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309 宿舍倾巢出动,除了叶斯水,他要去陪宋颖哲看电影。借着月色,可以看 见餐厅前东倒西歪地站了一群人,走近便听见稀里哗啦的谈笑声。一想到马上能大 饱口福了,笑容就爬满他们的脸颊。 “瞧她们看见我那高兴劲,唉!现在的女孩子就是不知道掩饰对偶像的迷恋。” 夏柳这时候也不忘自恋一把,故意挺出一个鸡胸。 两个团伙在夜幕中会师。天色略暗,令女生们无法看见他们嘴角的贪婪,也令 他们无法看清她们的容貌。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不过视力最好的王梓就比较尴 尬,略显心神不宁。吕品镇定地提醒他:“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女生。” 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漂亮女生总是很忙的。本来经贸英语系也有两个容貌出 众的女孩,可是这一夜,最漂亮的那位早被几个广东阔少约去了舞厅,第二美女与 一位校园歌手共进烛光晚餐探讨艺术人生,剩下的并列第三,全部有时间请男生们 吃饭,非常有时间。 小舍当即作出一个精辟论断:“我们和她们的友谊,绝对地久天长。” 这一大帮只有友谊可谈的男女挤进学生活动中心,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活动中 心位于学院餐厅一楼,几年前哲学系的几个毕业生嫌找工作麻烦,或者是找不到工 作,合伙从校方手里租了这块风水宝地来经营。从开始研究哲学的那天起,他们就 都认定自己天生是当哲学大师的料,既然社会上暂时没有哲学大师的位置空缺,说 明他们生不逢时。生不逢时的人一般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穷困潦倒而死,二是忍 辱负重而生。他们还年轻,不想死,所以想到这个途径,边谋生边等待横空出世的 机会。 哲学大师们的眼光和气魄非凡人可比,出的都是大手笔,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 笔资金,在极短时间内将活动中心鼓捣成了校内最繁华的娱乐场所,远近闻名,为 避免因商业气氛太浓引起保守派的批评和负面影响,所以依然打着“学生活动中心” 的名号,实际上是三教九流来者不拒,生意无比兴隆。活动中心后门附近有一圈爬 满藤条的长廊,曲径通幽,一贯是情侣们的特别活动中心。 从前由校方经营的时候,这个活动中心的构造与纳粹集中营的毒气室差不多, 因为没有窗户。其实窗户是有的,不过锈死了。里面有几张桌子,没有电视。所供 应食品的种类屈指可数,连挑选的余地都不留,整得跟省道线两旁的低级饭馆没区 别。改头换面之后,目睹了此处巨大变化的人都由衷感叹市场经济所蕴藏的巨大活 力,同时佩服任札的本事。这个学生会主席当得一点都没浪费,只是动一动嘴皮子 和关系网,就让他那几位哲学系朋友得偿所望了。作为报答,任札每个月都可以抽 取活动中心营业额的百分之八,相当于一名普通教授的月工资。 后来随着大学生及附近居民的消费水平的普遍提高,哲学大师们又在任札的建 议和帮助下将活动中心的地下仓库租了过来。租金很便宜,因为校方一直只把这里 当作放废旧物品的仓库,认为没什么价值,结果这个曾经的防空洞经过任札的策划 和布置,又成了一棵摇钱树。他们在每一个小房间配备一两张沙发、一台电视和一 部VCD 放映机,大学生们可以将平时无处可播放的影碟或唱片拿到这里来欣赏,这 一招在电脑还未普及的校园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天天爆满。 任札给这个休闲吧起了个相当积极向上的名字——向日葵。而实际的情况是: 一些人是揣着一些成人碟片来看通宵的(也可以凭私人关系或者一般等价物去向服 务台索取此类碟片),还有一些男生选择这里来消化所捕获的猎物,孤男寡女以唱 卡拉OK的名义进了包间,却根本不向服务台索要麦克风(众所周知此类事情在宿舍 做很麻烦,既要瞒过宿舍楼管理员又要避开室友,有些人还得担心原配女友的突击 检查)。 从这两方面看,“向日葵”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恰如其分,因为只要想一想向日 葵的颜色就知道这个休闲场所的经营性质与服务方向了。 活动中心既提供夜宵和酒水,也设有唱歌跳舞的场地,服务范围也越来越广, 成了名副其实的校内夜总会。考虑到还要迎合大众,免得有普通消费者抱怨校内无 处娱乐从而引起校方的过问,这里的一般性消费也比校外便宜许多,倒不是他们伟 大到愿意赔本来服务群众,而是因为本来就不用纳税。学院所在辖区的税务分局局 长也是本校毕业的高才生,与校方关系甚密,这免税的待遇原本是给校办的经济实 体的,任札他们接手活动中心之后也就沾了光,当然,亏不了那位局长。 知道这些台面下的事的人都容易变成愤青,成天感觉浑身不自在,心理上极不 平衡,打死都不去那里消费。可对大多数来此处消费的同学们来说,自身的需求得 到满足并且价格便宜就行,场所是否干净或手段是否正当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鸡蛋 好吃,谁会去计较下蛋的是家鸡还是野鸡?人人都学会了芬太尼的宽容,拥有了耶 稣的胸怀,任札就一天比一天肥了。 吕品知道这些内幕,却不是愤青,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愤怒,因为那一天他 也在这里享用了晚餐,打着女生们请客的幌子。虽然坐在光线昏暗空气浑浊的包厢 里他也会感到有点想吐,但还是憋住了没扫大家的兴。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男同 胞们很快进入角色,充分发挥吹牛的特长,与女生打成一片,热火朝天。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拿手绝活:王梓找了个相对意义上的美女,施展看手相### ;小宝跟两个女生玩起了骰子;小舍被三个女生围着,大谈健美心得;夏柳找了两 个文学女青年开办唐诗宋词讲座。惟独吕品空虚寂寞没人懂,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地 独自坐在沙发一角玩遥控器。人长得标致并不能解决问题,帅哥与美女其实一样, 大多是很少有异性敢于接近的。正因如此,少数敢于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的追求者便 往往出人意料地获得成功,正所谓“自古英雄无美人,巧妇常伴拙夫眠”——其中 固然有男方的恒心与真心在,对女方来说却也有些许“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 之无奈。 满满一桌好吃好喝,只有当谁玩得疲乏或说得口渴的时候才会下手。一个文学 女青年担心夏老师说干了舌头,温柔地夹了片西瓜递到他嘴边,夏柳眼里写满了感 动,一张嘴整片吞进,可他说书的兴头并未暂停,边吃还想边说,西瓜汁飞喷而出, 溅了文学女青年一手。 “手纸手纸。”文学女青年急忙喊起来,她对夏柳的景仰显然没有到把这西瓜 汁当成幸福的圣水的地步,倒像是沾了什么污秽之物。 旁边的吕品听歌正出神,猛听人喊“手指”,产生条件反射,“刷”一下将一 根食指伸到文学女青年的面前。众人一愣,随即笑翻。文学女青年也笑得忘记要手 纸,其实也不用了,因为她顺手将湿手在夏柳身上蹭了好几个来回。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吕品身上,女生们忽然发觉这个不苟言笑的帅 小伙的特长竟是让别人笑,距离感顿时烟消云散。结果吕品不自在了,他的内心是 向往宁静的,不喜欢被关注,只有在与自己很熟悉的朋友一起时才能应付自如。众 人好奇地望着他,如同发现一只朱鹭。 女生们期待更多的喜剧表现,但对吕品来说,幽默不是命题作文,不能用来表 演,只是源于瞬间的感觉,又似宿命的安排,不由自主,可遇而不可求。从某种意 义上说,幽默类似于爱情。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上帝说:“要幽默。”幽默未必来。 吕品超越不了上帝,又不忍冷场,只好说:“老讲笑话太闷了,我给你们出个 智力题吧。” 吕品不慌不忙开始出题:“一个村子里有50对夫妇,每个女人在别人的丈夫对 妻子不忠实时会立即知道,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如何,她们也从不向那些丈夫 不忠实的妇女通风报信。该村有个规定,如果一个女人能够证明她的丈夫不忠实, 她必须在当天杀死他。假定女人们都是赞同并遵守这一章程的,而且都一样聪明, 也知道别的妇女都跟自己一样聪明。一天来了个智者,告诉所有女人说村子里至少 有一个风流的丈夫。结果在第五十天晚上,枪声大作。请问这个村子有几个不忠于 妻子的丈夫?”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显然这道题无法分辨出他们智力的高低。几个女生听到一 半就知道答不出了,倒是一个劲地羡慕那村子里的女性主宰丈夫生死的权力。“这 是某位美国数学家的书中的一个寓言,略有改动,答不出很正常的,不过答案也很 简单,”又等了一会,吕品只好说,“看来要换个题目,容易点的。” “那这答案是什么呀。”刚才要“手指”的女生叫了起来。 “光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吕品说,“不过不告诉你们答案也没什么用,答 案呢是五十个。” 女生们顿时沸腾起来,不过不是在为答案的简单而惊讶:五十个丈夫居然全部 都有外遇,这是多么令人失望和愤慨的事啊!难道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难道 女人们一生就注定要忍受被背叛被抛弃的痛苦?难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都挽救不了一 个从一而终的小小梦想?难道海誓山盟天荒地老都是男人不负责任的谎言?难道七 年之痒就那么无法抗拒?难道女人年老色衰就必定要被爱情遗忘?难道那么多难道 都是真的?这一系列让人头晕眼花的问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砸在她们细 胞丰富的大脑皮层,折射成没完没了的议论。 吕品深深地感到自己有罪,真应该把答案改成只有一个男人不忠。他咳了两声, 提醒道:“现在是智力测验而不是道德审判。”唧喳声逐渐平息。 吕品准备去解手,一个女生拉住他:“别走呀,笑话还没讲呢。” 吕品反问:“这还不够笑话的?” 这时,一位翻看最新的校报的女生忽如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快来看, 快来看,这个故事太有意思了。” 离得较远的人催道:“你给念念。” “长着呢,小小说,讲早恋的。大概意思是说一个中学生喜欢上一个美女,又 清纯又用功,后来有个乞丐跑到班里去讨饭,这个女孩给了乞丐五块钱,这傻小子 就彻底爱上了她。爱就爱吧,他还不敢说,后来人家就有了男朋友了。过了五六年, 他还老惦记着人家,可他们实际上连手都没有牵过,说过的话更是没超过十句,泡 妞累到这份上还不如做女人算了,哈哈哈。” 她引领着一阵接一阵的哄堂大笑,女生们花枝乱颤,男生们连嘴里的酒也喷了 出来。 “这整的啥玩意?” “比我幼儿园的妹妹还清纯!” “典型的自闭症幻想狂!” 众人笑着说,说着笑,好像吸了大量的一氧化二氮一样,无法停止。只有吕品 哑口无言,那是他用笔名写的一个稿件,本是某天思念涌动时的信手之作,后来看 校报上有不少同学们写的心情故事,也便投了稿。他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爱情模式 在新的时代根本属于异类,客气点说是生不逢时,不客气就是生不如死。 开心的男女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表情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家伙,只顾放声 大笑,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笑过了。“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狭小的包厢内四 处激荡,绕着吕品的脑袋转来转去,从他的右耳穿到左耳。他渐渐觉得整座城市的 人都开始笑了,全世界都在笑,飞禽走兽、鱼虾蟹蚌、山川大地、树木花草,没有 一个不在笑。乍一看,普天同庆皆大欢喜,镜头拉近每个人,笑容都变了形,荒诞 而狰狞。 他终于决定去上洗手间。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