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天●第一夜 去白亭岛度假的建议是林乐峰提出来的。 白亭岛是他的老家,他爷爷辈之前的祖先都是在那里出生老死的。他的父亲当兵离 开了那里,转业到了深圳,当了几年某建筑公司深圳分公司的头头,后来自立门户,成 了经济浪尖的弄潮儿,很快地跻身于千万富翁行列。 林乐峰的父亲在深圳安置了富丽堂皇的家,自然要接父母安享晚年。不料,老头老 太住不到三天,就大呼住不习惯:席梦思床太软睡不着觉,吃的海鱼不够新鲜,城市里 太嘈杂……吵着要回那个白亭岛,林乐峰的父母苦劝无效,只得从了他们。 彼时林乐峰才十岁,着实想不明白,那小岛没有通电通水,没有任何的现代化设施, 老人家为何眷恋不舍?每次父亲带他到岛上看望爷爷奶奶时,他总是十分不情愿,上个 厕所屁股都被蚊虫咬出十个包。何况还远离电玩,远离摩登的现代生活,岛上的日子跟 坐牢没有两样。偏生林乐峰的父亲是孝子,每年都会抽空三四次去岛上小住,陪在父母 身边聊敬孝心。林乐峰作为长子长孙,自然也要随在身边,让老人家儿孙绕膝享天伦。 到了林乐峰十二岁时,去白亭岛度假不再是件难以忍受的事了。那时候他父亲身家 千万,穿金戴银,成天山珍海味,出入有车,家中有两个佣人,一想到父母还住在祖辈 留下的破石屋里,喝着雨天接的水,就惶恐不能入眠。只是老头老太不愿意离乡别土, 而自己也不可能抛下如日中天的事业去承欢膝下。想来想去,只能在物质生活上对老人 家进行补偿。于是派了自己手下一支工程队到了白亭岛,费时两月修建了一座石头别墅, 还安了发电机、水泵,修了化粪池。照着城市里的规格给老头老太重建了个家。 林乐峰的父亲不能时时陪在父母身边,一到寒暑假,便把林乐峰送到岛上,让两老 人含饴弄孙。这可苦了林乐峰,尽管两老人恨不得将心肝掏出来送给这位长孙,可他还 是不乐意,直怨自己不能长出翅膀飞离白亭岛。不过那时,林乐峰也长大了,懂事了不 少,虽然骨子里的拧劲还在,面上却懂得哄着老人家。 林乐峰对于潜水的热爱也是在那时萌芽的。岛上的生活枯燥,同龄玩伴他嫌他们愚 蠢土气,可想而知,一个国际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与一个孤立小岛长大的孩子,无论 眼界谈吐都是有天壤之别的。他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就跟随爷爷成天在海里潜水,深 深地吸一口,然后一个猛扎埋进海里,睁开眼,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在眼前盈盈展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乐此不疲,深吸一口气,潜入海底,然后再浮出水面,再深 一口气,再潜入海底……直到倦得象被潮汐推上岸的鱼,翻着白肚皮躺在沙滩上。 到了大学,他真正对潜水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接受了正规的潜水训练,并参加国际 潜水协会(CMAS)的资格考试,目前是三星潜水员。因为潜水,林乐峰对白亭岛产生了 真正的感情,他总是自豪地说:我是白亭岛人。然后再补一句:你会潜水吗?白亭岛的 海底峭壁非常美。接着,他开始手舞足蹈地形容那峭壁如何美,潜水时不用戴脚蹼,顺 着它的气流就象飞一样。 他说的话大部分人都听不懂,不过唐绍一定懂。唐绍不只是潜水员,而且是执证的 潜水教练,三十出头,身材健硕,相貌并无出众之处,不过浑身散发一种男子气息。他 一上船,与他第一次见面的陶颜与朱沁蓝忍不住连瞅了他几眼。 陶颜是石宁的好朋友,也是因为石宁认识了林乐峰。她对潜水的兴致并不高,原本 打算要去西藏的高山草原消磨夏日时光。因为同行的旅伴临时公差,只得将驾车游西藏 的想法暂时推迟。昨晚石宁一番鼓动,今早她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就上了船。 陶颜的加入,令石宁喜出望外,她有恐水症,不能肺潜。而林乐峰、朱沁蓝、唐绍、 于重元全是潜水发烧友,他们的节目大多围绕潜水展开,石宁正担心自己被孤立,旅途 无趣。现在添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陶颜,白亭岛之旅又重新变得妙趣横生了。及待上了 船,发现林乐峰还带了个小伙子,陶颜没见过的。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潜水新结识的朋友。 林乐峰为人极为爽快,时常呼朋唤友,新朋友如走马灯般,一点也不出奇。苏克年 岁与林乐峰差不多。可能是不熟的缘故,他少言少语,但笑容灿烂迷人。 一行七人在今天凌晨三点登上了泊在深圳蛇口港的轮船,轮船突突突地离开了静谧 的港湾,往东南而行,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旅途的初期邂逅不少船舶,有渔船、客 轮、集装船……渐渐地,遇到的船舶越来越少了。陆地远去,人迹渺然,阳光无遮无拦 地洒的处处都是薄脆的金色。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传送万里。 一整个下午,基本没有遇到任何船只,薄暮时分的海有种沉默的温柔,陶颜站在甲 板上,小脸晒的红红,眺望着这片空旷的海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毛姆在《远东航船》 里的一句话:辽阔的大海空空荡荡,没有其他船只航行,他们象是在穿越一个空寂世界。 一刹那,陶颜心里也有这种感觉,空寂两字满满地占据她的心房。但是没多久,这 种感觉就被身后的笑声冲淡了。 陶颜回过身来,看着眉飞色舞的林乐峰。他长得精神,古铜色的皮肤拜长期潜水所 赐,眉眼俊秀,一笑起来,牙齿雪白。而且他的口才好,又喜欢说话,任何时候都是人 群的中心。现在其他人或站或立围在他身边,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潜水的乐事。 “将来,我要将它建成诗巴丹岛……”林乐峰踌躇满志地说着。 陶颜知道诗巴丹岛对于潜水爱好者来说,就如朝圣者心目中的麦加圣地。林乐峰的 父亲林海祥因为身体长期抱病,已慢慢地将公司的管理交给林乐峰。如今房地产业已大 不如前了,而且国家宏观调控的厉害,林乐峰有意转投旅游业。第一个计划就是要将白 亭岛开发成为一个度假天堂,潜水是主打休闲项目。 正说的起劲的林乐峰忽然停住了,手指着前方,说:“到了。”大伙儿齐齐偏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远处,金光闪闪的水波托着一个翠绿色的岛屿,岛屿最高的 山峰因为风化的厉害,呈白色凉亭状,林乐峰说过,这就是白亭岛名字的由来。 船上的各位都是见惯场面的人,还是觉得白亭岛美的惊心动魄,落日红通通地挂在 它的前右方,下弧已沾了水,这种画面都市里几时曾见过? 林乐峰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再次聚到自己身上,表情严肃地说:“我必须告 诉大家一件事……”他故意卖关子,目光在众人不解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顿地说: “岛、上、闹、鬼。” 六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面面相觑。这时,林乐峰却扑噗一声笑了。大伙儿知道上 了他的当,笑成一团。方才面无人色的石宁挥起粉拳,对着林乐峰一阵猛敲。欢快的笑 声一串串地落在海面上,然后沉了下去。 太阳很快地没入水中,黑暗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了天地。湛蓝的海水变成了暗绿,海 底微光透上来,象是无数只眼睛在窥视。白亭岛已在眼前,但不复翠绿,黑森迷离中, 星点灯光摇晃不定,象是坟头飘浮的磷火。 轮船将七个人送到码头上,御下大包小包,又在马达的轰鸣声里离开了白亭岛。 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守在码头边,看到林乐峰,讷讷地过来打招呼。林乐峰叫了一 声:“阿伯。”然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哥们,姐们,这位是福伯。”方才在船上, 林乐峰就已经说过了,福伯是白亭岛原住民,算起来与林乐峰父亲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 戚关系。自从林乐峰的爷爷奶奶四年前双双过世后,林家的白亭岛别墅就交给福伯打理。 几天前,林乐峰托渔船捎了不少东西到岛上,顺便也告诉福伯度假的日期。 大家纷纷打招呼:“福伯,你好。”福伯木呆呆地点着头,看得出来他不善言词, 看到这么多人好似有点手足无措。 大伙儿一鼓作气将东西搬到了别墅。别墅离码头并不远,林家还特意浇了一条水泥 路,行李车的轮子与粗糙的水泥路摩擦,发出刮锅般刺耳的声音。有些小孩子在路边探 头探脑地张望着,大人则在自家院子里,目光幽幽地追随着这帮年轻人。 林家的别墅离本地人的民居群有些距离,大概是为了清静和保护隐私的关系。别墅 没修围墙,因为当时林乐峰的爷爷奶奶强烈反对,都是几辈的老邻居,修围墙有伤感情。 别墅左侧面还有块极大的平地,浇了水泥。林乐峰介绍,以前他奶奶就喜欢坐在这 里,跟其他老人一起织网,晒鱼干。 看到别墅的外围条件,石宁有些失望,感觉跟个深圳关外的农民自建房一样。不过 别墅的内部倒是造的十分舒适,厅里、房间铺了大理石,房间的地面另外铺了地毯。颜 色搭配也好,雪白的墙,紫檀木的门,棕黄色的真皮沙发……富丽不失格调。 福伯已准备好了饭菜,撂在餐桌上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大伙儿足足坐了一天的 船,早累了饿了。一窝蜂地挤到餐桌边,筷子瓢羹相交,叮叮作响。 福伯凑到林乐峰面前,细声说着什么。林乐峰边吃边听,然后说:“没事,阿伯你 回家去,不用担心我们,你看我们这帮人,都快三十了,有什么自己不能照料?”其他 六人虽没有听到福伯同林乐峰说什么,从林乐峰的只言片语里也能估出大概,纷纷附和 :“对呀,福伯,你回去吧。” 福伯看了看这帮都市青年,又低声说了句:“那我走了。”林乐峰刚喝了一大口汤, 腮帮子鼓鼓不便开口,对着福伯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福伯稍稍迟疑了几秒钟,悄无 声息地离开餐厅,到大门口时,又回过身来看了看餐桌前抢作一团的年轻人,黝黑的脸 上没有一丝表情。 吃过饭后,林乐峰从贮藏室里找出麻将桌,摆在客厅里,朱沁蓝、于重元、苏克、 林乐峰四人大战。唐绍、陶颜、石宁三人观战,皆外场买马。广东麻将最是简单,没有 什么复杂的规则,点炮自摸很随意。 林乐峰手风不顺,打了十来圈,就他一人在输。他顿时失了兴趣,双手一推,把位 置让给了石宁,坐在旁边当狗头军师。临着他坐着的是陶颜,她不爱麻将,早倦了。便 拉了林乐峰聊天,先是说着一些白亭岛的闲闻趣事,扯着扯着远了,就说到了鬼故事。 陶颜想起林乐峰方才在船上的恶作剧,说:“刚才可吓我一跳。” 林乐峰狡黠地眨眨眼睛,“这就吓着你了?还有更厉害的呢。” 陶颜虽然胆子不大,好奇心却极重:“哦,还有什么厉害?”林乐峰卖关子,摇了 摇头,“不能告诉你,晚上你睡不着觉,那不全是我的罪过。” 几句话早将陶颜的好奇心吊到半空了:“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说,晚上我照样睡 不着。” “这可是你自找的哦。”林乐峰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说:“刚才在船上我可没 开玩笑,这里真的闹鬼。”恰在这时,一股海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生生地打在陶颜身 上。她激凌凌地打了哆嗦,眼前的灯光忽的虚了,嘈杂的麻将声也远了。 “是海鬼。你听说过海鬼吗?” 陶颜惨白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林乐峰继续压低声音说:“我见过它们。那年我十 三岁,有一天我生我爸的气,一个人跑到沙滩上玩到天黑,忽然看到一个人样的东西站 在不远处,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发亮,死命地瞪着我……”林乐峰努力睁大眼睛凑近陶 颜。后者忍不住身子后仰,撞到了朱沁蓝身上,又发出一声低呼。 这会儿,陶颜与林乐峰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大伙儿早停了麻将,竖直耳朵听林乐峰 讲海鬼。“我当时才十三岁呀,沙滩上就我一个人,双腿直打哆嗦,差点就尿裤子了… …” 三个女人紧张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我爷爷见我这么久没回家,就过来找我。他可能预感到了,所以没打电筒,提了 盏红灯笼。他把灯笼往海鬼的方位一扔,呸了一声,大叫:滚,别搞我孙子。灯笼落在 地上立刻烧起来了,那海鬼好似怕火,一晃没了踪影。爷爷就冲到我身边,抱住我掩着 我的眼睛,还叫我千万不要回头看。我一边走,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名字:林乐峰,林 乐峰……很亲切,就象我同学在叫我一样。要不是我爷爷使命地抱着我,我都忍不住要 回头了。” 三位女士齐齐呼了一口气。朱沁蓝比较胆大,问:“那海鬼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 吗?” “我没看清楚。不过有看清楚的人说,男海鬼跟女海鬼不一样,男海鬼都很丑,眼 睛很大冒出绿光。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浑身上下湿漉漉,任何时候都是,不停地往地上 淌水,一会儿地上就是一滩水了,它们手指触到的地方也是一滩水,总之……” 电灯忽地熄了,乍降的黑暗又引起三位女士的低声惊呼,林乐峰收口不语。各人的 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凌乱。唐绍拧亮电筒,说:“没事,应该是发电机没油了,或是没水 了。” 于重元反驳:“怎么可能,你半小时前不是去加过水吗?”唐绍不接话茬,径直说 :“我再去看看就是。”言毕,电筒晃出一圈光晕,他往后门走去。 “他胆子好大呀。”女士们赞叹不已,唐绍的形象倏然高大了不少。 发电机安在别墅后的一个小房子里,为防止噪音扰人,小房子安了隔音设备。门没 上锁,因为发电过程中,要不断地添油加水,来回锁门太麻烦。唐绍走到小房子前时, 一眼瞥见旁边的灌木摇晃的厉害。他没当回事,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小屋里铺了地砖,因为发电排出的废气和热量,房间里的又闷又臭。唐绍的手电筒 照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油缸里还有八成油,水缸里还有半缸水,发电机怎么无缘无 故自动熄了火呢?他将手电移到旁边的工具箱,寻找扳手准备重新发动。木质的工具箱 上好大一滩水渍,唐绍心中一动,手电筒照着脚下,脚下也是一大滩水。 “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浑身上下湿漉漉,任何时候都是,不停地往地上淌水,一会 儿地上就是一滩水了,它们手指触到的地方也是一滩水……”林乐峰的话在耳边回响, 唐绍背脊发凉,心跟着抽紧。 他顾不得发动发电机,快步离开小房子,走到别墅的后门,伸手拧动门把,却又飞 快地缩回手。电筒对着门把一照,银色的门把水渍淋漓,他的手心也是一把水。他倒吸 了一口,又记起自己刚才明明没有关门。 海风飒飒地拂过灌木,发出一种怪诞的挤挤攘攘的声音。唐绍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 子,大力地拍打着门板,嘭嘭嘭。 门很快地开了,于重元举着一支蜡烛,眯着眼睛躲避着手电筒的光芒,大叫:“兄 弟,干吗照我眼睛呀?”唐绍放心地垂下电筒,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门怎么 关上了?” 于重元想了想,“可能风吹的。”说完又觉得不对,如果是风吹的,关门声会很大, 事实上刚才屋里六人没有谁听到关门的声音。但他的心思只在这小疑点上一转就滑过了, “还没电,发电机坏了?” 唐绍摇头,高声呼林乐峰的昵称:“峰少。”一会儿,林乐峰跑到门口,兴高采烈 地叫嚷着:“咋了?咋了?” 唐绍拉住他手,“你过来。”两人一起往小房子走去。于重元举着蜡烛也要跟上, 不料唐绍回头阻止他,“你别过来了,在门口等我们。”林乐峰收敛脸上笑容,与于重 元交换了诧异的眼光,心想:唐绍怎么了? 进了小房子,唐绍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先发动了发电机,轰轰的马达声顿时充塞 了整个小房子。林乐峰皱紧眉头,他不喜欢噪音,想着要退出去,却被唐绍一把拉住, 指着地面,又指着工具箱。林乐峰不解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工具箱,忽的明白了唐绍的 意思。 两人先后出小房子,站在后院里说话。唐绍低声说:“你说的海鬼是真的吗?”林 乐峰先是沉默,然后哈一声失笑,说:“在海边都有海鬼的传说,很古老了。至于我碰 到海鬼,那是编出来吓颜丫头的。” “那两滩水……”唐绍欲言又止。林乐峰截了他的话,“可能是水蒸汽从天花掉下 来吧。”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发电过程中会不断产生水蒸汽,在天花冷却后就会掉回 地面。只是这一滩水莫免也太大了吧。两人心头都觉得不安宁,四野遛跶的风滑过枝头, 窸窸窣窣地钻进毛孔里。 于重元握着门把,不耐烦地喊着:“兄弟,快进来呀,再来打几圈。”唐绍与林乐 峰相视一眼,一起走进屋里。唐绍特别留意了屋里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他 释然。 七人玩到十一点多,分配房间睡觉了。别墅总共有四间房,林乐峰与石宁一间,陶 颜与朱沁蓝一间,于重元与苏克一间,唐绍单独一间。七个人排队洗漱,好一番闹腾, 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各归各屋。白亭岛林家别墅总算安静下来了。 不知为何,陶颜眼皮跳个不停,虽然她早就倦了累了,可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稍 有动静就惊起一身寒毛。与她同床的朱沁蓝困得不行了,可每次刚进入朦胧状态,身边 的陶颜蓦然身子一颤,她也跟着惊醒。如此三番两次,她有些受不住,不无埋怨地同陶 颜说:“快睡吧。别转来转去的。” “蓝蓝,你有没有发现?唐绍去弄发电机回来后,脸色不太对劲唉。” 迷迷糊糊的朱沁蓝唔了一声,“有吗?” “有,当然有。”陶颜清楚地记得唐绍进屋后,表情僵硬,身子也僵硬。后来别墅 里稍有动静,他就紧张地东张西望。有一次陶颜迎上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里面藏着警 惕和害怕。“蓝蓝,你不觉得这个岛晚上看起来好诡异吗?”回答她只有朱沁蓝细细的 鼻息。 陶颜叹了口气,尽量地平躺床上,避免一转身惊动朱沁蓝。人在黑暗中,目不能视, 耳力会变得特别好。此时陶颜也一样,她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上响起。一 直在走,一直在走,来来回回……陶颜便在漂渺的脚步声里慢慢地入睡。 “泼啦泼啦……”陶颜惊醒,心跳如雷。泼啦泼啦声还在响,原来起风了,窗帘被 刮得异响不断。陶颜转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只是那泼啦声不绝于耳,搅得 她心烦意燥,不能安眠。而身边的朱沁蓝呼呼大睡,象头猪一样,真叫人妒忌到抓狂。 无可奈何之下,陶颜跳下床去关窗子。外面的风好大,天幕惨淡,墨云翻滚。周围 黑得很纯粹,一点灯火便非常夺目。那时,陶颜还有些许睡意,也没细思,一见红红的 一点火光,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烛火摇晃,忽明忽暗,照着一黑发女子。 陶颜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她在一屋内,敞着窗子。她坐在窗前,侧身对着陶 颜,正在梳头发。头发很长,她梳的很慢。陶颜当时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嘀咕: 快点梳,快点梳。 她梳得很慢很慢,捏着梳子的手白生生的。陶颜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 知何种缘故,她的脑袋锈掉了。眼前的情景:三更半夜,风势浩大,有女子临窗梳长发 …说有多怪诞就有多怪诞,而她还看得津津有味。 那女子以每秒一毫米的速度继续梳头发,陶颜的心好似就在她梳子下,骚痒难耐。 终于看到临窗女子将梳子拉到下面,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舒畅了许多。那女 子已梳完头了,起身关窗,烛火在她背后打出一圈淡光。她的脸容背着光,陶颜看不清 楚,依稀中那女子好象朝她看了一眼。 陶颜看着两只白生生的手勾着窗子,然后合拢,那点灯火倏忽而没。陶颜再次吁了 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喜悦的笑容,两眼直楞楞,身子也直楞楞,打开房门,悄无声息 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