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李忠良活着从天水回来的事,很快传到了张交管的耳里,他想这消息像是火, 是用纸包不住的,要稳妥地处理好这案子,关键是省牧种场那边。于是,他又打电 话,让乔主任赶紧过来,先提前和他切磋切磋这事处理,还叫他来时一定要带些押 金,谁料,他就不吃这一套,不但没有带押金,反倒憋了一肚子气往张交管身上泄。 “你光叫我们拿钱、拿钱,我们没有开银行!出钱也要讲道理,人死了又活了, 借的安葬费退不退。”乔主任振振有词,愤愤地问。 张交管挺着臃肿的大肚子,坐靠在深红色的木椅上,脑袋却若有所思地想着如 何回答对方的责问。 “发生事故那天,李忠良是为了躲避狼狗,才碰上了我们的车,这狗的主人有 没有责任,你光叫我们拿钱,我们不能稀里胡涂地出钱。”他质问的口气更加生硬 冷噘,脸被挣得通红。 两次质问,使张交管大为震惊,他陷入了极度的尴尬和被动僵局。然脑子里却 盘算着两件事:一是李忠良人死了又活着回来了,安葬费已领走,怎么能追回来; 二是李忠良为了躲避狼狗,与车相撞,狗的主人有无责任。这些确实是很伤脑筋的 棘手事。 当初,尸体刚从水渠里打捞上来才半天,李忠良妻子就认领走了,使他省心多 了,也不用在报纸广播电视上发寻尸启示花钱。可后来这事的结局辗转多变,认领 错了尸体,再有人要认尸,这可就麻烦大了。至于狗的主人负什么责任,太鲜见了, 多搁几天,也无关大局,国家又无明文规定。 张交管想着也就顾不上他那张光彩耀人的脸面了,他不禁对乔主任说了一句坦 白的谦意话:“这些问题与我们处理不当有关,咱们以后再说吧!”这话像堵在嗓 子眼儿的一口粘痰,一吐出来,心里也舒坦多了,眉头上那皱巴巴的样子,似乎也 平展得多了,那天那两人的切蹉,就算乔主任给了张交管大面子了。最后还是以张 交管的恭手抱歉而结束的。 这桩案子,李忠良家里只管从交通监理所拿钱,可这钱全部都是从省牧种场那 里挤出来的,监理所是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的说客,两家经济赔偿的事说好了,挺 体面的,说不好了就是孙子。可出了门,他们就威风八面了。在那几年他们出门时, 常带着一对红绿旗子,一旦步入公路,当机动车驶来,就微微挥动一下红旗,此时 就如同如来佛展开了他那硕大无比的手掌,将车辆尽收在小红旗之下。在此期间, 我还听到一些趣闻:他们竟然连省革委会付主任坐的卧车也敢档,也敢坐,坐在车 上还故作镇静的和省领导侃谈青蛙肉的问题,车子坐到省委大院儿,还能兜上几圈 ;把副市长的小车档了,竟敢让司机驾车去追逃费的车辆,副市长不让追,居然扣 了司机的驾驶证。然遇上了几起麻缠事,他们就傻了眼,老是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后来他们中有几人就发生了震惊全国的“长安、临潼事件”,就成了报纸上所说的 “路霸”。再后来他们就遇上了国家体制改革。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当了公安交通 警察;另部分人走了交通征稽部门。 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因为错认了尸体而这样荒唐的结局而告终。尸体究竟是 谁家的,总得有个归宿。于是,张交管寻思再三,只好让新闻媒体发了认尸告示。 认尸告示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这个18000 多平方公里的中等地区。传 递消息的人大部分都说了些没有走样的真话,可有些人的嘴,就像把货真价实的东 西当赝品卖了似的。传说李忠良死了又活了,后来又死了,变了人样,国家才发了 慌,很快又发出了认尸告示。种种不实之词,把一个原本就很真实的消息,越描越 黑。这些固然也成了张交管的一块心病。 要重新辨认这具尸体,就得把死人从坟墓中掏出来。可掘坟这事,是郭家堡老 先人多少辈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忌讳,因为怕冲了他们祖坟上的脉气。尤其是田组长 心里不搁事,这消息一钻进他的耳里,就气得他蹲在碌碡上只管抽闷烟,他抓耳挠 腮,寻思着:不管有多大的忌讳,也不能和政府对着干,只能听政府的才是上策。 因而他狠了狠心,做了决定:挖坟。 挖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法医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三人捂着大口罩,像在攻克 一项科技成果似的,也顾不得那熏天的腐烂臭味,一刀一刀地把尸体划开,用刻度 很小的钢卡尺比划过来量过去。照相机闪着灯光喀嚓了个没停。记录员认真地记录 了身高和明显的几个特征,就连身上有几颗黡子,分别在什么部位也都记得清清楚 楚。 法医鉴定报告单刚出来,张交管就诚惶诚恐地把单子当宝贝,揣在怀里,从县 公安局直奔了交通监理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