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拉切尔和院长在电话里讲了很久。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同巴德本人当面谈一 谈。她知道巴德整个周末都不在家。弗朗西丝冷冷地告诉母亲,她自己也一直没有 见过巴德。他们在史达林准备的晚宴巴德也没有出席。他先是去了纽约,然后飞到 慕尼黑,前天晚上回到伦敦,但一直还没有回家。 拉切尔有些畏缩,为她所承担的重任,也为她不得不与巴德进行交涉。她不想 给巴德添麻烦,不仅仅因为巴德会向她大发雷霆,不仅仅因为这会使她与弗朗西丝 之间本已糟透的关系更加恶化。更是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巴德正面临前所未有 的困境。就在她拨打查宁公司的电话时,她还看到电讯报上有一篇题为“查宁公司 走向穷途?”的文章。大小报章竟相刊登有关内容,查宁公司股票如何创历史新低, 巴德。查宁如何同银行家紧急磋商;查宁公司在道克兰投资的科罗娜码头如何令他 付出惨重代价,数十亿美元的坏账如何要花上百年的时间才可以清偿;巴德如何对 现状表示“无可奉告”。彼得。巴伯的讲话比巴德稍长一些,他承认目前公司面临 困难,但他相信会柳暗花明。有几篇资深金融记者撰写的文章,报道内容十分详实。 其中一位年轻的男记者曾经在道格拉斯。布斯葬礼上出现。这些文章的分析结果一 致认为,查宁公司柳暗花明不仅毫无可能,而且从根本上断绝了人们期待奇迹出现 的幻想。如今,查宁公司的股票一跌再跌,流动资金枯竭,利滚利已累积到天文数 字,银行家连同股民均已失去信心。然而,排除这一切不利因素,对拉切尔来讲, 位于得文的那个无依无助的收养院已经将生存的全部希望寄挂在她的身上。银行方 面又在催促她的答复。为了他们,她必须坚持下去,去和巴德谈一谈。即使最后的 结局是一场空梦,她也要试一下。 玛西亚拿起电话。“查宁先在办公室。”她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格林太太,对不起打扰了。我有十分紧急的事情,你能否请示一下查宁先生, 看他是否可以接待我。我只占用一小会儿时间。我知道现在打扰他不太合适,但是 ——好的,好的,我等着。谢谢你。” 不可思议!玛西亚竟然告诉她不要挂上电话,她竟然没有使用惯用的挡箭牌, 比如警告——“我认为查宁先生恐怕没有时间见你”;或是责备——“你难以想像 查宁先生有多忙”;或是干脆冷冰冰地拒绝——“今天上午查宁先生只处理最紧急 的电话。”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会儿功夫,玛西亚回到座位上,她对拉切尔 说:邓肯。布朗夫人,我这就把您的电话转给查宁先生。“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拉切尔的意料,她甚至还没有想好如何向巴德陈述。她连忙 将手里的报纸扔到一边,戴上眼镜。拉切尔有个习惯,如果不戴眼镜,视线模糊, 她的言语就会混乱不清。由于紧张,拉切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忍不住暗暗骂了自 己。“巴德,很抱歉又打扰你,尤其在这样的时候,不过——” “没关系,拉切尔。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应该如何答复银行。” “银行?”巴德好像没有明白拉切尔的意思,好像银行对他是个十分陌生的概 念。 “对呀。”拉切尔被巴德的反应搞糊涂了。“就是那间负责修道院出售业务的 银行。” “哦,是那家银行。我——上帝,你最好马上到我公司来,我们需要谈谈。” “什么?现在?”拉切尔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巴德怎么可能在这个 时候有空见她? “好的,巴德。好的。” 拉切尔叫了辆计程车。她感觉受到前所未有的札遇。到达查宁大厦,体向拉切 尔敬礼,之后将电话打到楼上请示巴德。他请拉切尔上楼到玛西亚的办公室,公司 里的气氛依然有条不紊,可能今天的业务不是很忙。 拉切尔小心翼翼地爬上光滑的楼梯,战战兢兢地敲响玛西亚的房门,玛西亚在 里面说了句请进。拉切尔推门而人,玛西亚很得体地起身接待她。玛西亚看上去也 没有任何异样,她还是那样沉稳、威严、一丝不苟。“下午好,邓肯。布朗太太。 查宁先生很快就会见您。” 玛西亚的这句话和往常不大一样。通常,对所有的到访者,除了艾迪。乔治以 外,她都会告诉他们要等候一段时间。如果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她需要等待多久, 玛西亚会另外加上一句,她不知道。拉切尔在沙发上坐下,她朝玛西亚笑笑。 “你好吗,格林夫人?” “非常好,谢谢。”说完,玛西亚又埋头于她的文字处理系统。显然,如果拉 切尔再去打扰她,便会自讨没趣。拉切尔随手拿起一张华尔街新闻。这是她最喜欢 的报纸。原因很简单,因为它的整体感观比较好。拉切尔常讲,华尔街新闻给人的 感觉“同正统时期的泰晤士报一样”。报纸的头版头条是有关克林顿实行福利改革 的文章。拉切尔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巴德的房门打开了,萨曼。伊林维斯从里面 走了出来。她朝拉切尔热情地笑笑,向她打个招呼。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好像哭过。 上帝,拉切尔心想:看来,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糟糕。 “拉切尔,你好。请进。” 巴德站在办公室门口向拉切尔打着招呼。他的样子十分吓人,脸色苍白,眼圈 黑黑的,眼睛有些浮肿。他没有穿西装上衣,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领带松松地荡 在胸前,整个人显得松松垮垮。甚至他的皮肤也松驰了。他的双下巴以及明显的眼 袋仿佛都在一夜之间长了出来。还有他的那双手臂,以往总是热情地向外伸出来, 如今却松弱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拉切尔亲了巴德。“你好,巴德。”巴德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威士忌味道。拉切 尔感到奇怪。白天滴洒不沾,这曾是巴德雷打不动的准则。 “你好,拉切尔。玛西亚,为我们准备两杯茶,好吗?” “好的。查宁先生。” 拉切尔跟着巴德走进办公室。巴德随手关上房门。 “巴德,情况怎么样?” “一塌糊涂。恐怕,我帮不上你了。至少短期内没有可能!” 巴德显得精疲力尽,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拉切尔为她的使 命感到担心,但那只是瞬间的担忧,并不十分强烈。“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告 诉我,出了什么事?” “一切都结束了。”巴德的声音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那些记者,还有那些分 析家,他们讲的没错。我们最大的信贷银行在瑞典,他们已经宣布收回贷款,伦敦 的麦修安银行也做出同样决定,其他银行会相继效仿,这就是说,查宁公司完蛋了。” “他们不应该这样对你。应该给你时间整顿——” “他们给过。给了我几个月时间,已经很公平了。我不能辜负他们,直到前几 天,我还一直认为可以渡过这次难关。各大银行提出很多建议性意见,比如调整利 息支付方式,重整贷款架构。但是,由于走露风声,造成股价下跌,形势不可阻挡 地急转直下。正如他们所说的,公司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为了投资科罗娜码头所 拆兑的贷款,光是利息已经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我们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结果, 今天早上,银行开始采取行动。清算官员随时会到公司来。查宁公司完了,拉切尔, 不可挽救了——” 玛西亚端着茶盘走进办公室。巴德止住话题。拉切尔颇不自然地朝玛西亚笑笑。 “谢谢,玛西亚,放在这儿好了。请你拿个干净的酒杯给我。拉切尔,想不想 喝点威士忌。” “不了,谢谢。” 玛西亚十分不满地从壁炉边的酒柜里取出一支酒杯,递给巴德。“还需要些什 么,查宁先生?” “没有了,谢谢你。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好的。除非——”玛西亚没有再讲下去。 “当然,如果他们来了,立即通知我。”巴德无可奈何地朝拉切尔笑笑。“我 是指清算官员。” “啊” 巴德将酒杯斟满,忧心忡忡地望着杯中的威士忌。拉切尔端起茶杯。“巴德, 如果你不想让我待在这里——” “不。”和你聊聊,我很开心。“ “弗朗西丝在哪儿?”拉切尔忍不住问巴德。她觉得,在这种时刻,她的女儿 应该待在巴德身边,安慰他,陪伴他。 “她还在史达琳。我们计划上周末在那搞个晚宴,是我让她搞的,可是我没有 露面。显然,她在为这件事生气。我已经不是她最喜欢的人了。” “她应该待在这里。”拉切尔突然为弗朗西丝感到羞愧。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为什么不能理解,巴德需要她。她是受到过伤害,包括晚宴、玛丽还有去爱尔兰的 旅行,以及在她眼中认为受到巴德的种种冷落。但是,事到如今,这些完全可以被 抛在一边。 “或许吧。不过,我们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很好地沟通,我想你也知道。”巴德 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巴德,对不起。是我造成你们夫妻间的矛盾,我感到抱歉。” “没关系,这只是造成我们之间不愉快的事情之一,责任根本不在你身上。对 了,你倒是提醒了我,修道院——” “巴德,别再为这件事操心。你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能。就待在这儿,陪陪我,我没办法一个人,一个人承受这些。”巴德垂下 头,他的声音便咽了。‘上帝,我——“ 拉切尔不知所措地看着巴德。“巴德,对不起。我真的替你难过。” “谢谢你,”巴德的声音充满痛苦。“我很高兴,道格拉斯没有看到这一天。 否则,他会心碎的。”巴德抬起头。拉切尔看见他的眼中闪着泪花,一大滴眼泪从 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拉切尔,我这些年的工作努力,还有投资就这么完了。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因为我太高傲,因为我决策失误,因为我以为可以蜒而走险。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怎么会这么傻?” “我们都会做傻事。”拉切尔不禁想起自己近来所做的一连串傻事。“我们都 会犯错误,只不过你犯致命性错误的机会高过我们。” “我知道,可是它牵涉了所有人,玛西亚、彼得、萨曼、查理,我辜负了他们, 我这个傲慢的傻瓜,白痴!” 拉切尔站起身朝巴德走过去。她想都没想,很自然地用手轻轻扶住巴德的肩头。 巴德坐直身体,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拉切尔,他的脸上写满羞愧和不安。突然,他伸 出双臂搂住拉切尔的腰,将头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拉切尔抚摸着巴德的头发,轻声 地安慰他,仿佛在哄一名受了委屈的孩子。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门外传来玛西 亚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拉切尔抬起头,她看到弗朗西丝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