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蝴蝶或水仙 李遇柳永远忘不了那个木棉花开的春天。那是大一的下半学期,学校在长长 的宣传栏上搞一次手工制作比赛。他从食堂打了饭,漫不经心地往宿舍走。他的 胃一直不好,吃了几口就放下来,想着回宿舍拿胃药。 玻璃的宣传栏上贴着千姿百态的贴画,都是上个周末大家去植物园里采回的 标本,大多是蝴蝶标本,被粘在各式野草干花中,拼成漂亮的图画。李遇柳对这 类东西没什么兴趣,把好好的昆虫压成画,铸成琥珀,生命成了尸体,有什么好 观赏呢?只能展示人类的残忍。不过积极参加活动的总是只有大一大二的学生, 所以参展的人多数是他认识的,他一路走一路看了下去。突然他看到了小小的一 行诗:我曾存在于山野/ 我曾存在于稻田/ 我曾是蝴蝶或水仙那一刻他被震撼了。 诗的后面署名杜蔻。“豆蔻年华”,名字都透着美好。他发誓要认识这个名字后 面的人。他预感他跟这个娟秀字体的女孩会有什么发生。经过打听,他很快就认 识了那个瘦小但五官精致的女孩子。 操场边那棵大大的木棉树正开着红硕的花朵。幸好有木棉花,广州的春天才 有那么点春天的意思。树下,他跟她第一次以约会的形式见面。那时候他感觉真 幸福。她同意试着接纳他。他牵着她的手,绕着校园一圈又一圈,从日出走到日 落,走到深夜。走了三年。有一天,走到一个围墙的缺口时他抱住了她,撬开她 封闭的嘴唇。他解开她上衣的扣子,亲着她小小的结实的乳房,左边右边左边右 边左边右边……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狂热地喜欢上她。他们根本来自不同的 两个世界。他的父亲是一个快乐的邮递员,是远近出名的孩子王,自行车后面常 跟着一堆打闹追逐的小孩子。母亲在银行上班,家里总是飘着她开朗的笑声和有 些走调的小曲。他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就算有烦恼,也只是偶尔 尝了一下糖,觉得不够蜜那么甜。而杜蔻,虽然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从她只 言片语中,还有她的老乡那里,他也基本知道了她的故事,知道了她性格的发源 处。 她的母亲是一个懦弱而暴躁的农村妇女。懦弱是针对她父亲,暴躁是针对所 有其他人:情敌、邻居、村民,包括她唯一的女儿。她父亲是水果商人,在他发 财之前,就跟村里其他好几个女人有染,常常是她母亲在地头井边找那些女人疯 狂撒泼,互相撕扯头发、吐口水,然后自己的男人闻讯赶去,将她打得头破血流 拖回家。她父亲的生意做开后,因为水果的地方性和季节性,开始整月整月地不 回家,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他或许也给过家里一些钱,因为那两年她家 买了很大一块地基,做了一栋二层的小楼,还有宽阔的后院。房子框架刚搭好, 突然间又停下来,十来年再没有装修。她妈在没有装玻璃的窗上糊上了厚塑料膜, 母女俩的日子就这么惨淡地过下去,男人再没有回来过。 其实在小楼建成之初,她父亲还回来过一次。那是他最后一次回家,还带了 一个头发烫成鸡窝一样的女人。她们家只有两张床,一张是杜蔻破旧的小木板床, 另一张是她父母的。那些天那个女人一直住她们家,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睡的。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妈趁着他们外出,将那骚女人所有的衣物、行李全拿到门口 一把火烧了。那个女人又哭又叫,朝她父亲叫嚣着没离婚别去找她,气急败坏地 走了。她妈自然又得到她父亲的一顿好打。这之后他再没回来了。 知道她的故事,他胸中多的是爱怜。她偎在他怀里象一只被收留的流浪狗, 常常没来由地抖动或低沉的呜咽一声。而且,她总是做恶梦,总是叫喊着救命把 自己吓醒。她的室友对她颇有微词,常有人建议她去吃些忧郁症的非处方药,实 在排斥药物的话就多吃甜食:水果(特别是香蕉)、巧克力、牛奶什么的。他从 不相信她是不正常的,她只是缺少爱护而已。于是他在校外找了房子,每晚抱着 她睡,她受到惊吓时,他把手掌摊开到最大,紧紧贴着她的背,告诉她有他在。 那时他还只是学生,房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利用所有的休息时间,同时带了 4 份家教。后来他甚至觉得,他们的组合中,怜比爱更多一些。她永远是需要他 照顾的对象。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做爱的时候——那是他的第一次,也是她的 第一次,卸去所有的包装,赤裸的他趴在赤裸的她身上,手盖着她的手,脚覆着 她的脚,肚子压着她的腰。他以为他们是完全咬合的一对齿轮,却突然有那么一 天,她说她爱上一个谋面一次的网友,再然后,她不辞而别。 顺着她的通话记录,他很容易地明白了那个人是他的上司陈优。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爱上陈优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得漂亮。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