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节过后,老杨打来电话,告诉许亮刘苏东不来了。许亮问老杨是怎么回事, 刘苏东走的时候没说不来呀。老杨没有回答许亮的问题,反问许亮知不知道刘苏东 和黄玫的事。许亮谨慎地说不知道,并故作天真地问老杨他们之间有什么事。老杨 说他们搞上了啦,你真的不知道吗。许亮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真的不知道,这 不太可能吧。老杨说什么不太可能,春节黄玫去了刘苏东家,不知让刘苏东老婆察 觉了什么,跟刘苏东一闹,刘苏东就全招了。老杨说刘苏东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 黄玫的哥哥是我们的老同学,他要我们关照他妹妹,可刘苏东竟然把他妹妹关照到 床上去了。简直不成体统。老杨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愤怒。 许亮的楼下住着一个单身女人,据刘苏东说这女人已经过四十了,可看上去也 就是三十多岁。她身材高挑,不胖不瘦,脸长得不算漂亮,还有些雀斑,但那身段 加上白皙细嫩的皮肤,以及走起路来微微扭动的屁股,总体说来也还有其动人之处 的。她也是外地人,在海口做生意,看样子已经发了财,因为进进出出总是坐出租 车。有几次许亮和她在楼梯相遇,她对他是视若无睹的,他也昂然而过,然后再扭 过头来,悄悄瞅一眼她的屁股。 许亮对她进行过细致的观察,发现有时候她虽然和男人一起回来,但都不是固 定的男人,最常见到的是一个大肚子老头和一个身材相当高的年轻小伙子。而且从 年龄上看,对于她来说,那个老头是太老了,那个小伙子又过于年轻了。许亮以此 判断,她还没有男朋友,至少是还没有稳定的男朋友。她和那些男人的关系,也许 只是工作上的,也许只是乱搞搞的,总之许亮觉得自己不是没有可能性的。那么, 如何跟她接近就是首先需要考虑的了。 当然,跟她接近确实有一定的难度。许亮设计了几套方案,仔细斟酌后又放弃 了。问题是要自然,这正是关键之所在。许亮相信只要找到一个自然的接近她的方 式,以后的发展是很顺利的。尽管她的年龄是稍微大了一点,他们之间的经济地位 又很悬殊,但这些都不应该成为妨碍一对寂寞的男女走到一起的理由。况且他们走 到一起后对彼此也是有利的。在许亮看来,有钱的女人大多是没有脑子的,而像许 亮这样有脑子的男人又没有钱,那么如果他和她结合在一起了,不正好可以取长补 短了吗。当然许亮也清楚吃软饭是不好受的,也是有失体面的,不过在目前的情况 下,他已经不可能有那么多穷讲究了。再说了,为什么女人用男人的钱就是天经地 义,而男人用女人的钱就是不体面呢,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个酸腐的观念。许亮还想 到,这么些年来,他的日子之所以过得很不顺心,或许正是被诸如此类的酸腐观念 给害了。那么,从今往后,他就应该放开手脚了,比如说要是有软饭让他吃的话, 他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先吃起来再说,给它来个软饭硬吃。现在就有碗香喷喷的软饭 等在楼下,看想个什么法子能吃到它。许亮在空旷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考虑着,他 想起了一些电影,那上面的男女相识是那么富有戏剧性,这给了他灵感。他忽然注 意到这套房子虽然宽敞明亮,布局合理,但质量算不得上乘,厨房的天花板上就有 一条不易察觉的裂缝。他想要是能在铺着橘黄色马赛克的地板上也找到这么一条裂 缝的话,事情就好办了,而这条裂缝也应该是存在的。 接下来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许亮端着一盆水放在地板上的裂缝旁边,再用茶 杯舀着水一点一点往裂缝上浇,他干得既仔细又耐心,一浇就是半天。这样一来他 就有事可干啦,闲来无聊浇水去。日复一日,许亮在地板的裂缝上锲而不舍地浇着 水,终于有一天,楼下的那个女人像泡沫塑料似的浮上来。她气势汹汹地找许亮提 意见,责怪许亮不知搞什么鬼名堂,让那么多水渗到了她家的天花板上。许亮和言 悦色地把她让进屋里,对她提的意见他先是感到诧异,接着就真诚地道了歉,表示 以后拖地的时候一定格外当心。当然以后许亮往地板的裂缝上浇水的热情越发高涨 了。那个女人也就频繁地上来提意见,对此许亮恰当地表示了他的无奈,因为他是 个讲卫生的人,喜欢经常拖拖地板,他提议他们共同商量一下,以解决这一棘手的 难题。就这样,他们熟悉了,接近了,相爱了。 这计划是完美无缺的,也是切实可行的,惟一的遗憾是,许亮在橘黄色马赛克 地板上一条裂缝也没有找到,他总不能拿个凿子在地板上凿出一条裂缝来吧。 有天晚上老杨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一来就说今天晚上不走了,要在这里 睡一夜。许亮猜他是和老婆闹别扭,但又不便多问。他睡在刘苏东的床上,熄灯后, 他们静静地在黑暗中躺着。许亮感到浑身不自在,还有点紧张,现在他已经不太把 老杨当朋友看了,觉得他更像自己的上司或是老板。忽然,老杨问许亮,对他老婆 的感觉怎样。许亮说挺好呀,她温柔贤惠,又守妇道,找老婆就要找像小燕这样的 老婆。老杨说小燕以前是不错,可现在变了,脾气不好,要强,不做家务,还老想 管他,对他的事横加干涉,并且以前小燕是很崇拜他的,现在却经常指责他,仿佛 她自己聪明得不行,他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亮在心里认为老杨说的这些也许都不错,但最重要的一点他却没有说到,那 就是小燕其实是个庸俗不堪的人,一个势利鬼,一个小市侩,这样的女人如果做许 亮的老婆的话,许亮肯定要天天揍她一顿。老杨说,我在考虑,等小燕生了孩子以 后,跟她好好谈谈,她要是愿意离婚的话,我会给她一笔钱,她要是再嫁人的话, 我会另给她一笔钱作为她的嫁妆,我这样做也算对得起她了吧。许亮说小燕一定不 会同意离婚的,哪有女人刚生了孩子就愿意跟丈夫离婚的呢。老杨说是啊是啊,这 正是麻烦的地方,唉,还是从前的单身生活好啊,真不该结婚哪。接下来,老杨跟 许亮回忆起了他从前当知青时候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情许亮是听说过的,现在再听 一遍仍然觉得挺有趣。在黑暗中,老杨的声音平缓低沉,听来有种亲切感。许亮早 就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只有在遭难或至少是不顺心的时候,才会稍稍显得有 那么一点可爱。人只要得意起来,趾高气扬起来,自以为是个人物起来,无不让人 厌恶透顶。所以如果要想保存甚至发扬那么一点点可爱的人性的话,最好的办法, 肯定不是往人那可怜的小脑瓜里灌输什么高尚的思想,而是要让人永远生活在水深 火热之中。富人要想上天堂,比骆驼钻针眼还难。这话无疑是个真理。永远不要让 人发迹,因为人不可能具备与发迹相匹配的美好品德。 “许亮,”老杨在一番动情的回忆后,说,“你还有钱用吗,要不要我给你一 点?” “不用不用,我还有钱。” “你可别跟我客气啊。”老杨说。 “我没客气,真的。” “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你可别跟我见外。” “怎么会呢。” “你的工作有头绪了吗?” “嗯,还在找。” “我那个橡胶园还没有谈下来,什么时候如果谈下来的话,一定让你去。” “让你费心了,老杨。” “你还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吗?” “对了……老杨,”许亮小心翼翼地说,“我想问你个事,你认识不认识楼下 那女人?” “楼下哪个女人?” “就是八楼那个脸上长着雀斑、个儿挺高的女人。” “噢,她呀,怎么,你想打她的主意?” “不不,随便问问。我在楼梯上遇到过她几次,她总是主动跟我打招呼,还让 我去她那儿玩,我觉得她这人好像还不错……” “你就别跟我胡扯了,”老杨打断许亮的话,“我还不了解你吗。不过我劝你 还是趁早别打她的主意了。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她的情人是开发区的主任,她就是 靠倒卖开发区的土地发的财。你想她会看上你这样的穷光蛋吗?在海口这个地方, 没有钱你就什么都不要想。” -------- 生活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