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从西平台,玛丽咏可以嘹望星空下这个地区的壮观景象。在她的身后,修道院 教堂的大门里飘出威瓦尔第的《四季》的悠扬旋律。 《冬季不是很快的快板》开场。 她屏住呼吸,尽可能轻地推开门进了教堂。参加音乐会的人有一百多个,坐在 长椅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玛丽咏从边上走到南耳堂,尽量不引起众人的注意。在 那儿,她找到了格莱格瓦讲的那扇门,门确实开着。 玛丽咏穿过这扇门,登上一架特别窄的螺旋梯。 她的双腿很快开始表示不满,感觉越来越沉。音乐的醉人回声在这座黑暗的深 井里回荡。 玛丽咏走完了第一串台阶,歇了一分钟后又继续向上爬,格莱格瓦告诉她要爬 到顶。 最后一级台阶前是一扇门,玛丽咏半推开门,跨到另一边。 风立刻扑到她身上,比野兽更加粗暴地嗅着她,抓住她的衣服,弄乱她的头发, 然后很不客气地把她一扔,继续在山墙之间、钟楼之下打转,就像是一头无形的地 狱守门犬在为上帝效忠。 玛丽咏渐渐习惯了旋风。 她细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由尖塔、拱扶垛和小钟楼组成的森林中,它们 从屋顶飞升出来,时合时散,汇成一丛欢快的岩石花束。 大功率探照灯射在精工细雕的墙上,在高大的黑色彩绘玻璃和檐槽喷口破损的 鬼兽嘴脸间射出万道金光。 一座雕琢着花纹的花岗岩桥凌空飞架,把玛丽咏站着的这个小塔和祭坛顶连在 一起。桥身上是一串陡峭的台阶。 玛丽咏使出浑身的力气抓住扶手,冒险而上。栏杆花纹上有那么多镂空装饰, 玛丽咏猜测,整个结构由此会变得非常脆弱。风在抽打,她摇晃得厉害。终于,她 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才逃过了因晕眩坠落的威胁。 她又爬上去一些,在离顶头还有两级台阶时停了下来。 一条高大的身影在等着她。 “花边楼梯,我们就是这样称呼它的,”乔治·凯奥拉兹说道,算是和她打招 呼。 他向她伸出手。 “请允许我……” 她不知该怎么办,最后终于也伸出自己的手,他抓住她的手,帮她向上攀。 “我喜欢登高,它有益感官,激发思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读完日记,今晚, 或者明天,心中疑惑,所以到这儿来沉思冥想。” 他们被风包围着,他不得不叫喊着说话才能让她听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带 她沿着一堵低得让人不放心的护墙走到北侧,这里,风不再像刚才那样缠着他们。 从这里望去,海湾看不到头。 星星在安静的海面留下投影,呈现出一幅没有地平线的画面。 圣米歇尔山飘浮在宇宙的中心。 “我得向你承认,你是个蹩脚的撒谎家,”他说道,“星期四,当我们见面的 时候,你问我山上是否住过一个英国人,假称说是城里的人告诉你的。你的谎话很 可笑,但挺有趣。况且,当时,我还以为你把我认出来了。” “把格莱格瓦拖到你的个人事务中,这不太明智。”玛丽咏攻击道。 乔治先是咧嘴一笑算作回答。 “正相反,正相反……” 然后展开解释道: “为此,他感到自己很重要,因为他是在和一个成年人分享同样的秘密,并一 起来守住秘密。他应该学会了很多东西。这是个机灵孩子。如果不把他算在里面, 他可能还会埋怨我呢。我只是为你们今天的交手感到遗憾。这种情况本不该发生。 如果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拿回日记的话,就不该动手。接着, 他又慌了神。” 他把双手交叉在背后。 “谁也没有受伤,这是最主要的。”他下结论道。 “他告诉我你是谁。我得承认,一开始,我把你当作了杰瑞米本人。” “麦特森? ”他有些愤怒,“我真的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你别搞错了! ” “你曾经也是兄弟会里的人。为什么向我隐瞒这点? ” 裘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你什么也没问我。不管怎样,你早晚会知道,这点不太重要。” 探照灯吸引了一大群小虫子,小虫子招来馋嘴的蝙蝠。 “第一个晚上的谜语是为什么? ”玛丽咏问道。 “哦,这个……出于对游戏的嗜好。也是为了逃避无聊。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 知道,兄弟会冬天要接待一位女隐士。我想给你留下个深刻印象,用比较……别出 心裁的方式向你表示欢迎。我爱戏弄人,如果现实点看问题的话,我也就只剩下这 点本事了。相信我,玩这种游戏,我本来可以相当令人生畏的,我得忏悔,它带给 我一种邪恶的快感。我原本可以和你玩得尽兴,直到生厌为止。这是我的原罪。我 喜欢阴谋诡计,越刁钻越好。我本想和你在一段时间里保持这样的交流方式。” “直到我找到了日记……” “对,这……我承认,这事对我有点骚扰。是格莱格瓦向我透露了一些情况。 找到日记的那个晚上,你去了你的女友贝阿特利斯那儿,你给她看了日记,还跟她 谈起。她的儿子就在边上。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它本不该发生。如果我会魔法的 话,就会把这个故事从你的脑子里洗去。” “你不该把它留在一个谁都能看见的地方。” “阿弗朗西古书库的屋顶阁楼从不向公众开放,某个人到这儿来找一本英文书 的可能性也很小……这本日记是个个人的故事。这是我家的私事。你本不该读。作 为回敬,我允许自己趁你不在的时候去了你的家,我想把它找回来,可惜,你总是 把它带在身边。” 看老人说得滔滔不绝,玛丽咏趁机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为什么日记会在阿弗朗西? ” 乔治作了个不满的神色。 “我想,是出于懦弱。当我来到这里时,在六十多年前,我不愿意在僧房里留 着这样一本日记,担心一不小心有人瞧见了。我把它藏到修道院图书馆的其他书里, 和那些英语书放在一起。事实上,这些藏书很快就被转到阿弗朗西。我想办法让我 这本书和其他书一起被遗忘在屋顶阁楼里。我把它留在了那儿。既没有能力把它销 毁,又没有勇气把它留在身边。” 玛丽咏舔了一下嘴唇,情绪有点激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它留着。它是一件对你父亲的名誉构成威胁的证据。” 乔治欣赏着山脚下海面的平静水纹。 “你通过一些聪明的推理,一直追溯到我这儿,”他说,“然而,在你的逻辑 中有一个错误解释,而且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你竟然会犯下这个错误,连我也感到 吃惊。” 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我的父亲没有犯下任何罪行。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