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说眼泪很美是非常理论性的形容法。哭泣着的人,大家都一样难看,看起来 很矮小卑微。那副模样很凄惨、绝不美丽。现在,眼前的男子,为了消失的孩子 难看地哭着,然后这个男子所想到的仇敌久远寺梗子,也在我的眼前,为了消失 的丈夫哭泣着。 这个男子的眼泪,大概会因为木场的救助而被擦干吧。但是,久远寺梗子的 眼泪,由谁来擦呢? 木场说道: 「也许无法判死刑,但会让他们补偿所做的事。钻在土中的熊鼠会被拖出来, 受老天爷审判的!」 「那些地位高的人了解俺的心情吗?警察不会站在我们穷人这一边的。不管 什么时候,神啊、佛啊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原泽那扭曲的脸,再度露出凶暴。 「俺呀,原泽,我这个人是相信那个战争是正当战争的。听到收音机里,天 皇宣布战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头脑冷静下来一想,我还是 觉得那时候很奇怪。如果这样,那正义什么的不就成为什么怪物了吗?就如胜者 为王的比喻,强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正义。所以如你说,对弱者而言,神佛 并不存在世间呢。不过,因为如此,由于神、佛、正义,可信赖的东西都不存在, 所以才有法律呀!法律是唯一强化弱者的一个武器。别背对着法律,把它当作朋 友!」 我对木场的理论不太能够理解。但是,有一股极大的,能使一个毫无依赖、 贫穷、悲惨的天涯沦落人奋起的说服力。 结果,原泽从房间角落,拿出骨罐放在膝盖上俯视着,小声地说,那就拜托 了。 我无言地走出长屋。 木场从某个角度看,是个精明的男人。明天大概会取得搜查令闯入久远寺医 院吧。 这样好吗? 真的要如此解决吗? 「老爷……不,木场刑事。搜查久远寺能不能再等一天就好?」 为何要他等待?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方法。 木场吃惊地望着我。 「我很了解原泽先生的心情,但我也有必须解决的问题。我发誓,决不会做 出湮灭证据,以及对被害者不利的事情。只不过,想再也能说服自己的情况下作 调查。拜托,信任我,能不能给我一天的时间?」 「真是不知教训的男人!你也是……呵,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信任你了 ……。但是你到底想怎么做?」 「……明天晚上联络你。如果真的没办法了,搜索住宅你要怎么做都行,我 不会抱怨。我所调查的事和婴儿事件,说起来就不是同一个事件。」 事情是如此。 但我想得多肤浅呀。到明天晚上为止,我能做什么呢? 「明白了。既然是关口翼的请托,就接受这个条件吧!」 木场说道后,用他那粗鲁的手腕砰地拍打我的肩膀。我因此开始跑了起来。 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毫不犹豫地向着久远寺医院跑去。并非有什么计策,只因为想尽快和凉子 见面而已。 见了面以后,要做什么也没有想。 穿过鬼子母神,跑在树林中隐约记得的路。 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根本不知道路什么的。那个时候,也是一径地 拼命跑。 我-- --我没有发疯! 如果拐过那个十字路的话…… 那时,从小径上冲出一个男人。 「噢!啊拉,昨天的侦探先生!」 是内藤。 「怎么了?脸色都变了。」 内藤气喘吁吁地呼吸着。短距离,大概拼尽全力从医院的玄关到这个十字路 为止,直线距离地跑吧。平常不注重身体保养的关系吧,还是原来就没有基础的 体力,额头前滴下来的汗,宛如泼了水似的。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应了言行不 一致这句话了。 「变脸色的是你吧。内藤先生,医院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侦探先生,你在途中没有和人擦肩而过吗?」 根本没有察觉,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你们慢吞吞的关系,嘿,这个!托福,今天早上可混乱呢。」 内藤将似乎紧握住的圆形纸张摊开来。摊开时,石块掉在地面上。大概是用 纸包着做成石头镖扔的。 「煮婴儿而食的恶魔妇产科医院」 是不入流杂志中的一页,和《猎奇实话》不同的内容,一定是原泽的长屋里 的一本。 「像这样的,一次出版了好几本呢。托福,恶作剧相当的厉害。玻璃被打破, 墙壁上涂写字,大声地叫喊着……」 「叫喊?」 「那呀,滚出去啦、还婴儿啦、不是人、以死向被害者道歉!虽说要人家道 歉,但喊叫的又不是被害者本人。」 「院长呢?」 「昨天晚上,你们回去以后,唯一一个入院的患者,像是要生产了。由于是 彻夜的难产,院长一整天睡得迷迷糊糊,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由事务长和凉子小 姐应战,大小姐的名誉受到了损害……」 「凉子小姐受伤了吗?」 「石镖打中她的胸部……啊,我想即使你去也不会见你,侦探先生!」 是我的责任。我这么认为。不,我什么都没做。可是我自己也在几天以前, 在为了应该将久远寺的事件写在杂志上,而作了采访。 所以,是一样的。 玄关的落地玻璃窗被击碎得很厉害,仅留下窗棂。墙壁和围墙残留着不知什 么的油漆的污痕,可能擦不掉吧。 这里已经不是医院了,是废墟。所谓建筑物,始终以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 生命。是新的或者漂亮,根本毫无关系。活着的建筑物即使损坏了,也能立刻修 复。但是死了的建筑物已经无法修复了。 这座邸宅已经死了。 大概不会再将玻璃镶在门扉上了吧。玻璃的碎片变成无限细碎的碎片,建筑 物的全部一径地风化成各种东西。 这里已经不是医院了。 「怎么啦?能帮忙收拾残局吗,或者是来嘲笑这个状况的?如果是这样,那 就请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事务长兼院长夫人,站在杂乱的瓦砾当中,明显地很疲劳。头发乱了,眼睛 四周的皮肤失去光彩。鬓毛有几根绽了开来,更强化了疲劳感。 「太太,我是朋友。如果你有嫌弃朋友对象的时间,那就请告诉我真相,已 经没时间了。总之,先让我见委托人……凉子小姐。」 「凉子躺着呢,不能见你。」 「没时间了。如果你继续这种无聊的虚张声势的话,久远寺医院一定等不到 明天就崩毁了吧!如果你了解就请说吧,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我能做什么吗?我现在见到凉子,就能搞防止住在这个废墟中的家 庭趋于崩毁吗? 我,到底-- 「凉子在房间里,住房部分的最后一间。」 原本顽强的老妇人的线也很快地绷断了。判断不出微湿的眼角,是因为动了 情感还是疲倦带来的泪眼? 我推开她似地进去了。走廊脏乱到即使不脱鞋也无所谓的程度。我先换上准 备好给外来者穿的拖鞋,我觉得这个动作,怎么都和现在这个状况不相称,我有 点儿脸红了。 「要去那个小姐的……凉子的房间吗?啊什么呀……和凉子……」 「别胡乱猜疑!」 我砰地拒绝了。 很像京极堂的台词,我这么认为。 我一点也不犹豫,但不得不思考为什么不犹豫。我毫不退疑地站在看似凉子 的房间前,敲了门。 「我是关口,可以开门吗?」 不等回话,我的手伸到门把上,门被打开了。 凉子在床上撑起半身。 薄睡衣的左胸一带绑着像纱布的东西,透着治疗的痕迹。 很可怜。 「关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