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解脱 于是,她猝然立起,飞快地按下了关闭内门的机关。 内门在寨主赶到前,终于紧紧闭合,云姑全身脱力地跌坐在门旁。巨大响声, 连同愤怒地咆哮从门外传来,她可以想象,寨主正用他一双铁拳,拼命地砸着石门。 渐渐,声音小了,云姑想,只怕他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云姑有些不忍,但她 随即又想到:这就是一寨之主么,他在全寨最危险的时候,丢下了手下,丢下了亲 人,孤身一人逃进了秘密石窟,准备牺牲整个山寨,然后独吞洞窟中所有财富—— 这果然就是他么,就是她男人,就是他两个孩子的父亲么……于是,云姑准备开门 的手,僵在了半空。死亡——也许是他应得的报应! 这时,一声啼哭从洞门外传来。云姑愣住了,接着,又是一声,两声……最终 哭成一片。 “别哭,别哭……”,门外的寨主安静下来,然而劝慰无效后,不由大喝: “不许再哭,谁再哭,老子……” “重光!回鸾!……”,云姑大声尖叫,急忙伸手去摸索机关…… “云姑,云姑……是你么,云姑!”,寨主声音传来,带着急切,欣慰,和惊 喜:“你……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先来……你怎么会在 这里,你在这里太好了,快打开门,我们又可以团圆了!” “妈妈……妈妈……妈妈……”,两个孩子的哭叫声,更好似剪刀,将云姑心 头的恨意,剪成片片碎屑。 昏暗中,灯笼终于熄灭了,云姑将石门周遭摸了个遍,可是刚才明明还在的开 关,居然消失了…… “云姑……你为什么不开门,你……”,寨主的声音便得分外焦急:“你看到 了什么,我……你是在恨我么……我求求你了,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他们可 是你的亲身骨肉啊!只要你打开门,我不进去,你只要将孩子们抱进去就行……我 发誓……我朱……” “闭嘴”,云姑喝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山主这么大声说话:“告诉我,快… …机关在哪里,好黑,我看不到!” “你知不知道那几口大缸……”寨主问。 “知道……”云姑回答、 “从左面数第四个,只要打开那口缸的盖子,你就什么都能看见了!”寨主道。 黑暗中,云姑摸到缸口,可是那硬木的盖子,她却无论如何打不开。急中生智, 云姑摸到地上一块石头,抓起来向木盖砸去,也不知砸了几千几百下,木盖砸裂, 立刻,蓝绿色的光华,照耀了整个洞窟。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云姑继续摸索着石门,查找着, 哭叫着,到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吼叫! “怎么可能……你……莫非你!”,寨主忽而不作声了,窒息在空气中凝结着, 只余下孩子们哭喊妈妈的声音。 “重光!回鸾!……你们别怕,妈妈这就出来!”云姑哭泣着:“高靖元!你 说话啊,到底怎么办!” “你……原来知道我的姓名!”,寨主忽而任命似得平静道:“那你平时为什 么不这样叫我!” “我……”,云姑显然因那份平静疑惑了:“我……你叫什么无关紧要,这门 上……什么都没有阿!” “云姑”,寨主忽而冷笑起来:“确实,我是无关紧要,你只是着紧你的孩子, 不是么!” “放屁!”,云姑再也无法忍耐,咬牙切齿地问:“少废话,告诉我,该如何 大开这该死的门!” “没想到你也是急性子……五年来,你瞒得我好苦,原来……你也会骂人!” “那也是跟你学得!你要是再不告诉我如何开门,我就将你教会我的全都骂还 给你……光儿,鸾儿,别怕,妈妈……妈妈就在这儿!” “唉!”,寨主在门外重重地叹了一声:“好吧,云姑,你还记不记得,你刚 才触动机关时……是向下压,还是向上抬?” “向……我,让我想想,对!是向下!”云姑回答。 “那就对了……”,寨主沉默了好久,才亲切道:“你知道么,在这个山洞里 有两扇石门,一扇是外门,一扇是内门。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这两扇门,被设计成 一对互锁门……” “我知道!”,云姑不耐烦道:“关闭时,只有关了外门,内门才能闭合;开 启时,只有打开内门,外门才能开启……这些你都对我说过……”,云姑忽然觉得, 寨主当真很信任自己,然而来不及多想,她继续道:“现在,你赶快告诉我,如何 打开内门,我好让你们进来!” “可是……”,寨主顿了顿:“这个洞中,一共有三扇门!” “三……扇!” “对!”,寨主道:“三扇!——还有一扇门,那是个秘密,我谁也没有告诉, 因为那扇门叫”断龙闸“,这道”断龙闸“是用万钧山岩制成,一旦关闭,非但永 不能开启,而且山洞中所有机关键钮,全部失效,永不能再用,所以…呵呵哈哈… 你明白了么?” “这……这怎么可能,不……不……”,云姑无法相信:“你原先……难道打 算困在洞中,一辈子不出去?” “不,当然不!”,寨主回答:“洞窟中还有其他秘道可通山外,虽然比较危 险,但情况危殆时也可逃命……只可惜我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你居然会在洞里,更 算不到你居然会放下‘断龙闸’,哈哈……老天,想必我平时作恶太多,必须以死 相赎,我高靖元引脖就戮,决不皱一下眉头!可是,我这两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啊,求你可怜可怜他们……老天,就算你不可怜我这两个孩儿,那你也要看在我朱 氏一族,不能让我断子绝孙;看在我大明江山份上,放过这两个孩子吧!” 云姑听他所说“断龙闸”,知道他所言非虚,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急切 昏乱间,哪还有闲心听他气急攻心,穷极而疯的胡言乱语,只是叫到:“光儿,鸾 儿,你们别害怕,你们爹爹一定还有办法……” “妈妈……” “娘……” “高靖元……你说什么胡话!还不赶快想个办法……” “办法……哈哈……哈哈哈哈……”,寨主有些疯癫地笑道:“对!想办法, 对!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云姑似乎看到了希望:“快说,说啊……” “鸾儿,光儿,你们不要哭,到爹爹这边来……”,寨主轻柔道:“哈!不要 怕,爹爹先送你们走,然后再去找你们!” “高靖元!”,云姑忽然醒悟过来:“你!你要干什么……住手!你这个畜生!” “对!”,寨主森然呵道:“我是畜生,但断龙闸一下,就再也没有出路…… 你难道想让孩儿们,活活憋死,生生饿死,渴死,还是等到官兵们找到这里,然后 一千三百四十一刀,将他们一刀刀剐了!孩儿们啊……爹爹上对不起先祖仁贤,下 对不住你们两个娃儿……还有你们母亲。她本来大富大贵,应该是皇后的命;而你, 光儿,朕今日便颁诏,钦定你为太子;鸾儿,你就是公主了……在你们走之前,朕 要告诉你们,你们不姓高,你们姓朱……” “高靖元……不!”,云姑听他的疯言疯语,几欲抓狂,又听到光儿大叫一声 后便没了声音,而鸾儿惨呼着:“爹爹……不要!妈妈……救救鸾儿……” 云姑闻听,那还忍得住,疯狂地用双手抓挠石门,只抓得十指破碎,鲜血淋漓 …… “鸾儿,乖……”,只听寨主轻声道:“你先去找你哥哥玩儿,爹爹还有几句 话要问你娘,问完,爹爹就来追你们……” “啊……” 云姑伤心欲碎,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姑悠悠转醒,只听得耳边满是凄厉的惨呼之声。 “我……”,云姑坐直身子,却发现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想来自己昏迷的时 间非短。同时觉得口中奇渴,腹中绞痛,于是爬到汗河边,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水, 这才觉得好些! “啊……”,又是一声惨呼,响彻洞窟,吓得云姑也大呼起来。 “云姑……是你么,你醒了么?”门外,沙哑脆弱的声音传来! “靖元!!”,云姑惊呼:“孩子呢,孩子呢,我听到他们的惨叫声!” “啊……”,又是一声。 “不……”,门外声音依然沙哑,似乎几天都没有喝水了:“那不是我们孩子 叫声,那……官兵……开始屠……屠山了!”,寨主声音越来越轻。 “什么,怎么会……这么响,我们怎么可能听得见!”,云姑难以置信地问。 “唉!这便是我选……选这个山洞……的原因!——以便,以便听到山上的… …动静……”寨主虚弱地回答:“我叫这儿‘回音洞’!回音……哈哈……回阴, 回阴……回阴……” 云姑问:“孩子呢,孩子呢,他们还好吧……” “他们……很好,他们既不饿……也不渴……既不热,也不冷……他们不哭不 闹,都睡了……三天了!”,寨主痛苦道。 “不……”,云姑凄然悲呼:“你这混……蛋!” “你……恨我是么……”,寨主道:“我抓你上山,占有你,强迫你,百般羞 辱,千般虐待……又杀了你的未婚夫,所以,你恨我对不对……你恨不得我快死, 对……不对!” “恨?”,云姑道:“对!我恨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不!”,寨主突然厉声喝道:“是你,是你杀了他们,如果你不来私会情郎, 如果你不放下‘断龙闸’,他们怎么会死,你说阿,说阿!” 云姑哑然无语,的确,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云姑”,寨主咳嗽一阵,又道:“我知道你恨我,五年前,我看到你第一眼 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了,可!你心里只有那个薛诚!薛诚……薛诚……薛诚!这 个名字,我已经在心中诅咒过了一千遍,一万遍,我诅咒他不得好死,诅咒他永不 超生,诅咒他不该和你订亲……” “住口”,云姑竭力道。 “不!我一定要说!”,寨主道:“我占有了你,却一直得不到你的心,你为 了他,不逃跑,不自杀,逆来顺受,忍辱负重,你以为我不会怜惜,不会痛心么! 可我越是折磨你,你就越是顺从;你越是顺从,就代表你越是在乎那个薛诚;而你 越是在乎他,我就越是气恼,越是愤怒,所以才会用更卑鄙,更无耻的方法来折磨 你……” “不要再说了!”,云姑哭泣道:“我不要听,不要听!” “现在……”,寨主喘了半天,继续道:“我就要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五 年里,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要紧……你实话实说,不要……怕,你到 底……有没有真……真心喜欢过……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 “我……”,云姑沉默了,半晌不在出声…… 片刻间,洞窟中没有一点响声,只有头顶传来的惨叫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渴……渴……水……给我水……”,寨主实在忍受不住,迷乱地呼唤起来。 “水……”,云姑抬起头,猛然站起来,跑到暗河边,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洒 在“断龙闸”下……一捧,两捧,三捧,四捧……直到云姑累得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此刻,断龙闸下已是一片泽国。 “有没有水……在门下”云姑焦急地呼喊着。 “没……没用的”,寨主道:“断龙闸下,入土三尺……就算你……那里整个 儿被水……淹了,我这儿也,也……也滴水没有!” 哭泣,云姑在门内。 “我挺不住了……快!告诉我……”,寨主焦急地问:“你有没有……到底… …” “有!”,云姑忽然道。 “什么?”,寨主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我说有!”,云姑大声道:“你是我男人,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男人,你打 骂我,你虐待我,我都默默忍了,不是因为我惦念着薛诚,而是因为我是你的女人, 因为我爱你!” “这……”,寨主被她的话惊呆了,也因此有了些许活力,怒道:“这怎么可 能……骗我,你骗我!” “不!我没有!”云姑斩钉截铁道:“那日,你在这个山洞口,让我选择是从 了你,还是要和薛诚一起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能让我们死在一起,也不算是个 大恶人,而且……而且……那晚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我还能怎么选择,只有 ……只有……” “哈哈哈哈哈……”,寨主突然高声笑了起:“想我朱靖元草莽一生,所图者 大,今日困死在这里,大业不成,世仇难报,我不甘心啊!但……但今日……咳咳 ……我明白了,老天原来待我不……不薄,想我朱靖元平生杀人无数,本来便不得 好死,只是在……死前居然听你……你……你……哈哈哈哈……我死而无憾,百死 无悔!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高亢时,声音却哑然而止。 “靖元,靖元……”,云姑百般呼喊,却再无一声回应!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