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哪!朗费罗,”霍姆斯大叫着,“把这些放一边去!” 霍姆斯确信门关严实了,才连珠炮似的说,“各位,进书房再说吧。我绝对 相信你们会保守秘密,所以才告诉你们这件事,你们必须发誓决不泄漏半个字儿。”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位小个子医生如此严肃真是难得。“今天他们发现 了一起谋杀案。”霍姆斯以尖细的声音宣布,嗓音压得非常低,似乎害怕这屋子 会偷听,害怕堆积在书架上的书籍会偷听。他从壁炉边走开几步,打心底里害怕 他的话会从烟囱里冒出去。“我当时正在医学院忙活,”他终于说道,“忙得正 起劲,来了一群警察,要借用一间教室来验尸。他们搬进来的尸体沾满了泥土, 你们听明白了吗?” “霍姆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干吗让我赶过来?”菲尔兹抱怨说。 “住口。”霍姆斯猛地挥了一下手,把阿米莉亚让他买的面包放在一边,掏 出手绢,“尸体,死人,他的脚……唉,真可怜!” 朗费罗两眼发亮,他一直在密切注意霍姆斯的一举一动,没怎么说话。“喝 点什么吗,霍姆斯?”他轻声问道。 “好的,谢谢。”霍姆斯答道,一边用手绢擦着汗津津的额头,“很抱歉。 我心急火燎,没有心思等出租马车来,也担心在车上遇见熟人,就像离弦的 箭,急匆匆往这儿赶。“ 朗费罗向厨房走去,面色安详。霍姆斯在等着喝饮料,洛威尔和菲尔兹则在 等霍姆斯开口,一时大家都无话。霍姆斯依然紧张兮兮,洛威尔怜悯地摇了摇头。 朗费罗拿来一杯加冰块的白兰地,这是霍姆斯最喜欢的饮品。他伸手接过酒 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快点说吧,霍姆斯。”洛威尔催促道。 “好吧。我看见了尸体。你懂我的意思吗?是近距离看到的,就像我现在离 洛威尔这么近。”霍姆斯医生一边说一边靠近洛威尔坐的椅子,“死者是被活埋 的,脚朝上头朝下。先生们,惨不忍睹呐,两个脚后跟都被烧焦了,一碰就碎, 我永远都不会……是的,那一幕我永远忘不了,至死都忘不了!” “亲爱的霍姆斯……”朗费罗想插嘴,可霍姆斯照样滔滔不绝,连朗费罗都 无法打断他了。 “整个人一丝不挂。我不晓得是不是警察脱掉了他的衣服——不,照他们说 的来看,我相信他被发现时就是全身赤裸的。你明白吗,我看到了他的脸。”霍 姆斯拿起酒杯准备再来一大口,谁料酒却所剩无几了,他意犹未尽地含住了一块 冰。 “他是个牧师。”朗费罗说道。 霍姆斯转身怔怔地盯着朗费罗,眼睛里流露出讶然之色,嘴里却在咬冰块, 咬得咔嚓咔嚓响。“正是。一点没错。” “朗费罗,你怎么知道他是牧师?”尽管菲尔兹仍然认为这个故事与己无干, 还是忍不住扭头询问,“这件事不可能已经见报,如果霍姆斯刚刚才亲眼见到的 话……”话未说完,菲尔兹突然就想通了朗费罗是怎么知道的了。洛威尔也明白 过来了。 洛威尔冲到霍姆斯身边,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尸体是倒立的, 霍姆斯?警察告诉你的?” “嗯,不完全是。” “你一直在寻找理由让我们停止翻译《神曲》,这样你就不必担心哈佛会为 难你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我自己看见了什么,用不着别人来告诉我。”霍姆斯医生厉声驳斥,“你 们谁都没有研究过医学。而我呢?为了它,我在欧洲、在美国,奉献了我生命中 最美好的年华。假如你或者朗费罗谈的是塞万提斯,那我会觉得自己愚昧无知— —哦,不,我会洗耳恭听,因为你们花了时间研究他!” 菲尔兹见霍姆斯真动了火,便劝道:“我们明白,霍姆斯,请别这么说。” 霍姆斯这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要不他早已晕过去了。“那尸体的确是倒立 的,洛威尔。我看到了眼泪和汗水在他额头流过的痕迹——请注意,是在额头上。 惊恐的脸上结着血痂,一见到这张脸,我立时就认了出来,死者正是以利沙 ·塔尔波特牧师。“ 听到霍姆斯说出这个名字,大家顿时猛吃一惊,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景象 :坎布里奇这位专横的老牧师,被人倒栽在泥土里,丝毫动弹不得,除了不时绝 望地蹬一蹬他那着火的双脚,活脱脱就是但丁笔下的圣职买卖者,那些滥用职权 接受贿赂的牧师…… “大家感兴趣的话,还有更多的消息。”霍姆斯飞快地嚼着冰块,“一位验 尸的警察说,尸体是在一神派第二教堂的墓地被发现的——那正是塔尔波特的教 堂!腰部以上都被埋在土里,但腰部以下一点泥土都没有。赤身裸体,头下脚上, 双脚直挺,竖在空中!” “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谁在现场?”洛威尔问道。 “看在上帝的分上,”霍姆斯朗声道,“我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时钟从容不迫地将粗大的指针懒洋洋地指向十一点。朗费罗看了看时钟,说 道:“希利的遗孀在晚报上登了一则悬赏启事。希利法官并非自然死亡,她认为 他死于谋杀。” “但塔尔波特之死绝非一桩谋杀案那么简单,朗费罗!事情是明摆着的,还 要我一字一句说出来吗?但丁!有人仿效《神曲》的情节杀了塔尔波特!”霍姆 斯恼怒得大声嚷嚷起来,一张脸变得通红。 “你看了最近一期的报纸吗,亲爱的霍姆斯?”朗费罗耐心地问道。 “当然看过!我想我看过。”事实上,他只是去医学院准备星期一上课用的 解剖图时,略略瞅了一眼贴在门廊墙壁上的报纸,并未细看。 朗费罗找来了那张报纸,菲尔兹接过报纸大声朗读起来,“‘大法官阿蒂默 斯·S.希利神秘之死的最新发现。’”菲尔兹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副方框眼镜戴 上,“典型的印刷错误。希利的中名是普雷斯科特。” 朗费罗说道:“菲尔兹,跳过第一段,给我们念念发现尸体时的情景——希 利家后面的草地,离查尔斯河不远的地方。” “‘血流满地……上衣和内衣被剥光……爬满了一大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