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节 吴枣秀理解了国芬,却不能信任她作出的这个选择,也就不能放心落意地走, 她只得让田伯林推迟向李家大院辞谢差事,因为一旦正式交差,这会使人生疑推测, 他们就不可能再在小镇拖延时日。 这事让田伯林的心里十分地不安:吴枣秀怀上 了孩子,还能够拖到什么时候去呢?所幸的是,姜圣初对他们的事还没有察觉。 这天,姜胜初又向田伯林讨话了:“你与寿公说及银花的事了吗?这事该有个 定夺呀!” 田伯林实在为难。他说:“圣初兄,这话如何向寿公提起?银花还小,润南也 在上学,早着呢!” “整十五,怎么还说是小?谁说上学就不能定亲!”姜圣初有些抱怨了,“原 来你没有给我去说,误人大事了──你当时不答应倒好!” “我哪是不答应?我是怕寿公... 怕寿公不便给你回话。”田伯林只得直捷地 说了他的想法。 “这有什么便不便?”姜圣初拉大了嗓门,“我可得告诉你,这事不是我姜家 要去高攀谁,是他李家少公子找上我姜家门来的!” “是这样... ”田伯林弄不明白了,他转口说,“好事慢出来。待我找个机会, 一定认真给你去问一问。” 姜圣初的话又是又不是。还在张炳卿结婚闹洞房的那个晚上,瞧热闹的人把李 润南与姜银花挤到一处,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接触。虽然当时他们都怦然心动,但毕 竟年龄还小,过后也就没有太多的牵念。 小镇上每逢春节,少不了要在河滩上搭个台子,唱十天半月的古装戏。一些穷 人家的婆婆姥姥、男孩女孩便端着盆瓜子花生,在人群里穿梭叫卖。这既可以赚几 个零钱,又能看上热闹,姜圣初也就安排银花上戏场去了。 李润南是小镇少有的几个高小学生之一。他与他的同学也在戏场里看戏。姜银 花叫卖过来,几个同学围上去让李润南请客,这个纨绔子弟满口应承。他要过姜银 花手上的瓜子盆,把瓜子一把把散发给那几个同学,接着,又从衣袋里抽出一张崭 新的票子给了姜银花。他没忘记他们有过的那一次接触。姜银花接过钱,赶忙从身 上掏出所有的零钱来,数一数,够不上找数,她抬起头来,一双怯怯的眼睛为难地 望了李润南一眼,却发现李润南正在打量着她,她的脸马上红了──她也记起了那 第一次的接触。李润南象是不愿接那叠揉搓得象拉圾堆里的烂纸破布似的零钱,便 说:“反正不够,就算了吧,你明天再来这里。” 晚上,姜银花向父亲交帐的时候,姜圣初发现不该只有这些钱。姜银花便老实 地从衣袋里取出那张崭新的整票来,说:“这钱是李家少爷的,因为零钱不够便没 找还他,他让我明天再送些瓜子去。” 姜圣初收起了新票子:“不用找还他了。他家有钱,他老子更大方。” 姜银花迟迟疑疑地说:“可,可他没说不让我找还他... ” 姜圣初听了,却不置可否地起身走开去。 第二天,在原来的地方,姜银花又见到了李润南。本来,出门时姜圣初就交待 过银花,叫她避着李家少爷,不用再去原来的地方,说如果他找着了你,你才还他 的钱,如果没找着你,那就不是你的事了。银花却没能把这话听进去,在昨天见面 的地方,李润南见到了姜银花,他高兴地说:“我那些同学还没来,你就在这儿边 看戏边等着吧。” 于是,姜银花便站在那儿不动了。可那些同学老不见来。李润南挨着姜银花, 有时说些戏里的事,有时也问她些家里的情况。姜银花没能答上多少话,也没有看 出戏里的名堂,很不自在地东张西望着,却又始终没有离开。临到散场了,她才突 然想起:“我这瓜子还没有卖掉呢,我爹要骂我了,他可凶着... ” 李润南也觉得误了姜银花的生意,就想出了个主意:“那钱你别找还我,就算 瓜子卖完了还不行?” 姜银花看了李润南一眼,感到轻松下来:“那你收下这些瓜子来吧。” “可我这口袋也装不下这些瓜子呀!”李润南一想,又出了个主意:“那你把 瓜子寄到别人家里,明天再来这里卖吧!”姜银花也就点头笑了一下。 就这样,李润南与姜银花又有了好几次的会面与交谈。他虽然不乏公子哥儿的 潇洒,但更多的是少年儿郎的纯真。姜银花的模样长得并不差:她身材匀称,五官 端正,文静的嘴角两旁还配有一对浅浅的酒窝,而且,她那奴化了的性情也似是温 柔,被异性引发出来的羞涩的一笑、二笑连三笑,也闪现着一种青春的光色。姜银 花每次把卖瓜子的每一个零钱都交给了她父亲。并无过份的想法,倒是姜圣初发挥 了想象,编织出一些得意的梦幻来。他问女儿:“李家少爷真邀你上他家去吃饭?” 姜银花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他说他家常有同学去作客, 吃饭是不要紧的。 他还说我也应该去上学。”姜圣初想了一下,断然地说:“你不能去他家里,但你 可以邀他上我家里来。” 李润南便真的上姜家来了。这可忙坏了姜圣初,他比银花要殷勤得多,简直就 当真是乘龙快婿登了门。李润南本是带着一种幼稚无邪的青春浪漫情绪而来,这样, 他就只能懵懵懂懂地随着姜圣初转了,看起来,两人还交谈得十分的投机呢!李润 南听姜圣初讲他那无根无蒂的祖宗荣耀,以及无把无握的发家前景;姜圣初也听这 个读书并不勤奋的高小学生大谈天文地理,时事政治。李润南当着姜圣初极力劝说 姜银花去上学,并慨然许诺:那学费不用发愁,他父亲就资助过许多亲友族人送书 供读。但当时的姜圣初想,就算你家肯花钱,我家还贴不上这工夫呢!姜银花已经 上了织布机子,谁能替她?这读书的事就不了了之。 现在,小镇上关于打仗,共产的话传得沸沸扬扬,姜圣初怎么就动了攀亲的念 头了?他并非全不明白这情势,他的小九九却打得够精:以前,他知道李家这亲是 攀不上的,他厚待李润南不过是想讨些小便宜,李润南常从零花钱里分出几个来或 从家里摸出一瓶半瓶葡萄酒之类的东西送他。现在,共产的传言多了,姜圣初想, 说不定李家在这节骨眼上真能允诺这场亲事。如果趁早给定下来,真遇着共产,李 家能不知道事先多送些给他这穷亲家?那不会是吃亏的事。而且,即使大家都去共, 李家也穷不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老婆有时则唠叨他:“你就别动那份贪心吧, 世上哪有这种便宜让你去捡?再说,银花还小... ”姜圣初却并不理睬:“你女人 家知道什么?你当初来我姜家不就比她还小!” 于是,小镇上传开了姜圣初找田伯林去李家说亲的新闻,认为姜圣初比谁都会 打主意。然而,当田伯林在李寿凡面前婉转地说出姜圣初有意攀亲的话时,李寿凡 却嗤之以鼻,全无答话。田伯林从旁劝导说:“眼下这时势很乱,寿公还是少得罪 一个人就少得罪一个人为好。不管怎样,你也该给姜圣初一句回话才好呢。” 李寿凡不以为然,冷冷地说:“你拿什么话去回复他都没事——难道这就到了 我受他奚落的时候?我还没见到河水倒流!” 李寿凡每天在这大院里转悠,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这让田伯林办事很是作难。 就拿这桩攀亲的事来说,田伯林躲不过姜圣初的纠缠,这天,又被姜圣初强拉着去 他家里回话。田伯林不便直说,只得模棱两可:“寿公没说什么呢,他只是让你别 性急。润南读中学还没毕业,待读完了书再提这事也不算迟的。”姜圣初倒是明白 这话里的意思:“他李家是不答应这亲事了?”田伯林急忙解释:“也不是不答应, 是让你别把事情办得太急促了... ”姜圣初顿时沉下了脸:“要说不急,我姜家倒 不急,可他先得管住自已家里那小子,别让他再来勾引我女儿才是!” “圣初兄,话何必这样说呢?”田伯林想要劝解,“都是街坊... ” “什么街坊不街坊!共产来了就怕我还不认他呢!”姜圣初翻过脸来说。 “是呀,李润南今天还来过这里,他李家也该管管!”吴枣秀从旁插了一句。 待姜圣初转身,她小声对田伯林说,“你可别信他那些鬼话,现时他急着去抱 人家的大腿,正急不出办法来,他哪肯甘心作罢?” 吴枣秀真没有看错姜圣初,他不算是有志气的人。在他见到没有办法的时候, 一翻脸谁都敢不认,李寿凡给他碰了个软钉子,他也还了一顶头棍。可是,只要姜 圣初又见到这事还有一点办法的时候,能巴结他还是会巴结,能诈唬他还是会诈唬, 绝不肯轻易放弃这种贪念,怎么作他都不会当成一回事! 田伯林觉得姜圣初这人也真是难缠,想到一旦自已失势,就连这种人也对付不 下来。田伯林又从这件事想开去,觉得李寿凡也太古板、太固执,要去劝他弃家出 走恐怕也会是自讨没趣。看来,现在自己不离开小镇是不行的了,可吴国芬仍是执 意不答应一起走,吴枣秀又放心不下,这使得田伯林进不得也退不得。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