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格雷乘坐的飞机在泽西降落时,岛上正下着雨。他排队等了很久才坐上计程车, 心想,如果他是名纯粹的游客,一定转身立刻返回伦敦。 格雷在圣赫利尔市中心的酒店办妥人住手续。这家酒店名为渣汀豪华大酒店, 其实每个客房只有两扇小小的窗户。酒店的住户大多是领养老金的老人,还有不少 德国人。格雷心中失望的情绪在不断扩散。他尽量压抑住这种情绪,走出酒店,顺 着灰暗的小巷,去找阿兰。费勒的朋友安迪贝斯通。 贝斯通为一家的会计师事务所泽西办事处工作。格雷顺着马路走过走下去,看 到美国大通等一块块显赫的招牌在林立的小餐馆中夺目而出,密密麻麻的海鸥飞来 飞去。除了办公大楼之外,最为花哨夺目便是一间间好似免税店的无照黑店。 终于,格雷找到贝斯通的办公地点,在这里,他目睹了泽西的另一个侧面。前 台的接待小姐着装整洁大方,办事效率很高。贝斯通是个可爱的年轻人,他在餐厅 订了座位。餐厅里人很多,贝斯通好像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格雷点了白酒鲸鱼配 蒜茸酱,在贝斯通的建议下又叫了一瓶澳洲葡萄酒,他现在的感觉好多了。 “你想调查什么?”贝斯通问。 “这么说吧,我想确认一个信托基金背后的主使人。” “那个信托设在这里?” “是的。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哪家公司替它经营。” “不知道。”“”它有没有门面公司?“ “一概不知。” “这可好比大海捞针。你知道在泽西注册的公司多少家吗?” 格雷说他不知道。 “三万五千家。当然,信托基金无需注册,我们根本无从查起,你恐怕要花上 几年的时间。好在这里景色不错,相信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你在这住多了多久?” “我在这里出生。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我们随时可以到其它国家去,但最终都 会回来,就好像患恐闭症的人一定要出去走走一样。外面的人形容我们是八万名酒 鬼固守着一个孤岛,不过,我们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每天上班只用十分钟就可以到 办公室,我自己有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和一艘船,每年只需付百分之二十的平税, 而且这里的犯罪率几乎是零。你还想知道什么?” 格雷脑子里冒出很多问题,但他最终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再问。 “好吧,需要我怎么帮你?” “我也不知道。换了你,你会从哪里人手?” 贝斯通笑了。“我一点头绪都都没有。这里就像一个小团体,至少在生意方面 是这样。我们一定要保护自己,保护客户。嘿,亲爱的,你好吗?”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朝他们的餐桌走来。女孩身材很高,一头黑发,穿着讲究。 但是她有些浮夸,属于八十年代的风格,穿一身红色真丝套装,身上好像戴了无数 条金链。她朝贝斯通笑笑。 “我很好,刚刚和老板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他以为我会离开公司。” “你会吗?” “可能会。” “雪菜,介绍一下,这位是格雷。唐森,来自伦敦,是名记者。格雷,这位是 雪莱。巴林。” “你好。”雷莱一笑起来,鼻子会可爱地皱起。格雷注意到,雪莱的牙齿小小 的,整齐好看。他朝雪莱笑笑,和她握了手。雪莱手上戴了好几枚戒指,不过她的 小手温暖柔软,刚好适合格雷的掌心。她既漂亮又性感。 “欢迎你。你来泽西做什么?该不会又是来揭发我们的税法。我们对此可不太 欢迎。”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而来?” “雪莱,一起喝杯酒好吗?还是你得回去工作?” “懊,不着急,我很愿意喝一杯,谢谢。”雪莱在格雷身边坐下,她身上的香 味十分好闻。“说说看,来这里做什么?” “他要调查一家信托的幕后人物。”贝斯通说。“至于是谁,叫什么,我一无 所知,就这么简单。”贝斯通又补充:“雪莱这姑娘非常聪明。她也必须聪明。” “闭嘴。”雪莱轻声说。她顺手拍了拍贝斯通的肩膀。 “对不起。” “这个人,他做了什么?”雪莱好奇地盯着格雷问道。 “哦,也没做过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如果你想让我们帮你,就得实话实说。再说,我们的生活也需要些刺激。对 吗,安弟?”“是这样”。 格雷小心地讲道:“这个人的姓名我现在还不知道,他通过信托买了很多股票。” “这有什么奇怪?” “因为他没理由买进那么多股票,除非这个信托在他自己公司名下。” “现在开始有点意思了。那么,你能肯定信托的基地是在泽西?” “是的。” “既然这样,我想它一定通过一家公司来做交易。你说呢?安弟? “有这种可能。而且,应该是通过一家综合性大公司。公司内部的链条越多, 保密性就越高。” 雪莱呷了口酒,她那双动人的棕色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格雷。“我们暂且这 样判断,否则更加无从下手。所以,你最好认同这点,然后由此人手去找那家公司。 不然,你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可是我怎样才能找到那家公司?或者怎样才能知道有这样一家公司?” “你可以去一个叫玛奎德大厦的地方。如果这家公司确实存在,那里会有记录, 你可以查到它的注册地址,董事长人名等资料。之后,你再去调查公司背后是否存 在一家信托。这种信息属高度机密,很难查到。” “谢谢你,看来我得颇下一番功夫了。那间大厦在哪里?” “在这个小镇的对面,走过去大概五分钟。我们一起走,我来给你指点方向。” 翠西按照格雷的吩咐,整理有关道克兰的资料。这时,“中士”打来电话。 “中士”负责《星期日新闻》及其姊妹报《每日新闻》的前台接待。其实,他不是 名真正的中士,他最后一次服役是五十年代,在当时的头衔是下士。而且,他腿上 的残疾也并非如他吹嘘的是战争留下的纪念,而是十年前与一名除草工殴斗时打残 的,伤势也并非十分严重,曾经有人看到他颇为妨熟地打桌球。不过他一直对外宣 传,当年为保卫皇室保卫国家落下残疾,颇能打动人心,使他在过去数十年中相对 轻易地谋得好几份前台接待的工作。“中士”在《星期日新闻》工作已经有十年。 他善于对报社的先生们表现出极大的尊敬,对女士们又能巧妙地奉迎周旋,让她们 无论何时见到他都会感到开心。因此,他在报社的口碑相当不错。他尤其知道如何 用恰到好处的称谓满足女士们的自尊心,了如指掌地知道对谁应该称呼为小姐,对 谁应直呼教名。翠西向来喜欢别人用她的教名。 “翠西,唐森先生在吗?” “没有,他出去了。” “要多久才能回来?” “大概要到星期四。” “有位先生打电话找他。我是否应该这样答复他,还是由你来同他讲?” “是谁来的电话,”中士?“ “一个叫查宁的人,查宁先生。” “我想,最好还是我和他讲。” 翠西拿着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恼怒的声音。 “唐森先生在吗? “他不在。” “他在哪儿!” “他不在办公室。” “你能肯定吗?” “我能肯定,我是他的私人助理——” “你能否告诉我,这次他又到哪儿公于去了?” “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告诉您。他在度假。” 格雷常对翠西讲,如果他文章里涉及的人物想要找他,一概通知他们他在度假, 尤其涉及敏感话题时更要如此。显然,眼前这个情形就十分敏感。 “好吧,请你转告他,让他不要操心我的事情。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告诉他, 我有一流的律师在恭候他。他也会明白我在讲什么。” 电话挂断了。翠西朝手中的听筒做了个鬼脸。 “真迷人。”她自言自语地说。 巴德走进克利夫。霍普金的病房时,莫琳。霍普金正坐在丈夫身边。巴德事先 打过电话,所以莫琳知道他会来。好多年前,莫琳曾经和巴德。查宁见过一两次面。 尽管如此,巴德走进病房的一刹那,莫琳仍然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把几份报纸,还 有她为克利夫拿来的书籍以及葡萄被她碰翻在地。她几乎快要跪到地上向巴德行礼 了。莫琳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很傻,然而,面对巴德伸出的右手,她仍然不由自 主地深深鞠了一躬。 “早上好,查宁先生。”莫琳说道。 “早上好,霍普金夫人。见到你很高兴。你好克利夫,感觉好些吗?” “还不错,谢谢你这么远赶来看我。” “你的气色看上去不坏。” “还好,不过,这次发作得很厉害。” “是啊,我对霍普金夫人讲过了,这件事情我完全不知道,非常抱歉。” 莫琳正忙手忙脚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她想找个话题应付一下,却 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大家都很沉默。 “莫琳,你可以回去了。”克利夫。霍普金说。“谢谢你。查宁先生和我要谈 点事情。” “好的,亲爱的。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小时左右。不过你进来之前先问一问护士,确认查宁先生和我的谈话已 经结束。哦,顺便给我带份《时代》杂志,过去几天的《电讯报》令我很失望。” 莫琳答应着离开了。她在家里等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到医院,护士告诉她查宁 先生已经走了。 “我认为应该让你丈夫睡一会,霍普金太太,他的客人令他感到疲惫,而且有 些激动。目前,他的状况不是很好。”显然,在护士眼中,这一切都是莫琳的错。 “我的上帝,真对不起。” “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请事先征得我的同意。要知道,你丈夫的病情十分 严重。” “我知道了。”莫琳毕恭毕敬地回答。 当天晚上,按照事先约定,玛西亚。格林在赛维楼上的酒吧等候巴德。她的脸 色十分苍白,但仍然镇定自若。 巴德不在公司的那段日子里曾经吩咐玛西亚替他打印几封信以及一些文件。现 在,玛西亚将这些统统交给巴德。 “谢谢你,玛西亚,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这是我的荣幸,查宁先生? “你真走运,用不着和那帮家伙打交道。真够吓人的。” “我能想像,查宁先生,我已经从玛丽那里听说一些情况,他们的行为不大友 善。不过,我想很快就会过去。” “希望如此,玛西亚,我真的这样希望。” “你去法国玩得开心吗?你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玩得很好,谢谢你。”巴德叹了口气。“惟一倒霉的是桅杆断了,我们不得 不多待了几天。也好,让我清静清静。今天这一天真够累的。” “你的朋友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玛西亚,你有没有收到过一个该死的记者的电话。他叫唐森, 在《星期日新闻报》工作?” “没有。”玛西亚的声音里充满不屑。“我从不和记者讲话。” ‘你真聪明。这帮家伙都是该死的蛀虫。“ “我觉得查宁夫人好像十分疲惫,她一定承受很多压力。真遗憾,她不喜欢出 海。”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她?” “星期日下午,查宁先生。她去了布朗酒店。我想可能是去出席慈善会议。” “可能是吧。不过布朗酒店好像不是他们的慈善活动场所。你能肯定是她吗?” “绝对肯定。查宁先生。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就在她到达酒店前几分钟,您的 儿子莱姆也到了这家酒店。我还感到奇怪呢,怎么会这么巧。显然,他们不可能事 先约好在那里见面。” “是啊,没可能的。我不知道莱姆到那种地方做什么。他挣的钱还不够在那里 喝杯咖啡。对不起,玛西亚,不该和你讲这些。我现在得去看我的女儿。” 玛奎德大厦内部十分宽敞,由白色的水泥块堆砌而成,如今布满尘埃,到处是 巨大的钢窗,令格雷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克利夫。霍普金在尹斯特霍普创造的建筑精 品。格雷来到金融服务部,他问工作人员是否可以查询公司情况。 坐在柜台后面的姑娘对格雷说:“要付三镑。请问你查找的公司名称。” “名称是——是这样,我其实要查询好几家公司。” “每间公司三个英镑。看见那边的电脑吗?你只要输人公司名称,从电脑上记 下公司编号,然后填好这张表格,我就可将公司的档案提供给你。很简单。” “谢谢。”格雷心想,但愿这件事能像她说的那样容易。格雷试图让自己的思 维与巴德。查宁靠拢。试想如果他就是巴德。查宁,他会给公司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而又不至于暴露他的身分。 格雷知道,这种作法很荒唐,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惟有一试。在电脑记录的 注册公司中,没有一家公司以查宁,或者伊萨巴德,或者布斯或者巴伯命名。倒是 有两家以公司以道格拉斯和格林的名义注册。但它们的注册地址均为公司的办公地 址,而非代理人地址。格雷继续将思路扩大到公司成员以及巴德。查宁的家庭成员 身上。确实有一间名为弗朗西丝金融服务的注册公司,但这是间小型保险公司,同 样也提供了公司办公地址。格雷接着输人巴纳比、杰克、克丝汀(在输人这个名字 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动),拉切尔、邓肯。布朗等人的名字,他甚至动用了巴 德私人的游艇的船名。接着,他又试图从巴德不同的住址中发现线索,先后输人海 明顿、史达林、圣塔姆士,但是都没有查到任何结果。格雷袋中的零钱越来越少, 前台的女孩撩起眼皮看着他。 “你还没找到想要的资料,是吗?还有三分钟我们就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 屋外还在下雨。格雷回到酒店,喝了杯茶,然后独自一人走了好久来到海边。 圣赫利尔海边的景色不是很迷人。这里有一座大型发电站,岸堤尽头是一座阴森森 的古堡,远处的滨海地区则是一大片小型旅店。海滩上除了格雷之外再见不到其他 人,只有一只丧家犬般的大狗。格雷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连忙返回酒店。雪莱。 巴林给他留言,让他回来后打电话给她。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我能理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想不想一起喝点 什么?我们可以聊聊。我还可以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 “太好了。”格雷的感激之情油然而升。此时此刻,他情愿放弃世俗的一切去 换取精神上的慰藉。 雪莱亲自开车来接格雷。“我们还是到圣赫利尔以外的地方去。我可不想让你 以为泽西到处都是这副样子。” “我也不想。” 雪莱沿着的海边向西驶去。“我们现在要到泽西岛第一流的酒店。” 这间第一流的酒店叫做地平线酒店。受够了圣赫利尔的压抑气氛,格雷很难相 信在这小小的泽西岛上会有什么真正的好地方。不过,当他到达地平线酒店时,着 实吃了一惊。酒店装修十分豪华,他和雪莱在阳台上面对着迷人的海湾享受着和熙 的夜风,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夜色下的大海。雨渐渐停了,天空变得晴朗,遮天的 乌云被落日的余晖驱散,沙滩染上一层金色。 “瞧,这里别有一番景致。你今天下午进展如何?” ‘粘透了。我差不多花了五十镑却一无所获。我把我能想到的名字都用上了, 可还是不行。下一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就此跳海自杀。“ “恐怕你只有跳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雪莱说,“这里的人们有很强的保护 意识,是个十分紧凑的社团。你我根本查不出线索。那些公司名称怪得很。我们经 常要替客户查询公司名称。你想到的,那些起名字的人早就想到了。” “你在哪里工作?”格雷有些不好意思。相处这么久,他还不知道雪莱在哪里 上班。 “我在一家小型法律公司上班。我们公司在希尔大街,是设在那里的为数不多 的几家法律公司之一月B 条街和皇家广场相连。以前,所有的法律公司都集中在那 里,那是我们的金融中心区。你去过皇家广场吗?是个很小的广场,作用却相当于 国会广场。知道吗?在泽西,如果你在街上替人看手相挣钱,人们会把你当作巫婆 烧死。就在皇家广场上执行。” “这我可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既然这样,我可不让你为我看手相。你这么漂亮,我不忍心让你惨遭恶运。” “如果你让我看手相,我会告诉你,你打算做一次旅行。如果你有自知之明, 就应该回到伦敦去。告诉你,俄们这里的人非常善于保护自己以及那些我们认为是 自己人的人知道吗?外来人要申请成为永久居民,必须确保纳税二十万,而且连续 交满五年,才能有资格。也就是说你每年的收人要达到一百万英镑。即便如此,也 不能保证你得到永久居民的资格。”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情况。再来杯酒,好吗?” “我没问题,谢谢。” 格雷又叫了一杯酒。他问:“你认为我应该和谁谈一谈?找律师?” “当然不行,律师不会对你讲任何事情。你要学会钻空子。有一位本地记者, 他认识很多人,或许会有兴趣和你聊聊。他可能见到过你想调查的那个人。这个老 家伙很有趣。叫保尔。巴拉。如果你肯出钱请他喝一瓶波旁酒,他能和你聊一个晚 上。只是这笔开支不能确保物有所值。你认为那个人曾经亲自来过这里?” “我不敢肯定。这种事情,一个电话或者一个传真就能做到。” “当然。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不期而至。来这里签签合约,与律师约见一下。 何况,又有这么好的景色,来度度假也不失为好的选择。总之,你可以先同保尔谈 谈看。另外还有一个人,我——”雪莱略微犹豫了一下,“我和他比较熟。他常在 圣赫利尔酒吧喝酒,非常非常有钱,在英国本土拥有连锁药店,在泽西也开了几家 店。如果我好好和他说说。他或许会同意和你谈谈。如果你要调查的那个人确实十 分十分有地位,或许他和他多少有些关系。不过,我不能告诉他你是名记者。” “不要告诉他。最好也不要告诉你那位记者朋友。就说我和你是老朋友,这次 专程来看你。我打算自己开一家餐馆,并且准备写本有关烹任方面的书籍。这一直 是我的志向。” “听上去挺有趣,我很喜欢。” “你说的那个十分有钱的家伙住在这儿吗?” “住在这儿。他在北海岸有座豪宅,他到泽西已经十二年,有足够地钱去买一 份居民权。他叫杰弗里。泰森。” “你和他很熟?” “是的。”雪莱很快地一笑,格雷便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显然,在这个话题上 他不适宜再进一步追问。 “谢谢你如此帮忙。我想在这两个人身上同时碰碰运气。” “好吧。我帮你安排。我们现在到海边走走,好吗?” 海水已经涨潮,格雷和雪莱顺着沙滩往前走。雪莱穿着长裤和棉制汗衫,比早 上穿得规规矩矩时还要漂亮。她脱掉鞋子,用脚在岩石间聚积的水洼中拍打着,像 孩子一样发出欢快的笑声。要是在平日,除了布莉妮,其他女孩子如此放肆都会令 格雷大为光火。可是,看到雷莱那开心的样子,格雷觉得她十分可爱。 雪莱回到格雷身旁。她挽住格雷的胳膊,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格雷言简意赅地回答。虽然雪莱是个讨人喜爱的姑娘,但格雷眼下 没有兴致,哪怕只是稍稍做一点主动的暗示。 “我结过婚。去年离婚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打算再结婚了。” “为什么?”格雷不得不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我喜欢做一名完全独立的女人。不用为其他人担心,不用想如何取悦别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开心。没有人一定要依附其他人?” “我就是这种人。可是,我失去了她。” “怎么会这样?” 格雷忍不住讲了他与布莉妮之间的故事。连格雷自己都奇怪,怎么会向一个陌 生人敞开心扉。 格雷觉得,雪莱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他意识这种相识感来自于何 处。雪莱简直就是特端萨。布斯年轻时的翻版:性感、热情、有趣、直率、懂得享 受。与刻板的世俗隔隔不人,格雷喜欢这种性格,他受够了女孩子们的敏感。 雪莱仔细地、充满同情地倾听着格雷的诉说。故事讲完,雪莱穿上鞋子,走回 到露天酒吧,“我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不知我这样讲是否让你感到安慰。我的意 思是说,一旦你真的有了孩子,你不可能弃之不理,不像辞去一份不喜欢的工作那 么简单。” “我就是这么想的。” “想不想一起吃晚饭,今晚我没有约会。”雪莱突然问道。 格雷犹豫了一下。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们一起吃晚饭,如果双方认为可以, 接下来就会上床。格雷叹了口气,他略有些遗憾。虽然他很喜欢雪莱,雪莱的身上 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但他还是说了句不。雪莱没有显出任何不开心。 “没问题,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得送你回去,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想去看位朋 友。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格雷,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希望你的心情也会好些。 “已经好了很多。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哪里,我是出于私心。”雪莱笑了。“和不同的人打打交道,能够让人放松。 人有时希望能够避开所有的熟人,可是,这一点根本做不到。” “既然你在这里感到封闭,为什么不离开?” “我觉得这里安全。这种安全感非常难得。从长远眼光看,如果对自己以及周 围的环境有一个透彻的了解,你能做很多事。你觉得呢?” “我倒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好吧,祝你好运。”雪莱的车子在格雷的酒店门外停了下来,“我会想办法 帮你安排见面。 “谢谢你。 “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原计划想待三天——” “太短了,待上三年还差不多,再见,格雷。郑明天打电话给你。 格雷仰头望了望他即将过夜的酒店。情绪立时又消沉下来。“”谢谢你。“他 对雪莱说。 克丝汀很少感到害怕。她有过无数次冒险的经历。她曾独自一个人在深夜搭地 铁回家;曾独自穿行在漆黑的大街上;她曾半夜被怪叫声惊醒,维多利亚只会把自 己深深地藏在被子里,而克丝汀敢一个人起身查看。童年的时候,她骑过最暴烈的 小马驹,爬过最高的树干;长大后,她到澳大利亚汹涌的海边冲浪,在最险恶的海 面上划过橡皮艇,并且在对地形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陡峭的山坡上滑过雪;在牙 医诊所,她曾拒绝使用麻醉剂,她曾经亲手将深深刺进肌肤中的玻璃碎片—一拨出 来;甚至有一次,她的脚被玻璃严重划伤,在没有施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她让护 士取出玻璃渣,然后将伤口缝合。她说,与其在麻药无效之后更加感觉到疼痛,不 如先忍住最疼痛的时候,以后的痛苦会慢慢减轻。即使在最近出现这么多麻烦事, 她也没有感到害怕。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克丝汀却一向对她的父亲充满恐惧。这并非因为父亲讲话时总是粗声大 气,总是在斥责她,也不是因为父亲的言语总是刻薄得令人难以接受,总是存有偏 见的不公。小时候,父亲经常威胁要对她进行体罚,(但从来没实施过)。长大后, 父亲又一再表示出情感上与交往上的冷淡。他常讲,克丝河是他生活中的一大耻辱, 希望她能永远离开他的视野。她的恐惧并非来自于这些。长期以来,父亲将一种强 烈的凄凉、痛苦、惊慌、反感的情绪深深植人她的心中,让她在孤独的深渊中无力 自拔,无力辨别自己究竟是谁,让她感觉到自己已被爱抛弃,这才是恐惧的根源。 每一次接到邮件,看着信封上父亲的笔迹,克丝汀都会不寒而栗,每一次接到父亲 的。电话,她都感到心惊肉跳。星期一的早晨,她正待在公寓里,电话铃响了,电 话那头传来父亲冷冷的、充满怒气与厌恶的声音。这是克丝汀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冷 酷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听筒。她明白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我要你立刻到我家来。现在就来,听明白了?” “我现在不能过去。”克丝汀的声音异常平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不 舒服,不能出去。” 电话中一阵沉默之后,巴德说:“那我现在到你那儿去。” “好吧。你来吧。”克丝订为自己冲了杯淡茶。这是她目前推一能接受的饮品, 然后等待父亲的到来。 巴德手中有克丝汀房门的钥匙,他自己开了门走进客厅。巴德很少到克丝汀的 住处,但他每次到访,都会如此无札地亲自开门闯进来,那意思是要让克丝汀明白, 这套公寓是属于他的。巴德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看看克丝汀,克丝汀直视着巴德勉强 挤出一个微笑。 “嘿!”克丝汀对巴德打着招呼,但是巴德没有理会。 “知道我为什么到这来吗?” 克丝汀耸耸肩,说:“我想是来教训我。” “不要出言不逊。” “是你出言不逊。” 巴德没有理会克丝汀的反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谢谢关心。”显然巴德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最终克丝汀极不情愿地说: “我不知道,有些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 “明白了,我不会待很久,你很快就能回床上休息。” 巴德走到窗边,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光,克丝汀很难看清巴德的脸。克丝汀读 过一本书,书里讲巴德的这种做法是大独裁者惯用的把戏。她坐在沙发上,抬起头 不动声色地望着巴德。 “克丝汀。”巴德讲话时声音很轻。“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心怀歹 意还是属于纯粹的愚蠢。我想,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你是个大傻瓜,蠢得令难以置信,一个十分危险的大傻瓜。”巴德一字一句将每一 个字眼吐得清清楚楚。“要知道,年初你刚刚和媒体做过傻事,现在,你又安排记 者去采访我母亲?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愚蠢到家的傻事?人言可畏,克丝汀,你懂吗?” “好像没这么严重。” “别顶嘴。”巴德猛地站起身。一刹那间,克丝汀觉得父亲可能会冲过来按她, 她听见巴德接着说:“你是否可以对此做出解释?” “不必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我的任何解释都会被你歪曲。” “我太小看你了。” “我同意你的观点。” “你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对吗?” 克丝汀没有回答。 “难怪你对我说他是你的朋友,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性行为。可是,克丝汀,他 是名财经记者。为了挖掘内幕,他们可以不惜一切手段。这位唐森先生正在多方打 探消息。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千方百计地搜罗了很多不利于我的消息,他想进 一步破坏我的名誉。而你却在帮他,把他介绍给我的母亲,并且把他带到家里——” “什么?”克丝河一时忘了恐惧,她只感到异常地震惊。“爸爸,我不明白你 在讲些什么。格雷是想和杰西奶奶谈论政治方面的话题。” “你就相信了他?” “当然。而且他也确实和奶奶谈了政治。是奶奶亲口说的。” “克丝汀,那个人在撒谎,他在信口雌黄。他先骗取别人的信任,然后再挖掘 他想知道的东西。你有没有和他谈论过我?” “当然没有。这太荒唐了。” “希望你讲的是事实。我要你保证,以后绝不再同这个家伙有任何瓜葛,也不 再同这种记者有任何往来。上帝啊,你真是个没有脑子的笨蛋,是个可怜虫!” 巴德最后这句话触动了克丝汀。她可以不理会巴德的其它言论,什么他低估了 她的愚蠢,她是个无知的蠢货。然而,“可怜虫”这个评语深深地刺痛了克丝汀。 “我不是可怜虫,我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让我告诉你谁才是真正的可怜虫,爸 爸,那就是你。你自以为可以藏在你公司的背后,藏在员工的背后去操纵一切,这 才是真正值得可怜的地方。好了,现在你的公司垮了,你还能做什么?去找另一个 藏身之所,或是就此逃之夭夭?” “请你讲话小心些。” “我不在乎。你是个魔王,恃强凌弱的魔王。” 巴德一巴掌打在克丝汀的脸上。“为你刚才的话道歉!” 克丝汀脸上火辣辣的,她想用手捂住脸,但是她强忍着没有这样做,她直视着 巴德,说:“我不道歉,你不配让我道歉。”克丝汀突然感到,一直折磨着她的痛 苦与恐惧全都不见了,她好像恢复了自由一样重又充满勇气和力量。她猛然意识到 应该如何去攻击去刺痛巴德,她想刺痛他,非常非常想。她在仔细品味了内心的冲 动之后,终于说道:“不要总是挑剔我,向我发火,为什么不去看看你自己的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或许你应该去问弗朗西丝,问她最近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一个星期会有三天 去医院探望莱姆。你还可以问问莱姆,为什么会趁你在纽约或者在斯德哥尔摩的时 候到你家里去。问问他们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互相致以飞吻。去找找那瓶香槟,是 他们两个在你的家里喝掉的。去吧,不要再来烦我。” 接下来是久久的沉默。克丝订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巴德。巴德脸色煞白, 高高的颧骨上有两片红晕。他的一双黑眼睛在克丝汀身上扫视着,射出令人恐怖的 威力。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巴德的声音很低。他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抓住克丝汀 的手腕。“你讲清楚些,不然,我会打死你。我发誓。”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已经打过我了,还是亲自去问他们好了,我知道的,都 说了。” 巴德转身走出客厅,走出公寓。克丝汀心想,或许,他就此走出了她的生活。 克丝汀闭上眼睛,全身抖得厉害。对于刚才所做的一切,她既高兴又伤心。 巴纳比开心地吹着口哨走进克丝汀的公寓。今晚,他将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蒙里奇刚刚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出席一个派对,而且她好像有意恢复他们之间的关 系。有鉴于此,巴纳比觉得有必要在派对之前做番小小的投资以换取丰厚的回报, 可是,他面临两大问题。第一,他身无分文,第二,他需要得到克丝汀的批准,以 便将蒙里奇带回来过夜。显然,他不可能带蒙里奇到父亲的住处,而蒙里奇平日与 三个十分粗俗的家伙住在一起,他不喜欢那帮人。只是,克丝汀近来脾气很怪。一 个星期前,他邀请几个朋友到克丝汀的住处,他们只是抽抽烟,很安静地聊聊天, 音乐的音量放得很低。可是,克丝河依然大发雷霆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将他的朋友 们赶出门外。巴纳比不希望同样的不愉快发生在他与蒙里奇做爱或者正准备上床的 时候。 他得赶紧自己找个住处,总和父亲住在一起实在荒唐。可是另一方面,住在父 亲家里又实在是舒服,样样事情都有人侍候,包括洗衣、熨衣、烧饭,而且,每当 他需要钱时,总能从弗朗西丝那里哄到手。巴纳比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些钱 还给弗朗西丝。他非常喜欢弗朗西丝,觉得她在克丝订的事情上做得十分得体,给 了他很多在他看来是非常好的忠告。他应该将弗朗西丝的话告诉克丝汀,或许在今 晚出门之前告诉她——如果不住在家里,他必须得有一笔钱应付房租,吃饭等开支。 可是,他又不愿意出去工作。他的朋友们假期打工,无非是在超级市场里枯燥地摆 放商品,或是修剪公园四周的灌木,有的甚至去做清洁工。上帝,他宁愿对父亲的 态度稍稍礼貌一些,不时地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以便寄居在他家里,也好过出去打这 种破烂工。 反正,他不能再向弗朗西丝借钱。星期六的时候,他已经借了二十镑,之后, 他的现金卡先后三次被银行拒付。现在,他惟有在克丝汀那里碰碰运气。显然,她 目前不需要花很多钱。 巴纳比关上房门,他呼唤了几声克丝汀的名字,房间里没有反应。克丝汀可能 出去了。她可能感觉好些,这样最好。巴纳比非常喜欢克丝汀,对她目前的处境十 分同情。如果她的心情好些,或许会比较容易做出决定。 巴纳比走进厨房,打开电水壶的开关,打开收音机。在克丝汀的抽屉里有个存 钱罐,是应急时用来购买茶叶、牛奶和酒精的。巴纳比翻找着,希望能有几英镑的 收获。这时,门外响起克丝汀的声音。 “嘿。” 巴纳比抬起头,看到克丝汀站在门口,样子十分吓人。克丝汀的脸色,甚至嘴 唇都呈死灰色,眼眶黑黑的,头发散乱。她重重地依在门框上,仿佛双腿已无力支 撑她的躯体。巴纳比发现,克丝汀瘦了一圈,她的脸又瘦又憔恢,手臂细得像一根 棍,身上的牛仔裤显得肥荡荡的。 “嘿,你怎么样?”巴纳比问。 “不好,非常不好,我——哦,巴纳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太可怕了,我— —” 克丝汀哭了,痛苦的抽泣着。“嘿。‘它纳比安慰她说:”别这样,事情还没 糟糕到这种地步。“巴纳比走到克丝汀身边,紧紧拥抱她,带她回到客厅。克丝汀 在沙发上坐下,她依然在哭,巴纳比有些不知所措。 “克丝汀,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克丝汀用手捂住胃口,她的身体不停地前后晃动,“什么事都没发 生。是我,巴纳比,我这个人十分可恶,我为自己感到羞愧。上帝,让我死吧,我 该死。 巴纳比无言地看着克丝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克丝汀急需有人来 安慰她,维多利亚本可以做到,可是她现在不在。弗朗西丝也能做到,可是克丝汀 从来不和她交往。还有谁能帮她7 杰西奶奶?可是,她或许会吃惊——哦,不是吃 惊,她一向遇事不慌,但是,她会不安——为那个小生命不安。父亲呢?他在法国 时表现得相当好。可是,他自己还有那么多麻烦,而且他一直视克丝汀如仇人。妈 妈?她只会掉眼泪,只会自责,然后借口喝个一醉方休。突然间,巴纳比感到,他 和克丝汀——还有维多利亚,不过维多利亚比他们两个要理智一些,需要的帮助也 相应少一些——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如此孤独无助。他感到害怕。 终于,巴纳比说道:“总这样哭不解决问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至少今天 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讲。”克丝汀的身体晃动得更加剧烈。“我真的不能讲。我感到羞辱。 巴纳比,求你了,别再问下去。 “克丝汀,如果你不肯讲出来,我怎么帮你呢P ” “没人能帮我。”克丝汀又哭起来。“没有人。我是个坏女孩,我毁了自己的 生活,也毁了别人的生活。我应该——应该去死。上帝啊,我又开始恶心了。 克丝汀跑出客厅。巴纳比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以盖过克丝汀呕吐的声音。他正 准备给弗朗西丝打电话,蒙里奇的电话打了进来。 “嘿,准备好了吗?” “是的,谢谢。 “我是说今晚。 “我现在还不能肯定。我可能——” “巴纳比,看在上帝的份上。”蒙里奇的态度立时粗暴起来,“你可不能让我 失望,我为了今晚推掉两个约会。好吧,随你便,我才不在乎——” “蒙里奇,别走。”巴纳比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蒙里奇的情景,她赤裸着 身体跪在床上,伏在巴纳比身上,用她美妙的舌头抚弄着他。他费了这么大力气, 更不要说金钱上的花费,才将她重新拉回身边,他实在不想浪费这次机会。克丝汀 应该没有问题,她会好起来的,她只是有些情绪激动。除了今晚,这个星期他可以 每天陪着她。 “其实,我是和——和父亲发生了些小摩擦,不过我会解决的。你希望我们在 哪里见面。 “见面?巴纳比,你的用词很成熟啊。我想,我们在派对上见面。 “别,我们还是应该先去喝点什么。 “好啊。去哪儿?” “考文花园,好吗?” “太好了。一小时后见。 巴纳比放下电话,等着克丝汀从洗手间回来。克丝汀回到客厅,脸色十分苍白。 她颇为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你真的不想告诉我?其实,你应该讲出来——” “巴纳比,我说过不想谈这件事。没有人能帮我。 “好吧。”克丝订不肯对他倾诉,巴纳比正好可以脱身。“想不想喝点茶?” “好的,谢谢,你今晚要出去?”克丝汀的声音仍然在颤抖,不过,她还是笑 了。 “是的。”巴纳比有些犹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会。需要钱吗?我可以借给你十镑。 “谢谢。”巴纳比终于舒了口气。既然克丝汀肯借钱给他,说明她的心情还不 是很坏。“克丝汀,你真的没事?你能肯定吗?” “不能。”克丝汀将头靠在沙发背上。“我感觉非常不好。” 临赴约会之前,巴纳比听到了克丝汀又在房间里哭泣。他略带羞愧地离开了公 寓。随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奥利弗正埋头复印一个大叠材料,米兰达打来电话,问奥利弗是否想和她一起 出去喝点东西。 “我或许能让你开心些。我们几个同事准备去考文花园也来。你很喜欢萨拉的。 还有尼克,还有——” “不了,谢谢你。”萨拉和尼克都是米兰达的同事,奥利弗对她们没有好感。 每次,无论奥利弗在讲什么,萨拉都会咯咯地笑个不停,而且她又貌不惊人。至于 尼克,她讲话总是漫无边际。“谢谢你,米兰达,不过我得在这儿工作到很晚。 “真遗憾,我还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呢。我很累,而且身体不太舒服——” “如果你不舒服,就不应该去考文花园喝东西。 “我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些。我有些头疼,让你带我回家,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妈妈一再说,她不放心我一个深夜搭地铁—一” “好吧,我来接你。九点钟,行吗?既然你头痛,就不能在外面待得太晚。你 们去哪儿?” “我想应该是图腾。如果不在那,我们肯定就在鲁米尔。好吧,九点钟来接我。 你照样可以和我们一起喝点什么。” “不了,米兰达。说实话,我没有兴致。对不起。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要知道,我目前的工作很令人头疼。” “所以我才想邀请你,想让你轻松一下。” “没有用的,不过谢谢你的好意。九点钟见,好吗?” “好的。 格雷没有心情去别处寻觅美餐,他草草地在酒店里吃了晚饭,摆在面前的是一 份呈棕黑色的羊排。因为饥饿,格雷不顾一切地吃了下去,并且喝了不少淡而无味 的红酒。才十点钟,格雷在那间闷热封闭的小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他睡不着, 又浑身是汗,刚刚吃下的晚餐难以消化,而且,他的心中有种强烈的恐慌。一天之 中,他已经第二次体验这种恐慌,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他只记得年轻时常常会有 这种感觉,那时的他只一味地想逃避,想躲藏,想不费力气地静待所有的难题与骚 乱自动—一退去。 “格雷。唐森。”格雷忍不住大声地对自己说:“你垮了。这样不解决问题。” 格雷知道,他应该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些。但是,他不想出去。酒店里没有周 到的客房服务,格雷用房间里的水壶和茶叶为自己冲了杯极淡的茶水。他上了床, 靠在廉价坚硬的枕头上,试图积极地去思考,眼前的问题十分棘手,他愚蠢的以为 来到泽西一切会迎刃而解,然而,他错了。如果是在开曼群岛,所有为海外公司提 供服务的律师事务所会一溜排开地集中在同一条街上,你尽可以推门进去探访。他 在心里暗骂主编,不同意他到开曼群岛去。而在这个泽西岛上,他就算花上一年的 时间都很难有所收获。他知道,费勒的判断是正确的,查宁一定在倒手自己的股票 哄抬股价。五十万英镑的买卖,除了查宁自己捣鬼之外,无异于天方夜谭。格雷敢 肯定,这笔交易是透过查宁的信托在这里完成的,他要做的是找出证据。可是,上 帝,他如何才能找到证据?他甚至不知道公司的名字,又怎么可能找到它的注册地 址呢?就是查遍字典,也很难找出线索。格雷坐在床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习惯性 地在纸上胡乱写着,强迫自己思考。他将巴德。查宁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但依 然理不出头绪。他感到胸口的疼痛在加剧,他在这小房间里感到窒息。格雷被这种 感觉吓住了。为了分散注意力,他随手拿起《时代》杂志上的填字游戏。他的填字 技巧一向差劲,布莉妮常因此取笑他。布莉妮常说,格雷如此擅于遣词造句,再难 的填字游戏都应该不在话下。可是,每次玩填字游戏,格雷最多只能解出两道,今 晚的战绩当然更不会有任何惊喜。一个单字,从左向右读是一个意思,从右向左读 又是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语言大师也未必精通这种游戏。格雷斜靠在枕头上,一会 儿看看填字游戏,一会又看看巴德。查宁的名字,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抓起钢笔, 在纸上拼拆着字母。 “弗朗西丝,我是莱姆。你好吗?” 弗朗西丝一直渴望听到莱姆的声音,也渴望他的所有。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刻骨 铭心的渴望。她在想,嗜酒成性或者吸毒成腐也不过如此。她只想能和莱姆再次上 床,再次体验他那原始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发泄。然而,弗朗西丝在渴望的同 时,亦深深地感到恐惧,她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阴影。 “弗朗西丝,亲爱的,你好吗?” “什么?哦,是的,我想是的。” “你的声音怪怪的。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我敢肯定,一定有事。 “没有,真的。只是,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难以捉摸。” “当然。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他在家吗?在房子里吗?” “现在不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一切都变得十分复杂。 “复杂?怎么复杂?” “莱姆,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讲。 “为什么?” “因为我不可以讲。就是这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累极了。” “我非常想你,想和你在一起。弗朗西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好,是不是? 非常好,对吗?” “是的。”回忆令弗朗西丝浑身燥动。“是的,莱姆——”弗朗西丝本想约莱 姆第二天见面,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她决心要克守自己,至少要等到她决定如何对 待巴德之后。 “什么?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娜米好吗?她回来了吗?” “回来?” “是啊,回来。我一直以为她不在家。 “哦,对,她回来了。我犹豫了一下,是因为她是否回来对我没有太大分别。 她从不和我讲话,甚至从不在家里吃饭。现在还待在外面。现在几点钟了?上帝八 点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实际上是在过独居的生活。 “莱姆,对不起。其实,我也是一样。你或许能从中得到些安慰。 “不是很多。我想约你明天见面,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是这样。”弗朗西丝狠心讲出这句话。她知道,一旦她同意与莱姆见面,她 就完了。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见面会变得越来越危险。“没有这个必要。好了,我还 是挂上电话为好。我,我过一两天再打电话给你。 “好吧。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真地需要我,我会随时效劳。随时,只 要你打个电话——” “好的,莱姆。再见。 弗朗西丝放下电话,她的全身在不停地颤抖,和莱姆通电话是件十分危险的事 情,他可以穿越电话的限制,用美妙、动情、极具说服力的声音,让弗朗西丝感受 到他的存在,感受到他好像就在她身边,安慰她,抚摸她。弗朗西丝曾有一刹那间 的冲动,她想告诉莱姆,并非告诉他全部真相,但是告诉他她进退维谷的处境。当 然,是用最隐诲的语言告诉他。她渴望能和别人谈谈。她感到这些事情在她的体内 横冲直撞,敲击着她的大脑,快要将她逼疯了。这种折磨还将继续下去,直至她最 终做出决定。 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弗朗西丝?我是巴德!” 弗朗西丝感到吃惊。她以为巴德仍待在得文。“巴德。你好,你怎么——”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大概半个小时后到家。请你等我,我有事同你谈。 巴德的声音很怪,粗暴,而且带有恐吓色彩。弗朗西丝突然感到不安,她放下 电话,深深吸了口气。恐惧感在心中弥漫。弗朗西丝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没有什么 可怕的。巴德或许只是想和她谈谈他要求她做的事情。她走到梳妆台前梳了梳头发。 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这个发型太难看,应该剪一剪了。这个念头好像很不合时宜。 巴纳比的感觉很不好,事态的发展方向不十分理想。蒙里奇显得极度兴奋,和 巴纳比见面之前她就已经喝了酒,见面之后她一直不停地胡言乱语。巴纳比觉得, 除了酒精的作用之外,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她的黑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彩,她不停 地一根接一根地将香烟点燃,才吸上几口就将烟头掐灭。香烟是巴纳比出钱买的, 蒙里奇的这种做法令他难以忍受。她穿着一件极低胸的棉布上衣,下身是一条两侧 开襟的黑色麻质长裙,她不停的将两条脚摆来摆去,让它们在裙襟开叉的地方尽露 风采。她不时地在对面吧台上发现熟人,要么急匆匆跑过去同他们讲话,要么挥手 朝他们大声致意。间歇的时候,她对巴纳比讲话爱理不理,不是玩指甲就是朝巴纳 比脸上吐烟圈。 他们是在一家名叫后台的小酒吧里见面的,靠近歌剧院。今天是星期一,生意 很火。巴纳比已经将克丝汀借给他的十镑花光,另外,他从克丝汀外衣口袋中顺手 牵羊拿到的六镑零钱也搭了进去。他正准备建议蒙里奇离开酒吧去参加派对,蒙里 奇突然开心地大叫一声,飞快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扑到一个高个子、下巴短短的, 眼睛呈浅蓝色的男人怀里,她嘴里大叫着:“吉伯”。那个男人有些吃不准地看看 蒙里奇,很快地拥抱了她。 “吉伯,见到你太好了。到我们这儿来,你和谁一起来的?” 吉伯说他是一个人,是顺路回家。 “那你更得和我们在一起了。巴纳比,这位是詹姆斯,大家都叫他吉伯。吉伯, 这位是巴纳比,我们好多人都还不认识他。”蒙里奇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巴纳比,我们叫瓶香棋吧,我得庆祝一下,我和吉伯有好久不见了。自从上次舞 会之后就再没见过面。”蒙里奇招呼一位侍者:“请给我们拿瓶香槟。 “我。” “蒙里奇,千万别记在我的账上。我可买不起——”吉伯笑得很响。 “别傻了。”蒙里奇说:“我们请客,是不是,巴纳比?” “嗯” “哦,巴纳比,别这么小器。就算你爸爸破产了,他怎么也得有好几百万家产。” “你爸爸该不会是巴德。查宁吧?”吉伯问。 “正是。”巴纳比没好气地说。 “真他妈的不幸。 香槟送来了,还没有冰好。巴纳比有些为难地看着蒙里奇将香槟倒在酒杯中。 “我们正准备参加一个派对,你也一块儿来吧。就在苏家。你认识她的——” “今晚不行。 “吉伯,你一向最热衷派对。来吧,很好玩的。 “好吧。”吉伯咧开嘴朝蒙里奇笑了。他将一头灰发向后见了甩。太好了,巴 纳比恨恨地想,真他妈的不错。 “巴纳比!嘿!见到你真开心。 上帝,是米兰达。米兰达。克拉克,身边还有两位同伴,长相都很不起眼。 “这是你们的位子吗?我们可不可以加入?谢谢。 蒙里奇和吉伯仔细审视着来人。他们都没出声。吉伯有礼貌地笑笑。大家谁都 没有讲话。 最终,蒙里奇开口说道:“嘿,巴纳比,他们是你的朋友?” “不仅仅是朋友。”米兰达回答,“巴纳比是我的巴纳比,应该怎样称呼你?” 巴纳比没有讲话,他只无奈地耸耸肩。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米兰达接着说。“我父亲曾经是他父亲的合伙人,而 且——” “曾经?”蒙里奇冷冷地问。“后来发生什么事?” “他死了。”米兰达说。 “真不幸。”蒙里奇说道。她差点将这句话讲成“真有意思”。米兰达有些不 自在,但很快,她又恢复镇定,对巴纳比露出微笑。 “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巴纳比?” “不了,谢谢。我们正准备离开,是吗,蒙里奇!” 蒙里奇冷冷地看了巴纳比一眼。“我想是的。 “真遗憾。”米兰达说。“奥利弗很快就来,希望他能找到我们。我本来是说 要去鲁米尔,可是那里已经满了。我让酒吧里的人给他留了口信。可是——” “奥利弗是谁2 ”蒙里奇问。“又是一位朋友?” “不,他是我哥哥。他——” “我知道了,他也是巴纳比的哥哥。真不错。” “是的。他为查宁先生工作。” “恐怕不会工作很久吧。”蒙里奇说。“巴纳比,我们究竟还去不去派对?” “奥利弗!嘿!”米兰达站起身,狂热地朝奥利弗挥着手。奥利弗正站在门口, 显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上帝。”蒙里奇不满地说。“巴纳比,我们到外面等你。你来买单,好吗? 再见。”蒙里奇又转向米兰达。‘取高兴见到你。走吧,吉伯,我们出去呼吸点新 鲜空气。“ 巴纳比一个人留在原地,面对着四十二英镑的账单,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有心 一把将蒙里奇拽回来让她付账,但出于自尊,他没有这样做。他知道,他的现金卡 被肯定不会被接受,他希望酒吧会接受支票。他朝吧台走去,压抑着心虚,装得颇 为自信地掏出支票簿写了张支票,并且加多五块钱小费。他希望侍者会因此通融一 些。 “谢谢,先生。我可不可以看一下您的银行卡,先生?” 巴纳比装模作样地在所有口袋里翻来翻去。“上帝,我好像没有带在身上。我 真蠢。不过,你能不能先收下支票——” “对不起,先生,如果您不能出示银行卡,我们就无法接受支票。您的朋友是 不是可以——”侍者朝巴纳比坐的那张台指了指。米兰达她们正望着他。巴纳比感 到有些恶心。他挤出人群走到酒吧外面,发现蒙里奇和吉伯已经坐上出租车。 “巴纳比,你可来了。” “真对不起。他们不肯收我的支票。我又忘了带银行卡。你能不能帮帮我?” “说句心里话,巴纳比,你真是没用到家了。”蒙里奇充满不屑的看了一眼巴 纳比,“给。”吉伯从他的钱夹里抽出一张五十镑钞票。“这些够了吗?”、“够 了。谢谢。我很快就回来。 蒙里奇又说:“我们等了半天,司机已经不耐烦了。如果你出来之后找不到我 们就直接去派对好吗?” “蒙里奇,司机会等的。”吉伯显得十分尴尬。 “我可不能再等了。”司机对他们说。“前面就是火车站,我停在这里已经引 起交通阻塞了。 “那你能不能开到前面街区等一下!”‘“这个街区很长。你至少又要多付一 镑。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好吧,你们走吧。”巴纳比终于按捺不住地发起火来。 “我自己去找你们。 他只有一个人搭公车去参加派对。吉伯给的那五十英镑付过账单之后便所剩无 几。真棒! “好吧,回头见。”出租车开了,蒙里奇甩给巴纳比这样一句道别。 巴纳比慢吞吞地走回酒吧,他感到十分气恼,他在生蒙里奇和吉伯的气,但他 更大的怒火来自于米兰达。他看见米兰达此刻正兴致勃勃地和她的朋友谈论着什么。 奥利弗坐在她身边。巴纳比一向讨厌奥利弗,心想,这家伙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 子。他冷冷地朝奥利弗点点头。 “巴纳比,过来啊。”米兰达朝巴纳比打着招呼,“希望我们没有将你的朋友 们赶走。 巴纳比将蒙里奇酒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又将瓶子里剩下的香槟倒在杯子里。 他的头有些发晕,感觉有些异样,不知为什么,他未加思索便脱口说道:“就是你 把他们赶走的。”巴纳比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是吗。”米兰达显然被这句话刺伤了。巴纳比觉得米兰达就像一只泄了气的 皮球。 奥利弗好脾气地在一旁说:“巴纳比,请你为刚才那句话向米兰达道歉。” “你说什么?”巴纳比打了个响嗝。他明知自己的行为充满痞子气,但他还是 忍不住要这样做。 “算了。”米兰达说。“我想是我们打扰了他们。” “就是因为你们。”巴纳比又打了个嗝。 “巴纳比,你最好还是回家吧。”奥利弗仍然很有耐心地说。“要不要我为你 叫辆出租车?” 奥利弗从座位上站起身,看着巴纳比。奥利弗外表整洁,一丝不苟。巴纳比心 想,他妈的。这就是奥利弗,有学位,有会计师资格,有文雅的举止。一个穷亲戚 家的孩子,在我父亲的公司里谋职,竟然敢教训我巴纳比做这做那。而且,就是他 让我姐姐怀孕。 巴纳比眼前突然浮现出克丝汀憔泞的面容,看到她无力地依在门框上的样子, 耳边又响起他临出家门时听到克丝汀的哭泣声。他的内心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怒火。 “用不着你对我指手划脚。”巴纳比一把将奥利弗推倒在座位上。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奥利弗的语气仍然十分耐心,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变 得幽暗深隧,让巴纳比想起他父亲发脾气时的样子。 “我在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最好还是检点一下你自己的行为之后再去指责 别人。” “你最好向我解释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奥利弗说。 巴纳比当真向他做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