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在外语学院,大多数学生与吕品这种稀有生物不同,因此这里男女生互相串门 并趁机留宿的问题一向非常严重,本来这在大学里不过是个司空见惯的现象,可是 一个意外事件改变了整个局面。 事件的起因是梁朝伟,因为他眼神太迷人了,所以有个女生将他的海报贴在床 铺上方的天花板——每天都能看着他并被他看着入睡,但她忘记了梁朝伟并非只有 她一个粉丝,没几天那海报就不知道被谁偷撕了去,留下几十块狗皮膏药似的碎纸 片很不雅观,于是这个女生请人把这块天花板拆了下来,重新粉刷一番再装回去, 由此埋下了事故隐患。 当天下午,该女生的男朋友来串门,带来五张《色即是空》的电影票,该宿舍 的另外五位女生便很配合地消失了。半夜,周围几个宿舍的女生忽然被一声惊叫吵 醒,这个声音的形成是个复杂的过程:首先是某种众所周知的力量引起了床的振动, 振动产生的机械波严谨地遵循着惠更斯原理通过支撑蚊帐的竹竿传播至天花板,而 根据多普勒效应,波源的速度越高,所产生的效应越强,于是那块本没有装牢的天 花板就在波源运动的尖峰时刻脱落,砸在一个不幸而且活该的男生的背上,吓得他 大叫起来。 夜半叫声在这个楼里本来也不稀奇,巧的是管理员阿姨正好从楼道里经过,敲 了半天门没反应,她只好用备用钥匙打开,只见一男一女正端坐桌前,手捧《牛津 英汉大词典》,头发凌乱睡眼朦胧地在背单词。男的穿着汗衫短裤,女的穿着睡衣。 管理员阿姨久经沙场,并且崇拜名侦探柯南,坚信“真相只有一个”,一瞥屋 顶,又看了看床脚的天花板,再瞅一眼正在“用功”的男生,案件已经水落石出。 她走过去,朝男生后颈一摸,几道未干的油漆,证据确凿,二人伏法。 此事捅上西都大学最高管理层,校方有了美妙的宣战理由,决心整顿校风。校 领导都是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的人,只召开了大小几十次会,讨论了一个月便统一了 思想。正如前面所说,这是个相当大的综合性大学,一个校长一个书记四个副校长 四个分院院长四个分院书记十六个分院副院长的意见很难统一,投票表决每次都是 十五对十五,像拔河一样僵持不下。 众领导由此达成的第一个共识是:有必要再增加一个副校长名额以利于决策。 而这持续一个月的大讨论的核心内容是:这一次整顿的重点到底应该放在女生 公寓还是男生公寓?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讨论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那就是男生公寓和女生公寓都 应该是整顿的重点。 考虑到强行的手段可能会遭到激烈的抵抗,校方让学生会负责实施,任札亲自 挂帅——表面上是“秦人治秦”,实则垂帘听政。整顿的目标是争取让男生住在男 生公寓、女生住在女生公寓,都能安分守己;主要手段是进行定期不定期的检查, 让每一个学生都回到学校指定的住处。 然后许多学生以校舍住宿环境恶劣、个人性格不适合群居、舍友睡眠习惯不好 影响休息等为由,拒绝回到集体宿舍。这问题一度让学生会感到很棘手,棘手的原 因是任札还没出手,要知道任札是个非常有办法的人。 学院往南走几百米,有几幢校方斥资兴建的崭新的公寓楼,原本打算廉价卖给 高级教授们住,可由于近几年高级教授纷纷被其他大学以高薪挖走,所剩无几,于 是搁置了大量空房,像农田一样荒芜着。任札二话没说,甘当表率,租下其中的一 套,带着女朋友搬了进去。 此举立刻赢得系主任的充分肯定,说任札这个同学不仅恋爱学习两不误,而且 遵守校纪校规,不在学校里搞歪风邪气,值得大家学习。 这段话的意义在于对校规做出了全新的解释:只要同居行为发生在本校范围之 外,哪怕就在围墙外侧的墙角处,都是被允许的,最好还能象任札那样为学校的经 济发展做出点贡献,为校方排忧解难。 租金有点贵,不是人人都住得起,住不起就得搬回集体公寓,不能在其他地方 租便宜的房子住。对此,任札从法律上作了一番解释:“校方所造的公寓,也属于 学院的领土,住在这样的公寓里等同于住在校内,是规章允许并且鼓励的;而其他 一切来自民间的出租房,都属于校外场所,校规明确规定不得在校外租房,所以是 不行的。” 于是那个与任札共筑爱巢的女孩一时成为焦点,许多住不起这公寓的男生们都 无比羡慕她,而许多住不起这公寓的女生们都立志取代她。吕品则称赞任札是名副 其实的“性情”中人,因为他的生活时刻与“情”、“性”分不开。 这个女孩已经不是胡娇粉,而是任札的第NB9805号女友。关于这个新的概念需 要解释一下:由于任札的女友的数目是一个呈等比数列快速增长的非素数,为了便 于了解和掌握,吕品特地为任札的女友们设计了一个统计系统,给每个人都编了号。 该编号中,头两个字母代表此女友目前的社会身份,NB不是“牛逼”,而是 “内部”,指的是学校内部;若是WY,不要以为是网易,而是代表“外院”,外语 学院的;同理,LG也不是联想集团的标志,而是“理工”。这些代码的含义都写在 一张秘密的表格上,几乎涵盖了附近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大中院校、娱乐场所等, 无一漏网。至于“98”这个数字,代表的是这位女友的入学时间——98届。“05” 自然是她的名分了。 整个编号的意思是说:此女为任札在本校内发展的98届的第五位女朋友。 因此,哪怕任札换女朋友比换袜子还勤快,大家也不会搞糊涂了。这一科研成 果惊动了整个大学,致使财经学院统计系毅然摒除了门户之见,对发明者给予褒奖。 吕品众望所归地赢得了统计系的全年奖学金。 由于任札的女朋友这个角色一直没有出现过空缺,甚至还出现过数位同时并存 的奇特景观,再加上吕品研究任札女朋友所取得的成就的刺激作用,心理系和社会 系的同学们开始对这种车轮战似的恋爱模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将其作为重要课题 来研究。《父系氏族公社的性解放》、《论男人的自由》、《茶壶与茶杯的辩证法 与两性关系之关系》、《一个萝卜几个坑》……精彩的论文如雨后春笋般蜂涌而出, 学术届的春天不知不觉来临。 任札成了标本和偶像,单身汉们对他充满了仰慕之情,有了女朋友的则对他的 幸福生活无比羡慕,蠢蠢欲动,他们都极度渴望从任札那里学到骗女孩的技巧,凤 毛麟角也受用不尽;无数女生则为他疯狂,校园里有这么一位既有钱又有权而且具 备丰富情爱经验的情圣,他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身边,有用不完的爱和刷 不完的信用卡,随时可以用人民币点烟玩。她们从此有了梦。 吕品发现自己发明的那个被奉为圣典的女友统计系统所发挥的讽刺作用还不如 宣传作用大,反倒帮助任札成了明星。而让他更郁闷的是,尽管有着取之不尽的女 朋友,任札还是没有放过孙宁凌。他天天给孙宁凌发情书,把自己所有被编了号的 女朋友定义为普通情人,只称孙宁凌为“truelove”,然后在写给孙宁凌的第十九 封情书里立下庄重的誓言,说今生只对她动真情,非她不娶。孙宁凌的智力在女生 里算中等偏上,所以清楚地知道任札口中的任何承诺都是纸上谈兵,更重要的是她 眼里只有吕品,于是任札的誓言最后都沦落成为一种单方面的意思表示,而那些情 书统统被孙宁凌珍藏在很隐蔽的地方——有些糊在床板底下,有些被收购废纸的老 头保存着。 一次吕品去孙宁凌宿舍串门,碰巧看见她正用任札的第七十八部作品夹着一只 蟑螂往窗外扔。他连忙从她手里夺下情书,一边把死蟑螂抖出来一边批评孙宁凌: “蟑螂可杀不可辱!” 然后换一张卫生纸包好它,才扔了出去。 谁都不会相信任札能弄出那么多文采飞扬的情书,显然有高人相助,不过所有 的情书的确是他本人亲手写下来的,这一点可以从那些先天畸形加营养不良的字上 看出来。 “也许尝试不同的女朋友并非他的本意,他也有他的不得已,或不为人所知的 追求,应该不是简单地玩弄感情吧。”某天孙宁凌天真的毛病忽然发作,对任札的 动机大发慈悲起来。 吕品严肃地打断她:“恩,其实他滥情的目的是为了民主与自由。” 孙宁凌笑道:“讨厌,你就没一句话不挖苦人的,我是说真的,你看他写的那 些情书,有的地方还真有点感人呢。” 吕品说:“我看也是,是不是字里行间还洒有几滴泪痕?其实是他幻想着把你 骗到手的情景时淌下的口水。” “别把什么都想那么极端嘛,你这人就缺了点浪漫细胞,不把事情往好一点的 地方想,哪怕是假的也可以满足下自己美好的憧憬。比如,把它想象成你最喜欢的 人写来的情书,再看那泪痕感觉就不同了。” 吕品不屑:“还是别拿这家伙来玷污美好的想象了,这些貌似动人的情书背后 的真相不过是他在一边与各种女朋友享受生活,一边向你鸿雁传情。知道此君床头 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无不可。” “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人尽可妻的意思。” 望着一脸惊叹号的孙宁凌,吕品不由想起了金庸先生,以前总觉得先生异想天 开,比如韦小宝怎么能有那么多老婆,段正淳又如何同时跟几个异性相好而得心应 手?而任札在感情上的暴饮暴食让吕品逐渐接近真相:《鹿鼎记》和《天龙八部》 其实都是纪实小说。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