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弗朗西丝的心情遭糕到极点,就连杰克可爱的模样也不能缓解她的烦闷。她索 性将保姆和孩子们送到史达林。她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巴德过来电话, 就在弗朗西丝从得文回来的那天晚上,大概是午夜时分。巴德在电话里说他要到星 期六才能回来。弗朗西丝没有提修道院的事。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巴德说,她很 遗憾不能早些见到他。虽然远隔大西洋,弗朗西丝在电话里还是听出,巴德的声音 显得十分疲惫,而且好像心事很重。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讲这件事非但于事无补, 还会令双方耗费更多的精力。放下电话之后,弗朗西丝心中立时涌起怒火。她独自 一个人在房间里徘徊,久久能以人睡。 一大早,莱姆打来电话:“我今天可以出院了。”弗朗西丝的眼泪一下子流了 出来,她很想见到莱姆,想和他谈谈心事,想得到他的安慰和理解。 “嘿,怎么了?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对。” 弗朗西丝费了好大劲才没有哭出声,“当然,我为你高兴。只是,我很想见你。 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不是凯蒂?” “不是。”弗朗西丝含着眼泪笑了。莱姆想得真周到。“不是凯蒂。而是其他 的事情。” “我父亲?” “不是。哦,对。莱姆,我——你肯定以为我神经出了问题。” “什么话。你这样激动,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样吧,我现在讲话不方便, 等我回家之后,如果可能,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 上帝,她真的神情恍馆。如此美丽的女人,如此令人心动的女人,如此恍格任 性的女人。事情会因此变得更加轻而易举。精神恍馆下的女人很容易做出超乎理智 的行为。 莱姆中午时分打电话给弗朗西丝。铃声一响,弗朗西丝立即拿起听筒。“喂?” “喂,弗朗西丝,你接电话的速度好快啊。 “我不想让桑迪听到电话。 “别担心。桑迪很喜欢我。我可以假装是打电话给她。 弗朗西丝没想到,莱姆如此细致周到。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莱姆问。 “这件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听众。 “娜米在家吗?” “不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她。她叫了辆计程车接我回家。想得挺周到。 “莱姆,娜米这样做,可不太好。 “没办法。她是个事业型女人,要工作。”莱姆小心地回答着。 “和巴德一样。”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位置。 “他什么时候回来?” “要到这个周末。我让保姆带孩子们去了史达林。现在我有些后悔,房子里太 静了。明天我也去史达林。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你好吗?” “有些累。不过,还好。来,讲出来听听。” “我刚刚碰到一件十分震惊的事情。” “是什么2 ” “哦,上帝。这种事在电话上讲不清楚。你要是还在医院该多好,我们就可以 面对面地讲话。我这样想,是不是太卑鄙了?” “非常自私。这样吧,干脆我去你家看你。我实在渴望重新享受一下自由。” “别傻了。你不能走路,不能开车,怎么到我这来?” “我可以叫出租车。你家不是很远,而且你可以付车费。”“莱姆笑着说:” 我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强调这点,刚好可以说明娜米对他不闻不问的冷漠。) “莱姆,我想你——她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我?不会死死管着家用?可惜,她正是 这样做的。我也是罪有应得。” “这不是你的错。莱姆,你不能到我这来。假如——等一下,莱姆——桑迪, 什么事?哦,好的,没问题。不用了,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再见。对不起,莱 姆,桑迪想请半天假。” “你怎么说?” “我说没问题。现在,家里再没有其他人,就连巴纳比也出去了,他要在外面 待几天。我挺想他。” “既然这样,我就更应该来了。你如果不想让我去,就不该对我讲这些。” “莱姆,我——” “我这就出发。我需要和你谈谈。我自己的心情也不好。你在家里为我烧壶热 水。” 二十分钟后,莱姆到了。弗朗西丝飞快地跑下台阶,付了车费。她的脸色苍白, 神色樵怀,头发散乱地披在脑后,身穿牛仔和T 恤衫。显然,她的情绪十分激动。 莱姆心想,机会来了。 “你能上台阶吗?” “没问题。今天早上,我就是自己走上台阶的。”莱姆挥挥手中的拐杖,说: “我现在已经很拥熟了。你来带路。” “我们简直是疯了。”弗朗西丝一边慢慢地陪莱姆走进厨房,一边说。 “为什么这样讲?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父亲的家,你是我继母,有什么大惊小 怪的?何况又没有别人。” “倒也是。你想喝点咖啡吗?” “好的,谢谢。现在,你可以讲了。” “是这样——就是说——上帝,真难以启齿。” “我特意跑到这来,可不想无获而归。”莱姆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他在厨房 墙角的一张古老的旧沙发上坐下。他还记得这张沙发,他曾经和母亲一起坐在这张 沙发上。 “是这样,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弗朗西丝想挤出个笑容,但是,莱姆 看见她的嘴唇在颤抖。“对不起,我真没用。” “别这样讲。你很勇敢。说说看,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坐过来,告诉我。” 弗朗西丝将事情如实告诉了莱姆。这的确是个不同寻常,令人震惊的故事,莱 姆能够理解弗朗西丝为什么会如此激动。现在,对莱姆来讲,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如 何表达他对弗朗西丝的同情以及对她的愤怒的支持,而是如何既中立地评价双方, 同时,又确保让弗朗西丝相信,莱姆理解她,理解她所受到的伤害。他必须准确误 地向弗朗西丝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再没有人比莱姆更能读懂她,再没有人比巴德更 自私、更残酷地践踏他人的感情。 “如果巴德不知道这件事,我倒不会太介意,至少不会发这么大脾气。正是因 为巴德也卷了进来,我才觉得受到很深的伤害。他竟然和我母亲一起——我有种被 遗弃的感觉,很羞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莱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将 玛丽的事情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觉得,”莱姆很小心地讲出他的猜测,“他可能向你母亲发过誓,要保守 秘密。你母亲不是也这样讲吗?” “是的。可是,我是他妻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以瞒着我?” “可能,在这个事件上,他更为关注的是那家修道院,是那项生意。” “那根本不是什么生意,不可能赢利,只会赔钱进去。” “我倒觉得,这笔生意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赢利。我父亲最中意最得意的是面对 新事物,接受新观念。一笔新生意,一家新公司,一个新玩具,还有——”莱姆突 然止住话题,“总之,一切新鲜事物。” 从弗朗西丝眼神中,莱姆看出,弗朗西丝读懂了莱姆停顿中掩饰的含义,她明 白了莱姆所指的“一切新鲜事物‘包括什么。莱姆看得出,他触动了弗朗西丝的伤 疤,伤害了她。他并不想这样做,但同时又很高兴,他终于报复了她。他握住弗朗 西丝的手,想安抚她所受到的伤害。 莱姆从没碰过弗朗西丝,只是在医院见面或告别时轻轻吻过她。他仔细观察弗 朗西丝的反映。弗朗西丝低头看着莱姆的手,然后抬起头盯着莱姆的双眼,她的眼 神中充满惊慌。F 脸一红,很快将手缩了回去。莱姆于是自顾平稳地讲下去。 “这是一个新游戏,我父亲对此产生了好奇心。但是他必须按照规则去玩这个 游戏,你母亲制定的规则。她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做一名慈善家的游戏,因此具 有吸引力。它可以帮助他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弗朗西丝恍格地回答道:”你讲得有 道理。“ “看看克拉克一家,你就不难理解这一切了。”莱姆终于找到机会引出这个话 题。 “这件事和克拉克有什么关系?” “他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关照他们。” “莱姆,他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当然,他帮了奥利弗,有些反常。” “我——”莱姆故意做出一副不小心泄露秘密的样子。 “莱姆你倒底想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我父亲在负担克拉克一家的全部费用。我是想说,他很慷慨。 他为克拉克家的孩子们买房子,为他们支付昂贵的度假费,还有克拉克夫人养老院 的全部费用——” “莱姆,你能肯定吗?我一直以为这些费用是由保险公司支付的。” “事实上,是我父亲自己掏的腰包。他们一家并不知情,我以为你会知道。” “不,我不知道。巴德一直对我说——算了,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我很惊讶 ——”显然,这条突如其来的信息,又一条被挖掘出来的秘密让弗朗西丝再次被震 惊。她努力想为这个秘密找个解释。“我想,他习惯了做这种事。他一向很慷慨。” “他的确慷慨,就连他的仇人都不会否认。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你母亲的那 件事,你就会明白许多。他没有告诉你实情,你为此生气,但对他来讲,这种事根 本算不上什么秘密。让我们公正地来看一下,你认为是不是这样?” “我认为不是这样。” “那么,你要学会欣赏他这样。” “我现在不会欣赏他的任何行为。我做不到。” 弗朗西丝讲话的声音很轻,她的眼中布满阴云。“莱姆,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 劲。我和巴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变得那样陌生。他完 全将我拒之门外,不肯对我讲任何事。他一向都是这样,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有些变 本加后。我本以为,道格拉斯过世后,他会回到我身边,至少我们会比以前亲近一 些,但是,他没有,他好像对我怀有敌意,而且——上帝。”弗朗西丝的嘴唇在发 抖,她将目光转向一边。“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讲这些。不该背叛他。我这是怎么 了——” “你很好,只是有些激动。” “我非常激动。”弗朗西丝的声音被泪水浸泡着充满痛苦。 莱姆突然感到羞愧,他不忍心再这样刺激弗朗西丝,再这样玩弄她。“别哭弗 朗西丝,求你了,别哭。” “我忍不住。”终于,弗朗西丝掩住脸,哭出声来。“我受不了。凯蒂、巴德 还有我母亲,这一切一齐朝我砸过来,我受不了。” 莱姆温柔地搂住弗朗西丝的肩膀,生怕会吓着她。弗朗西丝没有反应,她既没 有甩开莱姆,也没有任何回应。久久地,他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弗朗西丝 抬起头望着莱姆,她的脸上布满泪痕。“莱姆,对不起,我太自怜了,请你原谅我。” 莱姆轻轻擦去弗朗西丝脸上的泪水。“你又没做错事,要什么原谅来,醒醒鼻 子。” 弗朗西丝笑了,她乖乖地照莱姆的活去做。莱姆将手绢放到口袋里,“我要求 远保留这块手绢。” “很恶心的。” “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觉得恶心。你是个出色的女人,善良,非常非常勇敢。 所以,你要想开些,现在,让我们喝点什么。香槟,好吗?用香模提神最有效。我 猜,你一定存了很多香槟。” 弗朗西丝擦擦眼睛,“好主意,我想喝点香槟。” 弗朗西丝打开冰箱。莱姆看到,冰箱上层放着三瓶香槟。他这才想起,他父亲 的生活是如何奢侈。他的内心不禁涌出一股怨恨,一时间,笑容在他脸上凝固。弗 朗西丝拿出一瓶香槟递给莱姆,让他帮忙打开。莱姆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 弗朗西丝。 “为你干杯。”莱姆说。 “不,还是为你干杯。祝你早日痊愈。谢谢你能听我发泄。”弗朗西丝看了莱 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真自私,只顾讲自己的事。你的心情也不好,能讲出 来让我听听吗?” 莱姆迅速在脑海中构思故事情节。“我吗,述可以,只是有些情绪低落。我是 说,我看不到应该在哪儿开始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以前,我经历了很多艰难的岁月, 我曾经认为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我依然认为我总会有机会 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我成了被子,甚至连孩子们都忘了我是他们的父亲,至于娜 米——”莱姆的声音有些颤抖。讲到自己的遭遇,他不禁流露出真情。多年来,他 一直觉得自己无能,他厌恶自己,不满命运的不公,同时也不满自己的无用。往事 重提,积蓄在心底多年的情感再次爆发出来,莱姆的眼睛湿润了。他大手一挥,匆 匆擦去泪花,说道:“对不起,弗朗酉丝请你原谅。” “莱姆,别这样,别哭。”弗朗西丝轻轻搂住莱姆。她哺哺地安慰着他,像是 在哄小孩子。莱姆静静地坐在那里,吸纳着弗朗西丝的体温,吸纳着与弗朗西丝的 身体相碰的感觉,吸吮着她的体香。终于,莱姆抬起头,他说:“你真好,弗朗西 丝。我——好像爱上你了。” 莱姆不是故意要这样讲他知道,此情此景,这句话很不适宜。然而,话一出口, 莱姆意识到,他讲的是真心话。这是一场十分危险的游戏,尽管他的企图和他的角 色并不光彩,莱姆还是动了真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至少他因弗朗西丝而变 得温柔了许多,他非常渴望得到弗朗西丝。 弗朗西丝慌忙将手臂从莱姆身上挪开,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你不可能爱上我, 不可以的。”弗朗西丝眼中充满恐慌,充满柔情与被人欣赏的愉悦。 “我当然可以,而且我也确实爱上你,我不是故意要告诉你,可是——” “莱姆,求你,别说了。” “弗朗西丝,我爱你,我知道我爱你。过去的几个星期,我的所思所想所梦全 都是你。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惟一找不到答案的是我应该怎么办?应该 怎样处理这份感情。” “莱姆,不要做任何事。这很可笑,你不能——” “别再讲这种话。”莱姆凑近弗朗西丝,吻了她的双唇,轻轻地。含情脉脉地 一吻。他不想吓着弗朗西丝。莱姆很得意,很得意他在操纵着事态的方向。弗朗西 丝轻轻地回应了,很柔、很甜蜜。之后,弗朗西丝说:“你得走了,马上离开这里。” 莱姆看到,弗朗西丝的大眼睛中闪着泪光。 “对不起,我又让你哭了。” “是的,莱姆。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见你,你也不能再到这儿来。” 莱姆抓住弗朗西丝的手,吻了她的手心。弗朗西丝站起身,“别,别打扰我。我这 就为你叫出租车。” 然而,弗朗西丝没有立刻将手缩回来,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莱姆知道,在这场 游戏中,他已经胜了。现在他可以随时随地得到她。 莱姆钻进计程车。他朝站在台阶上的弗朗西丝挥挥手。就在这时,莱姆看到桑 迪从街角处拐了过来,于是,他特意将身子探出车窗,给了弗朗西丝一个飞吻。弗 朗西丝笑了,她犹豫了一下,还给莱姆一个飞吻。弗朗西丝没看到桑迪,但是莱姆 知道,这一切已被桑迪尽收眼中。 尹斯特霍普的市议会办公室恐怕是格雷见过的最差劲的一家。在众多的地方议 会大楼中,威斯敏斯特最为考究,当属首屈一指。埃舍的议会大楼比较奢侈一些, 其余的均属于一般水平。尹斯特霍普位于罗木福得东南部,它的议会大楼只能用破 烂不堪来评价。大楼的外表还说得过去,建于六十年代,用水泥筑成,颇有些整体 规划意识。楼外的停车场上有一个用水泥烧成的圆形花坛,里面种着三色是玫瑰以 及并借不同花种的颜色拼出尹斯特霍普的市徽。虽然用心良苦,但效果不是很好。 大楼内部一塌糊涂,灰灰的四壁,门窗全部被刷成绿色,整个大楼里弥漫着令人窒 息的陈腐味道。站在格雷前面的是一位个子很矮的男人,看上去怯生生的。一位咄 咄逼人的女职员正在向他解释,要约见税务人员,需要提供哪些证明。首先,他要 填写一份表格,同时还要提供关于的文件证明。就像有些人听不得粉笔划过黑板的 刺耳声一样,格雷最听不得别人对文法的亵读。他强忍了半天,才没有上前去纠正 女职员的用词不当。女职员自称“要就此事向同事请教”,一会便是好久。 终于,轮到格雷了。女职员不经心地看了格雷一眼,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 你?” “我对一座建筑物的历史感兴趣。”格雷恭恭敬敬地说。 “要查历史,你应该去图书馆。在海尔大街上,左手第二座。” “不是那种历史。是建于七十年代初的一座大楼。位于尹斯特霍普。” “这种大楼有很多。你能不能说得更内容些?” “应该说‘更具体些’。” “你说什么?” “对不起,没什么。这座建筑物位于南大街,靠近林尔道,是公寓式建筑,包 括一所学校,还有一间养老院——” “听起来好像是南方乡村物业。” “正是。 “你想了解什么?你刚才好像提到什么历史?” “想了解它的规划历史,以及它何时动工,等等。” “你从事这个专业吗?” “我是名记者。我给这里打过电话。因为我正在写一篇文章。” “你是新闻报的记者。” “对。”格雷小心地回答。他不记得曾经透露过报社的名字。 “昨天也来过两个人,他们要复印新版法律。你们这些人应该相互间通通气, 不要一趟又一趟往这里跑。” “哦,你搞错了。我不是尹斯特霍普新闻报的记者,我为星期日新闻工作,是 一家全国性报纸。” “是这样。”女职员的兴趣一下子锐减许多。“那你应该到市政厅新闻处去查。” “我试过。那里的工作人员让我直接来找你。他们说你会乐意帮忙。” 格雷的这个小招术向来屡试不爽。其实,他根本没有咨询过新闻署,新闻署对 记者们非但不肯帮忙,而且总是对他们的目的持怀疑态度。 女职员笑了,“既然这样,那你去规划科吧。就说杰奎已经同意了。” 规划科内更是一派萧条。一张斑驳的塑料桌子正对门口,权且当作前台。从前 台望去,只见档案架上的卷宗从地面一直摄到屋顶,一排排灰色的铁皮档案柜看不 到尽头。有几名工作人员,包括身着短袖衫的男人和穿着棉布裙子的女职员。他们 有的在漫无目的地翻阅着一份份卷宗,有的则稍稍聚精会神些地往电脑中输送资料。 格雷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漂亮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她穿着紧身T 恤和迷你裙。 她的睫毛很有意思,格雷从没见过这么长,这么黑的假睫毛。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想找些资料,有人告诉我,应该到这儿来。”格雷边说边刻意绽放出他那 迷人的微笑。 “要看是什么资料了。”姑娘透过长长的假睫毛盯着格雷说。 “是份挺乏味的资料,有关南方乡村物业的档案。” “确实挺没意思,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 “我是一名记者,正在写一篇关于六七十年代建筑业发展的文章。” “明白了。你们那家报纸有没有三级版?” 格雷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揣测女孩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他不想得罪她。“没有。” 格雷心想如果在格调极为严肃的新闻报上出现女人的双乳,该是许多么有趣的事情。 “我讨厌那种东西。” “我同意你的观点。”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我只是觉得恶心。那些男人一边吃饭一边用偎亵的眼光 看着画面上的女人,让人很不舒服,让你觉得他们打量你的时候,也是在用同样的 眼神——”姑娘的谈兴越来越浓,显然她把格雷当成这个问题的专家。“而且,大 部分模特都选得那么难看。身材好的漂亮女孩多的是,报纸为什么专挑些难看的模 特呢?” “是啊,我也觉得很多模特都不好看。” “我当然不会专做那种事。我只想说,如果模特的容貌再稍好一些,哪怕只是 一般般,也能让读者好过一些。算了,不谈这些,你想要有关南方乡村物业的资料 对吗?” “是的,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 “反正也没有其它事情做。” 在探索的道路上,一旦找对方向,便会出乎意料地顺利。格雷如饥似渴地在卷 宗中创览,仿佛饱受饥饿折磨的人在尽情享受美餐,无论是体力上还是情感上的愉 悦与满足都令人久久难以忘怀。格雷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个个名字从他眼前掠过。他 抬起头,阳光如箭一般刺透肮脏不堪的窗子,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光柱中跃动的尘埃。 就在一刹那间,尽管格雷还远远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找到 答案。 “我想看看有关查宁早期时代的卷宗。六七十年代的时候。” 负责新闻剪报的女孩子朝格雷笑了笑。“都是些广为人知的事情了。请稍等。” 格雷接过一本相当破旧的棕色卷宗,里面沾满已经发黄的剪报。“我们还有半 个小时就要闭馆,可以吗?” “没问题,谢谢。” 格雷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始从头翻起。姑娘讲得没错,剪报里的内容都已成为 家喻户晓的故事。有一张巴德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的照片,那时的巴德还年轻, 很瘦,身边站着同样笑逐颜开的道格拉斯。布斯,另外,还有一位戴着眼睛,看上 去热情洋溢的年轻人,那便是奈吉尔。克拉克。 照片的标题“三名年轻人击败革里斯。”当时,他们击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取得一项位于伦敦,规模不大但颇具影响力的开发项目。除了照片和文字说明之外 再没有任何具体内容。时间是一九七O 年。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类似的照片与图片说明。其中有段小文章介绍得稍微具体 一些,简要叙述了巴德三人合作的过程,对此,格雷早已烂熟于心。巴德年轻时曾 为一家地产经纪公司工作,克拉克是他的同事。后来,他们的一位客户很欣赏巴德 与克拉克的能力,邀请他们在一个项目中投人小笔股金并分得了一小部分利润,二 人的事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布斯最初为另外一家地产经纪公司工作。在巴德同克 拉克成立公司后几个月,成为他们的合伙人。 一九七二年,伦敦晚报上发表长篇报道,介绍巴德等人如何签订合约,即将在 克洛顿地区兴建大型购物中心,并将于年底在布隆利附近大规模开发商业写字楼。 与此同时,查宁的名字分别出现在多篇不同的综合性文章中。这些文章,有的着重 介绍日渐高涨的地产形势,诸如畸形攀开的地产价格,一幢大厦数周内易手三次、 四次甚至五次的奇特现象;有的则重点介绍银行方面的运作,诸如各大银行如何担 心手中堆滞大量资金,因而狂热地发展信贷;还有的文章侧重分析市场上对商业写 字楼供不应求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工党六十年代末的政策不鼓励发展商业地产,而 将全部资金注人住宅开发。在一片喧嚣沸腾声中,查宁作为一名年轻人,很难得地 用冷静的目光看待这一切。他的忠告被各大报纸援引,提醒人们不要太贪心,不要 过份国利益驱使盲目加入地产业。 一九七三年,地产市场出现滑坡,正是靠着独有的冷静与远见,巴德在这场灾 难中得以幸免。 正是在这一年,查宁获得在尹斯特霍普共建南方乡村物业的合约,新闻报和标 准报均对此事做了报道,电讯报上边登载了一小段文章。第二年,查宁又获得在同 一地区兴建居民区及购物中心的权利。之后,晚报刊登小段文章,报道奈吉尔。卡 拉克在一次公路事故中不幸遇难;戈尔福得新闻报及萨里公报则用大版篇幅不厌其 烦地介绍奈吉尔。克拉克的生平,他的家人,以及有关葬礼的情况。有一幅在葬礼 上拍摄的照片,赫沙。克拉克行动不便,完全依赖查宁的搀扶,道格拉斯。布斯站 在他们两人身后,神情十分悲伤。 再接下去,剪报的内容都是有关查宁公司稳步发展的报道:一九八O 年,公司 挂牌上市,一九八五年,北方公司成立,但是,没有一篇文章涉及——‘他妈的, “格雷忍不住大声骂道。一九八七年七月的伦敦东南区报上有一篇文章,报道一位 名叫克利夫。霍普金的规划官员因病提前退休。该官员参与过多项工程的规划工作, 其中包括由查宁公司在尹斯特霍普的南方乡村的开发规划。克立夫霍普金同时还为 数家慈善组织工作。尹斯特霍普市长作为嘉宾出席退休晚宴。克利夫退休后将返回 南得文,市长预祝霍普金先生度过平和幸福的退休生活,并预祝他尽快康复。格雷 将这篇文章重复读了好几遍,几乎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 格雷再没找到其他有价值的资料,十分钟后,他将卷宗交还给管理员。他微笑 着对着天空凝视片刻,然后发动摩托车,呼啸着驶去,身后撒下一片浓烟。 回到家,格雷发现布莉妮正在家门口等他。 “你好吗,格雷?” 布莉妮看上去不错,精神饱满,娇艳漂亮。格雷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妒意。布莉 妮的皮肤被太阳晒黑了,显然,她刚刚度假回来。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蓬乱, 小巧的鼻子上布满雀斑之。她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长长的连衣裙,外套着一麻布外 衣,头上戴一顶大大的草帽。这会儿,她正坐格雷家餐厅的藤椅上喝饮料,看上去 好像三十年代的难民。布莉妮甜甜地露出微笑,让格雷一阵心动。他还爱着她,他 还在发疯般地想她。 格雷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布莉妮。过了好久,他才清醒过来。连忙答道:“我还 好。就是忙,非常忙。” “是吗?我也很忙。” “这样好。往年这个时候,你很少有事情做。” “以前是这样。不过,今年我手上有几条广告。一个是儿童产品,一个是早餐 麦片,很有意思。另外还有一家旅行社请我去牙买加拍外景……” “所以才会晒成这样?” “没错。你最近在做什么?” “很多事,一会儿做这个,一会儿忙那个。你知道的。” “嗯。没出去散心?” ‘“没有。我太忙了,又没有伴。”格雷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们已经分开两个月了,不短了。” “布莉妮,别这样说。”格雷眼前浮现出与克丝汀。查宁共度的两个漫长的疲 惫的夜晚。他很快将这些记忆挥到脑后,对布莉妮说:“我不认为两个月的时间很 长。你呢?” “不。”布莉妮认真地回答。她那双大大的蓝眼晴聚精会神地看着格雷,很沉 稳地与他的目光相撞。“其实,我也认为不是很长。” 又是一阵沉默。格雷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让你把照片带上。” “我知道。当时我不想。不过,我新家的四壁的确显得光秃秃的,我又很喜欢 这些照片。你不知道,有很多次我拿起电话,然后又放下。我刚才正好开车路过这 里,很巧,有半个小时空档,所以,才鼓起勇气到你这来。我还以为会白白在台阶 上等上半个小时。” “现在,半个小时早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我可不可以用下电话?” “当然格雷听见布莉妮对着电话说:”对不起,有点事耽误了。大概还要过三 十分钟,可以吗?好的,太好了,再见。“格雷想,她在给谁打电话?是新的男朋 友?他的炉意再次膨胀起来。 布莉妮回到餐厅。“对不起,我得马上走。摄影师正等着我。我下个星期要为 一家室内装修公司摄影,他要向我交待些事情。我能否现在去取那些照片?还是你 已经将它们摘下来了?” “怎么会呢?还挂在老地方。” 布莉妮没有理会格雷的责备。她冷冷地说:“很好。我这就去。” “我来帮你。” 他们走上楼。那里有个小房间,以前布莉妮把它当作工作室。布莉妮将照片— 一从墙壁上摘下来,顺手递给格雷。都是些以伦敦大桥为主题的照片,摄于十八世 纪,艺术效果相当不错,是格雷与布莉妮共同生活期间买下的,所以布莉妮一直坚 持,这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只是它们不太符合格雷的审美情趣。他本以为布莉妮 将照片拿走后他会开心一些。然而,看着墙壁上留下一个个孤零零的挂钩,格雷感 到异常的凄凉与伤心,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 格雷帮布莉妮将照片放到车上。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布莉妮说:“我得走了。” ‘布莉妮,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只是——只是——“ “不用了,格雷。”布莉妮戴上草帽,她的眼神十分沉静。“没有任何意义。 对你,对我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你说呢?” 布莉妮的声音愈来愈低。刹那间,格雷涌起一阵冲动。他想告诉布莉妮,不是 这样,他想对她说,让我们双方再考虑考虑,重新衡量一下。但是,格雷明白,即 便他讲出这些,也同样干事无补,只会给双方增添新的痛苦与烦恼。他不会改变主 意,同样,布莉妮也不会让步。他们已经没有重圆的可能。 “恐怕不会有任何改变。” 格雷弯下腰轻轻吻了布莉妮,转身回到屋里。他为自己斟了杯烈性威士忌,呆 呆地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渐加重。仅仅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在为意外的 发现欣喜不已。他本打算给特瑞萨。布斯打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发现一些颇为有趣 的线索。现在,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好在周末他要去苏格兰,可以帮他排遣不 悦的心绪。 星期五、星期六两天,弗朗西丝一直试图调整自己的心态,她一遍又一遍地告 诉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母亲的错,和巴德没有关系莱姆说得对,对巴德来讲,这 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如果他违背对拉切的承诺而将真相告诉弗朗西丝,事情反倒 显得不正常了。她应该尊重巴德的决定,不该责备他,更不能为此与他发生争端。 她只想稍稍点拨一下,让巴德明白,她已经知道真相,然后就闭口再也不提。他们 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多,实在不可以雪上加霜。弗朗西丝感觉到,巴德的公司正面临 重重困难,而且他还在为道格拉斯的去世悲伤。他已经精疲力尽,所以,最稳妥的 方法便是顺其自然,不讲过激的言论,不做过份的指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星 期六一整天,弗朗西丝都在家里等待巴德的归来,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些想法。 弗朗西丝建议巴德直接到史达林度周末,巴德异常痛快地答应了。他们将和孩子们 过一个安静的周末。下星期二,他们将去爱尔兰,在那里度过四十八小时,弗朗酉 丝相信,他们的感情裂痕会因此得到弥补。 巴德应该下午四点钟左右到家,但是由于飞机晚点,直到快六点钟时,霍顿才 将巴德接回家。弗朗西丝正在阳台上看书,她身边放着一个冰筒,里面插着一瓶酒。 “欢迎你回家。”弗朗西丝小心翼翼地笑了,她吻了巴德。 “谢谢。这瓶酒看上去不错。” 弗朗西丝为巴德斟了杯酒。“旅途还好吗?” “还好。孩子们呢?” “在睡觉。” “杰克也在睡觉?!才六点钟。” “他今天从小马驹上摔下来。放心,他没事的,只是擦破点皮,受了惊吓。我 已经找医生为他检查过了。” “从马上摔下来!那匹驹跑的速度比走快不了多少。” “是啊,可是杰克非要参加马戏表演,又不肯用马鞍——” “就算是这样——” “小马驹后腿着地站了起来,”弗朗西丝说。巴德笑了,从进家门到现在,巴 德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弗朗西丝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巴德笑笑。 “原来如此。” “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享用一顿晚餐了。” “正合我心意。” 巴德在沙发上坐下。他仰起头,闭上双眼,疲惫的神情尽显无遗。弗朗西丝站 在那里,她看着巴德,感到十分尴尬。她很想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有好一会儿,巴德好像忘了弗朗西丝的存在,待他清醒过来,巴德显得很不好 意思。他对弗朗西丝笑笑,说:“回家真好。”巴德讲得十分动情。他握住弗朗西 丝的手。 “和你在一起真好。” 巴德没有讲话,他好像在审视弗朗西丝。“今晚早点睡,好吗!” “好的。”弗朗西丝不好意思地笑了。弗朗西丝发觉,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还是想要巴德,她为此松了口气。 弗朗西丝上楼看了看杰克。小家伙含着大姆指睡得正香,另一只小手紧紧纂握 着他视若宝贝的马戏团演出服。弗朗西丝弯下腰在杰克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为他盖 好被子,然后下楼去了。这个夜晚属于巴德。 餐厅里只有巴德和弗朗西丝两个人。录音机里播放着巴德选的曲目。两个人都 很少讲话,因为他们之间的话题并不轻松。仅仅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那么地融洽, 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如今却变成这幅样子。弗朗西丝很伤心,她痛恨貌合神离。好 在音乐将尴尬的气氛冲淡了一些。一曲终了,弗朗西丝平静地说:“我母亲带我去 了得文。我见到玛丽,也知道了一切。你能扶助这项慈善事业真是太好了。”对弗 朗西丝来说,讲出这番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觉得,有必要让巴德感觉到,她自 始至终了解这件事,这样对缓解冲突会有帮助。当然,巴德很清楚,弗朗西丝一直 被蒙在鼓里。从他颇为勉强的微笑中,弗朗西丝看出,巴德很感激她的用心。 “你母亲擅于游说。即使你并不完全同意她的观点,还是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 去做。” 弗朗西丝知道,巴德这番话实际是在向她道歉,甚至是在请求她的同情与理解。 他们对这个话题点到为止。虽然,弗朗西丝为此付出了巨大的情感代价,但是值得 的。 晚餐进行了一半,杰克出现在餐厅。他因为头疼而一副满腹委屈的样子。杰克 坚持要和他们在一起,巴德和弗朗西丝都暗暗松了口气。巴德让杰克坐在他的腿上, 和他一起分享盘子里的食物。弗朗西丝看着父子俩,不禁摇头说道:“要是让保姆 看见,不知会怎么说。”“我知道!”父子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逗得弗朗西丝哈 哈大笑。终于,弗朗西丝将杰克哄上床。随后,她径直回到卧室,赤裸着身体在床 上等待巴德,同时又担心他今晚不会过来。 巴德走进卧室。好久,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弗朗酉丝。他慢慢脱去身上的衣服, 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弗朗西丝。他躺到弗朗西丝身边,将她拉进怀中,沉默中孕育着 难以压抑的渴望,一切杂念统统被抛在脑海,他的眼中只有弗朗西丝。他只知道, 他想要她,发疯般地想她。无需太多的爱抚,他们便已经紧紧地融合。快乐从弗朗 西丝心底弥漫出来,撞击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巴德在她眼前变得模糊,一切的一 切已不复存在,她的整个身心被愉悦包围着,世界只剩下他和她痴迷的快乐。弗朗 西丝让自己的身体与巴德吻合,她仿佛变成巴德身体的一部分,他们融合为一个整 体。她畅快地呻吟着,快乐如大海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她,仿佛要将她击 得粉碎。“巴德,看看我,快看看我!”巴德顺从地看着弗朗西丝,他的眼中充满 无限悲哀,弗朗西丝内心掠过一些恐惧。 弗朗西丝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巴德的目光,在极度亢奋中,人的眼神很难捉摸, 甚至是极不正常的。很快,巴德便恢复了常态。他依然一反常态地沉默着,通常他 总要和弗朗西丝聊聊天。最后一段时间以来,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融。巴德吻 了弗朗西丝,拥着她待了一会儿,随后便转身沉沉地睡去,像杰克一样,睡得很香。 弗朗西丝躺在巴德身边,一片漆黑中,她睁大眼睛思考着。尽管他们之间依然有亲 密的夫妻关系,尽管巴德依然带给她性生活上的愉悦,然而弗朗西丝仍然觉得她和 巴德在一天天地疏远,她感到十分茫然。 早上醒来,弗朗西丝的心情好了许多。杰克的轻伤已经恢复,小家伙显得十分 开心,并且为脑袋上肿得像鸭蛋一样的包感到自豪。 “我想好了,还是不要参加马戏团。我要当一名赛车手。赛车比小马驹安全得 多。你说呢,妈妈?” “完全正确。” “或者,我可以当一名填充家?” “一名什么?” “填充家。就是死去的动物,我在它们的身体里塞满东西,让它们看起来像真 的一样,可以挣到好多钱。杰西奶奶家里有几个玻璃盒子,里面的小鸟就是这样做 的。你见过的。” “懊,明白了。” “如果别人家的小猫、小狗死掉了,我就可以把它们填充起来,让它们永远待 在椅子上。小猫小狗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死后,也都能这样处理。你觉得这个主 意好不好?” “真不错。我们家又出了名实业家。”后一句话是弗朗西丝讲给巴德听的。 巴德在读报纸。他一边测览,一边随手将读过的版面扔在一边,很快便聚积了 一堆。巴德正在翻阅星期日新闻,突然,他对弗朗西丝说:“还记得那个叫唐森的 家伙吗?他出席过你的慈善拍卖道格拉斯的葬礼上,他也露过面。他写了一篇关于 欧洲统一货币的文章,很长,而且相当不错。” “是吗?我能看看吗?”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他挺聪明。他有没有为那次拍卖写点什么?还是只胡乱 应付几句?” “他写了一片报道,有一两段内容。我觉得他为人挺好,不会随意写些乌七八 糟的东西。是个很好的人。” 格雷。唐森站在一片高高的,长满杂草的山坡上。山坡很陡,下面有一座外型 颇为难看,显然已被遗弃很久的哥特式大房子。房子建在一个湖边,四周高高的杂 草几乎将它淹没,湖水混浊不堪。格雷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苏格兰内海湖?由 于湖面面积不大,很难将它与海联系起来。格雷顺着山间小路向下走,山路两旁是 参差不齐的松树。空气中散发出陈腐的味道,不时有鸟鸣声传来,偶尔也会有一两 声乌鸦阴森森的啼叫。湖边,几群鸭子在徘徊,看上去了无生气。 随着山路接近尽头,地形随之宽阔起来。房子的正前方有一片半圆形凹凸不平 的场地。估计以前曾有人对这块地进行过平整,眼下,除了一丛丛杂草和野花之外, 再看不到任何东西。房子的正门很高很大,布满钉头,门栓已经生锈,门外挂着把 大锁,大部分的窗户已经破损。格雷看到几只鸽子在房子顶层不时飞进飞出。底层 的窗子保存得比较完好,格雷朝里边看了看。大门的右侧是一个诺大的房间,空荡 荡的。屋内铺着地板,墙边有一个颇为精致的用石头砌成的壁炉。房子两侧有几间 小屋,房门敞开着,微风吹来,摇晃着发出吱吱的声音。格雷对这几间小屋巡视了 一番。其中一间堆了很多早已生锈的工具,包括几乎已经秃了毛的扫帚、耙子、镰 刀等等,另外一间则放着几个洗手池,里面堆着脏兮兮的托盘。屋内到处挂满蜘蛛 网。 格雷走出来绕到房子背后。显然,房子后面的这块地曾经是一片草坪,如今荒 草已经长得齐腰高,并且开满野花、野玫瑰。向右望去,有一排已经破损的玻璃房, 一排排装种子的盒子早已被腐蚀烂了。从这里向远处望去,景色相当美丽,有山, 有树,有波光截流的水面,再远处,是一片绵延的山脉。 格雷转过身,看了看房子的后身。屋顶上有好几个窟窿,露出片片石板瓦。几 乎所有的窗子都坏掉了,在灿烂的阳光下,破损的窗子如张着大口的山洞,十分吓 人。 “好!太好了!”格雷大声地说:“这就是查宁娱乐中心。令人大开眼界。” 格雷开车来到最近的一处小镇。这里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小镇,只零散地座落着 几间灰色石头小屋,有一间小教堂和一家酒吧,好像是造物主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 才将就点化的。这里的景色倒是十分迷人。黑色的山脉绵延着,元尽无休,天空晴 朗,如洗过一样,吹着和煦的微风,到处都是鸟儿的啼鸣声,是那种原始的、充满 野性味道的啼叫。这是一个质朴的美丽的地方,但无论如何,很难想像何以有人打 算在这里兴建豪华的高尔夫设施。 格雷走进酒吧,要了杯苏格兰酒。他故意和店主套着近乎,但房主不是很热心。 “这地方很美。” “还不错。” “我从伦敦来。” 店主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地点点头。 “我正往回赶。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 “这里没有。” “离这最近的村镇还有多远?我能找到旅店的地方?” “向南四十公里。” “开车也得走上一段时间了。”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格雷无聊地看着吧台。 “我刚才去前面曼斯看了看。我是个作家,那地方很适合我,不知道它的主人 想不想把它卖掉。” “那地方已经被卖掉了。天知道有人买它做什么?” “为什么这样讲?” “买主从英格兰北部来。大概四五年前买下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上帝。售出之前的主人是谁。 “一个老太太。是个地主的女儿。” “她还住在附近吗?” “她死了。” 格雷觉得,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于是转身离开吧台。他捡了个角落坐下, 一边喝着苏格兰酒,一边在心里思忖着。不知奥赫那莫提的房屋要到什么样的气温 时才会点上炉火。大概要到零度以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酒吧里进来一位老太太。她穿着黑色长裙,披着披肩,头 上戴着一黑色丝巾。格雷颇为诧异地望着来人。她看上去像个幽灵。 她朝店主说了句什么,店主递给她一杯饮料,她在吧台旁边喝边盯着格雷。然 后,她朝店主说了句什么,格雷只听清店主的一句话:“从伦敦来”。既然已经引 起别人的兴趣,格雷正好找到借口上前打个招呼。他朝老太太走过去,笑着说: “下午好。” 那个女人点点头,一口气饮完杯中的饮料。 ‘这里很漂亮。“格雷说。 老妇人没有答话。 店主突然变得善谈起来,他在一旁说道:“这位先生刚刚谈到曼斯。” “是吗?” “他想把它买下来。 “太迟了。几年前已经卖给别人。” “我知道。” “卖了很多钱。天知道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是吗,罗伯特?” “就是,天知道。” “我还以为会很便宜呢。” 店主颇不服气地说:“便宜?那个地方卖到二十五万,是不是这个价钱?” “没错。二十五万,令人难以置信。” “上帝,这可不是笔小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