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只有半个家 家,愈来愈小了。 中国传统醉心的“四世同堂”、“五世其昌”,一去不复返了。无论现任国 学大师怎样努力弘扬传统,无论外国人怎样神往中国旧式大家庭的温暖、美妙,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聚族而居的辉煌,断乎难再。是的,这是 一定的,试看国学大师拼命补天的文字,不也以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的祖训,可以例外,而欢送子女远渡重洋求学,求职,定居,在彼岸繁衍生息么? 社会的力量比个人大,时代的车轮也比个人强而有力,谁也不能开倒车,正不必 叹息“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家愈来愈小,小到不能再小,即所谓核心家庭:一对男女,和他俩可能生育 的子女;子女成年,终将走开,其实也就是一对相依为命,离则两伤的夫妻。这 不是中国特色,倒是世界潮流,中国快步赶上来了罢了。 “家庭为中国之基本”,何止呢?家是社会之基本,世界之基本。“饮食男 女人之大欲存焉”,成人愿意有室。需要解除孤独,需要得到慰藉,何况有生有 死,生命需要延续。我们曾经实行取消家庭厨房,设立公共食堂,迈出新奇的第 一步,新嫁娘也许窃窃私喜的吧,她可以免除“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 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劳作、困惑和心计。不幸一喜一悲,终至一哄而散,看 来家还要有下去。 电影已经演过了,《我想有个家》。少男少女情有独钟的流行歌曲,似唱非 唱,似说非说地也倾诉过。 谁能有一个家呢?不,一个人只有半个家。 子曰:“食色,性也。”不错的,,这是事实,鲁迅说:“食欲的根柢,实 在比性欲还要深,在目下开口爱人,闭口情书,并不以为肉麻的时候,我们也大 可以不必讳言要吃饭。”不错的,也是事实,更深刻的事实。 好,先说吃饭,吃什么饭呢?乌鸦的炸酱面?熬小鱼贴饽饽?桂花炒米饭? 两口子得商量吧?那么一人一票,一人只有一半的决定权,亲爱的,今天你做还 是我做?你做吧。你做,我洗碗。又是一人一半,别做了,今天轻松轻松,外头 吃去吧?中餐?西餐?吃烤鸭还是涮羊肉?还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时 亲亲密密,有时佯嗔真恼商量一番。“民以食为天”呀,这天大的事,谁当家? 一人半个家,有商有量,互谅互让。 饭后休息,就说看电视吧,几频道,什么台,读者诸君,足下经历如何? 双休日就更热闹了,倘有孩子,孩子又不大不小,好办一点,父爱母爱爱在 一身,以孩子为中心,好商量,易统一。倘仍在晚育之中,或孩子已经独立,又 还精力旺盛,兴趣盎然,俗事缠身,单是回娘家还是去夫家,难免一番计议,计 议者,一人不能当家也。 就是卿卿我我,“正合孤意”的时候少,“剃头挑子一头热”,讨好,迁就 的时候多。 经济是基础。双职工,各有各的收入,合二而一,而X 一分为二。“干得好 不如嫁得好”,不必工作,不想工作,不劳而获,也是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只要是婚姻存续时候的收入,哪怕离婚,哪怕百年之后,一半,铁定的一半。 八十年了,八十年前,有人呼吁呐喊:“此后觉醒的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 固有的不净思想,再纯洁明白一些,了解夫妇是伴侣,是共同劳动者,又是新生 命创造者的意义。”“夫妇是伴侣”者,夫妇双方权力和责任平等分享也,说白 了:一人半个家。 我们中国人“东方固有的不净思想”太多太浓太深了。小小一个家,两个人 的天下,也容不得平等分享,互助共存,一定要“夫为妻纲”。这还不够,一定 要“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永远一半服从一半,一半 统驭一半,自然是“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由此始也”。然而稍稍改进一 点,能够唱一曲《翻身道情》罢了,就又要兴什女“气管炎”,有病,是病,在 病。 “必也正名乎?”我想,一人半个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