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谢惠仁和莎莉显然从刚才让他们又惊又喜的故事中平静 了下来。谢惠仁感觉有些疲惫,每次他看完一沓厚厚的佛学资料,或者为一个佛教 史上争议不休的问题找到合适的答案后,他都会感觉全身乏力。不过脑袋虽然发胀, 却精神得很,想睡又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亢奋状态。 窗外渐渐黑了,日本的夜色要比深圳来得早。如果是在深圳,他此时也许正在 校园里散步,悠闲地想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曹冲称象的故事来源于《杂宝藏经》 卷一的《弃老国缘》,陈寅恪和季羡林先生曾经考证过;再比如中国是通过佛经才 知道制糖的,唐朝初年,官方曾组织人到印度学习制糖法,而当时印度的菩提寺大 概是南亚的制糖中心,那里的僧人曾被派到中国传授制糖技术…… 可此时,谢惠仁累了,他感到疲乏,不过头脑却依然兴奋异常。 头脑亢奋的状态下,会闪现出很多看起来没有逻辑的事情,可是仔细一推敲, 它们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现在,谢惠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杨玉环。 相传她并没有死在马嵬坡,事实上,直到现在也没有考古发现她的尸骨。白居 易在《长恨歌》里就说,“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出”、“忽问海上有仙 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说明他也怀疑杨玉环根本没有死。大概在上个世纪初,国 学大师俞平伯还提出,杨玉环其实是逃亡到日本去了。 谢惠仁清理了一下头脑,怎么会想到这些呢?他定了定神,顺着那条看不到的 思维路线捕捉着跳动的神经——他灵敏地捉到了那些看似连不上的符号。 谢惠仁曾看到资料说,接杨玉环逃亡的人正是藤原家族的遣唐使藤原刷雄,而 他的堂兄则是曾安排鉴真法师第六次东渡的遣唐正使藤原清河。当时日本的天皇也 恰好是光明皇太后的女儿孝谦女皇,藤原家族正是当时日本的实际掌权者,据说, 藤原刷雄还与杨贵妃结了亲。更有传说,后来的日本女皇高野姬其实就是杨贵妃。 藤原——遣唐使——鉴真——光明皇太后,它们之间竟然是如此联系到一起的! 哦,对了,还有明星——谢惠仁唯一知道的日本女明星山口百惠——她是近卫 家族的后代,近卫是藤原家族的分支,而他隐约记得,山口百惠曾宣称是杨玉环的 后人。 很多人都提出了确实说得过去的佐证。传言是越传越像了。 可是,那个关于银镯花纹的传言呢? 想到银镯花纹,谢惠仁不觉精神一振。这一下午的离奇经历,使他甚至都不相 信自己,一切都像是在梦里,这怎么可能?藤原家,一个日本最著名的家族,请他 一个普通的中国文学院的年轻讲师来破解一个佛教的谜。而且为了验证他的资格, 藤原家还设置了种种谜题来考验他。很幸运,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有机会走到最后, 有机会去破这个谜。 然而,谢惠仁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有个谜没破呢! 是什么呢?谢惠仁此时感觉精力不够用了,他的脑袋涨得要命,再也思考不下 去了。 这时候,藤原老人缓缓地说,“惠仁,我想你会对那组佛教符号感兴趣的,是 吧?” 谢惠仁点了点头。 藤原继续说着,“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解开这个谜。我想,我不会选错人 的。惠仁,你多少天能给我答复?” “这个……”谢惠仁确实为难了,天知道那组银镯花纹是什么!况且,如果它 什么意义都没有呢?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无法确定,藤原先生。” 老人显得有些失望,一直快乐兴奋的神情稍显落寞,笑眯眯的眼睛也灰暗了下 来,“惠仁,我不能给你太多的时间,下一个水曜日或者火曜日,可以吗?” 老人的言语间,甚至有些祈求了。 莎莉没听明白,“什么?”她清楚,在这间房间里的任何一句谈话,几乎都埋 藏着佛教的密码。 谢惠仁简单地解释着,“水曜日是星期三,火曜日是星期四,这是‘七曜术’, 唐朝时表示日期的方法,用日月水火木金土表示七天,这是随着《宿曜经》在中国 传播的印度天文学日期计数方法,翻译它的人就是不空金刚,他是唐代著名的天文 学家一行大师的师父。这个方法在唐代传入日本,现在依然在用。” “哦。”莎莉糊里糊涂地听了个大概,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下周三或者下 周四?今天是周六了啊。”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去调查一组似乎丝毫没有来由的花纹——不,就当它是 个符号吧——这怎么可能?即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总要查到它的出处吧。谢 惠仁暗暗叫苦,他还没听说过哪项考古研究是在几天内完成的。 “这……”谢惠仁确实在犹豫,他觉得这比登天都难。 老人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睛中饱含着无法形容的神情,他似乎有些站不稳,颤 颤巍巍地凝视着谢惠仁,良久,身子突然鼓足了力气,行了个日本式的鞠躬礼,深 深地弯下腰,沉沉地说,“拜托了。” 谢惠仁反而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咬了咬牙,说:“我尽力而为吧。” 即使不是什么佛教密码,我也总得弄清楚,奶奶戴的银镯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听到谢惠仁的话,精神有些振奋了,他又回复到乐呵呵的样子,说:“太 好了,惠仁,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说着,他又像个小孩子似的奔向那排装满线装书和卷轴的通天书架,在里面翻 了翻,很快找出一个书函。 他乐颠颠走回来,说:“惠仁,感谢你,这个小礼物,你不会拒绝了吧?” 谢惠仁打开木函,里面竟是清代刻本《西游记》,看得出是珍本。 “我……” 老人将书函推到谢惠仁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吧,不成敬意。我想会 有用的。” 这时谢惠仁突然想起来,儿时离开那间寺庙时,老住持也是送了他一本《西游 记》,似乎,也是说了同样的话。 想到这里,他的头脑中一闪,刚才因为疲惫而一直隐藏在他脑中的谜,此时一 下子清晰了,他急切地问道,“藤原先生,那张寺庙的照片,您是从哪里……” 老人的手还抚在他的肩头,此时突然用力地握了握,打断了他的话,说:“孩 子,这正是你要调查的关键。” 谢惠仁刚要说什么,老人却把手抽了回去,转过身子,面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法 常的《猿》,悠悠地说:“嗯,孩子,你清楚一休宗纯大师的遗言吗?” “我不清楚,我不会日语。” 老人的声音很缓慢,他抑扬顿挫地念了一段日语,声音似乎无限感慨,停顿了 片刻,又用汉语说:“孩子,这段话,即使是日本人,也未必听得懂。只看字面的 话,完全让人一头雾水。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懂。” 老人转回身子。谢惠仁看到老人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他似乎在忍着心里的痛楚, 面容也一下子苍老了下去,眼睛没了神采,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压低了声音 说,“孩子,去吧,下个水曜日或者火曜日,我在这里等你。”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