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英姿 张石川说干就干,《火烧红莲寺》第二集和第三集的剧本很快就脱稿了。 张石川天生就会说故事,他平时涉猎甚广,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无一不通,所以, 编写虽脱离现实生活但却引人入胜的荒诞神奇故事在他原不是什么难事,加上有已 令人“匪夷所思”的《江湖奇侠传》为蓝本,《火烧红莲寺》各续集的故事仍称得 上出乎意料之外,细想一想,倒也还在情理之中。 张石川并没有拘泥于《江湖奇侠传》,而是灵感所至,随意改编,最大的改动 就是从第二集起增加了一位端庄秀丽、轻功卓绝、武艺超群的侠女红姑,这是张石 川特地为胡蝶准备的。《火烧红莲寺》第一集的成功使他意识到影坛新潮流将因之 而起,一时不会有其他类型的影片能盖过武侠片,必须起用胡蝶,于是,胡蝶披上 战袍,加盟到侠客的行列里来了。 从《火烧红莲寺》第二集开始,故事情节已远离村民械斗,而在诸派武术头领 之间展开,着意描写他们之间的比武斗法。淫僧知圆和尚投奔怪客甘瘤子,商量复 仇大计,昆仑派高人金罗汉和崆峒派跛丐常德庆从幕后走向台前,女侠红姑和甘联 珠珠联璧合,双双武坛显神威,各派高手把银幕搅得血雨腥风地覆天翻,各人所显 的武功更是脱俗超凡,难以置信,直令观众惊心动魄如痴如醉。 银幕上如此“精彩”、“好看”,摄影棚内,导演摄影则绞尽脑汁,而演员则 吃尽了苦头。胡蝶初入《火烧红莲寺》剧组,先是感到新奇好玩,对摄影董克毅的 才能佩服不已。根据剧本要求,影片必须拍出许多名山大川、高楼屋宇,要在摄影 棚内搭出这些景致,为经费和场地所限,简直不可能。 聪明能干的董克毅却使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最为后人称道的是他 发明的“接顶”技术。所谓接顶,就是用只有三面墙壁(摄影机所在的一面是没有 墙壁的)而无屋顶的布景,拍摄时,在摄影机的前上方置一玻璃片,上面精工细画 出逼真的屋顶飞檐或高耸云天的塔楼,使画的顶与搭的景做到天衣无缝,这样拍出 来的场景,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的楼台庙宇就和真的一样。 运用这一方法,任何名山奇景都可轻而易举地搬到摄影棚来。再如拍摄侠客斗 剑时,内功到处,剑尖吐出如蛇之舌的剑芒,原来是用动画的手法在后期合成的。 倒拍的运用则令侠客们身轻如燕,一纵数丈高也毫不稀奇。《火烧红莲寺》是我国 第一部大量运用特技拍摄的影片,如果说其内容乏善可陈,那么,它在电影技术方 面的进步倒是可令电影史家写一笔的。 胡蝶进入角色没多久,新奇感就被恐惧感取而代之。影片中,红姑轻功卓绝, 能够御风徐徐飞行;摄影棚中,胡蝶大凡人一个是飞不起来的,红姑之能飞行靠的 是特技,这特技说来也简单实用,而且电影界一用至今,就是用一根铁丝拴在演员 腰上,棚顶装只滑轮,铁丝穿轮而过,下面人用力一拉,演员就升空了。胡蝶当年 就是这样身着戏装、腰挂铁丝悬在空中,在巨型电扇吹出的大风吹拂下,衣袂飘飘, 摄影机前再加层薄纱,朦朦胧胧,尽管心中怕得要命,脸上却作微笑状,衬之以名 山大川的背景,真是超凡脱俗如神似仙,向着观众迎面飞来,观众哪有不为之称绝 叫好的呢? 胡蝶记得在一次拍摄飞行戏时,她和饰演总督保镖柳迟的郑超凡一同被悬至半 空,猛听得“喀”的一声,铁丝断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揪住郑超凡,郑也 死命揪住胡蝶,两人徐徐降至地面,胡蝶正要感谢郑超凡出手相救,哪知郑超凡却 千恩万谢地说胡蝶救了他一命,要不然不死也得摔伤。 胡蝶仔细一看,方知自己背后的铁丝并未断,断的是郑超凡的,紧急关头,竟 会力量倍增,犹如侠客一般救了郑超凡一命。 1928 年下半年,明星公司接连推出了《火烧红莲寺》的二、三两集,观众仍 是十分踊跃,胡蝶所饰的红姑,深得观众喜爱,胡蝶则由古装片红星一变而为武侠 红星,数月之间已红遍大江南北、海外南洋。 《火烧红莲寺》片集的成功,为在古装片的怪圈里打转转的电影界开辟了一条 新路,各家公司纷起效法,大拍起武侠神怪片来。一时间,到处起火,有寺必烧, 如《火烧青龙寺》、《火饶白雀寺》、《火烧白莲庵》、《火烧灵隐寺》、《火烧 剑峰寨》、《火烧九龙山》、《火烧七星楼》、《火烧平阳城》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火烧片”外,其他的武侠神怪片如《荒江女侠》、《儿女英雄》、《关东大 侠》、《乱世英雄》、《江湖二十四侠》、《唐皇游地府》、《乾隆游江南》等等 不胜枚举。这些影片,不少以片集方式出现,多者达十余集,少的也有三四集。上 海滩上各家影片公司,包括较有名气的“天一”、“上海影戏”等,都卷入了武侠 神怪片的热潮,还出现了“月明”、“友联”、“华剧”等数家以专拍武侠神怪片 而闻名的公司。 其中,“月明”是由原商务印书馆影片部的任彭年创办,系一家庭公司,由任 彭年的妻妹邬丽珠担纲,请大力士查瑞龙与其配戏,拍出了一批武侠片,尤以长达 13 集的《关东大侠》和6 集的《女镖师》最为有名。“友联”是胡蝶出道之处, 胡蝶离开后,老板陈铿然大捧徐琴芳,在武侠片热潮中,这位胡蝶昔日的同窗好友 因主演长达13 集的《荒江女侠》而走红影坛。徐琴芳还拉来了她中学同学范雪朋, 范因主演《儿女英雄》片集也扬名影坛。“华剧”由张晴浦、张惠民兄弟创办,所 拍武侠片以吴素馨主演的《航空大侠》、《荒村怪侠》以及《万侠之王》较为有名。 武侠神怪片是继古装片之后又一个电影题材的大热门,据估计,1928—1931 年间,上海共有约50 家电影公司,共出品影片近400 部,其中竟有250 部左右是 武侠神怪片,占全部影片的十分之六七。这在电影业尚被当作投机者一显身手的好 场所的20 年代后期出现是不足为怪的,艺术家的良心终于被滚滚而来的银元吞没 了。 1928 年,“明星”亏损的局面已不复再现,是年盈余达47393 ·59 元。 1929 年,“明星”的出品中,武侠片占很大比重,《火烧红莲寺》在这一年 推出了4 —9 集,是年公司盈余虽有所下降,仍达25505.79 元。1930 年,武侠 片在“明星”出品中,仍占有一定比重,《火烧红莲寺》在这一年推出了10—16 集,公司仍盈余25505.94 元,与上年持平。1931 年,武侠片的比重在“明星” 出品中才明显降低,《火烧红莲寺》也拍到了尾声,是年共推出第17、18 这最后 两集,公司的盈余则降至19986.83 元。[10]明星”在拍摄武侠片时,制作还算比 较认真的,为求得牢牢吸引住观众,从编导、摄影、美工到演员,都想尽了办法。 为求新奇效果,“明星”曾将在上海放映的《火烧红莲寺》的精彩片段以人工着色 的办法,在电影胶片上将胡蝶饰演的红姑的衣裙逐格染成红色,使红姑名符其实。 这种工作非常繁复,电影胶片放映时,每秒种要跳过16 格(有声片问世后改为24 格),即使将精彩片段着色,也有成千上万格,而且着色时还容不得半点马虎,稍 有不慎,将红色染得出了格,放映出来,红姑就会如同浑身着了火一般。此法虽费 工费时,但能使影片冠以“彩色片”的称号,对观众很有吸引力,故公司还是乐此 不疲的。 身着红色衣裙的胡蝶果然令观众大开眼界。此法后为“友联”效仿,1929 年 “友联”拍摄《红侠》,也曾将女主角红侠的衣衫逐格染得彤红,大受南洋观众欢 迎。 “明星”的制作虽堪称认真,但为了赶时间,编剧可就越来越马虎了,起初尚 能忠实于武侠小说原著,到后来则任意编造了,怎样吸引观众就怎样编。《火烧红 莲寺》拍到后几集,完全由张石川“凭着自己的胡思乱想,留下前集里的几个主角, 随心所欲地搞下去,拍了上半集,下半截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星公司尚 且如此,其他小公司就更是胡编乱造,制作也远没有“明星”认真。盛行于古装片 热潮中的粗制滥造之风,借着“火烧片”武侠片的“火”势,越刮越猛烈了。在 “天一”连集长片《乾隆游江南》中,乾隆这位正当盛世的大清皇帝居然割去长辫, 留起了小分头。在“大中华百合”充满欧化情调的武侠片中,中国侠客却是一副美 国西部片中英雄的打扮: 大呢帽、小管裤、宽腰带。“上海影戏”的武侠片充满唯美色彩,大展美人图。 至于一些无名小公司所拍武侠片更是不值一提。最恶劣者,仅到旅馆开一朝南房间, 对光开拍,花个十天半月,一部影片即告完成。 武侠片自1928 年兴起,在影坛一直风行了4 年,至1931 年方始降温。 这一年,张石川终于结束了《火烧红莲寺》,在该片的最后一集即第18 集中, 情节又回到了开头,争夺码头的平江县和浏阳县村民,分别请出了笑道人和哭道人, 进行笑与哭的比赛,结果笑道人战胜哭道人,平江县村民终于获得了码头。 武侠神怪片风行至此,人们已逐渐失去了对它的新奇感,而那些粗制滥造的武 侠片更使观众看倒了胃口。就此次热潮中的武侠影片总体而言,其所表达的思想意 识是陈旧和苍白的,摆脱不了因果报应、惩恶劝善的空洞说教,甚至显露出封建迷 信色彩。此类影片的泛滥,在社会上亦造成危害,银幕上充斥着刀光剑影、妖魔鬼 怪,令不少青少年信以为真,于是离乡背井,入深山访求异入学道,使不少家庭深 为之忧。至20 年代末,正直舆论展开了对被武侠片搅得乌烟瘴气的影坛的尖锐批 评。因饰演红姑而名声大振的胡蝶也深感不安,“从离开‘天一’以后,又陷入了 新的苦闷”。犹如曾掀起过古装片热一样,胡蝶因主演《火烧红莲寺》而又参与掀 起了武侠片的热潮,在武侠片热潮的初始阶段,胡蝶是欣喜和自豪的,随着热潮的 泛滥乃至成灾,潮流中的胡蝶感到迷惘了。 好在30 年代初,观众的厌倦、舆论的抨击和政府的干预终于使武侠神怪片走 到了穷途末路。1930 年11 月3 日,国民政府颁布了《电影检查法》,并由内政 部、教育部拟定《电影检查法施行规则》和《电影检查会组织章程》。 1932 年3 月1 日,“电影检查委员会”正式设立,直属内政部和教育部,负 责查禁武侠神怪片,武侠片的始作俑者《火烧红莲寺》首先遭禁。1932 年6 月29 日,内政部教育部会同传令“电检会”: 案查江湖奇侠传一书,……经本内政部审查内容荒诞不经,有违党义,不准登 记在案,自应一体查禁,以免流毒社会,近查明星公司出品之红莲寺影片,完全取 材此书,其传播之广,为害之烈,甚于书籍,查电影片,系用机械及化学方法印制 而供出售散布之图画,应即依据出版法第二十三条及第三十九条之规定,禁止该片 全部映演,并于今后,凡未经依照出版法在本内政部登记许可出版之小说,或其他 书籍,一概不准据以取材,摄制电影,合行令仰该会遵照,即行撤消红莲寺影片各 集之准演执照,并通知各制片公司遵照为要,此令。[11]至此,武侠片大势去矣! 武侠片虽然也给胡蝶带来新的烦恼,但带给她更多的是声誉。就在观众厌倦武 侠片的同时,红姑的美好形象也深深地留在了他们的记忆中。 -------- 泉石书库