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巴德站在莱尔航空公司的检票台前。此时此刻,他自信了许多。一切都很顺利, 机场的边防检查处没有警察把守。巴德看了看表,两点四十分,只要飞机不晚点, 他只需再等上一个小时。他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坐进机舱,机身在跑道上滑行,他在 静静地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刻。 站在巴德前面的乘客已经办好登机手续。巴德取出自己的护照和机票,边检的 女孩子朝他笑了笑:“下午好,查宁先生。”她的英语有着浓重的法国卷舌音。 “下午好。”巴德应承着。看来,他的名字并没有引起姑娘的警觉,她没有按 动任何报警器,甚至没有抬头看巴德一眼。 “您只有一件行李吗?” “是的,就这一件。” “是出差?” “是的。 巴德在心里提醒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不要发火。这姑娘没有恶意。 “您想坐在吸烟区还是非吸烟区?” “非吸烟区,谢谢。” 姑娘在计算机键盘上敲击了很久。巴德看看表,现在是英国时间两点五十分。 上帝啊,坐飞机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更何况又是处于这样一个急于想逃离困境 的情形下。 终于,姑娘开口说:“啊,再稍等一下。” “好的。”看来是在劫难逃,巴德勉强挤出个笑容。“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了许久,检票员说:“不,没问题。总算找到了,您想要靠窗的位子还是 靠走道的位子?” “靠走道的位子。” “好了。这是您的登机卡,查宁先生。您可以在大屏慕上找到登机人口号码。 乘客大约半小时后开始登机,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或许会吧,现在是三点差五分,还差最后一步。 菲利浦。朱决定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巴德,万一能和他联络上…… 彼得。斯坦福斯看看手表,三点差五分。他认为是时候了,他不可以冒险放走 这条大鱼。他决定再给朱打一次电话,先稳住他,然后下令封锁所有口岸。他挺喜 欢朱这个人,心直口快,很难对付。 彼得伸手去拿电话,不小心碰翻茶杯,茶水泼洒在桌子上,将他正在阅读的一 份报告浸湿,并且滴在他的西装上。 “妈的。”彼得连忙拉开抽屉想找来些东西将茶水擦净。 “求求你,求求你!”弗朗西丝自言自语地说。她希望苍天有灵,能听到她的 呼救。她不停的在圣安德鲁医院踱来踱去,一边自言自语,“巴德,来电话吧,求 求你了。” 米来觉得十分无聊。前往加利福尼亚的航班已经连续两次被推迟。机场的工作 人员虽然一再变着花样逗他开心,但是对于一个九岁男孩来讲,这些小招术他才不 稀罕呢。他已经从机场人员手中弄到一副变形金刚,一顶写有巴黎字样的棒球帽, 还有一包玉米花,并且吞下两个巨无霸,两包薯条以及两杯草霉落妈昔。现在,他 开始在候机室中一群被迫滞留的乘客当中穿来穿去。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掠过座椅 的椅背,并不时地朝满腹怨气的乘客们笑笑,偶尔会撞到他们的行李,甚至踩到他 们的脚。他已经在候机室中转悠了三圈,候机的乘客们都已经认识了这个小男孩。 他们开始对他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将行李往自己身边拉,愤怒地瞪着米琪,并且急 切地搜索着孩子父母的影子。甚至有几个乘客已经问过米琪他的爸爸妈妈坐在哪里。 米琪朝送人大厅的尽头随手一指。是啊,他父母只是送他上飞机。然后,米琪继续 着他的游戏。 在候机人群的最尽头,有一个男人独自坐在那里看报纸。这个人的个子很高大, 体形很像米琪的爸爸。他看上去好像在生气,烦燥不安,那神情也很像米琪的爸爸。 那个人不停地看着手表,然后又看看机场的显示牌。米琪刚刚注意到这个男人,他 便起身急急忙忙去了卫生间,他的外套依然放在座位上。米琪从座位旁经过时,不 小心碰到外套,外套便滑落到地上。 “呀!”米琪叫出声,他连忙将外套抬起来,幸好它的主人没有在。外套中有 个很重的东西从口袋中滑了出来,摔在地上。是个手机。 米琪的爸爸也有这样一部手机,无论是吃饭,还是旅行都随身带着。妈妈恨透 了这部机器,她说好象嫁的不是人,而是这部手机。这位先生的手机被关掉了。这 显然不对,带手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能随时随地联络到你,米琪的爸爸常常这 样讲。他说,不可以关机,因为随时会有紧急事情发生需要你去处理。米琪于是将 手中这部机器打开,电话铃竟然响了。 米琪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看,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他认为在这种时候有必 要发挥一下主动性。如果爸爸在,他一定不会听到电话铃响置之不理。或许是件要 紧事,或许是桩生意,你怎么可能不理呢。 “喂。”米琪说。 “是巴德吗?”电话中有杂音,显然不是在法国境内打来的电话。爸爸说过, 法国的通话效果是一流的。、“不,我是米淇。” “米琪?那——巴德。查宁在吗?” “现在不在。他在——”米琪犹豫了一下。爸爸说过,不可以讲他在上厕所。 这样不礼貌。“他现在有点事,我可以捎个话给他吗?” “米琪,你现在在哪儿?” “懊,我戴高乐机场。在巴黎,喂,他来了。”米玻将电话递给那个男人。 “你是巴德。查宁吗?这个电话是找你的。” 斯坦福斯终于将洒在桌面上的茶水擦干净。他将一堆脏兮兮的纸巾扔进废纸篓, 然后拨打朱的电话。朱的电话占线。 弗朗西丝回到病房。凯蒂不在病房,她被抱走了。医生们恐怕正在用针头刺透 她的肌肤,插入她的动脉,将一种莫名其妙的物质注入她的体内。弗朗西丝感到痛 苦恐怖。想到明天她还要经历更大的痛苦和恐惧,她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凯蒂接受这 样的治疗。一旦凯蒂有任何不幸,她这一生将如何度过。想到这些,弗朗西丝觉得 异常孤独无助。 “查宁夫人。”是护士在讲话。“我这里有一份同意书需要您签名——” “我想我不能签名,对不起。”弗朗西丝看着那份同意书。那是一张普普通通 的白纸,上面用英文写着她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语。看着那张洁白的表格和护士递过 来的钢笔,弗朗西丝不禁在想,这样一份充满危险的东西看上去怎么会如此的毫无 杀伤力。“对不起,”弗朗西丝又重复一遍,“我不能签字。” 护士看了看弗朗西丝,一丝轻蔑、厌恶在护士眼中一掠而过,但很快便又被冷 漠的表情所掩盖。 “可是,查宁夫人,没有您的签名,莫里顿。史密斯医生的工作就无法进行下 去。这只是个手续而已,不过——” “不,这不单单是个手续,正如你说的,没有我的签名,他就不能继续。而我 确实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他继续。” “可是,查宁夫人,您不明白——” “闭嘴。”弗朗西丝恼怒地说。“请你闭嘴,我明白得很,我只是不知道我究 竟应该怎样做。你得给我一点时间,这很重要。她是我的孩子,我不想鲁莽,现在 请你——请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好的,好的。不过——” “请你出去。” 护土离开病房,这是一个很大很舒适的房间,有一张婴儿床,并且为弗朗西丝 另外准备了一张床,此外还有衣橱、柜子、漂亮的窗帘、收音机和电视机,全然没 有医院里恐怖的感觉。弗朗西丝在高高的硬板床上坐下,她看着自己的手。对自己 说,别傻了,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在关注着凯蒂。凯蒂需要手术,只有这样她才会康 复。她甚至想安慰自己,小孩子的生命力很强。然而,她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有人进到病房,是另外一名护士,她来收拾午餐。午餐送来之后一直摆在那里, 弗朗西丝动都没动。 “查宁夫人,您应该吃点东西。”护士关切地说,“要不要我为你端杯茶?” “哦,不必了,谢谢。你真好,只是——” “好吧,如果你需要什么,就拉那个或,瞧,在那儿。”护士微笑着朝门口走 去。她又说了一句:“好像有电话响。 “电话?”弗朗西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护士在讲些什么。 “是啊,是电话铃声。我可能在这里听到办公室的电话声吗?” “我想不大可能。” 护士走了。过了一会儿,弗朗西丝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是她自己的电话在响。她 拿起手袋,心不在焉地翻找着电话。忽然,她想起什么,想起打电话的人或许正是 她所期待的,于是,她急切地在零乱的手袋中翻找起来。她好不容易将手机从一大 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抽出来,机身上还沾着湿乎乎的纸币和一张忘了是买什么东西 时给的一张收据。她忙着去按按钮。第一下没有按成,她的手在不住地发抖。终于, 电话接通了。 “喂?喂?” 然而迟了一步,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无论是谁打来电话,都已经太迟了。要知 道,或许这个电话正是巴德打来的,很有可能是他。他是想再做一次努力,想让弗 朗西丝听他诉说。如果真是巴德,那么,这次电话挂断之后,他不会再打来了。他 将就此放弃,弗朗西丝将从此失去他,凯蒂将从此失去父亲,他将从他们所有人面 前消失。弗朗西丝觉得,这全是她的错,由于她的愚蠢,她的无能,她的放肆,她 的傲慢,终于铸成今天的结局。手中的电话无可奈何地沉默着,“见你的鬼去吧。” 弗朗西丝愤恨地将电话扔了出去。 弗朗西丝在床上重又坐下,她的眼中充满泪水。 弗朗西丝听到房门有响声。她抬起头,看到莫里顿。史密斯医生走进病房,他 的神色严肃。他朝扔在地上的手机走了过去,将它拾起来递给弗朗酉丝。 “我想可能摔坏了。不过,没关系。”医生好脾气地说道。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弗朗西丝瞪了一眼医生。不知为什么,她的情绪稍微 好了一些。“如果你是向我要那张可恶的表格,我只能告诉你,我还没有签字。” “不,我是来告诉你,你丈夫留了个口信。” “哦?”弗朗西丝吃惊得讲不出话来。 “他本想打您的手机,但是一直接不通。他说,他将搭乘下一班飞机从巴黎返 回,让您不必去机场接他。他说会有警察去迎接他。我想他是在开玩笑。” “恐怕不是。”弗朗西丝终于体验到人们常讲的欲哭无泪,欲罢不能的尴尬心 情,“不过,没关系。他还说些什么!” “他还说,没有想到您是如此愚蠢,竟然体会不到他爱您有多深。他已经和我 讨论过凯蒂的病情,他说您不必去签同意书,显然他会亲自签名。” “好的,非常好。谢谢你,他永远是那样日空一切。”最后这句话,弗朗西丝 是讲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