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义男走近宽大的服务台,朝离他最近的身着制服面容亲切的饭店服务员说道: “对不起,我是专门来这里等人给我送一封信的。” 饭店服务员目光亲切地看着心慌意乱的义男,和缓地反问道: “请问您的名字是——” “我叫有马义男。” “有马先生。”服务员嘴里重复着,从服务台下面找了找,拿出几张卡片样的 东西,一张一张地翻着。“有马义男先生。”服务员一边说着一边朝义男看了看, 又确认了一遍才将一个信封抽出来,说道:“是这封信吧?” 义男隔着服务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了那封信,他的手直发抖。 这是一个全白色的双层信封。上面是电脑打印的“有马义男收”几个字。没有 写发信人的姓名地址。信封封口画着一个很大的红色心型标记。 义男很想马上就把信封打开,可信封的质地很结实,义男费了半天劲儿也撕不 开。封口似乎是特意用了什么强力胶粘贴的,粘得很紧。那位服务员看不过去,对 义男说道: “用剪刀剪开吧。”说着递给义男一把剪刀。 “太好了,谢谢。” 因为紧张,义男感到胸口憋闷,眼也发花,他拿着服务员递过来的银色小剪刀, 好不容易才剪开了信封的封口。里面有一页折成四折的便笺。义男伸手从信封里取 了出来。 在白底纵向线条的便笺中央,还是用电脑打印的字体。 “在这家饭店的酒吧等着,八点再联络。” 义男又重新念了一遍,抬起头,看到刚才那位服务员还站在服务台边,他马上 走过去问到: “请问,这里的酒吧在几层?” “最大的酒吧(奥拉辛)在最高层,也就是二十四层。” “乘哪部电梯能到那里。” “请您乘右边紧靠衣帽间的那部直通电梯。” 义男马上向服务员指的方向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像是忘了什么大事 似的转身返回服务台前,向服务员问道: “请问,那个送这封信的人是什么样子?” “啊?”那位服务员抬起头看着义男说,“您是要问送这封信的人,是吗?” “对,对。”义男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是几点来的?来人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应该是个小伙子吧?”义男又追问 道。 听了义男的问话,那位服务员仿佛一头雾水似的,说道:“请您稍等,因为不 是我接收的,我去帮您问问看。” “那太感谢了。” 义男忙不迭地向服务员深深地鞠着躬,一不小心自己的秃脑门儿在服务台上磕 了一下,被正在服务台的另一端操作电脑的女服务员看见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一个和鞠子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女服务员看见义男在看着她,赶紧收住笑, 把视线移开了。 义男站在服务台旁边等着的时候,服务台前还站着几位客人,有人在取钥匙, 有人在写留言,那边的服务员在帮他们往客房搬运行李。这是几位穿着高级西装的 公司职员和几位穿着华丽套装的女士。往大厅看过去,那边有几个在愉快地谈笑的 人,还有脚边倒着公务提箱,坐在沙发里抽烟的绅士。大厅最里边的休息室光线很 暗,每张桌子上都点着蜡烛,钢琴师刚刚开始演奏,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 那儿。 这是一种多么奢华幽雅的环境呀。义男呆呆地看着,不觉产生了一种错觉,仿 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这种高级饭店自己从来 也没有进来过,就连经常光顾有马豆腐店的主顾当中,也只有开小旅店的,没有一 位是大饭店的老板。就是豆腐组合的开会地点,也只是选在浅草或者秋叶原附近的 雅致的小饭店而已。 那个打电话的人,准是猜到让义男来广场饭店这样的地方他会很不适应,所以 特地在电话里提醒他不要穿着木屐来。 刚才的那位服务员回来了,还带来一位比他更年轻的二十来岁的男服务员。同 样也穿着饭店里的制服,只是胸口的徽章不同。 “让您久等了。”那位服务员向义男说着,然后用手指了指那位年轻人。 “是他接的信,让他跟您说吧。” 随后这位年轻服务员就告诉义男说:“是一个女孩子,高中生。” 义男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反问道:“什么?” “您就是有马先生吧?那封信是一位女高中生拿来的,她穿着校服,不会错的。” “女孩儿……高中生?” “是的,她也就是五分钟前才来的。” 义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是说,自己刚才也许就在饭店的门口和这个女高中 生擦肩而过呢。 “那么,你知道那个女高中生是哪个学校的吗?”义男又问了一句。 “这个嘛……”年轻服务员想了想,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学校的校服看上去 都差不多,很难分得清的。” “那,校徽呢?你注意了吗?”义男还是不甘心。 “您打听这个干什么呀?”年轻服务员边笑边斜着眼睛看着义男问道。 “唉,你别笑,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呢,我就是想知道详细的情况。” “我可真没注意。如果是在这里住宿的客人,我还可以帮你了解了解,可那位 女高中生不是在这儿住宿的。”年轻服务员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最初接待义男的那位女服务员朝这边走了过来,向义男投来责备的目光,并对 义男说道:“您再说也没什么用,他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义男说着。怎么办呢?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 果了。他朝几位服务员鞠了躬,转身向着大厅中央走了过去。 “先生,要是去酒吧的话,电梯在对面。”那位面容亲切的女服务员在后面提 醒义男。义男听见了她的话,顺着她说的方向走过去。他身后传来几个服务员忍俊 不禁的笑声。“是个老色鬼吧?”那个女服务员小声说道。义男没有回头,但她的 话义男听得很清楚。 在最高层的酒吧里,义男也像是米柜里的一粒红豆,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 入,分外惹眼。他不知道该点什么饮料为好,就随便点了一杯加冰威士忌。当侍应 生问他要什么牌子的酒时,对威士忌的品牌一无所知的义男只好随便点了看上去最 普通的那一种。 因为心情很不好,义男的思绪很混乱,对周围人们的好奇视线也好,侍应生的 不礼貌的态度也好,义男全没有心思去注意。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的就是那个女高中 生。 义男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端正的电脑打印的文 字,命令语气的文字。义男怎么也不能把电话里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和女高中生联 系在一块儿。 “是不是一伙的呀?”义男猜不透。 打电话的人怎么听都像是个男的。就算声音变得再细,从说话的方式看也还是 像男人的语气。义男做了多年的买卖,接触过许多人,其中也遇到过令人难以置信 的怪人。不过这五六年来,义男对人的判断已经是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凭义男的经验和直觉,他认定打电话的一准儿是个男人。要么他不是一个 人,说不定他还另有帮手。也许就是那个女高中生吧。或许他们真的和鞠子或是大 川公园的事件纠缠在一起,听说如今在女高中生中间也有过参与诱拐、杀人、抛尸 等案子的女孩儿。 突然,义男想起了鞠子在高中时的事情。鞠子上的是一所私立女子高中,校服 是海军衫式的,在义男眼里那套服装的领口开得太低,裙子也太短了。他没有把自 己的看法跟鞠子直接说过,而是说给真智子听,真智子也有同感。 “不过,最近各学校的校服差不多都是这样。现在校服讲究漂亮,鞠子学校的 校服据说还是请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的呢。” 真智子还曾笑着抱怨说校服花钱太多了。 不过,鞠子穿上那套海军衫式的校服很精神,真智子还拍了一张鞠子在开学典 礼上的照片,那张照片还在义男办公桌的抽屉里。木田看见了还笑着说:“这么漂 亮的照片应该挂在墙上才对呀。” 桌上的威士忌杯子里的冰块儿正在溶化,发出轻微的喀啦声。义男看了看时钟, 他在酒吧里已经坐了三十多分钟了。 义男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在想,对方也许还会打电话来的。即使这样, 也用不着等一小时啊。难道是为了让我着急,寻我的开心不成。 想到这儿,义男环顾了一下四周,酒吧里光线很暗,座位之间有许多赏叶植物 和立式屏风做隔档,视线只能看到临近的座位。义男是坐在侍应生为他引导的座位 上的,这张桌子紧靠着吧台的一端,就在服务员的出入口旁边。坐在这个位置,除 了能看见相邻的几个座位和服务员的进进出出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义 男觉得,要是从雅座那边观察自己这边却是很容易的。 义男一个劲儿地东张西望,打发着时间。他看着附近座位里的人在想,那是一 对年轻的情侣,那边的几个男士像是商人,那位是外国人,或许那个打电话的人就 在这些人中间。义男无聊地看着杯子里的冰一点点地溶化,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不知道这个打电话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就在义男手 表上的指针指向八点零二分时,酒吧吧台里的电话响了,义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不一会儿,一位侍应生轻轻地叫着客人的名字。 “有马先生,有马先生,请您接电话。” 义男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侍应生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不相信接电 话的应该是他似的。 义男接过无绳电话的话筒,“通话”的红色灯一闪一闪的亮着。义男从没用过 这样的电话,心里一阵紧张。生怕弄错了会使电话挂断。 “请按一下通话按钮,然后就可以通话了。”侍应生看着义男说道。义男忙把 按钮按下去,把话筒放在了耳朵上。 “喂,喂?”他低声说。 话筒里又传来机械合成的声音。和刚才的声音相比,好像远了许多。 “喂,老大爷。怎么样,愉快吗?您好像真是到了饭店了。” 义男一时喉咙发干,发不出声音来,他干咳了两声。 “啊,我在酒吧里呢。是按你信里说的来这儿的。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您喝了点儿什么呀?” “我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太没劲了。”对方大笑起来,“咳,我忘了教你怎么点喝的东西了,您要是 点一杯鸡尾酒的话,保证侍应生都会吃惊的。” “可是……” “啊,别急呀,老大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我觉得很不习惯,很别扭。” “这就对了。明白了吧?” “什么?” “如今的时代,要赶时髦才行呀,像老大爷您这把年纪的人这么迟钝的话,活 着还有什么价值呢?” 义男沉默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电话那头儿的人冷不防地暴露出的凶暴的本性。 “老大爷,没有进过一流饭店吧。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呀?” “没什么。只不过想让您学习学习。” “听饭店的服务员说,信是一名女高中生送来的,她是和你一伙的吗?”义男 问道。 一听这话,对方大笑起来。“那是为了逗老大爷高兴而设的圈套,你注意到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呢?也不能光坐在这儿说话吧?” “不耐烦了吗?”电话那头儿冷冷地说道,“和老大爷的游戏到此结束了。赶 快回鞠子的家去,磨磨蹭蹭的话,侍应生看你不顺眼可要赶你走了。”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义男一下子觉得累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想这也许就是个折腾他的恶作剧 吧,自己非但没有弄清楚打电话的是不是和鞠子的案子有联系的人物,还白白让自 己生了一肚子气。来之前要是和坂木联系一下,让他和自己一块儿来就好了。如果 坂木来了,也许能比自己高明得多,或许还能把对方引诱出来呢。 义男懊恼地想着,现在只好回家啦。从饭店出来到坐进出租车里,义男的脑子 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突然,他想起了电话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赶快回鞠子的家去。 义男在想,对方不是说“赶快回家”,而是说“赶快回鞠子的家去”。难道这 话里还有什么意思吗? “劳驾,不往那边去了,我想起点儿事,请送我去东中野吧。” 义男在古川家的门前下了出租车,急忙跑向大门。门灯开着,门锁也没有什么 异常,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难道还会往这儿打电话吗?义男想着,急忙开了门。 正当义男回身关门时,他注意到门上的信报箱里露出信封的一角儿。他心想, 出门时可没有这个东西。 义男把信封从信报箱里拿了出来,是一个和在饭店里收到的信封一样的白色双 层信封。义男把信封拿在手里,感觉到里面不仅仅是信纸,好像还有别的东西。信 封没有封口,义男随手把它打开了。 信封里是一张折成四折的便笺和一块黑牛皮表带的华丽的精工牌坤表。 义男记得很清楚,这是今年春天祝贺鞠子参加工作时,他送给鞠子的礼物。背 面还刻着鞠子的名字呢。 他把表翻过来,借着门灯就可以看清上面的字。 “M.Furukawa. ” 便笺是用电脑打印的。 “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武上悦郎在看着照片。他右手拿着放大镜,鼻尖儿都快贴到照片上了。旁边, 他的下属条崎也和他同一个姿势趴在那儿看着,两人嘴里还时不时叨咕着别人很难 听懂的话。 “是不是川啊。” “是三笔的川吗?” “唔。” “差不多,纵线已经能看清楚了。” “嗯,是可以看清。你看,这个衣服的布料是不是条纹的?好像是细条纹的, 是不是?” “也许布料本身是棱纹平布。” “可是,有这样的制服吗?制服的布料这么不结实。” “唔……” 这是和特别调查总部的会议室紧挨着的一间小会议室。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大量 的照片。还有几本已经整理好的相册,按编号码放在桌子的一角儿。 这一系列的照片,都是秋津打听到的那位业余摄影家在那只右手被发现的前一 天在大川公园拍的。虽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业余摄影家,但武上一出面就顺顺当当地 把底片借了出来。那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的事了。拿到底片后就是冲洗放大,把 照片上车辆的牌照号码逐一登记排查,然后对有价值的照片进行分析。 眼下,两个人正伸长脖子挤在一起看着的,是一张在大川公园内发现右手的那 只垃圾箱旁边站着的一位年轻女人的照片。女人的前面是大波斯菊的花坛,照片是 那女人面向花坛的侧影。照片上只能看见女人的上半身,不过,可以看出她穿的是 某个公司的制服,而且是设计上乘的套装。在上衣的胸口处还缝有一个公司标志。 武上和条崎就是在努力辨认着这个标志上的文字。 为什么把这张照片看得这么重要呢?因为就在这张照片里,也就是在那只垃圾 箱附近,看得出还有一个人正在往垃圾箱走过去,这个人也被拍进这张照片里了。 但是很遗憾,这个人正好在树阴下,光圈又不是对着他的,所以这个人的穿着、年 纪、相貌和性别从照片上都看不出来。只能大致看出他的身材,估计这个人的身高 大约在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间。 实际上,从照片上的人物身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而武上他们最 感兴趣的是这个人手里的东西。在这个影像不清的人物的左手上,无论是正着看还 是倒着看,都像是拎着一个茶色的纸袋。看起来这个人正往那只垃圾箱走过去。 这或许正是被发现的那只右手被扔进垃圾箱之前的情景,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 时过早。武上想着,一般来说,不会有这么巧,正好拍到了需要的照片。不过,对 于往往从意想不到的方面入手展开调查的武上来说,是决不会轻易放过照片上捕捉 到的蛛丝马迹的。 当询问拍下这张照片的业余摄影师记不记得照片里的两个人物时,那位摄影师 尖刻地回敬说,他是去拍大波斯菊的,又不是去拍什么人物像,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他说: “我什么人也没看见,我从不拍摄人物,这种事儿你们别来烦我。” 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得从公园入手寻找线索。武上已经先将一张照片送到刑 侦科研处,请技术人员进行计算机分析处理去了,还没有反馈的消息。现在,武上 他们就只能依靠原始的放大镜费劲儿地辨认着。 如果能从女人的上衣胸口处缝着的标志上看出点儿什么,就不难确定她的身份 了。桌子上的系列照片都是公园事件的前一天,也就是9 月11日的下午三点左右拍 摄的。因为这一天不是休息日,这个时间段应该正是上班的时间,穿制服的女人应 该不是从远处来大川公园的。很有可能是因公外出路过公园的,也可能是忙里偷闲 跑出来散步的。 “是不是川——繁啊?” “繁荣的繁。” “对,像是川繁——重机。这几个字笔画真多。” 这时,会议室的门嘎吱响了一下。武上抬头看时,开门进来的是秋津。 “讯问已经结束了,我把磁带拿来了。” “噢,谢谢你。” 秋津一边关门一边对武上说道: “武上君,你不见见吗?” “见谁呀?” “老大爷呀。你难道不想直接和他谈谈吗?” 武上看见墙上的时钟已经下午两点多了。问道:“老大爷还在吗?” “在,他还在谈话室里呢。” “是你留他的?” 秋津说:“我是想,也许武上君想见见他呢,现在不是正好吗?”秋津说着皱 起了眉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事可真够老大爷呛的,没办法,看着他真觉 得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