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江河今天起得格外的早,萧唯前脚去上班,他后脚就出了门。 一场冬雪过后,北京城银妆素裹煞是动人,楼前覆盖着积雪的草地上有不知道 谁家早起的孩子堆的雪人,一根尖尖的胡萝卜插在脸上,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 一定要把他们的雪人鼻子弄得通红。小时候他也堆雪人,也是照猫画虎地学着别的 孩子的样子把家里的胡萝卜偷出来给雪人做鼻子,不同的是,在把胡萝卜插到雪人 脸上之前,他先要在胡萝卜的屁股上咬上一大口,嘴里“咔喳咔喳”地嚼,那是儿 时难得的水果了。他也和邻居的孩子打雪仗,用小手攥了雪团互相投掷着,总是在 扎撒着一双冻得红肿得几乎透明的小手回到家里后,被临时充当着母亲的角色的二 姐训斥一番。在他的记忆里,四个姐姐中间从来不会因为他的玩耍或者淘气对他发 脾气的只有三姐,有时候赶上她来了兴致,甚至还会带着他一道疯,春天是爬树、 掏鸟,夏天是游泳、抓知了,到了秋天就跑到郊外的农田里去偷老玉米,冬天呢, 当然是打雪仗、溜冰了。三姐小时候很疯,象个男孩子,虽然在家里总是要和他这 个唯一的弟弟一争长短,但跑到外面,她可是从不允许别人欺负她弟弟,有一回邻 居的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因为江河把他妹妹弄哭了,就打了江河,三姐 知道了二话不说,冲到那男孩子家,把人家的玻璃砸了个粉碎,害得父母把她一阵 暴打,完了事之后还得去给人家赔不是,安玻璃。 想着三姐过去的对自己的好,江河实在为如今在三姐和三姐夫的婚姻危机中自 己的尴尬处境感到为难。 三姐夫潘卫国昨天打来电话,很平静地告诉江河他已经和三姐协议离婚了。 想起那天告诉他三姐和娱乐城DJ之间的私情的时候,潘卫国表现出来的那份怯 懦和痛苦,江河觉得至少他现在还象个男人,没有把当年的英雄本色全都丧失掉。 潘卫国告诉江河,三姐已经从他们原先的家搬了出去,在她们那个五星酒店附 近租了一套公寓,让他有时间去看看她。 “你三姐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唉!” 三姐夫,不,潘卫国的话说了一半,收住了。 “你还是抽空去看看她吧!” 潘卫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在他挂电话的一刹那,江河分明听到了他压抑不住 的哽噎。 江河心里也堵得难受,三姐和潘卫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在他 下定决心去和潘卫国谈三姐的事情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在去加速一桩婚姻的死亡, 但江河至今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虽然心里有些觉得对不起三姐,可他知道, 无论自己是不是那样做了,都对三姐和潘卫国的婚姻于事无补,他其实只是象拔去 了一个脑死亡的病人身上插满了的维持生命的各种管子一样,不过是让一个苟延残 喘的生命尽快完结,不要在折磨活着的人们的情感和精力了,在医学上这叫“安乐 死”,算不得谋杀的。 至于三姐,潘卫国即使不说他也会去看她的,他会对她说其实是他把一切都告 诉潘卫国的,他不是想让他前任的三姐夫来阻止三姐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想让他明 白,他们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危机,至于这危机的严重程度和是否能够最终得到化解, 那都只能靠他自己去认知,去解决了。他觉得与其说让潘卫国蒙在鼓里,糊里糊涂 地维持着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和家庭,不如让他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做一个明确 的抉择,那对他,对三姐,都是公平和负责的。 江河今天要去看三姐的事,他对谁都没有提起,他特地早早出门就是想把三姐 堵在家里,因为他知道做三姐她们这一行的,一向是惯于晚睡晚起的,赶个大早, 保险一点。他没有事先给三姐打电话,还有另外一重意思,他很想在三姐那里见到 那个娱乐城的DJ,他想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看看三姐是不是真的倾心地 爱他。虽然做弟弟的干涉姐姐这个方面的隐私不是很恰当,但江河还是觉得自己应 该象小时候三姐保护他那样来保护三姐,毕竟现在他已经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了。父 亲去世后,他就是江家唯一的男人了,江河觉得自己应该而且必须成为这个家里的 顶梁柱,为母亲,为姐姐们抗起一片天来。 三姐新的住处是在靠近建国门桥的一幢高层公寓里。潘卫国帮三姐搬家的时候 记住了门牌号码,昨天在电话里告诉了江河,所以江河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三姐 的住处。 站在门前,江河看看墙上的门铃,犹豫了片刻,路上准备好的要和三姐说的话 忽然全都忘了。是啊,无论如何由弟弟来谈论姐姐的私生活都是一件很让人为难的 事情,更何况是他亲自参与埋葬了三姐垂死的婚姻,尽管他了解三姐,知道她走到 今天这一步,一定是因为对她和潘卫国的婚姻彻底地失望了,但中国人还毕竟比较 保守,有很多名存实亡的婚姻还被夫妻双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保存着,延续着,不 信你就去探寻那些门上昭彰地贴着“新风户”、“文明之家”的红色标签的家庭, 看看究竟有多少是象他们昭示给别人的那样其乐融融。所以,江河也不敢完全肯定, 人到中年的三姐是不是还如当年一般的爱憎分明,是不是也学会了忍耐和维持现状, 如果那样,他怕是会有一顿泼骂要挨的了。 江河觉得身上发燥,拉开了皮夹克的拉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上了门 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