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墓主人是谁 听她这话,想是可以出去了不是,我道,“那就走吧,我已经不行了……” 我说着,才觉得自己的眼皮直打架,却听得玛利亚道,“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山?”她抬起支在腰上的左手,看了看表,她舒了口气,右手的食指敲打着墙壁。 我本想让她告诉我现在准确的时间,因为我双手举着火把,实在不大方便挽起袖子, 但玛利亚的意思好象我们今晚得在这个棺材旁边过夜了,我很是不情愿,道,“你准备 让我这样子举多久?” 说罢,我已经把一支火把递到了她面前,谁知,玛利亚全然不理会的动作,还是保 持着刚才的姿势,我正想发脾气,却才注意到她的眼神——不一样了,是一种惊奇,更 有的是惊喜——只见玛利亚一把抢过我递上前去的火把,右手轻轻地抚摩着那些白色的 圆点,她兴奋地大叫,“Joy ,这些圆点是可以动的!” “啊?”看着有些近乎疯狂的玛利亚,我也忙把火把靠近墙壁,却见那一个个白色 圆点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呀,“没动呀,是你眼花了吧?”我想大概是火光闪烁,让玛利 亚产生了错觉。 谁知,玛利亚竟粗鲁地捏住我的食指,在其中一个白色圆点上来回地摩挲…… “喂,干吗呀你?”我本就对玛利亚一贯的为所欲为的个性深表不满(好象是说我 自己哦),现在,她居然肆意蹂躏我那纤长的食指,是可忍,孰不——等等,食指接触 到的地方并不完全平整,我这才发现,若是用力按下,那个白色的圆点,会退到里面去。 我不得不感叹,工艺精湛,单凭肉眼,是无法判别出墙壁和白色的圆点是相对独立的个 体。 “别再按了啊!” 我还准备再用点力,因为我轻轻地按下那个白色圆点,它又会弹回来,可玛利亚马 上大声呵止住了我。 难道,她以为…… “我、怕、有、机、关。”果然,玛利亚说得非常郑重,而我,也马上想到了武侠 小说里,主人公为求宝剑,飞跨烟池,横身躲暗箭的场景。 “Joy ,你没事吧,脸又抽风了?” 我刚才想得出神,回过神来,只见玛利亚拿着手在我面前晃荡。 “你才抽风呢。”我又把火把再靠近了些,却发现那些白色圆点周围还有很多图案, 这是…… 我顺着左边一直走,这是…… 我望向身后玛利亚,却见玛利亚也诧异地望着我,但她马上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 过头去,照亮了壁画的右边…… 这次我跟在玛利亚身后,她停下来,我们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 为,那壁画印证了那段最荣耀的历史,而这个墓主人也许就见证了那段历史,这对我们 要找出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可以说,已经提供了很多的资料。 玛利亚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Joy ,如果我们先前对‘朱雀空心 砖’的年代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也就是说,这壁画画的是——” “张骞西行!”我们俩谁都无法控制内心的喜悦,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这里自不会是张骞张大人的墓室,他老人家还在他的家乡城固县安歇呢。 兴奋之余,身体的疲惫之感倒是烟消云散了。我们决定从壁画的最左端开始查验, 整个壁画被分割得很是清楚,采用的是两边紧凑,中间空旷的构图,我细数了一下,最 左边一共有3 个人,都是典型的汉朝服饰,前排有一人,身形异常高大,身着黄白曲裾 袍,头带官帽,腰挎长剑,手捧文书,后两人并排,一身黑袍。 “应该是他了。”玛利亚神色凝重,说话时也没看我一眼,说完,自顾自地往左手 边移走——女人都是说变就变,这么严肃干吗。 我的答案自也是一样,西汉中后期的墓室壁画,多是表现墓主人身前的辉煌功绩和 成仙升天(当然,不可能是后者了,因为升天的壁画就在我头顶的平脊上),画师和工 匠把前那个人画地那么高大,必是墓主人无疑。 “这些人长得好难看。”我凑到玛利亚身边,她正站在壁画的左手端上仔细思量。 和右边的描绘相比,这部分的人物倒是多了不止十倍,都是被夸张的鹰钩鼻,披肩的卷 发,想是那些画师们也没见过这些外国人,单凭着墓主人的描述而绘出的。最前排(最 靠近右边图案)的那人有些高大,衣着华丽,坐在銮椅上,想必是“王”,但比之刚才 看过的墓主人的画像,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而他身后的“随从”就更显单薄了。 玛利亚一直站在原地,面色非常凝重,但我可以看出,她遇到难题了,凭她自命非 凡的个性,要是解开了什么谜题,一定会歇斯底里地嘶叫(为什么越来越象在说我自己 呢)。 玛利亚放下环在腰间的右手,望向我道,“你的笔记本呢?” 听她这么一问,我只好张着嘴道,“没电了。”我的笔记本电脑里存储了中华民族 乃至世界不止五千年的历史——当然,只要我有兴趣的,我都会放进去。 玛利亚只好摇摇头,有些埋怨地道,“哎,怎么这个时候没电?” 我听罢,很是不舒服,想到第一天到石山寨的时候,我闲着太无聊,就一直用本本 玩游戏,谁知道那个地方居然没电的,带在身上的手机也只能“冬眠”了,现在居然埋 怨起我,我当然不服气,揶揄道,“你自己不就是‘百科全书’吗,还要电脑干吗呀?” 玛利亚倒不和我计较这些,只道,“这些画像都太抽象,虽然我从服饰上可以有些 线索,但我没办法确定……” 她说得倒是很真切,我也很赞同,一直到现在,周围的线索太少,我们只能推断出 这是西汉武帝时期的遗物,而且和“张骞西行”有关联罢了。 “你刚才想查什么?”玛利亚的态度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我,我承认自己比不上她的 渊博,但并不表示我不什么都不能做。 玛利亚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她总是喜欢引导别人的思维,而不是直接地说出自己的 理论,“当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的时候,除了他自己出使乌孙外,还派副使到了其 它几个地方……” “恩,你是觉得这个墓主人是其中一个副使?”其实,在我心里已经马上同意了这 样的猜测。 “但说不好是出使哪个国家的——遇到瓶颈了。”玛利亚说着,叹了口气。 此刻,我还真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我仅有那点历史知识,就算是努力回忆, 也无非是些课本知识。 众所周知,张骞张大人的第一次西域之旅,是以失败告终的,所以,在公元前119 年,汉武帝派遣张骞作第二次西域之行,随行300 多人,顺利到达乌孙,并派副使出使 康居、大宛、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除了这些,我真想不起什么了。 看着玛利亚一脸无奈的模样,我也只好愣愣地杵在那里,倒不好开口说什么了,只 好看着壁画上的场景出神。 再次认真地观察这壁画,才发现刚才自己有多粗心。左边人群中,除那“王”外, 其他人并不是全是统一的服饰,最后面密密麻麻站着的——不,是骑在马上的,身着的 自然是盔甲;而我现在观察到的那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站在前排“王”的身后, 身形倒是比不上“王”的魁梧,但比之后排的骑兵,倒是显得高大了些许,应该也是什 么重要人物吧——等等,这是什么? 那人的衣着倒是有些奇特,如果画师没有画错,或者我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他衣 服上的图案是—— “玛利亚!”这个图案我不会陌生,更可以说算得上熟悉的,这是玛利亚现在研究 的课题之一——虽然图案的颜色已经有些脱落,但黑色边线还是可以显现的。 “看见了。”——我听见玛利亚那有点不可思议的语气。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出奇的傻,只见玛利亚用手轻轻地碰触那块并不明显的 图案,不用我提醒,她也知道自己太激动了,她这样很是不专业,很容易破坏这件“文 物”,所以,她很迅速地收起了动作——而我之所以开始尊称这件壁画为“文物”,是 因为那个图案已经体现它的考古价值。 “红色的火焰。”我说完,不自主地笑笑,终于,我们破了这个“瓶颈”。 玛利亚也笑了,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倒是让我对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不对—— 难道历史真的遗漏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嘲笑起玛利亚的言语。 “你也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不是吗?”玛利亚的言语间显得急促起来。 我有些不屑一顾地道,“废话,你一天到晚都在研究的东西,我能不知道?我知道 你想说什么,这是祆教的标志嘛,而祆教又是古波斯的国教嘛……” “不是古波斯,是波斯萨珊王朝!”玛利亚在我炫耀自己学识的时候,又一次刺伤 了我的自尊。 我当她也只是在炫耀罢了,于是冷冷道,“那又怎么样?” “你要知道,在波斯人,也就是安息人,建立波斯帕提亚王朝后,祆教并不是国教, 一直到阿达希尔大帝建立了萨珊王朝,祆教才被定为国教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 什么?”玛利亚的眼神有些哀怨,她定是觉得在对牛弹琴。 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们已经可以证明这位墓主人就是当年 张骞出使西域时,被派往安息的副使,难道她想推翻这就在我们眼前的历史证据,“不 明白——你说这些历史干什么?这些历史我都知道。”我能不知道吗,这是你玛利亚姐 姐的研究课题嘛。 “那,这样,”玛利亚也试着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继续道,“张骞第二次 出使西域是什么时候?” “公元前119 年呀。”我心里暗自得意,居然考我这个,太简单了吧,和火警号码 一样。 玛利亚点点头,又问道,“OK,那阿达希尔大帝建立了萨珊王朝又是什么时候?” “啊?” 我听罢,只好张着嘴,觉得很是丢脸,却听着玛利亚道,“公元224 年,是公元!” “你是说,”经玛利亚这么一强调,我马上反应过来,相差了300 多年,“这和张 骞西行没关系?” “不,”玛利亚坚定地摇着头,“公元224 年,是三国时候!” 对呀,公元224 年9 月,曹丕出广陵,望长江,叹“生子如孙仲谋”,无法侵占东 吴,只好返回北方——这可是个大大有名的典故;而且,这墓室的建筑用砖已经说明了 它时代——但是,越来越糊涂了,我也懒得再想什么,直接问道,“你直接说明白,你 到底发现了什么?” “是历史,有人伪造了历史!”玛利亚说得坚决,她继续道,“这里是西汉武帝时 建造的——这点是可以肯定的。你看这个人,衣服上有火焰标志这个人,他比后面的人 都高大,而且是站在很前面,这就表明他的身份很尊贵——我猜测,他是祭司——他居 然能和国王一起接待国外使臣,你就可以想象他的尊贵了。” 这点我倒是同意,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玛利亚要说什么,但我还是想说出自己的看法, “祭司有这样崇高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对呀。再说,他们身后的那些骑兵,不也是陪同 王的吗?” 我的语气谦和了不少,因为我已经觉得自己在玛利亚面前,自己显得太过薄弱了。 玛利亚却微笑了,我倒是从没有觉得这个骄傲的女人会有显得美丽的时候,她缓缓 道,“历史记载,在帕提亚王朝统治的这段期间,也就是公元前247 年到公元226 年, 祆教一直非常沉寂,直到萨珊王朝,才被定为国教。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正好是帕提 亚王朝密特里达特斯二世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个王就是密特里达特斯二世,而那个时 候,祆教还不是国教,一个教徒,不可能有这么崇高的身份,”玛利亚又是笑笑,道, “而你说的后面的骑兵,正好印证了历史。” 说到这里,玛利亚不再说下去了,而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其实她所说的,我也全 部知道,只不过,我仅仅把这些东西当成是知识,而她,可以非常敏感。《史记·大宛 列传》有记,“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说的就是密特里达特斯二世在迎接汉使时, 出动了20000 骑兵,这当然是夸张了,安息打败罗马名将安东尼也只用了10000 名骑兵, 而为了迎接一名不入流的副使却动用了20000 名骑兵,这样的误差,看来只是这位副使 大人为在张大人面前邀功而胡诌的,难道他能挨个数清楚。 “Joy ,其实我一直搞不清楚一件事情。”玛利亚这话,当然不是希望我可以为她 解答什么,毕竟在学术方面,我是没有发言权的。 于是,我也只是顺口道,“什么?” 玛利亚这次倒没说废话,“安息在政治上实行君主制,王权属于阿尔萨息家族,国 王的继位也必须经两个贵族会议,也就是氏族贵族会议和祭司会议的共同选举,而且权 力受两个贵族会议的限制,”玛利亚终于望向了我,在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我真的感觉 不到自己的存在,“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祭司有这么大的权利,为什么历史上说,在 帕提亚王朝统治的这段期间,祆教很沉寂呢?” 我看着壁画上那个身着火焰祭司袍的人,忽然想起玛利亚刚才说的——有人伪造了 历史。 这次我不敢再说是玛利亚为自己的浅薄找借口了,因为,此时,我也开始疑惑了, “难道祆教在那个时候,已经很兴盛了?” “恩!”玛利亚点了下头,“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是国教了。” 我为玛利亚的大胆而诧异不已,“为什么有人会要伪造这段历史?” “不知道。”玛利亚倒是答得干脆。 “啊?”这可不是我要的答案,我以为不管什么事情,玛利亚总能说出个所以然。 但玛利亚倒是笑得坦然,“几本书,是改变不了历史的——只要历史发生过,就一 定会留下证据!” “是吗?”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疲惫了,我捏了捏后颈,懒懒地回应道。 我没有时间和经历跟玛利亚一起去构思这么大胆的假设——伪造历史?我们已经偏 题了太久,居然扯到2000年前的伊朗——即使真有这样的事情,时间也有消灭证据的本 能。 玛利亚当然很是坚持,道,“书上的东西,常常会误导我们,事实是怎样的,只有 亲自查验——每个著书的人,都有目的。” 我虽然也赞同事必亲为的做事态度,但我却觉得玛利亚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太偏激 了,这有违一个考古工作者客观的为事原则,“你可是干这行的,你们平时还不都靠这 些做依据吗?” “所以呀,”玛利亚又得意起来,“我们这行,不仅要有辨别文物真假的能力,还 要有分析资料的能力——没有些眼力可不行——傻丫头,你该不会以为强记了那些历史 资料,就可以干我们这行了吧。”玛利亚说完,轻拍了下我的脑袋。 傻丫头?肉麻—— “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玛利亚道。 “你又想到什么!”没等玛利亚说完,我已经大叫起来,每次她这么一说,就会有 一大堆的理论,一大堆的假设——我已经受不了了。 她可不在意旁人的感受,自顾自道,“1978年在乌鲁木齐阿拉沟的一座古墓中,出 土了一件高方座承兽铜盘。”(谁也不会料到,玛利亚这么简简单单一说,倒真是有些 关联了,详情请见拙作《祭器》。)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玛利亚一定会喋喋不休,但我怨恨的眼神,似乎对她 没有任何杀伤力。 “它是祆教用来祭祀圣火的。”玛利亚说得神采奕奕。 但我只想闭上眼睛——我想睡觉,“那又怎么样呀?” “那是公元前5 世纪到前1 世纪的——”从玛利亚的眼睛里,我看到光芒在闪烁。 但是,尽管她就在我面前,我还是觉得那光芒越来越模糊了,“你该不会以为那个 什么祭器是这位副使大人带回来的吧,哈哈。随便它是什么时候的,都不管我的事情, 我要睡觉……”说罢,我把火把塞在玛利亚手上,又把大背包往墙边一扔,靠着变睡— —第一次和棺材一起过夜,但此刻,我想,除了闭上眼睛,我不会奢求其他的愿望。 “什么都有可能的。” 我在自己还有点意识的时候,听见了玛利亚自言自语地念叨,“这些白色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