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没有任何地方染血。 可是,女人仍然一副困惑的表情,不吉样的感觉也没变。 「关口君,说不定你还拥有现在已消失了的解析产女的理论呢。」 风铃又响了起来。 京极堂吃完大碗盖饭以后,打开那个罐子的盖子,怂恿我吃干果。 「来颗佛舍利子吧。」 「你这遭天谴的家伙!你绝对会遭佛惩罚下地狱的。」 我说着,抓起一粒干果。 微妙的失调感很快淡下去了,可能是光线影响,看错了吧。 京极堂也抓起干果,说道: 「呵呵呵,什么惩罚,是功德呢。」 「话说回来,这个干果的前生,也就是说圣人希达多( 译注:圣人释迦少年 时代的称呼) 的出生,好像也很异常哩。」 为了理解他又将展开什么话题,我需要刹那的时间。 「以释迎先生为例不太好……有点儿不同。对了,先说平将门( 译注:日本 平安朝时期的武将,生年不祥,卒于九四〇年) 吧?根据《法华经直谈抄》记载, 他在母亲的体内待了三十三个月呢。」 很奇迹似地,话题又转回来了。京极堂开始提起有关「怀孕太久」的话题, 这也是我最初来拜访他的理由。 「另外,举有名的例子,象武藏坊的弁庆( 译注:日本镰仓时期的僧侣,生 年不祥,卒于一一八九年) 吧,根据《义经记》这本书记载,他是在十八个月后 才出生,《御伽草子》这本书里的一篇< 弁庆物语> ,令人惊异地记载他三年三 个月、实际上三十九个月以后才出生。出生的时候,毛发牙齿都长了,是个不像 父母的『鬼子』哩!至于《庆长见闻录》里,记载一个叫大鸟一兵卫的粗暴的家 伙,也是在入狱前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在胎内待了十八个月才出生。不过,这是他 自己声明的,这倒很奇怪。」 「怎么除了释迦以外,其他都是坏人?」 「弁庆法师不算坏人吧,只不过爱吵架。只不过,说是坏人还算是往好处看 呢。像将门新皇( 译注:即平将门) 到最近为止,都还被当作大坏蛋哩!对了, 说到坏人,伊吹山( 译注:位于滋贺、岐阜两县国境的山) 的酒吞童子( 译注: 装作鬼的模样,劫财劫妇女的盗贼) 也很吓人。」 「酒吞童子指的是住大江山( 译注:位于京都府西北部的山,在那山顶千丈 岳,传说有酒吞童子住的窟) 那个吧。」 「只不过那个故事比较有名而已,反正怎么说都可以。那个鬼怪的大头目呀, 在《御伽草子》里那篇~伊吹童子~中记载,他在第三十三个月、《前太平记》 则记载在第十六个月出生。」 「可是,十六、十八、三十三、三年三个月,排列起来,缺乏可信度,会让 人觉得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数字。」 「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他们变成残虐无道的鬼怪,被打上穷凶极恶坏人或 豪杰的烙印的时候,因为■往前追溯而有了过去■。」 「这不正像量子力学吗?」 「是啊,鬼经常是透过『异常的出生』而产生的。过去一直都存在着这种强 烈的民俗社会的共同认识,尤其是咱们日本更彻底。反过来说,基于『异常的出 生』而获得的鬼的共同认识,本来就存在。所以,实际上的鬼啦或穷凶极恶的坏 人,如果不是『异常的出生』,就缺乏说服力。这是因果关系的逆转。当追溯到 被观测为鬼的时候,出生异常的过去就成立了。可是,真正因异常生产而生下来 的孩子,变成鬼或坏人的证据反倒一个也没有。」 「真正是『异常的出生』,可是毫不受影响地度过平凡人生的例子没有吗?」 「没有。怎么说呢?因为『异常的出生』生下来的鬼子( 译注:不像父母的 孩子) 的未来是决定性的,他们一定会被杀掉。」 「可是,酒吞童子不是活下来了吗?如果那么确定会被杀,鬼和坏人就不至 于出生了。」 「所以当酒吞童子被打上鬼的烙印时,■回溯的过去就已经决定了■。那时 候没被杀掉只是丢弃的理由是可以存在的。如果有人躲藏活下来而过着普通人生 的话,那么,回溯『异常的出生』的过去,也就完全消失了。」 我终于了解京极堂为何作如此冗长的演说,来破坏我的常识的理由了。现在 的我,对这个「异常的出生」所拥有的特殊结构,已非常能够理解。但是,如果 换成刚来这里拜访时的我,结果会怎样呢?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一定会解释为「 怀胎二十个月的孕妇,会生下鬼或坏人」,然后可能会写下夹杂着习惯性的科学 知识,以及充满欺骗的鄙俗忖测的报导。竟然不知道也许会使因「异常的出生」 获得生命、本应度过一般人生的孩子因此产生混乱。 「看来好像你懂了,老师。现在的咱们虽无法理解民俗社会拥有的共同幻想, 但也不能擅自曲解不理解的事物,或者佯装不知情什么的。现在的社会,终究无 法理解鬼子的概念。不过,如果只是不了解,那也就算了。鬼子的意思,在现代 完全被理解为其他的意思,那是我无法赞同的。写报导是你的自由,反正报导是 个人的发挥,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写那些把无罪的婴儿的未来,限定为鬼或蛇那 种不负责任的报导。」 京极堂看出我的心事似地说道,喝了一口麦茶。 「呵,早就不想写这个报导了。的确像你说的,这比你把那种果子放罐子里 的习惯更坏呢。」 我是真的这么想。朋友看我的态度变柔和了,可能以为他的话说过头了,做 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伸手搔着下巴后,问道: 「你是被谁教唆来提这些话题的?」 「什么,还不是你妹妹!」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可是,京极堂一听,眼看着他表情转为极不痛快似的, 他说道: 「那个可恶的疯丫头,真拿她没办法!」 我听到哥哥批评和他自己一样疯癫的妹妹,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没什么好笑的吧,做哥哥的可担心着呢。」 说完,京极堂的表情显得很复杂。这个爱讲理论的朋友,一提到妹妹就冷静 不下来。 京极堂的妹妹叫敦子。和这个不健康的兄长一点儿也不相似的,是个健康好 动的女孩子。姿色也迥异于这个如死神般风貌的兄长,是个清秀佳人。不知内情 的人,似乎都会以为是他老婆的妹妹。妹妹小京极堂十岁,所以大概二十岁左右 吧,从高中女校毕业后,立刻宣布自立,离开家里。后来靠自己的能力存了学费, 靠自学进了大学,但后来觉得学校没意思,退了学。在这方面,倒确实承继了兄 长的血统。现在在位于神田的出版社工作,是个独当一面的杂志记者。事实上, 我不过以她的朋友的名义,从她那儿获得工作,倒不是因这份人情而夸奖她。她 的确是进来少见很实在、独立的女孩子。 「不,为了敦子君的名誉,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妹妹想采访的不是孕妇,是 孕妇的老公。你妹妹是不写变态、不入流报导的。」 这个古怪的兄长也担心着妹妹吧。动不动就要提供意见给妹妹,如果因为我 而导致他们兄妹吵架的话,我也不好受,所以我辩解着。 「做丈夫的怎么啦?」 京极堂不解地问道。 「嘿,那个丈夫呀,好像一年半以前失踪了。」 「这种事现在一点儿也不希罕嘛。为很么那家伙要去采访?」 「听我说完嘛。」 我有点儿装模作样地答道: 「那个丈夫好像是■从密室中像烟一样消失了■,这不是很神秘吗?绝对有 采访的价值。」 「噢!」 京极堂眉毛上扬,仍然用一副瞧不起人的表情望着我说道: 「真无聊,听起来像不入流的侦探小说。有逃生的路吧,那家伙用线做的工 艺品脱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