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他就在这个时候醒来,头痛欲裂。 罗宾在黑暗中下意识地寻找,雷蒂已经不见了,可是安东还在。 “她走了。” “不要难过,罗宾,那纯属意外。” “安东,我已无话可说。” “雷蒂说,那是命运的安排。” “可是,我本来是想阻止她悲剧的命运结局……” “如能阻止,就不是命运了。这也是雷蒂说的:命运无法改变,能改变的都不 是命运。” 罗宾沉默了。 “也许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宿缘。看起来,她是为救我而死,其实,却是因为你。” “罗宾,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原谅我有一点嫉妒。你得到了她的爱情,那是 我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我有理由稍微嫉妒你一下,不是吗?” “我得到了她的……爱情,那是什么意思?” 安东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这还用我重复吗?罗宾,雷蒂为什么要让 你知道这一切?她爱上你,她的灵魂一直等待着你的出现。” “她不怪我?” “当然不。” “那个家伙,后来怎样?” “不知道,他受伤后跑了,因为闹出人命,再也没出现过。我也找过,没有找 到,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半已经死了。” “你还想为雷蒂报仇?” 罗宾缓缓摇头:“不。他并非故意杀人,罪不致死,你给的那一刀已经够他受 的了。而且,我从不杀人。” 他低头想了一想,又苦笑道:“况且,真要报仇,应该杀我自己。” 安东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微笑:“也许,雷蒂喜欢的正是你的达观与幽默感。你 有象太阳一样明亮的气质,即使被乌云遮住,也给乌云镶上一道金边。你的确比我 更适合她。”他沉默片刻,道:“我要走了。” “慢着,安东,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艺术家们头发总要留得长一些?” 安东又笑了:“因为,我们忙于工作和构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 和情绪中,常常忘记理发这一类的事情。”他顿了一顿,忽然朝罗宾眨眨眼:“再 说,我也不想把有限的金钱用在头发上。” 二人相视而笑。 安东的影子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这一次,罗宾才真正醒过来。 窗外雨声淅沥。 罗宾心中也仿佛湿润,但却是温暖的。 他想起今天要去安东的墓地,便翻身起来,换上白色衬衣,刮了须。喝完一杯 咖啡之后,他走下楼,手中仍然提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小箱子。 “早,先生。”跟他打招呼的是那个有些呆头呆脑的小伙计:“您要去安东的 墓了?” 罗宾点点头,象往常一样给了他收拾房间的小费。 小伙计一直目送这位慷慨的客人走出大门。 墓地在小雨中显得分外冷清。在一块又一块或华丽或朴素的墓碑下,那些安息 了或不得不安息的灵魂如今一样地沉默着,尽管他们曾经有过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爱恨欢愁。雨丝细密绵长,将天地连成一片灰色大网,活着的与死去的人,都在这 网的笼罩之中。 罗宾在安东的墓碑上放下一小束紫罗兰,默默站立,心里相当的静,并不哀伤。 一切生死都是自然的,安东已经死去,雷蒂也是,但在他的心中他们鲜活地存在。 罗宾甚至想到:当自己看似热闹的一生结束后,不知是否能在某个人的意念之中存 活?这个问题令他觉得有些沉重。他转念想到:也许那时自己与雷蒂的灵魂可以相 逢,不用再借助梦境。 这个念头使他略感安慰。 周围十分安静。罗宾准备离去。这时,来了一个女人。 是个年轻女子,褐色的头发与眼睛,身材略瘦,但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气质。她 穿深色衣裙,手中一束白色菊花。 她在罗宾身旁的墓前停了下来,放下花束,低声祈祷。罗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待她祈祷完毕,就上前搭讪起来。 “您的祖母会觉得欣慰,女士。我猜您常来看她。” 女人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这优美嗓音的主人,他是个陌生男子。一位年轻的 女士,在这样冷清寂静的墓园中,遇到一个陌生男子上前搭话,当然应该分外警惕 才是。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头发花白却风度优雅的男人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当然立即捕捉到了这个表示好感的信息,又靠近了一些,对她不知说了一句 什么,女子脸上笑意更浓,还点了点头。两人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话音被雨声掩盖, 神情却是越来越亲密了。 最后,罗宾脱下外套,披在女子肩头,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离他们大约十五米处,两个男人从树丛后转了出来。其中一个低声道:“怎么 回事?这个女人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罗宾这家伙真是名不虚传,几分钟就勾上一个不错的妞!嘿, 她不觉得他老了点儿?”他的同伴嘀咕着。 “行了,咱们跟上去吧,你去告诉头儿,看要不要在旅馆里动手。” 这时,那一男一女已经到大门口了。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绅士礼貌地拉开车 门,扶女子上了车,然后自己在她旁边坐下,关上门。“到摩根塔那街,海默尔旅 店。”他吩咐司机。 他们的追随者两分钟后钻进了一直停在路边的一辆灰色雪铁龙轿车:“跟着去, 别让他发觉。他没注意你吧?”嚼着口香糖的司机没有回答,只是按要求发动车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干嘛不两个一起绑了?” “别找麻烦,伙计。头儿说了,不能小看罗宾。你只管开你的车!” 提问的人果然安静了,他从窗口把口香糖重重地吐在地上,一辆小型货车从上 面辗过,干净的路面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黑疤。 雨停了。天空仍低暗阴冷,北边的云层裂开一条缝隙,从那里露出异样的光亮, 象是整个天幕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