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用上了民俗学的知识。太子港优待了我。跟在高大的黑人身后走进警察局的 走廊,我简直成了一个侏儒。刚才经过门卫时,刺耳的叫喊与吉普车、五彩小卡车 发动机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部喧嚣的街头爵士乐。司机们不时紧急刹车, 拍打着方向盘互相漫骂、威胁,幸好没有真的打起来。 刚出旅馆,我就看到了一场好戏。三个出租汽车司机互相较着劲,彼此冒险超 车,玩命地争夺可能出现的额外乘客,——无意中把乘客的生命也当成儿戏了。可 惜,这场游戏亵渎了车身上那五颜六色的点缀:还愿物、谚语、荒唐的口号、宗教 箴言,其间还夹杂着鲜花、涡卷形装饰和阿拉伯式装饰图案。我看到一辆车上写道 :“你把我推倒在地,可是上帝拯救了我。”另一辆是:“劳动才有面包。”第三 辆写着“主耶稣指引我们”的出租车显然是大获全胜:司机见穿着黄色制服和栗色 美式皮帽的警察不在场,便闯红灯超过了对手。他得意地耸耸肩膀,驱车向马斯广 场驶去。 在走廊里,我又闻到了那股奇特的人体气味。所有警察局办公室都有这种味道。 看来全世界的警察,不分白种、黑种或黄种人,都散发出同一种男性的气味……我 要拜见的是太子港区警察局局长。我向卡西米尔打听去那里的路线: “一走出卡普瓦街,总统卫队司令部左边的那幢楼就是。”我一丝不差地按他 的指点向前走去。一路上,见到了一些奴隶解放塑像。 我不期遇上了一个军人,便出示了自己的三色证件。他看不懂,望了望我,叫 来了一个人为我引路。 他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我是否已找到传达室。在我们那里,索赛街的巡警顶 多告诉你从哪个楼梯上去,到几楼,决不会陪同你一起去。任何来访者都可以很容 易地藏在厕所里,等关门后闯进办公室,偷走或销毁放在桌上或者木制文件柜里的 材料。这就是共和国。 在这里绝无可能。凶恶的看门人紧紧跟着我。他打着莫名奇妙的手势,引我来 到三楼一扇写着“秘书处”的门前。他操着土话,对角落里的两个用奇怪目光看我 的黑人解释说,我要见上校。他讲得很快,一对眼白很大的眼睛始终盯着我。 然后,他命令我坐在房门右面的长凳上。我感到很不自在。那两个当地人轮番 过来打量我。我不想否认:我还真有点害怕。 终于,房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没戴帽子的警官。我的那位保镖立即立正向他 致敬。警官让我进去,示意我坐下。气氛既不轻松也不愉快。普罗斯佩·马凯斯上 校坐在办公桌前,阴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在他身后的白色墙上,显眼地 悬着一幅马格卢瓦尔上校的彩色肖像。这位新元首的胸前挂满了勋章。 “听说您想见我?”我点点头。上校的法语说得很准确。我再次出示了证件, 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开始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说明来海地调查的缘由。他无动 于衷地听着,要我重复了两次坎布齐亚的名字。我从公文包里取出马耳他人的案宗, 向他讲述了此人身份。上校在一叠纸上草草写了些什么。他沉思了一会,突然问我 :是否知道逃犯现在何地、藏在谁家。这是个棘手问题:如果我说出在巴黎获得的 地址和人名,将会犯下泄密和策略性错误,胖子许下的破格晋升的诺言就会泡汤! 可是,如果不告诉普罗斯佩上校,他的信心就会动摇,而我也得为此承担后果。为 了争取时间,我试图岔开去:“上校先生,我的上司想必已把我来此地的消息通报 您了吧?”“没有。这正是我所惊奇的。 或许参谋部收到了通报,可我还没看到。我会去了解的。都说了些什么?”说 实在的,我并不清楚。胖子对“黑人的警察局”抱有成见,估计只是向海地当局通 报我的到达,绝不会披露详情的。“大概是告诉您坎布齐亚已逃往贵岛,请求贵方 尽力协助我。坎布齐亚是个危险人物。”上校摇摇头,为难地说:“海地很大,光 知道姓名有什么用。”我刚要对他说出马里亚尼的名字,又谨慎地咽了回去。我还 不清楚海地警察与坏蛋之间的关系如何呢。“他是科西嘉人,但出生在马耳他…… 瓦莱塔,您知道……”“等一下……”上校按了一下电钮,当即进来了一个奴性十 足的军人,向他弯腰曲背。上校下达指示后,他一言不发地隐没不见了。我又一次 看到,各国警方的工作方式千差万别。此地流行的是一种唯唯诺诺的方式。我要不 要向这位主人披露一切呢?是不是把马耳他人的照片也给他看一下?短暂的沉默: 上校把女秘书刚送来的信浏览一遍后,签了名。女秘书的超短裙几乎把肉桂色大腿 里的一切都暴露无遗了。刚才的卫兵又出现了:“登记卡片上没有任何外国人叫这 个名字。没有此人。”他说。上校看着我,若有所思。“这正是我对您说过的,” 他说,“至少您的材料是准确的吧?”“绝对准确。他一定是化名潜入此地的。” “很可能,”上校说,“也许他在北方的海地角同乡那里找到了藏身之处。那里以 前是法国人的城市,科西嘉人很多。”看他那副轻蔑的神情,可敬的普罗斯佩上校 很不喜欢他们。他又说:“假如您希望我为你们出点力,那我必须得到具体的材料, 例如照片。我很奇怪,您居然不带材料就出来了。想办法叫那边把材料寄来吧。您 住在旅馆里吗?”“是的,上校。 在奥洛夫松。”他出乎意料地吹了一下口哨。“天哪!”他叫起来,“看来这 是办案的需要喽!住在奥洛夫松的可都是些要人哪。”上校突然对我重视起来。何 必告诉他,我的房间小得像块手帕,面朝着……小山丘!说到底,这与他无关。何 况,他肯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不管怎么说,如果马耳他人没藏在罗什·马里亚尼 家里,我是不会在这种蛮族国度里干等着的……玛丽丝早就这样对我说过。 我又深情地想念起她来。在邮局分局长打来电话后,我们来到封丹路的那扇大 门前,搂抱在一起,守候来“科西嘉”酒吧送挂号信的邮递员。看到那身蓝制服从 约瑟夫的酒吧里出来时,我们俩别提有多激动了。邮递员合上签字簿,把圆珠笔夹 在耳朵上。我们的心狂跳不已。他是退回了这封写给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信件呢, 还是写上了我所要的地址后改投出去了呢? 他写上了新地址! 在分局长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老拉埃蒂迪亚从萨尔坦寄出的信。约瑟夫·马 里亚尼的地址和姓名被划掉了。我看着信封上的新地址,简直不敢相信:“海地佩 蒂翁维尔伊博莱莱路罗什·马里亚尼先生转。”我高兴得几乎流出眼泪来了!原来 这个案件里还有另一个马里亚尼。麻烦的是,他离这儿很远,太远了。 “探长,我怎么处理这封信?发出去吗?”那位佩带红勋带的预备役士官分局 长当然毫不猜疑。不能让多米尼克收到信产生疑心。 “不必了,”我回答,“法官要把信存档。我把信带走。”反正法官不会在乎。 问题在于,首先要摸清情况,随后采取必要而利索的措施。于是,我向维歇纳提出 : “我们把情况通报给海地警方,让他们把马耳他人抓起来,然后由大使馆提出 引渡。”胖子原先的得意劲一下了消失了。他跳了起来: “你是疯了怎么的?必须亲手、当场抓住坎布齐亚。”“可是……”“没有什 么‘可是’,博尼什。真气人,你老是只凭自己的意思办事! 毛利女人国的天气好极了,你会满意的。什么时候你有过这种度假?自从驻巴 黎大使馆专员住宅被窃后,美国人一直耿耿于怀,他们愿意承担一半出差费用。没 说的,你快去打点行李,然后飞吧!部长同意了。”自从有了部长这把尚方宝剑, 胖子就滥用起来了。我老在想,他为什么说到最后总要用官衔来压人。不过,我总 算出了一口气。我终于让他明白,塔希提岛和海地岛虽同属热带,但决不是一回事 ;太子港不会有什么毛利女人! 当普罗斯佩上校拨电话时,我思索起来。在奥洛夫松旅馆的地图上,我找到了 罗什·马里亚尼的椰林别墅的确切位置。这毫不困难。佩蒂翁维尔离太子港十公里, 科西嘉人的别墅就在伊博莱莱路上。可是,要不要说出马里亚尼的名字来呢? “是你吗,恩里克斯?到我这里来一下。”上校和巴黎的胖子一样,都喜欢在 电话里不可一世地训人。没说的,头头们都是一路货。他挂断电话,看着我: “恩里克斯中尉住在佩蒂翁维尔。他几乎认识那里所有的人。也许他能向你提 供一些情况。海地警方是很有效率的。我们每天都在积极地追捕杜瓦利埃的打手。 我们的内线警觉性很高。”我没有告诉他,我对这个杜瓦利埃根本不感兴趣。我甚 至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我所关心的是马耳他人! 恩里克斯中尉穿着总统卫队的黄制服。他看上去像个拳击运动员。这位塌鼻梁 的壮汉有一种显然是源于非洲远祖的害羞表情。上校简单地作了介绍,随即谈起了 正题。恩里克斯一头鬈发,宽阔的前额因思索而皱了起来: “坎布齐亚?上校,我没见过。”“是个法国人……”恩里克斯的额头皱得更 厉害了。 “我认识在佩蒂翁维尔的所有法国人。没有人叫这个名字的……”接着,他像 小学生一样背诵起来: “……卢韦尔社尔街上的瓦雄,里戈路上的莫斯凯蒂,布勒路上的塞利蒂埃, 还有伊博莱莱路上的马里亚尼,上校,您也认识的……我知道的就这些。至于其他 区里的,我就不清楚了……”听到马里亚尼的名字,我差点跳起来。尤其是恩里克 斯还添了一句“您也认识的”。下面的话更让我不安: “我可以去问一下马里亚尼先生……他认识所有的法国人。”幸亏我守口如瓶! 我顿时预感到大事不妙:赶紧开倒车!可是,如今怎样才能把水搅浑呢? 如果中尉对罗什·马里亚尼说出坎布齐亚的名字,那就全完了。罗什肯定会急 告马耳他人,让他赶紧藏起来。而我只好回到大西洋彼岸,去忍受胖子的一顿臭骂 :“我早就对你说过,博尼什,你决不能和那里的黑鬼警察局合作!”可能是空调 机坏了吧,办公室里热得够呛,可我的脊梁骨还是直打寒战。 不,空调机没坏,还在那里嗡嗡作响。我呆呆地聆听着空调机的声响,幸好, 一阵锣声救了我的驾。听见锣声,莫迪斯特·恩里克斯中尉没等正在看表的上校回 答,就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上校,请允许我提醒您,大战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该回到佩蒂翁维尔,上 斗鸡场去……”大战?也许他的鼻子真是在拳击场上被打塌的? 上校点点头。 “我倒是忘了,”他说,“祝你好运,恩里克斯。”他转过身来:“我说,法 国人,您也许会对斗鸡感兴趣?中尉养的鸡最有希望获胜,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没等我开口,他又说: “恩里克斯,这白人和你一起去。利用这段时间,我去查一下入境船舶和飞机 登记表,看看有没有他要找的坎布齐亚。至于马里亚尼,必须小心接近他,我对这 个傻瓜可不怎么信得过!回头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