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 就是说吃了、喝了、玩了,还没一个准信是吗?" 江野打着酒嗝,摇摇晃晃 地走在马路上。过往的车灯,将他的身影照得如同白昼。 他们今天请了电视台的李老师。先在" 人山人海" 吃的饭,然后在" 乐迪" 唱 的歌,最后到的什么澡堂洗桑拿。算是一条龙服务。但临了还是那句话:到时候再 说。 电视台的频道作为一种资源是不能浪费的,它必须播出节目,但播什么节目却 大有讲究。原则上当然是播收视率高的节目,因为收视率高意味着广告收入高,而 这是电视台生存的基础。尤其是制播分离后,好的节目电视台得花重金去买,烂节 目送给人家也不要。 但收视率是一个事后的评估体系,它并不是能不能开播一档节目的依据。而且 电视行业和其他任何行业一样,如果不是追求金字塔尖上的舞蹈,下面碌碌无为混 日子的人也海了去,就算哪档节目收视率不高,还可以改版再来嘛。现在的社会, 还能把哪个制片、编导饿死?所以,和台里某个关键性的人物取得关键性的共识才 是关键。只要栏目开得了,以江野的想法,怎么也可以混口饭吃。 但这位李老师,一看就是吃顺了嘴的滑头。一口一个笑,一口一个好,关键性 的字却一个都没有。江野把他们的想法讲了,明说就是要做现在最火的《D 城夜话 》的升级版。他的回答是好好好,到时再说吧。可这事怎么能到时再说?如果到时 他们编出来拍出来了而电视台不播怎么办? 周海说这你就不懂了,电视、电影都是这样子。只有先把节目或电影拍出来了 人家才来审能不能播或能不能放。 江野说那如果拍几期出来审查通不过不能播,那不亏大了? 周海说是呀,电影拍出来不能播放的不是一部两部。凡事都有风险,好歹这李 老师和他交情不错,到评审的时候美言几句,关键是指点一下迷津,该打点谁、打 点多少,事也就差不多成了。 江野想想自己的作家梦。呕心沥血书写完了,能不能出版是他的风险,出版后 能不能赚钱是出版社的风险,看来条条蛇都咬人呀。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喜欢的 行业,他从此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了,不是吗? 西方花园是一个开放的社区。十几年前当人们还普遍住在筒子楼的时候,那些 据说在南方赚了钱的女人们就回来在这安营扎寨了。不知道小区的名字是不是和这 也有点关系。如今这里早已经算不上一个上档次的住宅区,但也正因为如此,却普 遍地繁荣了起来。大街上是一家接一家的大酒楼、火锅馆、茶楼、KTV 、洗浴中心, 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一眼望不到头。背街上是一家挨一家的串串香、烧腊店、烟摊、 麻将馆,喧嚣的人群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 你说,是从KTV 出来的人幸福一点呢,还是一直坐这儿打麻将的人幸福?" 车被卡在背街可能是停下来过夜的两辆车中间了,江野前后看看打出来的距离够不 够。 " 我说呀,人家看你喝得醉醺醺地从歌厅出来,肯定觉得你幸福一点。可你看 着这些人与世无争地坐在这儿一直打着麻将,肯定你觉得他们幸福一点。" 周海说 你喝多了,要帮他挪车。江野心想周海肯定是想把车开回家,就偏不把钥匙给他。 他倒一点,进一点;再倒一点,再进一点。后保险杠擦到了一点人行道,总算 把车开了出来。 他说醉醺醺从歌厅出来有什么好?那么贵不说,还要赔笑脸。如果有得选的话, 我还不如把这2000块钱捐给希望小学。 周海把车门关得特别响。说得了吧,你凭什么主观判断坐在麻将馆里的人就是 与世无争?说不定人家想争而争不着或者根本就无处下手,争什么、和什么人争都 不知道,心中充满阳光并不普照的悲伤,那也叫幸福吗? " 自由常常意味着哪儿都不需要你。" 江野咕隆道。 " 你说什么?" 周海没听清。 江野记不得这是谁说的话了,总之打麻将的人可能会有这种感觉。可和身不由 己比起来,无所事事也算一种福吧?如果没被饿死的话。 " 上去坐会吧?" 车到了电台门口,周海问江野。 江野看看表都12点过了,就说算了,改天吧。 周海说走嘛,我怕丹丹又说我跑哪儿晃去了,让你帮忙做个证。 江野说至于嘛,人家睡了你这证做给谁看? 周海说走嘛,丹丹肯定没睡在等我。自从上次的短信事件后,她像个神经病一 样把我盯得很紧,稍微回去晚了就说我又到外面花去了。 江野问他和小罗到底上手没有?你个老实人还是有扛不住的时候呀。 周海说别提了,自从第一次就被你撞见了,后来丹丹又发现了我们的短信,现 在她是打死都不肯跟我在一块了。 江野嘴上说谁叫你下手不狠一点,奇怪心里却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 这是一幢老式房屋,九楼没有电梯。黑暗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还好周海的家 在四楼,考虑到防盗的因素,四楼是比较理想的。 丹丹果然没睡。她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么晚了还会有访客出现,她怒气冲冲地把 被反锁着的房门从里面猛然拉开:" 又跑到哪儿去了?……" 冷不丁瞅见了周海身 后的江野,立即换上笑脸,手在凌乱的头发上当梳子乱抓。她说不好意思见笑了, 让江野进屋喝口水。 江野说不用了,车还停在大马路边不安全。 看着人家两口子一天吵吵嚷嚷的,江野倒还觉得有点家的生气,不像他和小颖, 整天说不了两句话,形同路人。早知这样还不如当时答应白涛和她离婚算了。江野 很惊讶为什么自己总是有事无事地想到白涛。上次请小罗调查的结果,果然祥龙公 司的广告业务量并没下降,只是到别的报社去了。而且,周海去问了那些报社广告 部的人,的确是一个长发青年带过去的。江野当时气得要去质问白涛,周海更是建 议他去举报她。但也正是周海这句话让江野突然意识到,那个女人从来都是用身心 来爱一个人。她是你的人的时候,一切都是你的,包括她的身体、她的心,甚至她 的金钱。反之,不是你的人的时候,一切都会带走,带到她新的爱人那去。所以江 野说算了,看在爱过的份上,让她安静地走吧。他说难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离了 一个女人的扶持就玩不转了? 可不是说爷们儿离开女人就玩不玩得转的问题,而是离开了关系就没了生产力。 在这个同质竞争厉害的年代," 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 这句话被改成了" 关系就是 生产力" ," 管理出效益" 变成了" 关系出效益" 。没了白涛公司的业务,公司每 个月就少了四五万的纯利润。有这笔钱的时候还不觉得,买车换房说干就干。为了 安抚周海,公司现在已经换了一个两百来平方米的大办公室,他和周海都有了自己 的窝。可当公司每个月没了这笔收入,什么叫捉襟见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人员工 资、房租水电、汽车按揭,还有什么通讯费、招待费、修理费等等,入不敷出呀。 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日子似乎永无尽头,因为他们没有自己买断的媒体,因而他们 所有的对外报价都没有优势,完全凭他在报社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一些业务关系, 然后根据客户的需要找相应的媒体要点折扣,行话叫过单。所以他非常看重和林雪 的合作,与其每年将一两百万的广告费就这样花了,还不如自己开办一个时尚类的 电视频道,既宣传了自己的服装品牌,还可以作为一个媒体赢利。像《同一首歌》 这种节目,据说每期收入都不少。公司也只有玩到了会下金蛋的鸡的时候,才会从 众多的广告公司中脱颖而出,他也才能结束这种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可惜今天这个李老师,也许初次接触的原因。你说不仗义吧,吃喝玩乐照单全 收;你说仗义吧,他除了好以外又啥都没说。也许哪天得来点厉害的。 晚上在歌厅陪他唱歌的女孩长得挺清纯的,歌也唱得好。江野和她合唱《今天 就要嫁给你》获得了满堂喝彩。她偎在他肩膀上说今天娶我好不好?如果不是李老 师完了喊洗桑拿,他说不定真愿带她出去吃宵夜。但她拿着小费离开时兴高采烈的 样子提醒了江野那只是一个卖欢的女人。卖欢包括买欢最大的副作用也许除了" 艾 滋病" 外就是搞不清楚哪些东西是可以用钱买到的,而哪些东西是友情赠送的。即 便是友情赠送--性生活本来是夫妻互赠吧,但如果同样可以赠给别人,那也没什么 特别珍贵了。 可江野心想我要那特别珍贵干吗,需要时能解决问题不就得了吗?泡桑拿的时 候为了节省费用他选择了净桑,现在感觉浑身血脉不通,那玩意涨得恼火。回家后 他是不好意思再去碰小颖的身体了,那天她负气出走后一夜未归,江野也一直没给 她打电话,直到第二天很晚了她才悄悄溜回来,然后上床像个死人一样睡了。他们 现在像两个共同承担房租的房客,住在一个屋里,却几乎不说一句话。平时都是各 自在外面吃晚饭,很晚才回去睡个觉。有时候江野真想不明白夫妻都这样了干嘛还 要捆在一起,不如干脆离婚。 他给林雪打电话问她在哪里?他想要她。 她说不行,还在打麻将。电话里听得出背景里洗牌的喧闹声。 他说麻将比我还重要吗? 她说真的不行,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看来这麻将还真的比他重要。 但江野还是不想回家,真不想回家。他怕回去后小颖还没回来又让他浮想联翩, 可就算小颖在家了他也会想这是不是做给他看的。裂缝已经产生了,刺是怎么都挑 得出来。他们的性生活本来就很少,现在更是绝迹。可老天,被煽动起来的情欲怒 发冲冠,寂寞更是像双肮脏的手在蹂躏他的心。他得找个地方排解,他得找个地方 宣泄。性是独立,此刻他就想要性,此刻他就想女人的香水味,和她们打情骂俏。 这与情无关,更与爱无关! 他驾车不知不觉又到了小青门口。透过玻璃,他看得见小青还在给客人吹头。 他问自己真要这么卑鄙吗?因为他并不爱这个女人,纯粹的性冲动。可就像上朋友 的餐馆老板没收你的钱一样,你还真好意思来第二回?算了算了,他把车开向了" 海天" 。找个县城来的按摩完了,索性在那里睡一觉。你一个有夫之妇都可以彻夜 不归,我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就不可以走哪儿躺哪儿?我是自由的,我的身体是自 由的,我的灵魂更是自由的。从今以后我要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 么就做什么。生命是上帝给的,我还怕了谁! "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 刚进洗浴中心的大厅,两排姑娘就围上来。 江野回顾身后,咕隆说我没有尾巴吧? " 那先生你是要洗澡呐还是要按摩?" 一穿黑制服拿步话机的女人踩着细步跟 在一旁介绍。 江野说看菜吃饭啦,菜好就多吃,菜不好就少吃甚至一个人喝点酒。 女人讪笑着说什么意思呀先生你还要喝酒? 江野说不懂吗?不懂也不告诉你。 他昏沉沉地一头倒在按摩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醒来,他环顾四周,小姐早已走了。他一个人赤着上身躺 在包房里的按摩床上,觉得鼻子有些堵。心想这算什么服务,也不给我找条被子盖 着。 他看表已经差不多凌晨4 点钟了,心里犹豫要不要回家。要说现在回家和彻夜 不归也没什么区别,该发泄的也发泄了,该挑衅的也挑衅了。想着这床上睡着并不 舒服,明天办公室还有一堆破事,还是回家吧,尽管那已不像个家。 江野走到外面发动汽车,挡风玻璃上已结满了晨雾。他打开吹风看雾气慢慢散 去,突然有种浪费生命的感觉,一种失败感油然而生。他从没打算多么出人头地, 也不欣赏人前人后的所谓呼风唤雨。他只想要平静而自在的生活,没事时读两本书, 再没事时写两本书。加上一个爱他又懂他的女人,当然,最好是漂亮又温柔点的那 种。当他写出好东西时就夸他两句,写不出时就上床欢爱。那是多么美妙的田园风 景!那是多么向往的心灵家园!可看看现在自己都干了什么,疲于奔命却是作嫁衣 裳,流连欢场却是越发空虚。也许还是应了那句话,既然生命本无形而上的意义, 那生命本来不就是拿来浪费的吗?当娱乐休闲可以作为一个产业来发展时,是不是 说人类已经不需要为衣食而奋斗了?也没有什么高贵的理想值得去追求,从生下来 到死去不过都是为了找点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 长河路上黑咕隆咚的,车灯像两把电筒照着四周荒凉的街道、门市。白天喧闹 的人们正躲在这片黑暗中喘息,也许天明又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自由市场。江野想他 哪天也许该和小颖好好谈谈,是埋掉一切回到从前,还是彼此都再放一码去追求自 己想要的生活?人生若白驹过隙,光阴一去不复返。我们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 还有什么不可以去做?如果你真想的话。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