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楼整层是一个大厅。光线比下面亮多了,但也亮得有点儿怪。 不是那种白色的光亮,而是灰蓝灰蓝的,就像要下大雨之前的那种光亮。 而外面真的好像要下大雨了。 楼上的三扇窗子都敞开着,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是铅色的,云彩压得很低很低。 天变得真快,刚才周洁进楼时,外面还是晴天,一下子就阴下来了。 周洁站在楼梯口,屋顶很高,好像比一般的屋顶高出两倍,使整个房间显得空 空旷旷的。 大厅的四周摆着一排排小椅子、小桌子。 西边,挨着墙壁放置着一排东西。那儿的光线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孩子睡的小床? 周洁记得,小城在幼儿园,睡的就是那种四周有栏杆的小床。 只不过,他们睡觉的地方和玩的地方是分开的。不像这里,都在一个大厅里。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三个孩子不声不响地在中间的地板上玩耍,刚才周洁看 见的大脑袋男孩儿也在。 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游戏,像是在玩折纸,又像是用橡皮泥捏什么东西。 三个孩子低着头玩,围成半圈,背朝着他,好像根本没听见周洁上来,就连刚 才在楼梯上看见她的大头男孩儿,也低着头,老实地坐在那儿。 在这么大的房子中间,只有三个孤零零的小孩。周洁突然产生一种孤独的感觉, 这个幼儿园的孩子怎么这样少? 也许今天是星期六,大部分孩子都被家长接回家去了? 周洁记得小城在幼儿园,有一次,星期日,她接小城去的晚了,只有一个阿姨 带着小城搭积木,小城那孤零零的难受劲儿,她到现在也忘不了。 现在,大厅里只有三个孤零零的孩子,没有她的小城。 叫朱赢的男人塞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在这里可以找到小城。 她的小城会在这儿么? 还有,这里怎么光有孩子,没有阿姨?阿姨在什么地方呢? 周洁突然不自在起来,感觉有人在看她。就在这屋子里,在她附近。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猛然发现,就在她身后的楼梯口旁边,有一张桌子。 桌子后面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长长的头发遮住半边脸。 刚才上楼时,她怎么一点儿没看见呢? 白衣服的女人不声不响望着她,静静地立在她身后,可能望了好一会儿了,连 一点儿喘息声都没有。 “你找谁?”白衣服的女人终于说话了,声音低低的。 “我来找幼儿园。”周洁慌乱地回答,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先不说找 小城。猛然说出找小城的事情,会让别人觉得很怪,很可能什么事情也探听不出来。 她可以装作为孩子找幼儿园的母亲,先把这里的情况了解清楚。 周洁又说:“我来为自己的孩子找幼儿园的。” “这儿就是。”白衣服的女人说。 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周洁觉得她的脸特别白,白得简直有点儿可怕,不是那种 正常的白,而是那种颜色暗暗的青白色。相比之下,她身上的黑色长发给人的感觉 倒好一些。 女人的眼光也是怪怪的,怪在哪里,周洁一时说不出来,但让人十分不安。 “你的孩子想入托?”女人盯着她问。 “我想找好一点的幼儿园。你们这儿的条件好像,”周洁吱吾着。 “这里的条件很好。”女人肯定地告诉他。 周洁不作声,只是转脸向周围望望,她用眼睛告诉对方,这么破烂的幼儿园, 还说是最好的? “我这里的幼儿园肯定是最好。”白衣服的女人又一次说。 “砰!“大厅的中间发出了响声。一把椅子被碰倒了。 是三个孩子那里出了问题。他们本来玩得好好的,现在突然有两个发生了纠纷。 大头孩子和另一个女孩在吵。为了争夺一只折好的纸燕子。 女孩子说;“你为什么抢我折的纸燕子?” 大头孩子说:“你用的是我的纸。” 女孩子要夺回自己折的纸燕子,大头孩子站起来就跑。女孩子在后面追。 两个孩子朝这边跑来了。 周洁又看见了他们的眼睛。 大头孩子的眼珠是白的! 后面那个女孩子的眼中也是白的! 他们的眼睛都是白的,眼眶里都没有黑眼珠,只是两个白白的洞。 难道这个幼儿园专门招收眼睛有毛病的孩子? 她的小城是因为有毛病也被弄到这里来了? 周洁看第三个孩子,如果第三个孩子的眼睛也是如此,那她的判断就是对的。 周洁吃了一惊,她发现,第三个孩子的姿势很特别。刚才他同另外两个孩子混 在一起,周洁没有注意。现在看出这孩子的古怪了。 第三个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背对着她,只穿着一只鞋子,是那种带带的 皮凉鞋。他上半截身体直直的,两只胳膊悬在半空中,就像雕塑一样,定定的凝滞 在那儿。 这孩子会是她的小城么?从背后、又是坐在地上,很难作出判断。 周洁的心激跳起来,她想过去看看,还没来得及迈步,大头男孩已绕到了她身 后,女孩子也已跑到她跟前。 “扑腾,“女孩子被一张椅子绊倒了,正好摔到了周洁的旁边。 周洁蹲下身去扶她。她的手摸到了女孩的手臂。 啊,好冷啊,就像摸到了一块冰。 女孩的手怎么这样凉啊,就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周洁的脸,那手也是冰冷冰冷的。 “不许胡闹。”白衣服的女人上前一步,一把将女孩儿扯开,“去,回到你原 来的地方去。” 女孩儿和大头孩子立刻被吓的蔫蔫的,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坐到了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旁边。 周洁想走过去看。 白衣服女人却拦住了她:“你的小孩儿多大?” “三岁,啊,四岁。” “你的小孩儿多大年龄你都不知道?”白衣服女人冷冷地问。 “不,不是我的小孩。”周洁慌乱地解释,“是我同事的小孩儿。你们这儿还 有空余的床位么?” “这儿的床位很富余。”白衣服女人笑着,“来,登上他的名字,我们这儿都 是住宿的。我马上就给他准备一张小床。” 白衣服的女人走到桌子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说:“你就坐在这儿写, 我马上给小孩儿预备床位。” 白衣服的女人说着,急匆匆地跑到大厅另一边去预备小床了。 周洁拿着本子。本子很新,却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一种发霉或腐烂的气味。 周洁在本子上胡乱写下了“沈丹丹”三个字,这是她的同事李楠的孩子。她脑 子里还在想:坐在地板上的男孩儿会不会是小城呢?白衣服的女人为什么不让她去 看? 她一定要去看看,她迅速地绕过桌子,向着三个孩子走去,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的脚步很急,大头男孩儿和女孩儿都听见了,转过脸来看她 第三个孩子仍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身体显得很僵直。 是心理作用么?周洁越看越觉得是自己的小城。她在心里呼喊:小城小城,你 为什么不回过头来,妈妈来看你了。 背对着她的男孩头开始轻轻摇晃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头摇晃的样子很怪,连 着直直的脖子一起摇动。 “小城,小城。“周洁几乎要喊出来了。 男孩子僵直地扭过了脸:脸的样子很可怕,眼眶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睛。不是 她的小城,脸型和额头全不一样。 周洁愣愣地站住了,看见两个空空的黑洞,她又惊恐又失望,不是她的小城, 是个可怕的、陌生的男孩儿。 “你过来看看,小孩身高是多少?这样的小床可以么?”白衣服女人头也不回 地叫,她在大厅另一边在整理着小床。 周洁慌乱地走过去,小床紧挨着大厅的墙壁。小床很特别,不是那种有围栏的 小床,而是中间洼陷下去,四周围着木板。形状挺像长方形的小木箱或是……或是? 她猛然张大了嘴,险些叫出声来。 她看清楚了,那是棺材! 在暗蓝的光线中,白衣服的女人背对着她,摆弄着紧挨着墙边的一排小棺材, 上面雕着花纹的棕色的小棺材。 大约有十个,闪着乌亮的光泽。它们大多数都盖着盖子。只有前四个是掀开的。 白衣服的女人正在把第五个棺材打开,探着头向里面张望:“你的孩子应该是第五 个。这里面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啊,她提到了四个孩子,可周洁只看见三个,第四个孩子在哪儿呢?会不会是 小城?她忍不住问:“第四个孩子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白衣服女人倏地转过脸来,周洁看见了她的眼睛,从进到这房间里来,还是第 一次看见她的眼睛,两颗眼珠是白的:“那个孩子?”女人眼睛里燃烧起凶恶的火 焰,“有点儿小麻烦,不过他会来的,明天就接他回来。他的东西还在这儿呢。” 白衣服女人手伸进第四个小棺材里,拿出了一个小书包。 墙边的光线太暗了,看不清那书包的样子。但周洁觉得就是小城的,她想凑过 去,看得再仔细些。 白衣服女人却把小书包放回棺材里,冷冷地问:“你同事的孩子呢?什么时候 送过来?” 周洁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眼光阴森森的,好像神经极不正常,是个疯女人吧? 疯女人说明天晚上就把第四个孩子接回来,是小城吗?她应该信这疯女人的话 吗? 信不信,她都应该来看,因为这里有小城唯一的线索。 “好,过一个星期,我就把孩子送过来。”周洁敷衍地说。 “不用,你只要把孩子的名字登在本子上,到时候我会用车去接的。”女人冷 冷地说。 周洁转身匆匆地往楼下走,背后没有声音,她一直没回头,但她能感觉出白衣 服女人一定在背后看见她,用那种阴冷阴冷的目光。 下了楼,她看见了科隆,科隆一直在门口等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科隆的眼光也怪怪的,和往日不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