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没有故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总编戴维问道,“出了什么事,我敢肯定这 里有蹊跷。 “没有。”格雷答道。 “格雷,你昨天还说有内容。直到今天早上,翠西还一直这样讲。 “那是她自己以为。 “但是,你昨天不是讲过有消息要发表?上帝。格雷,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觉得不可以理解。几个月来,你一直给我一种感觉,一直在对我说将会有多年以 来最轰动的事情发生,将会是一条爆炸性新闻。现在你却告诉我平安无事。你是不 是神经出了问题?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可以这样讲,我的精神是不大正常。 “我懂了。你是突然间良心发现。可是,格雷。唐森,你要知道,我付给你很 高的薪水,而且单是这趟泽西寻宝,我就承担了一大笔开支。你现在却两手空空来 见我。是不是巴德。查宁威胁过你? “没有。” “这样吧,格雷。”戴维的语气突然恢复了理智。“你不一定要将它写出来, 也不一定在你的专栏里发表。如果你需要消失隐藏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但是, 我需要内容。” “你不能得到它。” “我为此付出了代价。” “对不起。原本就没有故事。纯属子虚乌有。” “这么说是你判断失误?是这样吗?你能不能鼓足勇气告诉我。” “戴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你满意了?” “不,不满意。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你他妈——” “而且,我现在辞职。” “什么?别他妈的这样自怜,好不好。你不能辞职。我们可以……” “对不起,戴维,我真的要辞职。这是我的辞职信,我没有发现任何新闻内容, 没有做下任何笔记,我的电脑里也没有任何记录。所以,请你不要枉费心机地去寻 找。” “滚!”戴维此刻脸色煞白,“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永远别让我见 到你!我相信,一旦我将这件事情散播出去,没有一家报社会会用你的文章。” “恐怕你说得没错。” 格雷转身离开戴维的办公室,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 茶,颜色看上去令人无法下咽。格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翠西吃惊地望着他。 格雷朝翠西笑笑。“好了,我该走了。” “走?去哪儿?” “回家。对不起,翠西,这件事很突然。我刚刚辞了职,下个星期,我会回来 收拾东西,当然,假如戴维不会一怒之下将它们烧掉的话。到时,我请你吃午饭。 好了,周末愉快。” 翠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吃惊得张大嘴巴望着格雷。格雷突然弯下腰吻了一下 翠西。“你干得很出色。谢谢你为我做的,我会想你的。 格雷回到家后直奔书房,拨通布莉妮的电话。 “嘿,是我。” “哦,你好,格雷。”布莉妮的声音十分冷淡。 “你今晚有空吗!” “不,没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吃晚饭,我想和你谈谈。” 奥利弗站在巴德家门外的台阶上,惊恐得几乎想掉头跑掉。他不停地做着深呼 吸,结果,不但没能帮助他平静下来,反而令他感到头晕。 桑迪开了门。 “我——我是来见查宁先生,我叫奥利弗。克拉克。”奥利弗自报家门,是担 心桑迪认不出他。 “他正在等你。请进。 奥利弗走进客厅。他以前曾到这里来过几次、每一次都被查宁家的奢华所折服。 他一边欣赏着高高的屋顶,精致的楼梯,几乎从地面直通屋顶的落地玻璃窗,一边 在心里想,单是这间客厅就已经相当于他自己那套小房子的面积。他随着桑迪走进 客厅。在这深宅豪邪中每前进一步,奥利弗内心的恐惧和逃走的冲动就强烈一分。 巴德。查宁正站在壁炉旁,“奥利弗,来,坐下。你好吗?” 奥利弗觉得,查宁看上去十分疲惫,身材也不像过去那样高大。他努力地朝查 宁笑了笑。 “我很好。谢谢你,查宁先生。 奥利弗很突然地在一只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他一下子陷了进去。 “说说看,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介绍工作,恐怕我无能为力。” “不,不是这种事。” “那是什么?哦,谢谢你,桑迪,放在这里好了,喝点茶吧,奥利弗。” “不了,谢谢。”奥利弗不敢喝东西。他担心自己会紧张得吐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巴德有些不耐烦了,显然,他在尽力压抑着烦燥的情绪。 “说吧。我真的很吓人吗?” “是的。”奥利弗老实地回答。 “好吧。”巴德尽量想把气氛缓和一下。“你将想说的话尽快讲出来,就可以 尽快离开这里。” 奥利弗被说服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朝大门口望了望,说道:“我来,是关 于会计师的事。关于他们正在进行的调查。” “哦?”巴德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不难看 出,他立时变得警觉,认真起来。“关于他们的什么事?” “是这样。有天晚上,我的外套忘在办公室,于是回去取,我听见赛隆先生办 公的房间里有电话铃响。” “怎么样?” “那是您以前的办公室。是您秘书用的那间。” “我知道”。 “赛隆先生不在办公室,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听见留言机启动了。我听到 ——一个人的声音。” “这并不奇怪。”巴德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他的神色却十分严肃,十分专注。 “是不奇怪。”但是,那声音听上去耳熟,于是我就停下来听了听,那条留言 是关于一些财政运作的事情,好像有什么款项汇到瑞士。我不太明白它在讲什么, 我想您应该知道。“ 巴德没有讲话。但是,他的双唇紧紧地闭着,脖子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来电话的人显然认识赛隆先生,而且,以前和他交谈过。她说第二天会再打 电话来,告诉他那笔汇款的详细情况。 “就这些?” “留言上只有这些内容,查宁先生。关键在于,这个提供信息的人是谁。我是 说——当然,这显得有点怪。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奥利弗,如果你能够告诉我,这个声音倒底是哪个人,我将不胜感激。我想, 我已经大致明白你话里的含义。 “当然,是——”奥利弗站起身。他觉得,宁可让查宁先生训斥他一顿也比他 这样陷在沙发里好受得多。“查宁先生,或许,您对这件事已经十分清楚。如果我 讲错话我向您表示道歉。那个声音——它是玛西亚。格林。 医生安慰弗朗西丝说:“您的孩子有些轻咳,是感冒的症状。 这是一位老式的综合科医师。他有一头白发,微笑时十分和善,让人感到莫大 的安慰。 “可见,她在发烧。”弗朗西丝尽量保持着冷静,“而且,她的心脏不好。医 生一再告诫我——” “她只是轻微的低烧。我知道她的心脏状况,并且和您的医生讨论过她的病情 ——” “帕格医生,为什么您不和劳德先生联络?他是凯蒂的专科医生。我希望您能 和他探讨凯蒂的病情——” “劳德先生现在不去诊所,查宁夫人。他在度假,不过,您的综合科医生很有 把握,而且——” “他是个白痴,”弗朗西丝不耐烦地说,“就是他最初连凯蒂心脏上有个洞都 没有发现。 “查宁夫人,您这样激动不解决问题。”听到同行遭人批评,帕格医生显然不 满。“您女儿的状况并不严重,我给她开些抗生素,相信二十四小时之内她就会康 复。” “好吧,我今晚就回伦敦,再去看其他医生。” 帕格医生耐着性子看着弗朗西丝。“我不太赞成您的想法。这里距伦敦很远, 孩子会过度劳累。她最好还是待在修道院,好好休息,等恢复之后您再回去。” “可是,我要——” “当然,查宁夫人,您有权力决定要做什么。我只想说,如果她是我的孩子, 我会让她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尽快恢复,绝不会让她忍受五个小时的颠波,同 时吸进大量引挚废气。” 弗朗西丝突然感到十分羞愧。“对不起,我刚才讲话态度不好。都是因为——” “别说了。哦,给她喂奶的时候,让她连同这小袋药一齐喝下去。另外,这几 包药你也带上,你今晚恐怕找不到药店,每六个小时服用一次。就是半夜,也要将 她弄醒。当然,这样做有些残忍,不过没办法,按时服药,这很重要。有任何问题 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随时出诊,不计较是否正是深夜。” “谢谢你。”弗朗西丝不好意思地说。 弗朗酉丝看看坐在她腿上的凯蒂。凯蒂看上去好像好了很多,她伸出小手放在 妈妈脸上,像是在安慰弗朗西丝。 “瞧,她是想对你说不要担心。”帕格医生说道,“查宁夫人,一切都会好的。” 格雷到达餐厅时,布莉妮正在等他。这家餐厅是他俩过去常常光顾的地方。格 雷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远远望着布莉妮。布莉妮正在看报纸。她穿着一件黑色T 恤和一条麻质长裙,棕色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显得美极了。布莉妮用手将头发捋 到耳后,一抬头,看到格雷,她笑了。格雷设法预订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可以欣 赏到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水,水面上静静地停着几只船。河对岸,有人牵着狗散步, 还有孩子们在骑自行车,滑旱冰。美得像一幅画,布莉妮就好像是画中的主角。 “嘿,”格雷朝布莉妮走过去,弯腰亲了她。 “你好,格雷。” “你真漂亮。” “谢谢,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去度假了?” “去了一趟泽西。新闻调查。” “一条爆炸性新闻?” “就其本身来讲,是这样。我回头再给你讲。我们先点菜,然后再安下心来聊 天。” 叫过菜之后,格雷和布莉妮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只偶尔相互礼貌地问上一句 :“你最近在做些什么?”或者“有没有看过好电影?”开胃菜来了,格雷有些不 自然地朝布莉妮笑笑,深深吸了口气。 “谢谢你。我匆匆地邀请你,而你能赶来。” “没什么,我又不是很忙。” “我需要和你谈谈。非常非常想和你谈谈。” “格雷——”布莉妮有些犹豫。格雷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阴云,他担心布莉妮 会说她已心有所属。格雷喝了一大口酒,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终于鼓足勇 气问:“什么?” “哦——没什么。我们先不谈这个。报社怎么样?” “我想应该还不错,我已经辞职了。” “你辞职了?”布莉妮吓了一跳。“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格雷放下手中的叉子,看着布莉妮。虽然这是全伦敦最美味的一道莱,但是, 他吃不下。他伸出手,握住布莉妮的双手。 “布莉妮,听我说好吗?不要打断我,等我讲完,你再提问题,这一切很复杂, 很难讲。你要好好听着。” 布莉妮听得很认真,她从来都是一名好听众,只是格雷已经记不得了。格雷讲 完之后,布莉妮无言地久久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显得若有所思。终于,布 莉妮说:“对不起,格雷,我需要考虑一下。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考虑一下,我明 天一早打电话给你,好吗?对不起,这顿晚餐不能再继续了。” 格雷怔怔地看着布莉妮走出餐厅,看着她的裙据在风中摇曳。渐渐地,布莉妮 的身影变得模糊,格雷的眼睛湿润了。 “玛西亚,我是巴德。查宁,我需要亲自来见你。” “什么?今晚?查宁先生,恐怕不大方便。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 “玛西亚,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我只想和你核对几个细节。” “当然,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你要多久可以到我这儿?” “半小时左右。” “好的,查宁先生,不过,希望不要持续太久。” 玛西亚以前可从来没讲过这种话。真是今非昔比。 玛西亚为巴德开了门,她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她穿着一条深灰色的裤子和一 件褐色棉布衣服。 “查宁先生,请进。” “谢谢。” 巴德走进客厅。客厅里一尘不染,平静有序得如同她的办公室,虽然缺乏生气, 但装饰品味相当不错,启用棕褐色为主色调,和她身上的衣服属同一色系。墙上有 一幅画,十分抢眼,是泽西海港的风景画,一看便知出自无名之辈,但用色相当精 彩。 “啊,是从泽西买的?” “是的。一位当地画家的作品。我觉得有必要鼓励一下他们的信心。 “言之有理。” “想喝点什么,查宁先生。” “好的,如果你有威士忌的话。或许我的罪行里会因此增加一条酒后驾车。” “查宁先生,我认为您不应该这样讲话。这是失败者的论调,或许一切都会好 起来。” “你真这么想?” “当然。” “如果真的好起来,你岂不要失望了?” “对不起,您说什么?” “我在说,如果你的心血付之东流,你岂不是会失望?” “查宁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玛西亚别装了,已经有人告诉我,你一直在向会计师们提供情报。” 玛西亚看着巴德,她的脸涨得通红。“是谁?是谁在散布谣言?” “这不是谣言,玛西亚,而是事实。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进展如 此神速?否则,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根本不可能调查到这种地步,我们别再兜 圈子了。” 玛西亚吞下一大口威士忌。“你没有证据。” “我有非常可靠的证人。他会出庭作证。” “是谁?”玛西亚的声音嘶哑了。“是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我不会告诉你的。玛西亚你和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污点证人?你是不是向他 们哀求如果我讲出真相,求你们从轻发落我?”‘“他们没有起诉我的理由。” “是吗?那么泽西呢?” “查宁先生,”玛西亚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只是——那个词是什么?——执 行命令。这可不是什么重罪。” “是吗?那么你从中获得好处又怎么解释?你用公司资金开的个人账户,你在 租用的可爱的小房子,还有你申请的养老院,再有三年就可以享用。这是偷窃行为, 我在想,这样的行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奖励?” “没有人知道这些。没有!你永远无法证明。” “事实上,我能证明,玛西亚,那个向我告发你的人已经将这些调查得水落石 出。他在那边找到证人,并且将这一切写成文章,星期六的报纸就会发表,里面涉 及所有的人,当然,主要是我,但是,也必定少不了你。玛西亚,我想,你现在已 经很难再找到工作。你的养老院申请也不会轻易获得批准。你说呢?” 玛西亚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玛西亚,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本可以不被卷进来。正如你所 说的,你只是在执行命令,只要装做一无所知,便平安无事。你已经得到足够的好 处,有很好的薪水,还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股票卖掉……” 玛西亚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我想伤害你。”她讲得很轻松。“我就是 想毁了你。”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我知道,我骂过你,对你态度粗暴,但那只是我做事 的风格,我不想为自己辩护。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但是,你也明白,我很器重你, 你忠心耿耿为我工作这么多年——” ‘其实,每个人都有承受的极限,查宁先生,我也一样。我并不介意你骂我, 也不在乎你脾气暴躁。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有蠢人才会在意。我在意的却是你人格 中的另一个侧面,那曾经是我一直推崇的地方。 “可是玛西亚——” “查宁先生,让我把话讲完。” “对不起。”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紧密合作,我为此骄傲,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充当你 每一个秘密的中枢,喜欢洞悉公司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我丝毫不介意你的行为。有 些人不能理解我们的世界,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太蠢。然而,让我吃惊的是,连你妻 子都不能够理解这一切,我替她感到可怜。” “希望她能明白这一点,不过,你所说的极限倒底在哪里?” “在于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行为。” “女人?什么女人?” “邓肯。布朗夫人。” “邓肯。布朗夫人?玛西亚,我对天发誓,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你当然明白,就在公司破产那天,我是那么地想安慰你,我那么想——显然, 在你眼中,我没有价值。在你的心目中,我连一点点地位都没有。” 玛西亚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起身为自己另外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又坐下。 “我看到你和她,而不是和你的妻子在一起,在办公室里,在我们的办公室里。如 果当时是弗朗西丝在你身边,那又将是另外一番情形。像你这样的男人理应有妻子, 这一点我可以接受,但是,你抓住的却是那个女人,你将头靠在她的——她的胸前。” 巴德目瞪口呆。玛西亚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看着巴德,巴德感到一阵恶心。 “坦率地讲,我感到恶心、羞辱。我总算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查宁先生。 现在,请你走吧。我期待着你站在法庭上的那一天。我热切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