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场 小车拉着低沉的排气声,仿如一头末路狂奔的铁兽,在雨夜之中拼命的往前赶。 大雨倾盘,在车窗上形成一层水膜,模糊了车内人的视线。甚至乎连那车灯都 仿佛被冬雨阻挡,犹如一把没入虚无的利剑,又被黑暗磨平了剑刃,仅仅能照亮眼 前丁点的视野。 阿闵坐在驾驶室内,不自觉地加速了雨刷的节奏,而腿上踏着的油门,却是一 点也没有随着雨量而减小。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混沌,黑暗中只有他们孤孤单单的在 这样的时分这样的天气下飞驰。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企图扯破厚重如墨的夜色, 可惜永夜芒芒,就算冬雷,也是显得软弱无力。 车内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车子运行时产生的微微路噪,伴随着雨 点敲打的滴滴哒哒声,阿闵聚精会神地盯着路况,车灯反射下,公路上那雪白闪亮 的虚线,有节奏地在眼前一下一下地划过,逐渐延连为带,在黑暗中指引着他们。 一种错觉油然而生,这条无穷无尽的银带,仿佛要通到末日的尽头。 这时他又想起刚才李警官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非常简短,大刘只是轻声应了 一下就放下了手机。 “港口公园!” 李警官没有说明更详细的情况。看来事情紧急,于是就马不停蹄地驱车而来, 外面正下着倾盘大雨,灯光被雨雾压得失去了光彩,热带的活力此刻完全失去了踪 影,与白天相比,眼前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整个三亚犹如一个无人的废墟,黑沉 沉的倍感压抑,就像众人此刻的心情。 阿闵正想得出神,导航系统突然发出了声响,显示设置的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他立即减慢了车速,沿着海岸线慢慢拐了个弯,港口公园宽阔的大门就瞬间呈现在 众人眼前。 远远望去,只见公园入口处,已经横七竖八地停着数辆警车,车头大灯都全部 开启,帮助着现场照明,公园里恍如白昼,花白的灯光映射着雨幕中来来往往的身 影,显得非常混乱。阿闵看见几个身穿白色大褂,一身法医模样的人,正围绕着灯 光的中心-一辆庞大的货车转来转去,在他们旁边,几个身穿警服的工作人员,正 在做着笔录,其余人等则是七手八脚地圈着警示胶带,以最快的速度把现场圈护起 来。 阿闵把车子驶近入口,离远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有条不闵地指挥着,这 人刚瞧见他们,就急步跑了过来,阿闵连忙放低车窗,跟对方点头示意。来人正是 李警官,他还是穿着早上分别时的那身衣服,身上的衣衫都被雨水淋个湿透,那些 伤口上扎着的绷带上,暗红的血迹在雨水中化开成一团团印痕。 李警官随手拿了几件半身雨衣递了过来,众人一一接过,他不等众人穿好,已 经急步在前面带路,四人唯有边穿边快步跟上。室外的空气比车内要寒冷得多,再 加上冬雨倾盘,虽然身处热带的无冬之城,但眼前诡异的现场,亦令得他们不约而 同的打起了寒战。 李警官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道:“这是刚刚发现的,一收到情报就立即通 知你们了......”他边说边把众人领到灯光中心的那辆货车边上。雨一直在下,大 雨把公园停车场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泞烂地。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李警官身后, 一边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辆货车。 这是一台六米长的双排货卡,看上去已经有一定历史,很多蓝色的表漆都已经 老化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铁皮,底盘﹑护杠都已经严重生锈,某些部位甚至有些 许变型,而前面车头驾驶室已经空空如也,货车尾箱则是一节铁皮货仓,此时仓门 紧闭。阿闵注意到,车身上那些陈年泥迹在雨水冲刷下,依稀辨认出白色的一排漆 上的数字编码,甚至还标记着某某物流公司所属的标注。除此之外,无论左看右看, 这都是一台将近报废的普通货车,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都是大惑不解,纷纷望向了李警官,只见他招了招手,径直向着货车尾仓 走去,边走边说道:“这是公园里的值班人员发现的,现场还保留着原样,不过在 此之前请尽量提高些心理准备......”说话间已经领着众人走到车尾。 众人都不明白李警官话中的含义,正待发问,李警官已往货仓的铁门一指,众 人都循着他提示的地方望去,由于刚才站得太远看不清楚,如今经过李警官的指点, 众人才发现在斑驳的铁门边,印着暗红暗红的一大片痕迹。 特别是门缝之间,居然已经有一条红痕,延伸着一直拉到货车锈迹斑斑的底盘 处,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些粘稠的液体,从货仓内透过门缝泄漏而出。 四人见状,都不禁毛骨悚然。 “血?”86冲口而出,随即捂着鼻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失神地望向 了李警官。 李警官静静地点了点头。 四人见状,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液,各自交换了眼色,此情此景,不由让人联想 起了康宁遇害别墅的大门。 李警官神情木然,只见他沉重地闭上眼睛,再深深地吸了口气,手上用力,把 货车尾箱的车门猛然打开。 四人借着灯光,往车箱里一望,不禁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地再跌退几步。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屠场! 浓重的血腥味透过雨幕,渐渐弥漫过潮湿的空气,让人恶心欲呕。只见车仓之 中,赫然躺着三具尸体,地上墙上都是血污,此时已经变成暗哑的黑红。阿闵三人 那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感到胃肠蠕动,忍不住哗的一声同时吐了个五颜六色。 四人之中只有大刘最为镇静,所以他很快就平复下来,噔的一声就登车而上, 独自在那观察起现场的惨状。阿闵三人见大刘如此勇敢,心里都很是佩服,无奈自 己一直生活在平凡盛世,对这些支离破碎的场面却是缺少免疫力,虽则已经抑制住 不再口吐白沫,但要说到登车观摩,那是死也不愿意尝试的,所以只好站在车外, 眯起眼睛看着大刘在车厢里走来走去。 车仓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医院用的担架床,雪白的床垫被鲜血染了个紫黑。担 架床上胡乱摆放着一件束缚衣,这种束缚衣非常典型,左右袖口都被反绑到背后, 就是电视电影里,用来捆绑住那些精神病人或者危险人物,以免他们伤己伤人的衣 服类工具。担架床旁摊着半个尸体,为什么说半个,因为这个尸体像是被利器所砍, 竟然是齐刷刷的不见了半个脑袋,脑浆鲜血当时就喷了一地,白的红的在地上凝结 了一大片污秽。在半头尸体旁边还躺着另外一具尸体,这个尸体死状就更为可怕, 颈部的创口像被活生生撕裂,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此刻那个血肉模糊地滚轮一旁 的头颅,还瞪大着眼睛往车外望来,正中了那句老话-死不瞑目,无头尸体手上握 着的一柄手枪,手指还牢牢地扣着扳机,可见事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扣掉一发, 那人已经是一命呜呼。 而在担架床的另外一边,还放着一椅一桌,桌子小巧,上面放着一套仪器,像 是检测身体之用,阿闵等人见到这套仪器,不由想起那次夜审时用到的那台“测谎 仪”。 目光转动,小桌子的旁边,一张凳子牵翻在地,凳子旁边赫然露出了一双人腿, 隐约可以见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还躺着第三个人,此刻大刘正站在这个人的面 前,皱着眉头观察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大刘转头向众人招了招手,阿闵三人面面相觑,互相打着眼色, 就是脚下不动,竟然都不敢走上前去,唯独是李警官,见着大刘招呼,立即若无其 事地登车而上,眼见如此,三人于是深深深吸了一口气,硬起头皮走进那血肉模糊 的车厢里。 大伙绕过惨不忍睹的无头尸体,来到大刘跟前,大刘一直保持着蹲下的姿势, 正仔细观察着什么,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此人生得干干 瘦瘦,一头卷发染成金黄,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胸前却是一片血污,下身一 条深褐色的修身西裤,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斯文书卷气。比起刚才那两具支离破碎的 肉体,他可说是唯一死有全尸的。 三人不明白大* 才的意思,各自狐疑地互相望了一眼,大刘则是指了指死者胸 前的血污,然后小心地慢慢解开死者身上的衬衣。那团血污已经凝固多时,现在被 大刘一碰,竟是已经把衣物跟血肉粘在一起,三人见状都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吞了 几口唾液。大刘终于把死者胸前的衣服拉开一口子,赫然露出了一个骇人的伤痕。 只见死者的胸膛之上,深深凹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伤处肋骨都折断了几 根,白花花的骨碎反凸了出来,可见当时这一击之力,是何等的沉猛,三人见状, 都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胸前的肋骨,幻想着当时袭击的威力。大刘握紧拳头,提手到 伤口上方比了比,居然是相差无见,接着他又熟练地搜了搜尸体,发现死者裤子口 袋之中,藏着一只皮夹,大刘马上翻了出来,当着李警官的面打开一看,里面红通 通的收着一叠纸币,还有一张电子储蓄卡,大刘看罢,把钱夹递给了李警官,后者 则是转身走到车仓外,大声呼叫部下过来取证。 这边大刘再摸索了一下地上的尸体,突然扬了扬眉,俯身指了指,三人循声望 去,只见死者灰白的右手紧握着,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大刘端详了一下,用力把他 的手指板开。死尸五指僵硬,又难以着力,他好不容易才板开了那手掌,只见死者 掌心之中,赫然脱落一枚黑黝黝的物件,落地之声沉厚如石,一触地就碎成了两半, 李警官刚好走了回来,听到异响之声连忙跟着低头观察。 四人细看之下,不觉心中一阵惊奇。 那是一只如常人拇指般大小的漆黑饰件,形状就像一枚弯月,质地硬翠,似玉 似石,一时间又看不出是何物所造,大刘弯腰拾了起来,举到灯光下让众人看个仔 细。借着光线,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无不想看个究竟,原来此物并不是断裂破开, 而是本来就分为上下两截,下半部分光滑呈亮,就像一枚犬齿,但是形状稍稍钝了 一点,呈小半球形,而靠末端的位置有一个凹位,正好与另一段饰物的凸位相互对 接;至于饰物的上段部分,却是雕刻着一头异物,形态怪异到极点,就像一个肉球 生着几对肉翅,肉团下方又伸出数条像狗狼般的腿子,总言之就难以分辨为何物, 然而在如此小的体积下有这样的刀工,就算各人都是外行,也不禁啧啧称奇。 众人端详着这个奇怪物件,心中都不禁大为疑惑,86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说 出了各人心中的疑问,“这东东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这家伙到死都要把它抓在 手中?” 没有人回答,车仓内顿时静了下来。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黝黑的兽饰上, 瞪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结果,大刘摇了摇头,转身又继续搜索起现场来, 86跟敏姐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刘背后,仔细察看着每一个有可能被遗忘的角落。而阿 闵则是拿出手机,飞快给那个物件摄了几张照片,存为备用。三人已经对周遭那血 肉横飞的惨状产生了些微免疫力,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恶心欲呕,都开始在车仓内 活动了起来。 由于这是第一现场,为了保证所有物件原封不动,各人脚下都非常小心,唯恐 碰到了什么而破坏了破案的线索,正是各自搜寻间,传来了敏姐的一声轻呼,“这 里,这里有情况!” 众人闻声,纷纷围了上去,只见敏姐跪着身子,正俯在地上,他手指之处,隐 约可见到担架床下的空隙位置,压着一张皱吧吧的字条,纸条上仿佛写着什么,但 在微弱的灯光下又看不够分明。 敏姐活动了一下肩膀,跪在地上伸手就往床下的纸条探去,可惜床下空隙狭小, 难以舒展胳膊,只把他闭得满脸通红,还是差一点点才能够得着纸条。眼见他气喘 吁吁,脸上青筋暴现,手臂又咯咯作响,86着急了,骂道:“臂短智浅,这古话还 真没说错,让我来!”说着就往前一步,可惜一不小心脚下一紧,却像是踩着什么, 忙低头一看,不禁失声叫道:“妈啊!”,失足一踢,脚下那团东西就往匍匐在地 的敏姐滚去。 敏姐正是用尽吃奶的力往床下探着,冷不防见一团东西向自己脸上扑来,忙闭 上眼睛,只听见“咯”的一声,来物跟他前额碰了个眼冒金星,张眼一看,却是那 个血肉模糊的头颅,顿时三魂不见了二魄,“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86就是劈 头盖脸的一阵“国骂”。 86嬉皮笑脸地贱笑着道:“失足,失足阿!我的敏爷,你老人家腰骨不好,在 旁边歇着就是了,这粗活还是让我来!让我来!”说着走过去匍匐下来就要伸手往 里探。 敏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来被那头颅吓得不轻,见86匍匐下身子,“一个不 小心”就往他手掌踩去。 “哎呦!”,86杀猪般叫了一声,瞪着眼叫道:“你这家伙太阴险了,公报私 仇是不?我这不是在帮你忙么?”说着手臂往床下乱摸。 “你匍在地上鬼吃泥般究竟在干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呢。”敏姐边说边扬了扬 手上的纸条。 86见状,狠狠地盯着敏姐。阿闵连忙制止了这两个胡闹的家伙,嘴上说道: “好了好了,你两个家伙闹完没有,办正事要紧。”说完接过敏姐的手上的小纸条, 凝神看去,而其他人也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上的小纸条上。 纸条脏兮兮的,是医院常用的那种自粘纸,多数是用于住院病人的资料登记, 然后贴在病床上,以免混淆所用,此刻纸条上的大部分已经被血污弄得模糊不清, 但病人栏上,仍能依稀分辨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