其实,他只是想采访杰西奶奶在工党工作的一些情况。而且,杰西奶 奶也确实是个人物。不过——反正我会问问杰西奶奶。他说要请我和奶奶吃饭。你 对这件事怎么看?” “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可疑。” “你真棒。”杰克对弗朗酉丝说。他坐在餐桌旁,认真地看着弗朗西丝将柠檬 冻厚厚地涂在面包片上。最近几天,杰克对这份食谱表现出异乎导常的热情,不仅 早餐时要吃,下午茶时也要吃,甚至午饭时,趁保姆不在,他也磨着妈妈要面包夹 柠檬冻。 弗朗西丝笑了,她小心地吻了吻杰克沾满果酱的小脸,“谢谢夸奖,宝贝,你 看上去也不错呀。” “我也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弗朗西丝。”巴纳比在一旁说道。此刻,他 正在享用独特的早餐食谱:一个香蕉,一听健怕可乐,一杯热巧克力。之后,他会 到门外吸上一支香烟。他本可以到花园里休息一下,顺便抽支香烟,但是他偏偏要 用这种行为抨击家庭对他的管制。 “谢谢你,巴纳比。 “你是不是也应该亲我一下?” “不可以。” “你这个女人真难对付。难怪我的自信心一直树立不起来。瞧。 弗朗西丝,外面下雨了,我能否在这吸支烟?就这一次。“ “不可以,巴纳比。” “如果我到屋外抽烟会被烧湿,也许病情又会发作。我可是刚刚大病初愈。” “巴纳比,你完全可以干干爽爽地待在屋子里。还是戒掉你的时髦习惯吧。抽 烟可不是件好事。” “如果你不停地吸烟,很快就会死掉。”杰克说。 “可能肺炎会比香烟更早地夺去我的生命。弗朗西丝,今天上午我想借那辆小 汽车用用,行吗?” “没问题。不过,我要去问一下桑迪,她可能要用车。” “非常感谢。爸爸走了?” “是啊。他昨天去了纽约,要在那待上几天。” 巴德这次出差走得很突然,只甩下一句话:“我正面临困境。” “桑迪这会儿在婴儿房,你可以去找她。”杰克好心地提醒巴纳比。“你要是 表现得乖,她会给你糖吃。” “桑迪是不是常给你糖吃?”弗朗西丝问杰克。 “是的。”杰克开心地说,“大部分是蛋蛋糖。她打电话时,如果我乖乖地不 打扰她,她就会给我糖吃。” “打电话?!” “她可喜欢打电话了。” “她现在还经常打电话吗?瞧,杰克,邮递员来了,去把信取进来,好吗?” “酷!” 杰克抱回厚厚一提信件。弗朗西丝随手翻了翻,除了账单和宣传品,还有一封 请她出席慈善午餐的请柬。弗朗西丝心想,不知道连锁午宴是个什么名堂。另外, 还有一封请束邀请她购买舞会的人场券。压在各种信件最下面的是一个漂亮的信封, 邮戳上显示戈尔福得赫沙、克拉克。这个可怜的女人,弗朗西丝自从在道格拉斯的 葬礼上见过她之后便喜欢上她。她打算找个时间去探望赫沙。 信笺中写道:亲爱的查宁夫人,很遗憾在布斯先生的葬礼上未能和您多沟通。 我儿子一直催促着我离开。然而,能见到您,我十分高兴。 我非常欣赏查宁先生的发言,他让道格拉斯。布斯活在我们心中。你们,以及 他所有的朋友都会怀念他。 请代我向查宁先生问好,他为奥示弗提供了工作机会,请代我转达感激之情。 同时,也非常感谢您对这件事情的帮助。奥示弗很喜欢目前的这份工作,他会知恩 图报。我相信,他会努力工作。他丢掉前一份工作实属运气不佳所致。 我偶然听说查宁先生成为得文一家修道院兼残废人收养院的信托人。这是一项 非常有意义的工作,他是一位善人。 再次感谢您的关照。 此致赫沙。克拉克弗朗西丝呆呆地望着这封信。震惊之余,她的全身在发抖。 巴德竟然接受残废人收养院的信托。弗朗西丝参与过很多慈善组织,她很清楚,此 举意味着巴德将投人很多的时间并且承担收养院名下的所有债务。不仅如此,这间 收养院正是她母亲热衷的慈善活动。一连串的巧合搞得弗朗西丝不知所措。究竟是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从未向她透露过任何消息?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阴谋, 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通知她。巴德又在搞什么名堂?他一向对慈善事业不感 兴趣,这次为什么异乎寻常的投入?尤其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巴德竟然与修道院扯 上关系。可能因为帕蒂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巴德向来对修道院以及与天主教有关 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 整个事件显得全然不合情理。弗朗西丝两个最亲近的人联合起来在她背后搞鬼, 实在令人气愤。弗朗西丝不仅仅恼火,更加觉得受到了伤害。巴德在纽约,这是道 格拉斯去世后他第一次出差。显然,弗朗西丝无法找巴德对质,而且,她也不知道 该不该向他对质。 “妈妈!妈妈!你聋了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聋了,要戴助听器。我在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哦,当然可以。” “上课的时间到了吗?” 一嗯,我不知道。“ “那你可以看看表吗!上帝,巴纳比她真的聋了。我得上学去了。” “我来送你。弗朗西丝,你同意吗?” “什么?” “杰克,你说得没错,她真的聋了。我是说,我去送杰克上学好不好?开车送 他?” “好的,谢谢,巴纳比。” “只是桑迪今天也要用车。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车?” “哦?哦,可以,当然。” 巴纳比拖着杰克的小手迅速朝门口跑去。“是那辆马自达吗?” “如果你想开那辆车的话。” “午饭时还给你?” “可以。 “呜啦!快来,杰克,快点。” “呜啦!呜啦!”杰克学着巴纳比样子喊道。 看着巴纳比和杰克跑出屋外,弗朗西丝坐回到餐桌边,用小勺给凯蒂喂奶。她 不想胡乱猜测母亲和巴德之间的事情,但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欺骗她,弗朗西丝有 些吃醋。或许这一切不是真的。赫沙。克拉克不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或许是她误 解了。更何况她对巴德怀有狂热的崇拜,很容易将臆想中的光环一股脑戴在巴德头 上。可是她应该向谁查证这件事呢?谁能向她提供第一手资料呢? 突然,弗朗西丝想到一个人:奥利弗。奥利弗刚刚被调到公司财务部,直接接 触这类交易,她应该试一试。 弗朗西丝看看手表,八点三十分。现在打电话早了一点。奥利弗最早也要九点 钟上班。 桑迪走进餐厅,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对不起,查宁夫人,我没能把汽车 借给巴纳比。你真是个好人,把自己的车子借给他。” “什么?我把那辆马自达借给了巴纳比?” “是啊。他刚把车开走,带着杰克”。 “上帝啊。我刚才正在走神。哎,我怎么这么大意。但愿巴德不会发现这件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尽快给巴纳比买辆车。对了,桑迪,他为什么不能用你的车? 真没办法,今天上午,我得开你的车出去。” “可是我也得用车,得去采购,另外去干洗店取您的衣服。” “那叫出租车好了。我得去看——”弗朗西丝止住话题。 “去看莱姆?”桑迪问。 桑迪的语气怪怪的,令弗朗西丝很不舒服。她好像在影射什么。不知为什么, 弗朗西丝有些不安。 弗朗西丝冷冷地说:“没错,是去医院探望查宁先生。另外,桑迪,希望你以 后不要再让杰克吃糖。对他没好处。” 桑迪看着弗朗西丝。她很有礼貌,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地答道:“我会照您的吩 咐去做。”说完,她走出餐厅,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弗朗西丝抱着凯蒂走上楼,将凯蒂交给保姆照看。她心里依然忐忑不安。她将 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然后坐在床头,拨通查宁公司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奥利弗 略为不安的声音。 “喂,是奥利弗吗?别紧张,我只想问个小问题。巴德不在英国,所以才来问 你。关于一项信托业务,有些事情我不太清楚。就是那家在得文的修道院。你了解 这个项目吗?什么?哦,好的。对,对,查宁先生即将成为信托人?还要建造一座 新的大楼?哦,当然,好的,好的。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还是想再进一步询问一 下,这是项慈善事业,我的一位朋友想参与其中的案头工作。我觉得在把她引见给 查宁先生之前,最好先调查详细一些。你也知道,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很难 应付他的,谢谢你,奥利弗。好的,我会告诉她,先同我母亲谈一谈。谢谢。对不 起,打扰了。再见,奥利弗。” 弗朗西丝重重地挂上电话,气得直想掉泪。她和奥利弗的谈话并不成功,她的 戏没有演好。谈到结尾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因气愤升高了八度。但是,至少她知 道了真相。巴德甚至打算重盖一座新楼,显然,他对这个项目不是一般地敷衍。妈 的,他们怎么敢这样?怎么敢! 弗朗西丝又拨通母亲住处的电话。拉切尔沙哑的声音很快从电话中传来。 “妈妈,是我。” “弗朗西丝,宝贝!你好吗?小宝宝怎么样了?真抱歉,我——” “小宝宝很好。谢谢你,妈妈。你能否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为什么你和 巴德要背着我做这种事,什么修道院,什么收养所。拜托你告诉我,这件事对你真 的那么重要?你竟然绞尽脑汁地将巴德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