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奥利弗一整天无法集中精力做事。他坐在办公桌旁,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起 巴纳比的声音:“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克丝汀那张枯瘦、 憔悻,写满惊异的脸庞,又听到她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他又一次看 到克丝汀那修长纤细的胭体,难以想像她的腹中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他又记起那 天晚上吻过克丝汀,那是他们的最后一吻,然后,他带着深深地痛苦离开了她。 离开克丝汀之后,奥利弗叫了辆出租车回家,忠实的米兰达正在家里坐立不安 地等待着他。奥利弗打发米兰达回房间睡觉,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到烂醉。第 二天醒来,他感觉很不舒服,但还是去了公司。巴纳比打来电话,他十分不好意思 地向奥利弗表示道歉,一再表示要补偿过失,恨不得到《时代》杂志上去登一份启 示。到最后,反而是奥利弗在一个劲地安慰巴纳比。 巴纳比甚至表示要向他父亲坦白这件事,跪在地上接受父亲的惩罚。奥利弗知 道,巴纳比的悔意是真心的,他的心情因此好了许多。 “好了,巴纳比。说实话,我已经没事了。我见过克丝汀,她也向我解释过。 如果我是你,或许也会这样做。” “你才不会呢。你从小家教那么好。” 快下班的时候,奥利弗感到恶心、乏力,他想,恐怕克丝汀怀孕就是这种感觉 吧。查宁大厦里的气氛十分压抑,他已经感到厌倦,然而他最近申请的几家公司都 没做任何答复。 奥利弗正感到烦闷难耐,玛丽唉声叹气地出现在他面前。她正准备去邮局,但 是担心这个时间人满为患。奥利弗表示愿意替玛丽跑一趟。 “不用客气。我正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而且,还可以顺便溜回家。” “你倒真是可以直接回家。好吧,如果你不介意,就跑一趟吧。其实,我们两 个可以一起溜。” 从邮局出来,奥利弗走到地铁站时,才想起外套忘在办公室。天气很热,他好 不容易才挤进地铁站。可是,想到地铁月票还在夹克里,没有这张票,明天一早又 要排长队买票,奥利弗不得不硬着头皮返了回去。 “已经下班了。”门卫体说,“本来不该让你进去,不过,快去快回!年轻人。” “谢谢你,休。”奥利弗有些吃惊。会计所的人通常要在这里工作到很晚。 奥利弗顺着楼梯跑上楼,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取了夹克之后,他顺着走廊慢慢 往楼下走,一边检查着外衣口袋。玛西亚的办公室现在是赛隆的临时办公地点。奥 利弗发现办公室的房门没有关好,他想赛隆一定还在办公,不然的话,他们会将房 门锁得紧紧的。显然,赛隆一定是出去换换脑子,很快就会回来。奥利弗听到屋内 的电话铃响,接着,自动留言机被启动了。他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地站 在那里,试图听清电话里的留言。留言的声音很小,奥利弗将房门轻轻推开,探进 头去,刚巧听到留言的结尾:“……至于你正在调查的如何通过金融途径与斯德哥 尔摩联络,我明天再向你汇报详情。晚安。” 这句留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奥利弗听出了那个声音,一个再熟悉不过 的声音。 奥利弗的心砰砰地跳,他慌张地走进屋里,拿起电话,拨了一四七一,来电追 踪系统很快查到刚才的电话号码。奥利弗不认识这个电话。但他还是在纸上记了下 来,然后,放进上袋跑下楼去。 “妈妈,快来呀!快点,凯蒂掉到窗户外面去了——” 拉切尔和弗朗西丝正坐在修道院的厨房里。听到杰克的喊声,她们两个像箭一 样冲到大厅,只见杰克正开心地在楼梯扶手上打滑梯。“什么?杰克,她在哪儿? 怎么会——” “啊,你们上当了!”杰克的小脸闪着兴奋的光芒。“她没出来,正在玩邮筒 之类的傻东西。和那个好心的小姑娘玛丽在一起。” “杰克,你太淘气了。我快被你吓死了。”弗朗西丝说着,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拉切尔看着弗朗酉丝这副样子,像对待弗朗西丝小时候一样,拉起她的手,说道: “我们出去散散步。” 弗朗西丝抽泣着。“我不能离开这里。搞不好,杰克一会儿又要玩他的弹弓了。 我该怎么对付他——” “你该不是想保姆了吧!来,杰克跟我一起出去找理查德。你实在太调皮了。” “我只不过开个玩笑。”杰克强辞夺理地说。 拉切尔看到玛丽正在洗衣房极有耐心地陪凯蒂玩,娘媳玛丽啊格尼一边熨着精 致的麻制桌布,一边关照着她们两个。拉切尔放心了,她对弗朗西丝说:“好了, 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除了你和巴德还有莱姆之间的事情,一定还有其它事, 对吗?” “是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显然需要将这件事倾诉出来。你在为这件事烦燥不安。我不会对 别人讲,或许我还能帮你。” “没人能帮我。” “弗朗西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站在你一边, 这就是母亲的含义。来,告诉我。” 戴维。赛隆负责调查查宁公司一事。这天早上,他打电话给巴德,希望他再到 公司来一次,帮助澄清一些问题。他告诉巴德,他对两个方面的问题很有兴趣,一 个是公司在荷兰安第列斯群岛设立的慈善信托,再有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两次大额股 票买卖。 巴德直接了当地表示,有关股东的行为,他无法提供任何信息。但戴维。赛隆 仍然表示,希望巴德能抽时间来面谈。巴德说,他有的是时间。 同上一次一样,戴维。赛隆与巴德的会面是在巴德自己的办公室里进行的。谈 话刚开始,赛隆便建议巴德,应该将楼梯铺上地毯,或者“将楼梯移走,建座电梯, 这样更适合商业写字楼。”巴德对此并不表示认可,双方谈话伊始气氛就不太融洽。 会面结束后,戴维。赛隆请他的秘书到办公室,询问有关查宁案件的初步分析 报告是否已经完成。另外,那份要求查宁本人详细填写的调查问卷是否已经交来。 然后,他拨通了重大诈骗案办公室的电话。 桑达还在为眼前的局面幸灾乐祸。巴德回到家,径直进了书房。桑迪抱着一大 叠洗干净的毛巾经过巴德书房门外。她没想要偷听,只是刚巧在门外停下来清点毛 巾的数量,这时,她听见巴德正在房间里大发雷霆。 “我真的搞不懂,彼得。”她听到巴德在讲话。“简直他妈的神了。他们怎么 会这么快?我必须马上到你那面谈。显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桑迪听到巴德挂上电话,她连忙快步离开,心想,又可以向科林讲点小道消息 了。巴德已经对桑迪讲过,她有可能作为证人被找去盘问。桑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格雷最终没能更改航班。此刻,他正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俯瞰泽西岛上大片的 绿色在他的视野内愈来愈小。 飞行教练名叫罗伯,他大声对格雷说:“我们将环岛飞行一周。你刚才起飞时 表现不错,看来你的适应能力挺强。” 格雷谦虚地笑了笑,他不想告诉教练,这已经是他第二十次乘直升机飞行。他 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从没想过去考驾驶执照。想想看,当你充满 自信地钻进狭小的机舱,当你的四周完全是一片蓝色的天空时,那将是一种多么令 人心醉的感觉,就好像疲劳一天之后饮下第一杯酒,带来全身舒畅的感觉一样。人 们经常问他,待在那么小的飞机里,难道不害怕吗?不担心会摔下来吗?然而,格 雷置身其中时,始终有种安全感。他告诉人们,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他试图让他 们明白,在如此狭小的飞机上,在如此美好的晴空上,在如此动人的历程中,你根 本想像不到会有任何意外发生。那感觉就好像开车,好像缓缓地小心行驶在空旷的 高速公路上,一条蔚蓝色的高速公路,只是,出于多年开车养成的习惯,他的视线 不敢偏离公路,因此,他不敢向下俯视地形,惟恐会撞上什么东西。 直升机突然向右拐去,格雷一时间有些头晕,他感觉好像要跌落下去,不过很 快便沉稳地控制住了。他强迫自己向下望去。今天的天气很好,天蓝蓝的,阳光金 灿灿的,格雷看到一座座山崖显得那么小,锋利兀起,镶满金色的金雀花和白色的 雏菊;看到如金子般的沙滩,如玩具般的城堡,还有一块仿佛镶在大地上的方方正 正的高尔夫球场。他还看到四周的小岛如帆船般漂浮在波涛起伏的海面。巴德。查 宁的秘密,报社的工作,通通变得遥远、不再重要了。 一个近乎完美的降落之后,格雷在机舱内稍坐了片刻。重又回到地面,他感觉 十分遗憾。格雷和罗伯聊了几句。 “你真应该在这领个驾照。你的驾驶技术好极了。” “可是,我只在这儿待几天。” “你从哪儿来?” “伦敦。” “在伦敦的M25 公路附近有好几间飞行学校。你可以去那里上课。对了,我办 公室里有份学校名单,给你一份,怎么样?” 格雷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反正我也得进去拿我的外衣,就和你一起去吧。” 格雷跟在罗怕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趁着罗伯为他翻找名单的功夫,格雷在通 告牌前随意流览了一下。通告栏中贴满有关飞行活动的安排,另外还贴着许多照片, 照片上的人们都开心地咧着嘴大笑。 “这就是你们的英雄榜?” “是啊。其中的大部分人已经考取飞行执照。” ‘有很多女性。“ “没错。其实,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钟情飞行。” “上帝,我还以为我们——”格雷没有再讲下去。刹那间,他吃惊得忘却了周 围的一切。罗后,还有前台的那个女人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耳边响起奇异的轰鸣 声,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一跳一跳。就在公告栏右下角的照片上,有一张 脸,笑得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纵情,但看得出那是在获得满足感之后发自内心的微 笑。那张脸像极了——不,他认出了那张脸。他从没想到过,这张脸的主人竟然会 笑得如此灿烂,没想到她的头发竟然也会如此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一幅太阳镜很随 意地戴在头顶,将头发束在脑后;他没想到这张股的主人,那穿惯了笔挺套装的双 肩竟然也可以松驰下来,穿上精致的羊皮飞行夹克;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肩头竟 然友好地应允飞行教练的拥抱。毫无疑问,这张照片中的那个人确实到过泽西,而 且来过不止一次,否则,她不可能考取泽西的飞行执照。而且,她来泽西的目的绝 不仅仅是度假,不单单是来考个牌照,她是来办公事,为查宁公司办事。 这个人就是玛西亚。格林。 帕蒂。查宁为女儿做过的好事不多,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便是在女儿们刚刚 进入青春期之后就为她们介绍了一位第一流的妇科医生梅格。威尔汀。梅格今年四 十五岁,是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及儿科医生。她育有一对十八岁的双胞胎儿子和一个 芳龄二十的女儿,因此对年轻人的冲动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后果再清楚不过。她认 识克丝河时,克丝汀只有十四岁。这天早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克丝汀,她知道,克 丝汀一定又遇上了麻烦。 “上帝,可怜的孩子。” “我的体形很明显吗?” “只有我能看得出来,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感觉如何!” “非常不好。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想不想对我讲讲?怎么发生的?” “还不是和上次一样。”克丝汀叹了口气。 “我是问你怎么又会怀孕的?” “我没有按时服药。” “不按时服药,当然起不到作用。应该考虑在你体内设避孕环。这段关系还在 继续吗!” “我想不会了。上帝,我现在是一团乱麻,我可不可以讲给你听?你能受得了 我吗?” “我当然愿意做你的听众。” 克丝汀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梅格。听完之后,梅格表示,她相信克丝汀会做出明 智决定。如果克丝汀愿意,她可以帮她安排一切必要事宜。“大概需要一个星期的 时间,不过,克丝汀,你不用急着做出决定。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是你必须确 保你的决定是正确的,这点十分重要。” “我知道。威尔汀夫人。如果是你自己的女儿,你会对她怎样讲?” “我会告诉她,必须自己拿主意。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她自己的生活,因为 它影响到她是否有能力照顾这个孩子,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上。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作一名母亲。一旦作了母亲,就不可能在不开心的时候 再退缩回去。” “我明白,不过——” “我知道教义对你会有影响。我也是因为看到你如此虔诚地深深自责,才会心 疼你。无论对母亲还是对医生,流产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我痛恨 流产。” 克丝汀看着梅格,问:“真是这样?” “当然。你的惊讶反倒令我吃惊。”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生命?它会有什么感觉?” 梅格沉稳地望着克丝汀,“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我们总认为小生命没有感觉, 没有情感。但是,我不想引述这种说法,因为我并不真正了解。克丝汀,我一向对 你坦白,在这件事上也不想撒谎。近来,我时常在想,那些将作母亲的过程描述得 如醉如痴的人们,其实和那些随随便便去做流产的人们一样的不负责任。或许我这 样想是错的。但是,我在诊所工作,看到过许多年轻的单身母亲。她们不过十九岁, 就已经有了第二胎甚至第三胎,没有丈夫的供养,没有经济收人,也没有亲人的帮 助。我真的很同情他们。虽然保守党鼓吹为这些单身母亲和她们的孩子提供了如何 舒适的居住环境,但是,一套公屋以及每月六十镑的补助根本不足以应付这一切。” “你说得对。”谈到单身母亲的话题,克丝汀不禁想到奥利弗。她有些心痛。 “宝宝们很缠人,他们容易发作、发脾气。我常想,尽管他们不会讲话,作母 亲的其实一直是在和他们争吵,绝不会置之不理。当然,他们也很可爱,能让你心 动。有时会让你有种成就感。没有什么比看到宝宝的微笑更让人激动,也没有什么 比宝宝偎在你怀里的时候更让人心醉。 “可见——” “我不否认,有些单身母亲的确聪明能干,你或许就是其中之一。说真的,我 觉得你行。但是这样的人并不多。相信我,克丝汀,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纵有 聪明才智也无济于事。克丝汀,你要为宝宝想,不要只想你自己,只有这样,才能 做出决定。 “谢谢你,我,我考虑之后再回复你。 “好吧,现在,让我们谈谈更现实的问题,你最后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还 有——” 奥利弗有些不知所措。他认为有必要同巴德谈谈,尽管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这件事情很微妙,它的寓意又相当令人不悦。当负责案件的会计师能够从非官方的 秘密渠道,而且是从熟知公司运作的内线那里获得消息时,这意味着,调查已经进 入攻坚阶段。奥利弗不是白痴。这些天来,种种现象已经表明,会计师们绝不只是 简单地清查公司资产,核对公司损益表。然而,他一向害怕巴德,更加不敢直言不 晦地告诉巴德,他所信任的人已经背叛了他。如果巴德光明磊落,没什么好隐瞒, 也就无所谓背叛。但是,对奥利弗来讲,巴德不仅仅是他的上司。而且,奥利弗欠 他很多很多,就算他朝奥利弗大吼大叫又何妨?他又不可能杀了他。当然——即便 是奥利弗判断失误,即便一切都有正当理由去解释,也没有问题,奥利弗最多只是 碰一鼻子灰,这和他以前受到巴德的训斥相比不值一提。 今天早上,巴德来公司见了赛隆。看上去他们的会面并不愉快。奥利弗不喜欢 赛隆,虽然赛隆待奥利弗很和气,但他的态度中明显带有鄙视。 奥利弗决定去吃午饭,顺便喝点东西以增加勇气,之后,他会给巴德家里挂电 话。他很早以前就有巴德家里的电话号码,但是从来没敢拨过。 格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一直被玛西亚的外表所迷惑, 从未怀疑过她。像她这样的女秘书知道一切内情,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事情。这种人 对老板忠实得可以为之赴汤蹈火,她一定亲眼目睹,亲耳听到每一个秘密,她可以 充当出色的同谋,谨慎阴险而又给人正人君子的感觉,没有谁比玛西亚更适合帮助 巴德打理生意。她就像木马记中的那匹木马,你虽眼睁睁地看到它,却从没想过要 调查它。格雷就从没想过要看透玛西亚外衣下掩藏的究竟是什么。显然,玛西亚也 因此得到丰厚的回报。格雷仍旧挑了办公最繁忙的时间打电话去询问,结果查出玛 西亚拥有整个银行账户以及一笔股票。这只狡猾的狐狸精,她从中得到的好处大大 超出格雷的想像。格雷的文章将会变得更加精彩。不过,他还是得从罗宾森。威斯 里尔公司那里揪出她的尾巴。 格雷给雪莱打了电话,表示要请她吃午饭,地点在拉卡帕尼亚餐厅。这是一家 十分高级的餐厅,就好像伦敦的卡普里斯歹万一样,面里坐满衣着昂贵的人们,各 式菜肴装饰精美,价格惊人。 格雷到达餐厅时,雪莱正喝着香槟等他,“我知道,你一定会请我喝这个。” 雪莱甜甜地朝格雷笑了。她穿了一身刺眼的粉红色丝制套装,一头黑发松松地梳在 脑后,看上去十分吸引人。格雷禁不住再次问自己,那天晚上,他怎么会谢绝和她 共赴晚餐。 “嘿。”格雷在雪莱对面坐下。“谢谢你。” “谢什么?因为我喝了香槟?” “不,我这么仓促地约你吃午饭,你能赶过来。所以要谢谢你。给我也来杯这 个。”格雷指指雪莱的香槟,对侍者吩咐道。“好了,我们先点菜。不然的话,我 一旦打开话匣,恐怕就收不住了。” “你这话挺有意思,我要羊肉。这里的羊肉极有魔力。” 雪莱使用魔力这个字眼让一向讲究修辞的格雷感到不满。不过,他还是克制住 没有去更正雪莱,并且点了羊肉。他不想让雪莱不开心。格雷另外点了一份开胃菜。 “好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格雷尽量压低声音向雪莱讲了事情经过,他越谈越兴奋,音量也随之不断升高。 开胃菜来了。这道菜用了上好的橄榄油,恰到好处的柠檬、胡椒和奶酪,格雷暂时 止住话题专心享用了一番。 看见格雷吃完开胃小菜,雪莱礼貌地说了句:“真是蛮刺激的。” 雪莱的反应并不像格雷想象的那样强烈,格雷有些失望。不过,他能理解,一 个人如果不了解巴德。查宁和他那显耀一时的公司及其发家史,如果不了解玛西亚。 格林有着怎样一副正经冷漠的外表,他很难体会这一发现所带来的兴奋。 “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试试看吧。‘:说着,雪莱将一大块羊肉放人嘴中。”我说过,这里的羊 肉十分有魔力。是不是这样?“ “真的是——有魔力。” “你想让我做什么?” “首先,你是否在罗宾森。威斯里尔有熟人?” “倒是有几个熟人。”雪莱小心地回答。“像德里克。罗宾森,不过,格雷, 我对你说过——” “认识那里的秘书吗?” “不认识,除了南西,她是德里克的私人助理。咦,还有人事部的莫琳。你看 到了,我可能很难帮到你。” “你一定能帮我,我要的就是这些,” 杰奎。莫顿是罗宾森。威斯里尔里尔公司的一名初级律师的助手。此时,她正 忙着打印一份关于在波利湾附近购置豪宅的合约,合约内容十分复杂。就在这时, 电话铃响了,杰奎忍不住骂出声来。那位初级律师吩咐杰奎,下午四点钟之前一定 要将合约完成,他要带着这份合约去见客户。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十五分,而她的 电话却响个不停。每一次电话铃响,杰奎的骂声就会高涨一分。最近,她的老板已 明确表示对她的工作表现不满,并或多或少地暗示过,如果今天下午交不上这份合 约,她的职位恐怕难保。 “什么事?对,我是杰奎。莫顿。”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些迟疑,但又十分迫切的爱尔兰口音。“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现在遇上一大堆麻烦事,不知如何是好。” “我会尽力而为。不过,我现在很忙,所以——”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只想确认一个地址。嗯,对不起,你是秘书吗?” “我是这里的秘书。”杰奎心想,不知这个头衔还能维持多久。 “我实在是大幸运了,要知道,我现在面临一大堆难题,焦头烂额。我叫玛丽, 玛丽欧。哈根,为格林希尔工作。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家公司。” “不是很了解,我自己也正面临难题。”杰奎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亲切感,她很 想像大姐姐一样为对方提供一点帮助。“我有一份很长的合约要打印,才刚刚开始 第一稿,我的老板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四点钟开会时要用。” “上帝,你真可怜。我非常同情你。可是,你再瞧瞧我的处境。我要打印一封 信,显然是十万火急。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总是急的。对不起,你叫什么来着?” “木奎”对了,杰奎。这些男人,我替他们的太太感到可怜。我宁愿一辈子不 嫁。你的合约有多长?“ “十七页,我现在只做了十二页。” “上帝,你真的赶不及了。这不公平,他们根本不理解。好了,我不能再耽误 你的时间,我是想在你这握憧运气。试一下总好过坐以待毙。你的老板是不是负责 德巴公司?” “是的。我想是的。”杰奎的语气不太肯定。 “是这样,杰奎。格林太太——玛西亚。格林太太,你应该知道她,她明天要 到泽西来,我要将这封信送到她下榻的酒店并在那里恭候她。你会想这有什么难的。 问题是,我的老板出差去了,临走时根本没有告诉我酒店的名字。我想她可能会住 到地平线酒店,但是他们说她没有顶顶房间。我又想可能是朗威尔酒店,或者怀特 酒店,甚至有可能是格兰酒店。可是我不能坐在这里瞎猜,一旦猜错了,我可就完 了。所以,我想问你是否知道她住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老板可能知道,但是——” “那你能否确认一下格林太太明天是否一定会来,最起码能对我有些帮助。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奎?我是说格林太太——” “不是很明白。我现在必须将这份合同打完——” “当然,当然。我不能再为自己的事情浪费你的时间。不过,如果你能——对 了,我有主意了,你可不可以把她在伦敦的地址告诉我,我可以亲自去问她的秘书。 能不能帮帮我,杰奎?” “我得去查查档案,大概要花点时间,我确实不记得——等一下——” 杰奎沉吟了很久,终于拿起纸笔,起身去查找德巴金融服务有限公司的档案。 她有一丝不安,她很清楚,这些文件属于机密。然而,她已经厌倦了被老板呼来唤 去,厌倦了不得不放弃午饭时间加班加点地工作,厌倦了一次又一次地返工。她变 得不在乎了。如果他们不喜欢她,如果他们想炒她的成鱼,随他们去好了,她正求 之不得呢。 杰奎回到座位上。 “喂?我找到了。地址是伦敦瑞士镇对罗格纳莱斯四号。电话号码刃171 -787 -9187. ” “哦,杰奎,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你救了我的命。 我再确认一下,这个人是玛西亚。格林夫人,公司是德巴金融有限公司,还有福克 斯通信托公司。” “正是。哦,不是福克斯通信托,等一下——对了,应该是桑德斯通信托公司。 请原谅,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记得是有个斯通在名字里,好了,我不打扰你了。祝你好运,杰奎,我会 想你的。” “谢谢你。” 杰奎放下电话,她这才想起,从来没听说过格林希尔这家公司,不过,她已经 没有时间再去走这份心思。现在已经是三点二十五分。她的合约刚刚打到第十三页, 而且还有一段内容完全看不清楚。反正,也没人会追问。 在渣汀酒店格雷。唐森的房间里,雪莱放下电话,得意地朝格雷笑了。 “我是不是一名出色的演员?”雪莱还没有从爱尔兰口音中恢复过来。 “棒极了!” “这是否意味着你已经抓到他的马脚了?”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这是迷阵中最关键的一点,一旦将它解开,其它 问题便迎刃而解。” “另外的百分之一怎么办?” “祈祷,求上帝保佑。另外,文章的措辞要相当严谨。” “我对整个事件还是不太明白。” “没关系。” 雪莱终于回公司上班去了。格雷打开手提电脑开始撰写文章。此刻,他处于强 烈的兴奋之中,在这样的情绪下,他觉得有能力做出超越自身极限的事情,比如在 水上行,在空中飞,甚至开口讲中国话。曾经经历过的一幕一幕,曾经有过的对话, 此刻在他脑海中全部浮现出来,“哦,对。玛西亚,她是个好人,常到这儿来,已 经有好几年了……在圣彼得附近租了一小套公寓…。。。这个人是不是叫玛西亚。 格林,是德巴金融服务有限公司!……我是不是一名出色的演员……好的,格林先 生,我们会立即将银行对账单给您寄去……”这一段段曾经令格雷感到绝望,令他 理不清头绪的对话,如今十分契合地衔接在一起,组成极具震撼力的单句、段落, 以及章节,轻而易举地跃现在电脑屏幕上。格雷自信,这将是一篇出色的文章。行 贿、贪污、内幕交易,内容无所不包。格雷对文章的真实性有绝对的自信,他掌握 着无可辩驳的证据。他知道,查宁公司的律师会用放大镜查找他的纸漏。他还记得 一位主编曾经对他说:“事实并不是关键,最重要的在于是否无可辩驳。知道事实 还不够,还要去证实它。” 格雷已经掌握了证明事实的证据。他手中有玛西亚。格林在泽西飞行学校拍的 照片,有他和克利夫。霍普金的谈话录音。 现在,格雷还有最后一件大事要做,他要亲自去见巴德。查了。 给文章的主人公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这是必须的环节。然而,通常这些人只会 对记者威胁警告,拒绝见面。即便他们同意面谈,那也将是个痛苦的过程,尤其是 当记者崇拜当事人的时候。格雷一向欣赏巴德。巴德富有想像力,精明过人,勇气 过人,有远见卓识,他从不怨天尤人,从不放弃。这一切在格雷眼中充满较力。虽 然事实证明巴德动用过阴险狡诈的手段,这些依然没能抵毁巴德昔日带给格雷的光 芒与想力。巴德只不过擅自动用了来历不明的数百万资金而已,与醉后架车撞死无 辜相比,与父母疯狂虐待儿童相比,这种行为还没有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格雷给总编挂了电话,告诉总编,他已经得到他想知道的真相。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将它发表在星期天,不过,你可以等我回去之后再 决定。我不想错过最震撼人心的时机。戴维,这将是个爆炸性新闻,作不了头条, 最起码也可以作第二条重大新闻… “好吧,我需要在星期三之前见到你的文章。我不能让头版的位置一直空在那 里……” “戴维!看在上帝的份上!想想我第一位老板说过的话,我们经营的是报纸, 不是年鉴……” “明白。但我是这里的主编,我有我的风格。格雷,明天见面再谈。” 当格雷喝光房间里最后一袋茶叶时,他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他本来约好打 电话给雪莱,而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 拉切尔决定亲自到巴德家里等他,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她知道巴德现在肯定 在伦敦,而且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即使他不在家,她也可以等。如果可能的话, 顺便教训一下管家。 拉切尔将弗朗西丝和孩子们托付给院长。她对弗朗西丝说,她要到伦敦去见牙 科医生。有一颗假牙需要修补,已经预约了很久,上个星期,这颗假牙脱落了两次, 而且又是前牙,没有了它,拉切尔感觉整个人就像个巫婆,所以她不能再将就下去。 她告诉弗朗西丝,第二天中午左右就会回来。 拉切尔知道,弗朗西丝一定会信她的话,因为弗朗西丝深知,母亲极爱面子。 弗朗西丝开车送拉切尔到火车站,一路上她还在为这件事取笑母亲。她说,牙齿出 了毛病会很烦人。弗朗西丝自己的牙病基本上好了,只是有时还会隐隐作痛。每当 疼痛袭来,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莱姆,还有他们做爱时的疯狂。牙痛反而让她觉 得开心。 下午四点,拉切尔的火车到达百丁顿。她叫了计程车直奔巴德家。巴德的汽车 没有停在门外。不过,他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拉切尔走上台阶,按了门铃,桑迪出现在门口。“”下午好,邓肯。布朗夫人, 查宁夫人不在家……“ “我知道,谢谢你,我是来找查宁先生。 “他也不在家。而且,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有没有吩咐你准备晚餐?我想,你应该从中得到些线索。 “对,他是说过要回来吃晚饭。”桑迪显得不太友好。“不过,很难讲他什么 时候回家。他的日程向来不十分确定。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巴纳比在家吗?” “没有。他要出去几天。查宁先生知道您来吗?” “不,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在家等我,他可不是个没有礼貌的男人,你说 是吗?” “嗯,是这样。 “好吧,桑迪,麻烦你给我倒杯茶。家里有没有黄瓜?” “黄瓜?有的。 “太好了。我想要一份黄瓜三明治。哦,还有,要去皮去刺。谢谢。 拉切尔在客厅里坐下。客厅里乱糟糟的,显然,弗朗西丝不在家,桑迪就开始 偷懒。而且她也知道,巴德情绪不好,不会注意、也不会在乎这些。 桑迪给拉切尔端来一个托盘。拉切尔优雅地朝桑迪笑笑。“太好了,哦,上帝, 我喝茶不要加奶,我想要柠檬。可不可以帮我重新沏一杯?还有,桑迪,我发现那 些花快要死了。还有那边那些也是。我想你不希望查宁先生一进门就看到这些。你 可以现在就去收拾一下,不用管我,我来负责订些鲜花。哦,还有,你注意到没有, 那些窗帘没有系好P 要不要我帮你把它们弄好?大厅的地毯也需要吸尘了。趁查宁 先生还没回来,我得将它打扫干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巴德回到家。在此之前,曾有几个电话打到家里。其中一 个显然是打给桑迪的,她同电话里的那个人聊了很久。毫未疑问,她在巴德家打了 不少电话出去,电话费一定十分惊人。弗朗西丝真应该将她赶走,这个女人又懒又 麻烦。 拉切尔听见巴德走进客厅,随手将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大概是他的公文包 ——然后走进厨房。她听见桑迪同巴德讲了句什么,然后,巴德出现在拉切尔面前。 他十分小心但又貌似勇敢地看着拉切尔。那神情拉切尔曾在杰克脸上看到过。 “你好。” “你好,巴德。” “如果你是来找弗朗西丝,她不在这儿。” “我知道。我刚刚从她那儿来。” “哦。”沉默了一会儿,巴德又说:“她一定跑到你那儿,讲了一大堆伤心的 故事。” “你错了,巴德。她没有向我倾诉,我们还是不提那件事。可怜的人,你看上 去精疲力尽,我让桑迪为你弄点吃的。炒鸡蛋,好不好?你现在需要增加血糖。桑 迪,请你为查宁先生做一份炒蛋,加芝士,好不好,巴德?还是你想要西红柿?想 不想喝点什么?好吧,就来一瓶酒,我也想喝点。另外,再为我沏一杯茶,外加一 份三明治。刚才的真好吃。” 拉切尔在沙发上坐下,她指指身边的座位,示意巴德坐到她边上。“你应该把 她炒掉。这个女人很可怕,你知道吗。就是她将弗朗西丝和你儿子的事散播出去。” “拉切尔,请你不要教育我如何处理我的员工。你的女儿已经给我造成很大的 悲伤。” ‘可能和你带给她的悲伤一样大。不过,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也不是来讨论 你们的婚姻问题,我是来向你提个建议。“ 拉切尔站起身,她朝窗边走去,向外望了望,然后转过身,朝巴德灿然一笑。 “我可以证明你那天不在公司。我很愿意这样做。” 杰克对弗朗西丝说:“这里真好。我想一直待下去。”杰克刚刚和拉切尔捡完 鸡蛋回来,他问弗朗西丝:“我们现在可以去海边吗?我想去冲浪。巴纳比给我讲 过怎样冲突,我想我已经学会了。” “好的,我们可以去海边。但是,不能冲浪。起码今天不行。你需要有个成年 人教你。” “我们可以带理查德一起去。或者玛丽。我喜欢玛丽。她很酷。” “理查德和玛丽都不会冲浪。不过,我们可以先去海边。凯蒂会很开心的。” “一定要带凯蒂去吗?” “是的。 “好吧。我们也带上玛丽,好吗?我可以教她跳水。” “杰克,你不能在海边跳水。那里没有跳台。” “可是,周围有岩石呀!” “这倒是。” 他们开车穿过山村小径来到海边,玛丽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握着凯蒂的小手。 每次弗朗西丝回过头去看她们,她都朝弗朗西丝微笑。弗朗西丝觉得,玛丽的样子 甜甜的,只是有些流鼻涕。她递给玛丽一张纸巾,玛丽很认真地擦干鼻子,将纸巾 叠好放在衣袖里。 汽车行驶到山村边界时,他们看到一座很大很漂亮的灰色石头房子。房子四周 用砖垒着高高的围墙,正面有一座漂亮的铁门,围墙上开满玫瑰花。看上去这里已 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有个老头坐在正对着铁门的台阶上。可怜的老人,弗朗酉丝心 想,他可能是个花匠。这么热的天气,可不适合干活。 在沙丘和沙滩之间有一条小路,路边开满金雀花,在蓝天的映衬下金灿灿的, 十分刺眼。弗朗西丝在前面拉着童车,杰克和玛丽在后面帮忙推着。他们的帮忙反 而使童车的车轮更加深深地陷入沙子中。看到两个人卖力的样子,弗朗西丝不忍心 阻止他们。这里的海湾面积不大,潮水已经退去,大西洋的海浪离他们远了,露出 被海水浸湿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天气很热,好在四周的岩石为他们提供了 一片阴凉,另外还有些很大的岩洞,弗朗西丝微笑着想,他们可以钻进去探寻一番。 弗朗西丝眺望一眼大海,海面上波浪滚滚,海鸥在天空中盘旋,绵延的山脉无尽无 休。脚下的沙很烫,空气中满是海水的咸味。玛丽和杰克在沙滩上垒城堡,更确切 地说,是杰克在指挥玛丽。他不时地朝玛丽喊道:“太高了!太高了。再弄宽一点。 不对,还要宽,快点挖。”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弗朗西丝抱着凯蒂走到水边,将她的小脚浸到水中,小家伙笑了,欢快地蹬着 小腿。海水十分清凉,弗朗西丝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心情如云开雾散般开朗了一些。 她一向钟情大海,能够从海的波涛中得到勇气。特别是现在,她尤其需要勇气。或 许真像杰克说的,她可以到这里来定居。 弗朗西丝又走回到杰克和玛丽身边。他们已经对城堡失去兴趣,正在开控一条 隧道。“我们可以一直控到修道院。”杰克说,“这样,我们就能顺着它爬回去。” 玛丽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弗朗西丝将凯蒂放在沙滩上;凯蒂抓起沙子往嘴里放。 “哦,这可不行。还是坐在我腿上吧,我得给你喂点水喝。” 弗朗西丝看着凯蒂一边喝水,一边很认真地皱着小小的眉头。她长得真漂亮, 棕色的皮肤,圆圆的小脸。虽然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不过,劳德医生的美好愿望 或许真的可以实现,或许凯蒂心脏上的小洞真的可以自动愈合,或许,随着她一天 天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 玛丽抱起凯蒂,一边哺哺地对凯蒂讲着什么,一边沿海边的沙滩向远处走去。 弗朗西丝靠在岩石上,远远地望着她们。没有保姆在身边,只有她和孩子们,这一 切是那么美好。或许,从现在开始,再不会有保姆跟在身边。破产的家庭中,很少 有人再请保姆。 然而,她内心那道解不开的难题又开始悄悄占据她的思维。她的耳边一直回响 着莱姆的话。他告诉她不要袒护巴德。如果巴德真地爱她,就不会要求她去撒谎。 莱姆是对的。弗朗西丝明白母亲的心思,她认为弗朗西丝应该按照巴德的吩咐去做, 而且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当然母亲没有将话讲明,她只是用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盯 着弗朗西丝,不住地叹息道,可怜的男人,他真可怜。虽然拉切尔讲完这番话之后 紧紧拥抱了弗朗西丝,告诉弗朗西丝她非常同情弗朗西丝,她知道,在这种可怕的 情形下,作为妻子的弗朗西丝会有怎样感受。尽管如此,她还是认为弗朗酉丝应该 听巴德的话。 不管怎样,弗朗西丝觉得,母亲比自己勇敢得多,但她的内心却不像自己那样 坦诚。 雪莱最终接到格雷的电话时,声音异常冷淡。 “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你竟然让我等了一个小时才来电话。”雪莱的声 音虽然很轻,但显然她生气了。 “雪莱,对不起。我忙晕头了。我打电话给总编,还要做这样那样的工作。” “好吧,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真对不起。我是个混蛋,今天要不是你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 你办得太漂亮了。” “我很希望能让你开心。”雪莱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请你吃晚饭P 我们还去那天晚上去过的 酒店。我是真心的。 雪莱沉默了一会儿,她平静地说道:“不了。对不起,我刚刚约了别人。”停 了一下,雪莱又说:“你能不枉此行,我真地替你高兴。” “哦,好吧。谢谢你。如果你有机会来伦敦——” “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我有你的名片。”雪莱又开始卖弄她那爱尔兰口音。 “再见,格雷。祝你好运。” “谢谢。”格雷放下电话。刹那间,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雪莱的身影,她身 穿白色长裤,棉制恤衫,那张心形的漂亮的面庞上挂着微笑。这是一次短暂的邂逅, 同以往每次短暂的艳遇一样,格雷再一次因鲁莽、自私和愚蠢毁掉一段本应美好的 回忆。或许他是一名出色的记者,擅于运用华丽的词藻,他有很高的鉴赏力和出众 的烹调手艺,然而,一旦涉及情感问题,他便木销得像个白痴,正如克丝汀对他的 评价。他预感到自己的未来只会孤独地生活在精心修饰的高雅之中。 格雷叹了口气,他想恢复一小时前那种胜利后的兴奋,却再也提不起兴致。 “查宁先生,我是奥利弗。克拉克。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我有件事想 同您谈一谈。我现在不在办公室。或许今晚我会打电话给您,谢谢。” 第二条留言的内容大同小异,巴德厌恶地盯着留言机。 “上帝,倒底出了什么事。我猜他是想打听工作上的事情。他肯定还会再打来。” 巴德和拉切尔坐在书房里。房间的门关着,巴德不想在客厅谈话。 “她不应该告诉你。”巴德说,“她没这个权力。” “你也没有权力要求她。”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走投无路。” “我明白。我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才决定帮助你。而且,我擅于说谎,这点,弗 朗西丝可做不到。” 巴德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行,我不能接受。你没有理由为我这样。” “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容易相信我。” “可是,这不足以解释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么说吧,我是出于理应由弗朗西丝承担的原因。是为了帮助你,为了拯救 这个家,为了孩子们。还有——”拉切尔有些犹豫。 “说下去。” “我还抱有一丝幻想。如果你能挺过这场劫难,或许你还会继续帮助我。” “啊,”巴德的脸上几乎浮现出一丝微笑。“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你的动机。 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你什么时候打的那个电话?当时人在哪里?” “在办公室。那天是星期四,已是大难临头之前。当时已经很晚了,人都走光 了。我慌了,本应该到大街上找个地方打电话。” “或者根本不应该打那个电话。” “是的,拉切尔。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打那个电话。我当时非常害怕, 只想着能尽力挽救些什么。不是为我,而且为弗朗西丝,还有孩子们。真蠢。”巴 德苦笑了一下。“我是在犯罪。恕我直言,拉切尔,你的女婿是个无赖。你好像对 此无动于衷。” “我这个人很现实,”拉切尔说,“无赖这个词言重了。我太了解这一切是如 何发生的。我很明白那一刻的惊慌对你意味着什么,很清楚这一系列的事情如何将 你打垮。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这些事。我知道得越少越好。” “上帝啊。你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 “巴德,这些我都经历过。我当然知道。” 巴德没有讲话,他只是很严肃地望着拉切尔。 “你这次损失多少?”拉切尔问。 “很多,当然,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房子是在弗朗西丝名下的,可以 保住。” “但是她——” “她可以将它卖掉。”巴德叹了口气,轻声地说。“我不想问你她目前的心情 如何。连我都搞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怎样,上帝……起初,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原 谅她,永远不想再见到她、再接近她,但是现在,我有些动摇了。” “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她做了件蠢事,莱姆也是。” “我恨不得杀了他。如果他这会儿进来,我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会的。” 拉切尔看着巴德。她在试图体会他此刻的心情,但最终还是琢磨不透。终于拉 切尔说:“莱姆这个人聪明透顶,很擅于捕捉时机,能够在弗朗西丝心情最糟糕的 时候俘虏她。” “坦白地讲,我认为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我不想为弗朗西丝开脱。我认为她的行为很出乎意料。” “真的?”巴德的声音里多了一层关切,他好像松了口气。 “是的,非常出乎意料,尽管我是她母亲,但我的双眼并没有被母爱所蒙敝, 而且,我同样拥有道德观。她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做出这种事,她的内心一定充满 痛苦。” “希望如此。”巴德的黑眼睛显得更加深隧。 “巴德,我认为在当时的背景下,她的不开心,她的焦虑不安,再加上莱姆的 进攻,这些足以造成一念之差。我不想为弗朗西丝寻求借口。但是,如果我们肯从 她的角度想想,或许你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原谅她。” “或许会有一点。” “至少可以先面对现实。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原谅。以我的经验,假以时日, 最终会达成谅解。” “我想,很多时候是这样。”巴德叹了口气。“好吧,或许你是对的,拉切尔,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我这一生有太多的现实不得不去接受,之后再去原谅,所以,我才会变得现 实。” “我明白。”巴德终于朝拉切尔笑了。虽然笑容里充满疲惫和苦涩,但毕竟这 么久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不管怎样,我始终认为这些是莱姆精心策划的, 是他的阴谋。他一直认为我对不起他,所以他要报复我,故意去引诱弗朗西丝。正 如你所说的,在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巴德,哪里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呢?” “莱姆就是这种人。相信我。当然,他永远不会承认这点。但是我知道,只要 能伤害我,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我估计,弗朗西丝再不会从他那里听到任何回音。 到那时,你们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上帝啊。“拉切尔没有再说下去。 突然,巴德又说道:“最糟糕的是,我并不在乎弗朗西丝同他上过床。她曾经 喜欢过他,与他亲近过,闲聊过,这些令我无法忍受。一想到莱姆会对弗朗西丝谈 起我,想到他们一起在背后谈论我,还有,哦,我的上帝。”巴德突然不再讲话。 他死死盯着拉切尔,神色十分恐怖。当他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低得难以听清。 “你觉得,她会不会告诉莱姆2 把我要她做的事告诉他?” “不会。我肯定她不会。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她对你讲了。” “我是她母亲,她完全信任我。和莱姆是两码事。” “但愿如此。莱姆如果知道这件事,我就完了。” “他不至于恨你到这种地步吧。” “他就是恨我不死,当然,我有过错,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曾 努力去做好,曾经尝试了很久。上帝,情况越来越糟。”巴德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刺耳的电话铃骤然响起。 “喂,是的,我是巴德。查宁,是的,我明白,”巴德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的脸色阴冷。“好的,让我看一下日程安排。星期五上午,没问题。十一点,好 的,再见——”巴德迅速在纸上记下一个名字。“我记下了。好的,再见。” 巴德望着拉切尔。“是严重诈骗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他们要我去谈谈情况。明 白吗?去谈一谈”巴德突然抓住拉切尔的双手。“拉切尔,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待 在这儿。” 奥利弗将啤酒罐的拉环拉开,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巴德已经同意见他。 虽然一想到要同巴德面对面地谈话,奥利弗便感到惊恐不安,但这毕竟是可喜的一 步。他本打算在电话里讲这件事,但是巴德不给他机会。现在,他不知道见了巴德 该怎样启口。或许,应该由查宁向他发问,这样会简单些。奥利弗越想越觉得这件 事的可能性不大,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疯狂。但是,他已经无法回头。他查过 那个电话号码。不出所料,正是那个人的电话。 明天下午三点,奥利弗将在查宁家中与他见面。这一晚,奥利弗失眠了。 好在,他总算可以暂时忘掉克丝汀。 与梅格。威尔汀谈话之后,克丝汀的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她心 想,梅格真是坦诚的可以,就是不肯将克丝计想听到的答案讲出来,不肯让克丝汀 好过一些。克丝汀好像已经看到炼狱的火光,感受到自己被绑在拷问台上。她觉得, 无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不可以将孩子打掉。不可以,她要留住腹中的婴儿,她 要用一生去补偿因一时鲁莽犯下的错误。她相信自己能行。她会和孩子一起生活得 很好。 有了决定之后,克丝汀感觉心里好受一些。她散了会儿步,然后回到公寓。克 丝订发现牛奶已经喝光,于是开车到便利店。商店里人很多,有男、有女、也有情 侣,大多数人刚刚下班,来店里买些东西回家。克丝汀从货架上取了些牛奶和一大 袋薯片,这是眼下推一能引起她食欲的食品。克丝汀正在排队付款,一个姑娘推着 童年走进商店,手里还牵着一个正在螨珊学步的男孩。小男孩正在哭,鼻涕挂在脸 上。他不停地挪动着身子,想从姑娘手中挣脱出来。姑娘不停地晃着男孩的胳膊, 示意他安静些。那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 女孩拿了一包尿片和一些糖果,然后排在克丝汀身后。克丝汀朝她笑笑,女孩 面无表情地看了克丝汀一眼。小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玩弄着自己的鞋子,试图将 鞋带解开。 “住手。”女孩很认真地命令道,好像男孩儿做了什么错事。男孩不服气地抬 头望望妈妈,又低头去玩妈妈的鞋子。姑娘猛地俯下身,一把将男孩儿的小手打开。 孩子大哭起来,姑娘又弯腰拽着男孩的胳膊将他拎起。男孩儿一下子端到克丝汀的 大腿,克丝汀感到一阵剧痛,但她还是忍住疼说了句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女孩讲这句话并不是为了道歉。她使劲地晃动着男孩子的身 躯,“给我住手,你这个小混蛋,别再哭了,安静些,闭嘴。” 男孩还在哭,姑娘在孩子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克丝订一阵心惊肉跳。 “别,别打他,他不是故意的。” 姑娘没有理睬克丝汀。男孩还在哭,还在不停地端来端去。姑娘又打了他。 “住手。”克丝汀严厉地说道。“这不公平。” 姑娘用一双疲惫而又恶毒的目光看了克丝订一眼。“闭嘴,少管闲事。他是我 的孩子。” 克丝汀付了钱离开商店。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姑娘带着孩子们走了出来,克丝 汀看了他们一眼,女孩朝她做了个下流动作,克丝河无奈地叹了口气钻进车里。突 然,她看到小男孩那张脸,苍白、忧郁,没有童真,那是一幅只有在成年人脸上才 会有的失望神情。克丝河一下子看清了男孩的全部生活。他将与那位令人失望的母 亲生活下去。他的母亲并非真的脾气暴躁,并不是存心想要无礼,她只是疲于应付, 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克丝汀深深地感到同情,不是为那位母亲;不是为她逝去的青 春,无助的未来以及迷茫的现在,更多的是为那个男孩。 克丝汀又记起梅格。威尔汀的话:“克丝汀,为孩子想想,不要只考虑自己。” 克丝汀这才明白,她其实一直在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罪过,为自己被扭曲的精神 不安。现在,当她想到自己将为腹中的孩子提供一种怎样的生活,想到自己这样一 个任性、幼稚、自私的女孩即将成为孩子的母亲,她终于明白应该如何去做。 回到家。克丝汀给梅格打了电话。她在梅格的电话机上留了言。 吃晚饭时,弗朗西丝问院长:“村子里有一座十分漂亮的房子。建在很高的地 方,四周有高墙,那是什么地方?是不是牧师的家?” “不是。那座房子的主人是位迷人的绅士,菲尔毕其上校。他的妻子几年前去 世了……他们曾经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但是后来,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像小鸟 一样离开了父母的巢。我想上校他一定十分孤独。去年他本打算将房子卖掉,但是 成交前那一刻,他又收回了,原因是他不喜欢那个买主。” “我能理解。”弗朗西丝说。“房子就如同孩子。把它交给一个完全不理解它 的人去照看,你是不会放心的。” 弗朗西丝看看坐在对面的玛丽,玛丽正朝理查德微笑。弗朗西丝心想,她真幸 运,能待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过着快乐的生活,有人爱她,理解她。但是,这 种幸运的生活不会维持太久。很难想像玛丽搬到伦敦的公寓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她一定会想念乡下。或许——只是或许。 “你认为菲尔毕其上校会不会将房子再次拿到市场上出售?” “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的经济状况不好,可能不得不将其出售。” 吃过晚饭,弗朗西丝拨通了母亲公寓的电话,没有人接,显然她到城里去了。 弗朗西丝留了言,她说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拉切尔。然后,她走到院子里散步。 莱姆一直没有音讯,这点大大出乎弗朗西丝的意料。当然,莱姆有他的难处。 但是他有弗朗西丝的手机电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弗朗西丝。以前他一直是这样做 的。现在,巴德不在身边,他们之间联络应该更安全,更方便。他一定清楚弗朗西 丝的感受,一定明白,哪怕只打短短几分钟电话,对弗朗西丝都是一种安慰。可能, 娜米正待在家里,在新工作开始之前,她会休息几天。再说,孩子们都正放假,他 们肯定一刻不离地围在莱姆身边。一想到自己将巴德的秘密告诉了莱姆,弗朗西丝 就感到不安。她不应该这样做。她相信莱姆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但是,她还是应 该将秘密锁在心里。无论如何,这样做对巴德不公平。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弗朗西丝回到房间。她想读书,但是无法集中精神,她的耳边不时响起母亲的 提问,她和莱姆之间究竟有没有未来。弗朗西丝突然很想知道答案。她关心的不是 莱姆会不会从家里搬出来同她住在一起,而是他是否会将这件事告诉娜米,这样他 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在一起。弗朗西丝觉得莱姆会这样做。而且,娜米也不会在乎。 这样,他们能更好地了解彼此,享受在一起时的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如果明天莱姆还不打来电话,她会打给他。如果是娜米接电话,她只要不 讲话,将电话挂上就行了。她想念莱姆。 同样是这天晚上,在餐桌上,娜米对莱姆说:“我想我们应该去度度假。四周 之后,我要开始新的工作,整个夏天都不能休假。如果我们周五出发,可以玩上十 天。我们可以去西班牙,住在我父亲的公寓里。他说下个星期这套公寓正好空着。 我们至少可以松驰一下,你认为呢?” 莱姆的脑筋在飞速旋转。这个时候离开几天,对他来讲正求之不得。他不想再 和弗朗西丝有任何瓜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弗朗西丝开始变得难缠起来。如果他 出去躲躲,不再和她联络,或许弗朗西丝能明白莱姆的用意。即使她仍执迷不悟, 她也找不到莱姆,更不会烦他。莱姆已经决定将这条新闻透露给《星期日新闻》, 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将这件事情办妥。唐森的女助手说他明天回来。 “太好了。”莱姆说。“如果那套房子仍然空着,我打算和孩子们多待上一个 星期。他们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好啊,我这就打电话和父亲商量这件事。你明天去订机票。” “好的。 现在是九点钟,巴德去见律师了,拉切尔独自待在大房子里感到很不自在,她 想回家,而且必须回去。弗朗西丝可能会打电话找她,并会奇怪她为什么不待在家 里。或许她应该打电话给弗朗西丝,告诉弗朗西丝,她此刻正待在餐厅或者其它什 么地方。对,这个主意不错。 拉切尔给修道院挂了电话,没有人接。修道院里的人们晚上很少接听电话。可 是,她将弗朗西丝的手机电话留在另外一个包里,那个包还在修道院,真是雪上加 霜。 算了,等巴德回来她立刻就走。巴德说他八点半左右就会回来,他的律师今晚 有应酬,拉切尔不可能在这里过夜。 拉切尔听到门外有汽车声。巴德回来了,拉切尔已经为他准备好喝的。烟熏鱼 以及沙拉。桑迪出去了,她说今晚她应该休息。拉切尔打算确认巴德平安无事后, 和他一起吃点东西,然后回家。 拉切尔听见大门被关上了,接下来是一阵寂静,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拉切尔走 进门厅,她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同回家了。 巴德脸色死灰地靠在门上,他仰着头,双眼直视着屋顶。拉切尔朝巴德走过去, 拉起他的一只手。 “巴德,你没事吧?” 巴德久久凝视着拉切尔,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终于他开口说道:“没 事。” “来,”拉切尔轻轻地说,她拉着巴德朝客厅走去,“来,告诉我,出了什么 事?” 巴德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抱住头,“我完了。” 第二天一早,拉切尔给修道院打了电话。她给弗朗西丝留了口信,说她今天还 要去看牙医,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去。 “请转告弗朗西丝,我会打电话通知她乘哪班火车回来。大概是五点钟的那趟。” 接到这个口信之后,弗朗西丝忍不住说道:“可怜的妈妈,显然她的牙病很麻 烦。院长,我想带孩子们到镇上散散步。不知为什么,凯蒂昨晚睡得不好,可能是 大兴奋了。推她出去走走,她也许能睡着。” “玛丽今天身体也不大好。她的感冒很厉害。她的肺部功能不好,我们得小心 照顾她才是。” “天呀,我昨天不该带她去海边,弄得她浑身都湿了。” “不是你的错,她前几天就已经感冒了。” “我注意到了。我今天到镇上为她买点什么,让她高兴一下。” 这天早上,弗朗西丝也感到乏力,情绪低落,头疼得厉害。莱姆还是没有来电 话,弗朗西丝几乎彻底未眠。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愈发感到孤独。她几乎已经决定 要帮助巴德,却又不由自主地退缩回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行,不可以这样做。 她看看杰克,看着他那充满天真、无忧无虑的小脸,弗朗西丝禁不住想,如果杰克 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关进监狱,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只有她能够挽救杰克,于是她 有心服从巴德的意思。然而,一想到将要面对公众,替一个她不再爱的男人撒谎, 弗朗西丝知道她做不到。 弗朗西丝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带着孩子们离开修道院。镇子离这里大概有半里的路程,顺着一条长满松树 的小路一直走下去。小路尽头豁然开朗,教堂以及镇上大片的绿色便展现在眼前, 他们在镇上的商店逛了逛,为玛丽买了包漂亮的毛巾。这是店里的老板娘在一大堆 餐巾、鸡毛掸以及儿童T 恤下面好不容易才翻出来的。杰克一再向弗朗西丝解释, 玛丽更中意泡泡糖以及水枪之类的东酉,弗朗西丝费了很多口舌,最后才答应给杰 克买一块泡泡糖。杰克边走边吹出大大的泡泡,然后冲着凯蒂啪的一声将泡泡戳破。 凯蒂出神的望着哥哥。凯蒂看上去好多了,弗朗西丝想,可能因为昨天太累了,凯 蒂晚上才睡不安稳。保姆如果在身边,一定也会这么说。 他们又走到菲尔毕其上校的房子附近。那天看到的老头出现在门口,他身边跟 着一条同样衰老的黑色猎犬。其实,老人并没有弗朗西丝想像得那样老。他看上去 不到七十岁,相貌很迷人,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和一头浓密的银发。看到弗朗西丝, 他摘下头上的礼帽向她致意。弗朗西丝笑了,向他问好。 “你好。 “我昨天开车经过这里,很喜欢这座房子。它真漂亮。” “谢谢,我也很爱这座房子。” “你知道修道院院长吗?我们就住在那里,她说您去年想将它卖掉。” “是的。但是那个买家太可怕了,是个雅皮士。最终我没让他们买走,所以又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不过,我确实应该换一套小房子住。” “真不幸。” “也无所谓不幸。我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维护这座房子要很多钱,冬天又冷。 可是一想到要同地产代理打交道,要有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来看房子,上帝。”老 人笑了,“你是从附近的地方来,还是——” “从伦敦来,我们住在伦敦。”杰克抢先答道。“伦敦一点都不好,我还是喜 欢这里。” “这不奇怪。孩子们都喜欢这里。到海边去过没有?” “去过。我今天还要去冲浪,你会冲浪吗?” “我们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些新奇古怪的玩意,我和我的同伴用古老的大船板, 同样玩得开心极了。”老人笑着拍拍杰克的头。杰克抬头朝他咧嘴笑了。 “他真可爱。”老人对弗朗西丝说。他再次举起札帽。“我得走了……” “嗯,菲尔毕其上校——对不起,我是从院长那里知道你的名字——我和我母 亲——是这样,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想卖掉这所房子——我们是否可以找个时间 来看一看——”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欢迎你们来参观,我请了一些人来整理房子。这样 吧,我可不可以打电话到修道院找你?” “我有——”弗朗西丝很明智地及时止住话题。她意识到上校可能不喜欢手提 电话,那是雅皮士的标志之一。“好的可以,我叫弗朗西丝。查宁。” “好极了,我会打电话给你。我有那里的电话号码。”老人朝凯蒂笑了笑。 “这个漂亮的小家伙。早安。” “早安,谢谢你。” 梅格。威尔汀给克丝汀的办公室挂了电话,她说星期六早上有一个手术被取消 了,如果克丝汀愿意,她可以替她预约。 “我知道这样做仓促了些。不过,这种事没有必要拖下去。” “你说得对。”克丝汀答道。这天早上,她吐了三次。未来的三天已经显得很 漫长了。 菲尔毕其上校给修道院挂了电话,希望弗朗西丝和她母亲今晚六点半到他那里 去。“来我这喝点酒。对了,把那个小家伙也带来,我要给他看看我当年的冲浪板。” 弗朗西丝接受邀请之后才想起,她还不知道拉切尔几点钟才能回来。上帝,她 得想办法联络母亲。她打电话到母亲的公寓,但是没有人听。 弗朗西丝决定打电话到牙科医生那里,或许能够找到母亲,至少可以给她留个 口信。她知道那家诊所的电话号码,她自己以前也去那里看牙。最近,她好像总是 和牙医打交道,弗朗西丝不禁觉得好笑。 “牙医诊所的电话占线。妈的。” 弗朗西丝看着电话,她想,她应该给莱姆打过去。她不假思索地拨了莱姆家的 号码。 “文灵顿四七六九。”电话里传来小男孩的声音,应该是佳士伯。他的声音很 甜,讲话既干脆又有条理。 “喂,请问——查宁先生在吗?” “他不在家。他出去了,我可以替你转达口信吗?” “哦,不用了。我回头再打来。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对不起。” “没关系,谢谢你。” 弗朗西丝放下电话,心情莫名其妙的阴沉。她独自摇摇头。显然,孩子们都在 家里,莱姆很难有机会给她打电话。或许他特意跑到外面去打电话了,而且,随时 都有可能打电话过来。她得赶紧给牙科诊所挂电话,然后将线路留给莱姆。 “普特灵先生诊所。” “早上好。我是查宁夫人,邓肯。布朗夫人的女儿。我想知道,我母亲现在是 不是在诊所,如果不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预约了几点钟,我想请你帮我留个口 信给她。”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接线员说:“对不起,查宁夫人,恐怕您记错了。邓肯。 布朗夫人今天早上没有预约。” “是这样。”弗朗西丝感到有些迷惑。“她昨天来过诊所吗?” “没有,查宁夫人。她的预约时间是两个星期之后。可能是您搞错了——” “显然是我弄错了,谢谢。” 弗朗西丝啪地一声挂上电话。既然母亲不在诊所,她会在哪里?她为什么要撒 谎?弗朗西丝的心中涌起一片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站起身,在屋内转了一 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电话机。终于,她迟疑地、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拨通自己 在伦敦家中的电话。 罗伯特太太接了电话。 罗伯特太太,早上好。我是查宁夫人。“ “早上好,查宁夫人,您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我想问一下,“嗯,我母亲有没有来过家里?” “是的,查宁夫人,她来过,我早上来时她还在这。不过,现在已经走了。要 不要我等她来回来留言给她?” “不用了,谢谢,罗伯特太太。” 弗朗西丝放下电话在椅子上坐下。她死死地盯着电话,心中气愤难平。他们又 来了,又在向她撒谎,又在无视她,玩弄她,背叛她,漠视她的存在。就在她气得 发增的一瞬间,弗朗西丝终于找到答案,她终于知道该如何解开眼前的难题,这是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